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大嫂撑腰,独孤九玹自然不会动他,只是没想到,一来二去,倒是跟大哥的情敌混熟了,这个男人不像看着那般冷血,反倒温柔宽厚,坚如磐石,有着常人没有的冷静隐忍。最初的疑惑过后,李傲天似乎也慢慢理解,为什么这个人怎么看都比自家大哥靠得住,却还是得不到大嫂的芳心。
或许真是一物降一物,大嫂虽是孤儿,但师父很疼他,又习了一身用毒的本事,小小年纪就成了魊影宫的宫主,一干手下呵护已是不及,哪有人敢违抗他,过人的美貌更是不知要受到多少少年英雄的追捧,心高气傲,难免骄纵,所以无声无息的守护他是看不见的。而他大哥那样尽管深情,却看起来没心没肝,折磨起人来又不计本钱的类型,才会让习惯了被人捧在手心的凤哥儿一头扎进去,再也出不来。
李傲天翻身下马,将怀里人送到对方手里,“一个哥儿你搞不定,可以说是有缘无分,两个你还搞不定,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男人了。”
“你又嫌命长了?”面前人冷声道。
李傲天咧咧嘴,真够无趣的这家伙!
独孤九玹看着怀里的哥儿,一样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容貌,可是和他记挂了这么多年的翎儿却似乎完全是两个决然相反的存在。翎哥儿像只高傲的凤凰,让人甘心跪倒在他脚下欣赏他目空一切的美,可是眼前这人却像一株高山上的白兰,看起来那么遥不可及,却似乎随时都会湮没在漫天的风雪之中,独孤九玹不能否认,在看到他眼含泪水,握紧发簪刺向自己胸口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似乎也跟着疼了。
李傲天见他迟疑,也并不催促,只是若有所思地道,“西羌国马上就完了,他从晔陵回到西羌,又从王庭逃出来,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出来了,可今晚竟然想自尽,实在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不过想想也够心酸的,从小没人疼,长得又这么漂亮,想不被欺负恐怕都不行,长大了又被皇帝送到外国来做女干细,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百般周旋,今晚要不是被人认出来,恐怕已经成了营中的军女支,我救他一时,却终究救不了他一世,等被送回京城,还不知会如何呢……”
“够了!”独孤九玹冷喝一声打断他的自言自语。
李傲天心中得意,就知道这面瘫脸不是一副硬心肠。
“你无须刺激我,个把人暗枭阁还是养得起的,我可以带他走,以后呢?”
李傲天轻舒了一口气,“他的以后当然要靠你来给,新的未来,新的一切。”
独孤九玹脱下外衣,将人裹好,“好,往后不再有什么兰贵卿了,既然长得像朵花,就叫兰小花好了,他以后,便是暗枭阁的人。”
李傲天面上扭曲了一瞬,哥,就你这起名水准,真的不会输在起跑线上吗?
李傲天欲言又止之时,已转身走出几步的男人却忽然停下了步子,“你放心,我若不是真正动心,绝不碰他,他若不愿,我亦不勉强,过去种种,与我无关。”
等到人影消失不见的时候,李傲天似乎还没从震动中缓过神来,他是有话说不假,可是他想说的其实是建议他给美人换个好听点的名字……不过那人能考虑得那么周全,足见是个托付终身的好人选,语儿,但愿我今晚的决定,也能够给你带来新生。
江南虽经一番变乱,好在那场并未持续太久的战争,没来得及破坏水乡的柔美静谧,青石街两旁的店铺里各色物品琳琅满目,街上往来行走,或坐地摆摊的小贩比比皆是。
隐在暗处的影卫烦恼地拍拍同伴的肩膀,“哎,老大带回个这么漂亮的哥儿,竟然放那不吃,是在想些什么呢?难不成还惦记着翎公子?不能啊……”
边上的人啃了口手里刚上季的仙桃,“你怎么知道没吃?我前天还听后院的嚼舌头,说给阁主洗衣裳时发现了兰公子的亵衣,给兰公子梳头的时候,绑的是阁主的锦带,你说吃没吃?”
“不对啊,也没见这俩人有什么动静,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瞧着不大靠谱啊这!”
“呸,你个榆木脑袋,你见过这几个月阁主动手惩过谁罚过谁吗?脾气都变了,还说没动静儿!你什么时候见老大上过街?现在好了,三天两头出门,还挑个这买个那的,你说送谁的?兰公子刚来的时候美是美,就是没个人气儿,现在不是逢人能说上话了?那要一笑,能迷倒一院子人,可半点不比翎公子差,这就不说了,回回阁主亲自接生意,不管多晚,兰公子必在窗前等,兰公子呢,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阁主恨不得把药王谷踏平了,大材小用把什么灵药都搬来。”
“你是说,暗枭阁离办喜事不远了?”
