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熬到第三天,“好脾气”的李三郎已是忍无可忍,气愤难当,眼看着夫子一走,他很是不要脸地将手里崭新的课本一巴掌拍到桌上,狠狠瞪着面无表情的大哥,“我说李霄云,感情你是嫉妒我比你英俊是吧?你再对我动手,我跟你急你信不信!”
李霄云扫了眼边上看热闹的王孙公子,又神色不变地瞥了眼发飙的弟弟,然后给他把折了页的书本放好,这期间一句话未说,淡定自如的神情却生生将炸毛的李傲天对比成了一个没事找事的小丑。
李傲天只觉得要命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别提多郁闷,怏怏地抓起书本,从李霄云身边,爬到了与他同坐的玉定辰身边,把书往脑袋下一垫便开始呼呼大睡。
玉定辰默不作声地看着两兄弟的交流,眼中笑意不减,这李三少爷刚来没几天,却跟向来少言寡语沉稳大度的李霄云吵了不下几十回,若不是了解这个无可挑剔的李家长子是何许人物,恐怕他也要觉得是这两兄弟当真不睦,满脸的看对方不顺眼,李傲天这个小纨绔他不清楚,李霄云他却是知道的,学富五车,才情横溢,满腹诗书,样样都是顶尖的,人虽温和,却从不废话,见人便是点头微笑,他却清楚,这笑容里是怎样的疏离和冷漠,而对于这个弟弟,他能够有言必应,就是叫嚷怒骂,也是一句不落地一一还击回去,足以说明,这小子他是宠到了何种地步。
有了皇子做靠山,终于睡饱的李傲天,睡眼惺忪地瞅了眼自家大哥,“哥,什么时辰了?”
李霄云拿出下人已经送来半晌的食盒,“午时了,该吃饭了。”
闻言,李傲天欲哭无泪地哀叹一声,“怎么才午时啊,我以为可以回家了呢!”
两人寻了个清净的小亭,正遇着来寻他二人的二皇子,三人便坐在一起,开始用饭,李霄云拿出一模一样的两人份,递一份给自家弟弟,便开始斯文安静地进餐,李傲天捣捣碗里的饭菜,把好吃的扒拉一大半到哥哥碗里,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李霄云只是微微一笑,玉定辰却看得出,难得这个笑容是直达眼底的,他有些吃惊地望向那个他印象中蛮横霸道的李三郎,一时的怔忪过后,眼中有些复杂,他原以为这个屡屡跟他大哥作对的小子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却没想到……
李傲天看了眼玉定辰脸上奇怪的神色,不以为意地道:“爹爹也真是的,他不知道这家伙用功吗?那个老头子谁知道讲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两句就听得我头大,他这笨蛋,眼睛一眨都不眨,累不死他!”说着又夹了一筷子他自己最喜欢的酱肉到被他数落的人碗中。
李霄云瞥眼二皇子眼中那可以称之为羡慕的眼神,面上笑意更深,他这个不饶人的三弟虽然嘴上嚷嚷着如何讨厌他这个大哥,可是实际上对他却是掏心掏肺的好,这般情义在那些寻常的高门大院中已是极为难得,更何况是在复杂的皇宫大内,玉定辰与他二人这般亲近,定然看得出,他家这傻小子就连瞪他眼睛里都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气恼之外,更多是小小的依赖和委屈,不似旁人连笑容都充满了阴谋和算计,他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或许真不该将天儿带来……
满眼睛都是自家完美大哥的李傲天见他脸色不好,急忙丢开筷子,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一脸担心地道:“哥,你没事吧?不是噎着了吧?”
