这两个人之间一直在玩着猜谜游戏,吕娲隐约知道姜青是谁,却没有问出口,姜子牙熟悉过去的吕娲,于是觉得自己能洞察对方的所有心思,也就跟着沉默。于是这两个人就这么一个不闻一个不问地错过了许多事,然后错开得越来越远。
不过吕望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些事,该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也许在外人看来那都是微不足道的误会,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他们得以放手的一个借口。
“……我以为这件事没必要说。”
姜子牙听他这么一问,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们当年到底错过了什么。
选择留下选择等待,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并没有打算要让谁知道,所以当他再次遇见她的时候,才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早就没有了记忆,所以他觉得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但或许,重新开始的只有她,而并不是他。
嘴边的笑意在这一刻变得苦涩,他终于知道吕娲为什么到死都没有说那三个字了,因为她一直在等,等着他把真相告诉她。
前世今生,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个不想面对的苦难,但对于吕娲这种通达的人来说,却是比语言还要浓烈的爱意。
“你是觉得没必要说,而我则是觉得,说不说都没有所谓。”
吕望的表情很平静,看着姜子牙的目光清明得就像一潭清泉。
“你会后悔的。”
“如果我连后悔的感觉都没有了,那么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所以为了更像一个人地死去,才选择带着这种愧疚感一起离开吗?
姜子牙看着他,皱起了眉头。
“拿去吧,这是最后了。”
说着,吕望伸出了手,在那摊开的手掌中,一颗圆润的珠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黯淡却又柔和的光芒。
那是吕望的元神,其珍贵程度等同于人类的灵魂。作为半仙的他一旦失去元神,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了。要不是异域还需要用他的身体来稳固空间,他估计到最后连身体都不会留下。
第九章·之二
出门带钱是种习惯,也幸好这是一个好习惯,所以章文在被吕望丢下之后也不至于没钱打车回异域图书馆,只是当他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地方时,门口停着的那辆车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眼前的建筑树木繁茂,虽然依然是一副没有人打理的样子,却不知为何与之前他离开时看到的有些区别。
明明是快到新年的冬末,天气却好得出奇,炎热的感觉如同夏天,阳光普照,明艳的黄色灿烂得就像要把大地给照得反光似的。
章文从车上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却又想不出这不太对劲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只是当下实在是赶时间,章文在疑惑了几秒之后就走进了小院,打开了异域图书馆的那扇门。
这扇门不管锁没锁对于他来说都起不了任何阻挡作用,只是没有想到的,当门打开的时候,他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门里面,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章言?”
整齐的西装领带,挺直的背脊,身高没有改变,身材却比之前离开时看到的要结实,尽管脸一样,却与记忆中的有着微妙的区别。眼前的这个人比起前不久分开时看到要成熟,气势上也比之前要沉稳,莫名地让人有种时间飞速流过的感觉。
当章文打开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是吃惊的,但更让他吃惊的是,对面的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神更加诧异。
“……章文?”
章言站在门内,看着门外站着的那个人,一时之间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你……你醒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捉住对方,只是当他的手想要快要碰触到章文的身体的时候,手就这么硬生生地穿了过去,明明看到人站在自己面前,手上的触感却像捉到了一团空气似的。
两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对方,前者感到惊讶,而后者却多了一份了然。
“这是怎么回事?”
章文试图去碰触章言,但手在要碰到对方的时候却又像对方那样穿了过去,触感空虚,什么都没有碰触到。
这情况明显不对劲,但章言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松了一口气,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他走进去。
“看来是回来了。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在那之前,你还是先回到你的身体里面再说。”
说着,章言带头走进了阅览室后面的那扇门。章文知道那扇门后面是一条走廊,走廊通向的地方那个是吕望一直作为生活重心的起居室与寝室,而厨房就在起居室里面。起居室与厨房是他接触得最多的地方,至于吕望的寝室,因为那扇门常年关着的缘故,他连里面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跟着章言路过起居室的门时,前者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就径直向前走去,跟在他后面的章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他走上这条走廊时,许许多多的画面突然从脑海中闪过,而当他跟随着章言走进吕望房间的时候,他看到了床上的人,同时也想起了遗忘的一切。
三年零六个月又十八天。
那是他迷失在异域里面的时间。
“所以那时候我去救吕望,虽然成功把人救回来了,却把自己也赔进去了对吧?”
