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写意记得楚沐羽说过,孕期到了后期,孕夫的情绪容易不稳定,并不和凤琪计较,继续问他,“刚才到底怎么了,告诉朕好不好?你什么都不肯说,朕很担心的。”
凤琪直直望着萧写意,似乎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他看了许久,方缓缓道:“陛下一直对臣很好,臣都知道,也很感激。可是陛下,你在对臣好之前,为何不肯问问臣自己的意思?”
许是萧写意近段时间对凤琪格外纵容,以至于他在萧写意面前,比过去更放得开自己,至少刚才那番话,是萧写意上辈子也没从凤琪口中听到过的,他有些惊讶,原来凤琪竟是这么想的。
他喜欢凤琪,想要对他好,就把自己能想到的各种好处,拼命塞给他,他从来没有想过,面对他的给予,凤琪还有不要的可能,可是刚才,凤琪分明是这么说的,他怪自己不问他的意思。
“陛下,你知道吗?你刚才栽到水里的时候,臣真的要吓死了。”见萧写意不说话,凤琪继续道:“臣差点以为,臣就要是第二个姚贵君了。”先皇对姚贵君的盛宠,历朝历代皆属罕见,可是先皇走在姚贵君前面,还是因他而去的,姚家就是诛灭九族的下场,凤琪不敢想,萧写意刚才要是在水里出了什么事,他和凤家,是不是也要被灭尽九族。
凤琪担心自己出事,却不是因为自己本身,萧写意听了悲喜交加,还不得不抱着凤琪安慰道:“不会的,朕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怕。”门外有宫侍,屋顶有影卫,旁边还有个精通水性的凤琪,萧写意虽然怕水,也不认为不及人高的温泉池子能淹着自己,要不然,他也不敢和凤琪开那样的玩笑,真出了什么事,就是凤琪想的那样,他们一家四口全体玩完,还要捎带上整个凤家。
凤琪反手搂着萧写意,半晌没有说话,萧写意温言劝说了好半天,才让他的情绪放松下来。
“怀瑾,这边坐会儿,你游了这么久,肯定也累了。”萧写意拉着凤琪在台阶上坐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还伸手去摸凤琪泡在水里,更显得圆润凸起的肚子。
两位小朋友早在凤琪之前浮水的时候就醒了,你一拳我一脚地运动着,萧写意感觉到掌心轻微的悸动,激动地不得了,就拉着凤琪的手一起去摸,凤琪这时已经回过神来,把头埋得很低。
“陛下,臣出言冒犯,请陛下责罚。”凤琪犹豫片刻,明知萧写意可能不高兴,还是这么说了。
“你不要急着认错,朕没有生气,更不会罚你。”萧写意拍拍凤琪的肩头,温言道:“怀瑾,你说得对,朕的确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你答应朕,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朕,朕没那么聪明,不可能猜到你所有的想法,如果你不肯说,猜错了可不要怪朕。”凤琪闻言怔住了,偏过头去看着萧写意,良久方点了点头。
两人在温泉池边坐了会儿,萧写意见凤琪精神不是很好,以为他累了,就提议出去。凤琪无力地点了点头,心下却有些奇怪,他总共没游几圈,怎么会觉得这么累,就连亵衣,都是萧写意帮他穿上的,他正要迈步往前走,突然感觉肚子一阵抽痛,痛得他差点站不住,忙扶着萧写意的肩膀,才勉强站稳了,没有摔倒下去。
“怀瑾,这是这么了?”萧写意慌乱道,伸手扶稳凤琪,“是肚子痛吗?”