李霄云难得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摇头道:“没事。”
李傲天不疑有他,忙倒了杯茶送到他手边,“喝水。”
李霄云自是不忍心拒绝自家弟弟的好意,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玉定辰看着兄弟二人之间的交流,忙低下头,掩下脸上一抹苦涩的笑。
李傲天不傻,他大哥眼里的顾虑,及二皇子面上的复杂,他都一一看在眼里,不过却也未做多想,重生一世,他对这个二表哥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了,也喜欢他宽和沉静的性子,所以不在乎在他面前率性一些。
毕竟年龄差距不小,学的内容更是天差地别,李霄云将他放在身边看护了几日,也心知他不是那种跳级上进的孩子,就将人扔去和同龄孩子一起上启蒙课了。
脱离了大哥管制的李傲天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咸鱼翻身,很有掂量地将那些他看不上眼的少爷们教训了个遍之后,这小霸王的坏名声再次华丽丽地落到了他的头上,然后该睡觉睡觉,该捣乱捣乱,直气得他不常变脸的大哥风度全无地对他一通暴揍,谁料不知是这货皮厚,还是他大哥放水,不见丝毫成效不说,反而更加嚣张,闹得国子监里的夫子先生,险些要将李中书请来管教他这个儿子。
006.冲突
拨弄着手边的棋子,李傲天一脸郁闷地看着面前的干瘦老头,“我说先生,我想学兵法,你天天撵着我下棋是何道理?”
气定神闲落下一子的人,幽幽开口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李傲天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说先生,你磨磨唧唧要到什么时候啊?我来你这几天了,从早到晚跟你下了上百盘了,说了我不是来下棋的。”
精神甚好的棋夫子微微一笑:“小子,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李傲天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很是认真地道:“我要做万人敌,请先生教我。”
听他所言,对坐的人却嗤笑一声,直臊得他满脸通红,李傲天强压怒气,冷声道:“先生不愿教便罢,何须这般作弄于我,我李傲天虽不学无术,但向先生求教却也是真心实意,先生若是瞧不起我,我也不能强迫先生,告辞就是了。”说罢,抬袖拂乱了盘上未分胜负的棋局,便要起身离去。
赵武面无异色地看着少年的背影,“三少爷,以你的身家,即便是现在,一开口,能够使唤的恐怕也不下万人,既如此还做什么万人敌呢?”
李傲天冷哼一声,“你少埋汰我,我要的是征战沙场的本事,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
赵武捋着颌下的胡须,摇头道:“三少爷,你是话本戏文看多了,如今天下太平,做武将又无出头之日,以你的身份,将来进六部谋个官职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走弯路?”
李傲天剜了眼这个罗里吧嗦的家伙,欲哭无泪地嚎了一声,“我要是有我哥那般的才华,用你说啊!”
闻言,赵武脸上更乐了,招呼李傲天坐下,不紧不慢地将面前被搅乱的棋局恢复原状,“来来来,这一盘慢慢下。”
自是不甘心就此放弃的李傲天不情不愿地坐回原地,赵武扫了眼眉头皱得死紧的少年,“略观围棋,法于用兵,三尺之局,为战斗场,阵聚士族,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弱者先亡。”
李傲天眸中一亮,心有所感,再次耐着心思投入了战局。
……
“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
……
“棋者,以正合其是,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
……
“夫弈棋绪多而势分,势分则难救,投棋勿逼,逼则使彼实而我虚,虚则易攻,实则难破。”
……
“夫智者见于未萌,愚者暗于成事,故知己之害而图彼之利者胜,知可以战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以逸待劳者胜,不战而屈人之兵者胜。”
……
一月过去,众人皆知,小霸王李傲天是一门心思扑到了棋盘上,这下,国子监里的先生们高兴了,终于没人在他们讲习时捣乱了,年纪小的学生们高兴了,终于不用再处处躲着这个横小子了,爱捣乱的纨绔们高兴了,自己又有机会可以当老大了……
“霄云,我们出去走走吧。”正与李霄云谈论文章的玉定辰望着迎面而来的九皇子玉定柯和他身后的一干少年,对着身边的伴读低声道。
李霄云面无异色地点点头,如今九皇子正当圣宠,避让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未及两人起身,眉清目秀的玉定柯袖子一摆便带翻了桌角的笔洗,紫金色的蟒袍上顿时晕开大片墨色的水渍,站在他身后的兵部尚书之子杨景鞍立刻上前拦住了二人,盯着神色坦然的李霄云冷声笑道:“李大公子,冒犯了九殿下,难道起身就走吗?”