看着床上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章文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事,当年他进去异域救吕望的时候虽然成功把人救出来了,却在准备离开异域的时候遇到了正在与姜子牙对持的姜云,那时候的姜云和之前他看到的那样,就要死了,但怨气不消,于是就拼着最后一口气来了个自杀性爆炸。当时力量的漩涡席卷了整个异域,毕竟是留着姜子牙血脉的人,即使不是异域之主对异域也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所以那次的事件造成的伤害很大,姜子牙有没有事他不知道,不过吕望是肯定没事的。那时候的他为了救吕望可是把人死死地护在身边,不过把全部力量用来保护别人之后他自己就遭殃了。
那时候的力量风暴没有让他死去,却让他元神脱离了身体,由于那时候异域的情况比较特殊,于是他就毫不意外地迷失在了异域里面,连吕望也找不到他。
他答应过会带着吕望一起回去的,却在最后变成了吕望带着他的身体回来。失去了元神的身体就像植物人,只是他的身体比较特殊,不需要仪器去维持也能活下去,只是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离开异域图书馆。
所以当年回到这里来的时候,说是两个人,但其实只有吕望是平安回来的。
而这一次,换他回来了,却依然是只有一个人。
“那家伙是不是和姜子牙做了什么交易?”
除了那些年发生过的事之外,章文发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还有许多断断续续的又莫名其妙的记忆片段。那些片段单独看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一旦全部串联在一起或者是放在一起对比,就会发现,那些记忆片段,发生的时间几乎都在同一个时间段里面。
就像平行世界一样,在同一个时间里,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做了许多不同的事。如果互不相交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一旦发生的主体为同一个人,那问题就来了。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时间也没有错,并不是记忆混乱所造成的排列错误,而是实实在在地在某个时刻里面发生过记忆中的事。
只是每一次在结局不满意的时候,都会有人重新倒带重来一遍。
而那个人是谁,章文不用问,也知道了。
“三年零六个月又十八天,我每天都在计算着日子,等着你醒来。”
章言拿起床头柜上那只画满了红色叉叉的日历,相似的日历在另一张桌子上也放置了三个。章文知道,他就是以这种方式来数着他沉睡的日子,等着他醒来,同时也在以同样的方式,来数着吕望到底重复了多少遍这个周而复始的轮回。
“那一年,我被人叫到了这里来,四不像当时就站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成为这座异域图书馆的所有人。一旦在那张地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得承担守护好这块土地的责任。它告诉我,这里是你们最后留在现世的容身之所,如果连这里都失去了的话,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你们可以安身的位置了。”
章言拉过旁边一把椅子,随意地坐了下来,一丝不苟的装束很快就拉扯出了皱褶。章文看到那张椅子上磨损的痕迹,知道这个人在这三年以来都坐在这张椅子上面等着他醒来。
“我那时候选择接受,然后我就作为生桩留在了这里,并且看到了两份档案,一份是你,而另一份则是吕望的。在那两份档案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你们就是异域之主的身份,而吕望是第一代异域之主与先知吕娲的儿子这件事也写在上面了……我当时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最后回来的只有吕望,而你,则是身体回来元神丢失。”
“所以吕望就与姜子牙做了一场交易,对吧?”
凭着那些记忆,章文多多少少能猜到事情后面的发展。
“不止一场,而是八场。”章言看着他,此刻的章文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他的样貌与三年前一样,并没有多少改变。如果他的身份不变,那么章文这个人,估计在之后的几十年或者几百年里面都不会老去,就像吕望一样。
“他说你的元神迷失在了异域里面,不会有事,但却无法回来。异域虽然会保护异域之主,却不会引导他离开异域,所以你的元神只能一直在异域里徘徊。当然,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吕望说,他要和姜子牙做交易。作为第一代并且还是制造出异域的异域之主,姜子牙比他们这些后面的继承人要强大得多,要破开时空回到过去,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这么做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所以第一次,吕望付出的代价是他从吕娲身上继承来的先知力量。”
失去了预言之力对吕望之后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影响,因为他的未来是一成不变的,所以他并不需要去预知未来。
“只是那一次,他失败了,他最终没有赶上救你。老实说,吕望的固执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普通人在试过几次之后总会想要退缩,但他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接近姜子牙,把他送到过去。光是这样的来回就经历了八次,而第八次的现在,他终于成功了。”
章言看着章文,虽然欣慰,却同样感到难过。一想到吕望交换出去的东西,他就开心不起来。
如果命运最后注定要走到这一步,上天又为什么要让他们相遇?