这稀奇古怪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凤琪弯下腰喘息了一阵,就觉得好多了,他直起身子,不解地看着萧写意,“陛下,臣……已经不痛了。”饶是凤琪不懂医术,也晓得这样的情形不对。
萧写意不敢耽搁,扬声唤人进来伺候,先把凤琪送回寝宫,再把楚沐羽传了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楚沐羽此番诊脉极慢,萧写意等不及,就在外面走来走去,晃得韩修眼花,心里也是很不安,先前华贵卿状态不错,师兄都是累得不轻,要是再有什么,师兄该怎么办。韩修突然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皇上面前举荐师兄,如果不举荐,他们大不了就是分隔两地,可是现在,华贵卿没事还好,他若是出了意外,师兄搞不好就要性命不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萧写意差点以为时间停住了,楚沐羽终于推着轮椅缓缓出来。
“师兄,华贵卿怎么样了?”萧写意先前急得要命,这会儿反而不说话了,韩修无奈,干脆代替他问了。可以这么说,韩修期盼凤琪平安无事的心情,绝对不比萧写意来得弱。
楚沐羽垂首道:“回皇上,微臣学艺不精,看不出华贵卿的脉象有何异常。”
萧写意愣住了,旋即吩咐道:“来人,速传季萌。”楚沐羽看不出来,没关系,他换个人再看。不多时,季萌就背着药箱来到了栖凤宫,和楚沐羽一样,他给凤琪诊脉也诊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却是欲言又止。萧写意见状忙道:“季萌,你有话直说,朕恕你无罪。”
季萌立即道:“回陛下,华贵卿的脉象看似正常,可是诊得久了,又有些许不对,因时间太短,微臣暂时得不出结论,只怕还要再看几天,看看是不是还要同样的情况。”
萧写意大手一挥,随即道:“季萌,你也留下,每天和楚沐羽轮流为华贵卿诊脉。”如果卢若兰真的在他回宫之前做了什么,凤琪的身体总会有反应,不可能完全没有异常。
季萌和楚沐羽双双接旨,表情都有些凝重。萧写意不管他们,说完就进屋看凤琪去了,连着来了两位太医诊脉,还没诊出病因,凤琪估计也是心慌意乱,他得好生安慰他一番。
“陛下,臣没事。”凤琪醒着,见萧写意进屋就想起身,萧写意摆摆手,让他接着躺着。
萧写意径直走到床边,拉着凤琪的手说道:“朕明白,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要是楚沐羽和季萌实在找不出来原因,他就再把许巡找来,或者是把薛君临绑来,有那两位神医在,定能保住凤琪和龙凤胎的平安。凤琪反握住他的手,轻轻笑了笑,“臣相信陛下,也相信秋然和雪儿。”
“雪儿?”萧写意惊讶,凤琪这是终于想好他们女儿的名字了吗。
“楚太医跟我说,两个孩子会在九月出世,我想那个时候,第一场雪应该下来了,所以女儿的名字,就叫秋雪好了。”凤琪单手在腹上画着圈圈,笑着向萧写意解释女儿名字的由来。
萧写意但笑不语,丹阳的名字叫秋雪,他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前世,凤琪也是这个理由。
楚沐羽执着,季萌惜命,查不清凤琪突然腹痛的原因,两个人都不死心,每天不同时辰,换着给他诊脉,他们甚至还问过凤琪,当初许巡还在宫里的时候,凤琪也有过一次诊不出原因的腹痛,和这次相比,可有什么不同。凤琪蹙眉回忆很久,说之前那次是连绵不断,痛得让人无法忍受那种,而今天这次,却是一闪而过,要不是当时全身放松,感觉更加灵敏,他搞不好就会忽略。
季萌和楚沐羽闻言皆是皱眉,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相同的表情。
第045章:祈雨
凤琪的观察力素来卓绝,他见季萌和楚沐羽面面相觑,却谁都不肯先说话,就意识到他们肯定有发现,但是不好开口,于是主动问道:“季太医,楚太医,你们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季萌低着头,努力组织语句,希望能把话说得温和点,楚沐羽没他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脑子里过了过就直接说道:“回殿下,经过这几天的诊脉,微臣发现你体内可能有‘剪金草’。”
剪金草,这是什么玩意儿,凤琪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只看楚沐羽和季萌的表情,就能判断出不是什么好东西,凤琪正眼看着楚沐羽,淡然道:“楚太医,这个‘剪金草’,有何效用?”