玉定柯故作宽容地道:“景鞍,这么认真做什么?”
没等杨景鞍回话,玉定辰皱眉道:“杨景鞍,明明是九弟自己打翻了桌上的笔洗,怎么说是霄云冒犯?”
玉定柯故作委屈地望着凝眉的玉定辰,“二皇兄,弟弟我也没说是李公子冒犯,方才还教训了景鞍,可是皇兄你这般偏袒一个外人,是何道理?”
玉定辰看着他装模作样的神情,面上很是不悦地道:“九皇弟,皇兄只是就是论事,何来偏袒一说。”
玉定柯甩了甩袖上的墨水,“皇兄莫要狡辩?大家可都听到了,父皇教导我们要兄友弟恭,可是皇兄的表现还真是让人难过呢,还是说皇兄就这般不待见我这个弟弟?”
“皇弟,你无须颠倒是非,你贵为皇子,连这等容人之量都没有,那些个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他话音未落,已被面前恼羞成怒的少年,一把攥住了衣襟,玉定柯目露鄙夷地看着他:“玉定辰,你敢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
玉定辰不愿多生事端,后退一步挣开他,“皇弟,你过分了。”他说着又回头看了眼狗腿的杨景鞍,“杨公子,若是你有闲工夫,不防多钻研学问,何必在这里唯恐天下不乱。”
心知他有意转移话题,杨景鞍面上不以为然地笑道:“二皇子教训得是,只是在下天资愚钝,就是再怎么钻研,也及不上文武双全的李大公子,若是李公子有闲暇,我还真是希望他能指点一番。”
李霄云只是微笑着拱了拱手,将人推得一干二净:“不敢。”
杨景鞍神色暗了暗,冷声道:“李霄云,你不要太目中无人。”
李霄云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不是我目中无人,是你还没资格入我的眼。”
同是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半大小子,哪里受得了这等侮辱,二话不说,拳头就招呼了上去。
李霄云只是避让,却并不还手,玉定辰心急地看着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玉定柯,“皇弟,这里是国子监,先生快来了,你快叫他别打了!”
玉定柯一脸无能为力地道:“明明是李霄云先挑衅的,又不是我让他们打的。”
玉定辰无法,只得亲自上前去拉,凭杨景鞍的三脚猫,想伤李霄云本是万万不能,他这一上来倒好,李霄云要护着玉定辰,忙乱之下左脸被对方拳峰扫过,当即就肿了起来。虽然玉定辰不受宠,但殴打皇子的罪名,杨景鞍自是不敢担,见他来挡,只能悻悻地收了手,九皇子原本还有些不依不饶,夫子闻讯赶来,这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这厢李傲天正跟赵武杀得昏天黑地,却听外间的学子满口惊奇地跟人谈论,“哎,你听说了没有?杨景鞍把李霄云给打了!”
“听说了,就是一早上的事,有九皇子撑腰,他有什么不敢干的!”
……
听了个大概,李傲天的那张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将手里仅剩的几枚棋子砸进棋盒里,便起身往外走去,赵武瞧着自家小徒弟杀人一般的架势,意味深长地道:“小子,有勇无谋那是莽夫。”
李傲天回头白了他一眼,“不用你教我!”
赵武心里一乐,忍不住啐了一口,“嗨,臭小子,当初是谁死皮赖脸求我教他的!”
走出围棋堂,李傲天呵了一口白气,冷冰冰的空气扑在脸上,却灭不掉心头的火,拉了个与大哥同班的问清事情的经过,他面上越发沉冷,杨景鞍他拉过来揍一顿没什么,倒是那九皇子有些麻烦,毕竟,殴打皇子的罪名可是不轻,就算皇帝平日疼他一二,但那毕竟是亲生儿子,相较之下,亲疏立见,若是背地里把人教训了,他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大哥可是当众让人欺了去,他还需要顾忌什么面子吗?