章言实在想不明白吕娲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得到一个朋友,把自己赔进去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儿子赔进去了,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如果置身事外的人是他,他或许会回答不值得,只是现在深陷其中的人是他,看着自己的弟弟与吕望这样不停地追逐着,重复着一样的死亡,他实在是说不出那三个字。
“最后他交换了什么?”
现在他终于知道姜子牙看着他们离开时的眼神到底代表了什么。
“他的元神。”
结果是不会改变的,而想要让迷失的元神回来,当然就只能用同等价值的元神去交换了。
天道的等价交换从来都是这么的不近人情。
瞳孔徒然收缩,章文瞪着章言,呆愣了半刻之后立刻下床冲了出去。
半仙的元神就等同于人类的灵魂,如果失去了,那么那个人就就不能算是完整的了。如果吕望真的把那东西交了出去,那以后吕望就不再存在,即使他留下了身体,那个身体也不再是活的了。
“那个混账!”
他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为了带他回来,为了让他醒来,他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交出去了。
穿过异域之门时,脚下的路依然是那条去时的路,只是这一次,章文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些给他指路的明灯。在他的前方,漆黑一片的环境就像通向深渊的最底层,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感觉不到,在那条路的前方,就像重来都没有希望这种东西存在般一点光亮也没有。
但章文还是毫不犹豫地向前奔跑着,在这种时候他不能有一丝的犹豫,即使脚下的路漫长得就像永远都通不到终点,他也不能停下。
因为那个人正在等他。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想起所有的事,在看到那个棋盘的时候就应该想起来才对,不好的预感并不是因为看到了裂开的棋子,而是因为棋子上写着的那个望字。
即使不懂棋局,在看到那个字的时候就应该立刻反应过来,最后走进死局的人不止姜云,还有吕望。所谓不好的预感,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在警惕他要他注意,只是他不去深究,不去思考,所以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为什么会忘记?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那时候他问他记起了多少的时候他就应该察觉到的,到底记起了多少,所代表的从来都不是全部,而是部分。
“吕望!”
终于看到那熟悉的房舍,当黑暗不再是一味的单调时,章文终于回到了这间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房子。干枯的野草连成一片,枯萎的颜色把这里衬托得更像一个坟墓,就连房舍的色彩也跟着这片颓败而变得更加消沉。
弥漫在这里的空气死寂得就像一潭死水,明明有建筑坐落在这里,却给人一种这里什么都没有的空旷感。
“姜子牙你——”
当章文冲进吕望的房间时,看到的就是站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姜子牙,在他正对着的那张床上面,吕望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毫无气息,就像死去了一样。他冲过去一手捉住姜子牙的衣领,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向着对方一拳挥过去。
“他是你的儿子!你这样做对得起吕娲吗?!”
虽然姜子牙一直以来的表现都让他失望,但他还是想要相信这个人,那时候帮他回忆过去时所露出的笑容,并不象是伪装出来的。虽然传闻都说姜子牙冷血无情,但他还是想要相信,或许事实并不是传闻的那样,那个人其实还有亲情的——他是这样相信着的,但结果却变成了这样。
吕望是他与最爱的女子所生的孩子,对于吕娲来说吕望就是她的宝贝,他明明知道自己珍爱的那个人到底有多重视吕望,却依然不顾轻易地做到这一步,眼前的这个人难道就真的是没有感情的吗?对于父母来说,自己的孩子不就应该要好好珍惜才对吗?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却可以这样做,把自己的儿子逼到这一步。
章文真的很想问问这个人,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吕望的。
他知道这是吕望的选择,没有人逼他,也没有人可以逼他,那完全是他出自自己意愿而做出的选择。吕娲一直希望他能活得自由,所以他离开了异域然后又回到了这里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想要这么做的,他的意志不会因任何人而动摇,某个意义来说吕娲的愿望实现了。
章文知道自己应该尊重他的决定,也知道自己是最没有立场生气的人,但他讨厌这样。因为自己而让重要的朋友变成这副样子,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他是吕娲的宝贝,我知道。”
姜子牙躲开了他的拳头,随意一挣就挣脱了章文的钳制。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圆圆的珠子,微微的发着亮光,一闪一闪的就像有生命似的,只是那光芒太过黯淡,有种随时都会熄灭的感觉。
章文知道,那是吕望的元神。他想要夺回来,只是在他想动的时候却发现他根本动不了,不知何时姜子牙在他身上施加了某种咒术,让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听着他说话。
“我早就说过,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所以我注定会让吕娲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