楚沐羽继续道:“‘剪金草’产于苗疆,本身是好东西,活血化瘀的,若是特殊制过,能让人出血不止,尤其是产后之人。”听他说得如此直接,季萌和韩修同时皱眉,一个劲儿给他递眼色。
谁知楚沐羽置若罔闻,自顾自往下说道:“‘剪金草’有两种用法,一是直接让人服下,效果极其明显,最多两个时辰,就能让人失血过多死去,不过因为手段粗暴,很容易验明死因;二就是把药磨成粉状,经常让人接触,只要体内的药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遇到合适的时机,就会发作,效果不比直接服用差多少,而且很难发现。”
凤琪闻言面无表情,思索片刻方道:“两位太医可能看出,我被人下药的时间?”凤琪自认做事小心,除非是像徐子期当初那样,利用两样风马牛不相关的物件配合下毒,否则以萧写意对他的保护程度,应该没有中招的可能,再说徐子期能成功,还有他天天被困在慈宁宫抄经的缘故,此后他一直在栖凤宫闭门不出,这样还有问题,就说明他身边的人有鬼了。
打从楚沐羽开口,季萌就是胆战心惊,生怕他又是语出惊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季萌在宫里混了二十多年,见过不会说话的,可是像楚沐羽这样实诚的,真是头回见到,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一点都不会转圜,也就华贵卿是个心宽的,只要医术精湛,且无异心,旁的事都不计较,不然楚沐羽在宫里,就是有韩修护着,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因此,见凤琪再度发问,季萌抢在楚沐羽之前回答道:“殿下不必忧心,依微臣看来,这个‘剪金草’,是跟当初的‘青艾’和‘紫茴’同时下的,因有那两味药掩盖,兼之分量不多,才一直没被发现。”季萌说完擦了擦汗,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凤琪体内的‘剪金草’,残余非常有限,届时就是发作,也不会太过严重,他和楚沐羽联手,应该控制得下来。
却不料,季萌话音未落,楚沐羽就补充道:“季太医说的没错,殿下中毒不深,若是正常情况,未必就会引起产后血崩。”偏偏凤琪怀的是双胎,就是没有外力作用,生产也是很危险的事情,再有点残余的“剪金草”作祟,能不能平安生产,又增加了不少变数。听完楚沐羽的补充,季萌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要是皇上知道,他们把什么都说给华贵卿听了,会不会龙颜大怒。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季萌正在心里敲着小鼓,身后就传来了萧写意的声音,“两位爱卿说说,华贵卿现在的情况,能算正常吗?”很显然,萧写意刚好听到楚沐羽那句话。
众人纷纷见礼,季萌犹在斟酌,楚沐羽就如实回道:“回皇上,华贵卿怀着双胎,生产本就不易,又有‘剪金草’的刺激,危险更是加倍,所幸剂量不足,发现也早,还能尽量弥补。”
萧写意沉思不语,他想起前段时间去见卢若兰的时候,她嘴角隐约的笑容。不用说,给凤琪下“剪金草”的人就是她,只有她在一开始就知道,凤琪怀着龙凤胎,所以她下药的分量相当微弱,再有徐子期的“青艾”和“紫茴”掩盖,任谁也注意不到。良久,萧写意抬头问道:“你有几成的把握,能保华贵卿父子均安?”他的眼神格外锐利。
萧写意的话并不针对问谁,季萌却是垂首不言,楚沐羽想了想,认真道:“七成,臣有七成的把握。”这是楚沐羽计算过的结果,即使面对萧写意,他也是实话实说。
“换你师父来呢?”萧写意在心里琢磨,现在派人去请薛君临,是否还来得及。
楚沐羽这回没有停顿,不假思索道:“便是师父他老人家来了,最高也不超过七成。”薛君临是神医不假,可他也不是样样精通,单就产科的造诣而言,楚沐羽绝不在他之下。
萧写意颔首,随即又问:“许先生呢?”这位是专业人士,楚沐羽和季萌也都跟他合作过,萧写意唯一担心的是,许巡生怕太皇太后找他麻烦,上次出宫后会不会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楚沐羽凝眉,用不确定的语气回道:“许先生剑走偏锋,微臣摸不准他的路数,有他在,也许会更好。”萧写意闻言颔首,随即打发狂风去寻许巡,要他务必把人请回来。