青棋瞧着自家少爷眼中的怒火,依照他的性子,定是又要惹事,忙出言劝道,“少爷,这事,还是回家让老爷做主吧。”
李傲天回头看了眼青棋面上忐忑的神色,安抚地笑道:“放心,少爷不蠢,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青棋,今儿是什么时候了?”
青棋虽仍旧是有些不放心,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老实答道:“少爷,今儿个腊月初一。”
李傲天似是想到什么,眼中一亮,连笑容也不自觉变得冷森森的,青棋虽不害怕,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少爷对家里人那是极好的,虽然以前对他也有打骂,但他直当是少爷年纪小脾气躁,现在少爷那脾气比以往更火爆几分,却从不对府中人发作,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好了不知多少倍,天生是个护短的主,就是他被人欺负了去,少爷也要找人好一通算账,如今更别提是大少爷了,可是就连他这个下人也知道,九皇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惹的。
虽说九皇子如今正当圣宠,但是李傲天印象中却并没有太多这个人的痕迹,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后来定然是失宠了,他依稀记得承平十二年冬天,南疆反叛,一月之间,南境十余城接连失守,而南面的守将,正是这个九皇子的舅舅,如今正得宠的晴贵君的嫡亲哥哥杨惠卿,消息传来,朝野震惊,皇上一怒之下罢了杨惠卿的兵权,将他下了大狱,晴贵君也在后宫没了立足之地,想来消息传来就在这一两日之间,若说他缘何记得这般清楚,李傲天不由苦笑,他记得前世同样是大哥受了伤,那时他没在国子监,大哥回家也只说不小心磕碰着了,他也就没放在心上,因为总也瞧不上他,李傲天便揣了坏心思去给他上药,疼爱自家弟弟的李霄云自是不疑有他,却谁料这李傲天竟在药膏里加了料,绿油油的膏药涂在脸上,愣是怎么都洗不掉,李霄云没法见人,在房里关了整整一个月,中间李傲天便偶然听老爹提到了这件事。
李傲天在心里哀叹一声,若不是青棋在一旁,他非得抬手甩自己一耳刮子。
007.打得就是你
有了底气的李傲天,若无其事地回到家,正见玉照熙拉着李霄云叨叨个不停,他神色恭顺地说着今后定当小心的话。
李谦瞅见进门的三儿子,忙出言为大儿子解围,“好了,你就别唠叨他了,男孩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天儿那个皮猴子成天爬高上低,磕得头破血流不照样蹦跶。”
李傲天嘻嘻笑着走进来,一脸吃惊地道:“哟,大哥,你这是碰哪儿啦?碰成这样!”
玉照熙见他眼中带笑,不由气恼地道:“你这孩子,没见你哥哥受了伤吗?”
李霄云面上有些尴尬地道:“无妨,只是不小心磕到了案角,天儿不必担心。”李霄云见自家弟弟面无异色,显是还不知道学堂里发生的事,这才放下心来,爹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若是自家儿子挨了打,定是要闹去宫里,如今南疆战事正紧,皇上一定会顾及晴贵君的面子,到时,说不定受委屈的还是自家爹爹。
李傲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边拿出怀里的药膏,一边瞅了眼自己老爹,“看见了吧,天天说我是皮猴子,大哥也不比我强多少。”他说着拿手蘸了小木盒里淡绿色的药膏,小心地涂到他脸上,“这个药,治这种伤最是有效,擦了,到晚上就能消下去,不耽误你明儿一早去上学。”
脸颊上一阵清凉,李霄云看着小心翼翼给自己擦药的弟弟,心中一暖,朝堂倾轧,内宫争斗,这几年他感触尤深,所以便更加珍惜这一片赤子之心,他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好好保护两个弟弟,能够让他们安稳无忧地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