季萌和楚沐羽等人告退后,萧写意在凤琪身边坐下,问他今天感觉如何,孩子们可有闹腾。
凤琪不说话,直接拉着萧写意的手放到自己腹上。萧写意的手刚碰上去,就被里面剧烈的打动惊呆了,他摸了片刻,见小家伙们越动越来劲,赶紧把手收回来,还问凤琪,“他们闹得这么凶,你还肚子不疼吧?”隔着凤琪的肚皮,他都能感觉到两个小家伙的手脚非常有力,凤琪本人的感受,他真是不敢想。
凤琪笑着摇头,“偶尔有点难受,不过还好,臣受得住。”
别看楚沐羽先前说得可怕,可凤琪在听说孩子安然无恙之后,就放松了心情。生产本来就是鬼门关,他的母亲也是在生妹妹凤瑶的时候去世的,早在许巡说出自己怀的双胎之时,凤琪就做好了面对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所以这几天发生的事,并未给他留下太多阴影,反而是楚沐羽和季萌再三表示,两个孩子发育很好,让他特别安心。
“怀瑾,真是辛苦你了。”两辈子加起来,萧写意当爹的次数不算少,但是除了这一次,他从来没有如此细致地参与过某位嫔妃或者君侍的怀孕过程,就是上辈子的凤琪和凤琳,他也是以各种赏赐为主,再有就是陪着说话、陪着用膳,更多的就没有了,像这次凤琪怀孕这样,饮食起居每样都亲手经过的,还是第一次,感触特别多。
“这是……臣应该的。”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凤琪的眸色却是黯淡了几分。
萧写意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把话题转移开了,“怀瑾,你知道么?艳州飞鸽传书回来了。”
“梁涧那边,情形如何?”前段时间,被萧写意派到梁涧巡视河工的顾君诚被人弹劾,因弹劾他的当地知府陈良彤给萧写意留的印象还不错,就让萧艳州过去暗访了,这事凤琪也是知道的。
说起梁涧的事,萧写意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打了两记耳光。萧艳州来信说,看了梁涧当地的情形,他只嫌顾君诚杀得还不够狠,要是换了他,还能再砍一半的人头下来。
原来,陈良彤是个惯会做面子功夫的人,朝廷拨下去修河提的银子,被他串通上下官员贪污了大半,只用了小半把府城附近的河提进行了修补,也就是前世萧写意亲自看过的部分。
萧艳州可不知道萧写意离奇的经历,自然是在信里把他见到的惨状一一描述。老旧的河提常年得不到修缮,连续几场暴雨落下来,肯定支持不住,梁涧府下面的几个州县,被决堤的河水一淹,都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可就是到了这个地步,陈良彤为了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还不肯把灾情往上报,而是拼命隐瞒,要不是顾君诚为人正直、做事仔细,说不定就真被他瞒了过去。
听完萧写意的话,凤琪也是眉头深锁,“陈良彤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小小一个四品知府,竟连这种事情也敢隐瞒,瞒了也就算了,被人查出来他还敢弹劾顾君诚,背后多半有人撑腰。
“这件事,朕要彻查到底。”萧写意心塞无比,还不能在凤琪面前说出原因,只能把气往陈良彤身上发,他决定了,不管是谁,只要是被这件事牵连到的,他一概重罚,谁也不许求情。
古语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由于顾君诚的深入调查,萧写意原本以为情况不严重的梁涧,凭空生出无数事端,再加上他本来就知道的双蒲,两处加在一块儿,国库的银子不够用啊。
就在萧写意为了赈灾的银子焦头烂额的时候,邱持带着好消息回京了,说是皇上提醒及时,他到了双蒲,什么事都不管,首先忙着抢修河提,因为动作及时,双蒲大部分地方顶住了临洮河连绵的雨季,仅有几个乡镇受灾也是提前转移了人员,不过是损失了些物资,没有造成人员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