“我看是。”
几个月后,接到暗枭阁影卫传来的书信,李傲天也终于放下最后一桩心事,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最后一场硬仗之中。
李傲天本以为自己办了件大好事,谁知道写信告诉大哥的时候,却被狠狠臭骂了一顿,他知道大哥在担心什么,兰若语身份敏感,心计太重,加之独孤九玹又是那种是非观扭曲的江湖人,这两个凑到一起,如果兰若语有心借江湖之力有所图谋,说不定就能酿出大乱子。李傲天承认自己当初没有考虑太多,可是他愿意去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愿意去相信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105.适可而止
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枫影中,转眼秋风又添新凉,跪坐庭前分纸的黄衣人,看着一旁哀声叹气絮叨不停的人,微微笑道:“爹爹莫不是嫌弃然儿了,等不及要把我轰出家门?”
王氏一听,面上又添了几分愁容,“我的儿啊,你都二十多了,你看看哪家的哥儿这个年纪还没嫁人的?子恒的孩子都识字了,你这……唉!”
许砚然给爹爹捧来一杯茶,求救似地看向一边翻看账本的大嫂,沈玉收到小弟无奈的目光,摇头笑道:“爹爹,北方的战事马上就了了,三郎这不是快回来了吗?”
“年年都这么说,这都说了几年了,哥儿一辈子能有多少好时候,然儿这辈子最好的年华都花在一个等字上了,我这做爹爹的心疼啊……”
瞧见爹爹掉眼泪,沈玉顿时也没了章法,只能一边给人抹泪,一边爱莫能助地看向自家小弟。
许砚然上前温顺地跪在爹爹身边,“爹爹,儿不委屈。”
“儿啊,你说,是不是天儿在外边有人了,所以拖着不回家成亲?”王氏有些担心地道。
“爹爹,您胡思乱想什么呢?”许砚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这哪是爹爹胡说,天儿也不小了,男人家血气方刚的,你知道他没有别的哥儿?人不在身边,你也瞧不见,指不定左拥右抱早就享上齐人之福了,可能连孩子都有了呢!”王氏面上一怔,似乎也被自己的猜测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招呼边上的儿媳,“玉哥儿,你快,快去给爹爹把家里那本红皮的名册拿来。”
“爹爹,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我得赶紧给然儿再物色几个好人家,万一天儿真变了心,带着外面的狐狸精回来悔婚,我儿可怎么办?”
许砚然急切地拉住他,“爹爹,你这样,叫他知道了,我还怎么做人哪?”
“知道更好,他要是真把你放在心上,就该赶紧回来。”
“公子,齐小公子来了!”许砚然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门房已经遣了人通报客来。
闻声,沈玉忙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儿你去吧。”
见爹爹听见有客人,面上郁色稍敛,许砚然在心里长舒一口气,逃也似地出了屋子。
端坐会客厅里的小哥儿,见着来人,一脸欣喜地迎上去,“然哥哥,我又来打扰你了!”
“齐公子别这么说,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打扰。”
齐袖拉住他的手,“然哥哥,我要和哥哥去一趟舅舅家,要好几个月呢,都不能再来找你了,你今天再教我绣几个样子吧!”
许砚然大方地点点头,“你跟我到房里来吧。”
西羌王庭不若御国城池坚厚,一场硬仗却也足足打了三个月,策马立在荒凉破败的城池之下,功成名就,夙愿得偿之时,李傲天却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如释重负酣畅淋漓,脑中反而盘桓着说不出的苦闷和茫然,他拿起兵器打杀西羌人是为了守护家园,可是如今看着一个个沦为奴隶家破人亡的西羌百姓,他又突然觉得自己跟他曾深恶痛绝的耶律洪没有半点区别,塞外的风狂烈地扑打在脸上,一瞬间的兴趣索然过后,他觉得自己似乎更想家了……
怀里揣着的三封信,让他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畏惧,加盖了玉玺的密令交代他停止对西羌王的追击,就地整兵,听候调遣,看到这封密令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他以为的结束,或许只是开始,只要西羌王还在,那么御国就有借口继续向西北进兵,西羌灭国之后,也许皇上的目光已经望向了更西边一望无际的辽阔疆土。大哥给他的信中只有四个字“适可而止”,他不确定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是要他心存善念,适可而止,少增杀戮,还是告诫他不可贪功,须适可而止,急流勇退,或许都有,无论是什么,大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而他在发觉自己所杀的人已从敌人变成了被迫拿起武器的无辜百姓的时候,就已经倦了,第三封信是爹爹写信告诉他,再不回来岳父就要把然然嫁给别人了。
“你的箫声,还和当年一样。”
李霄云一曲吹罢,放下手中的洞箫,看着桌面上的香茶,“可是,陛下泡的茶已不是昨日的滋味了。”
玉定辰放下衣袖,“许久未曾动手,有些生疏了。”
“陛下,这些事还是交给宫人来吧。”秦煜恭敬地上前接下他手中的木匙。
玉定辰看着一左一右,自己真正的左膀右臂,凝眉道,“你们也觉得已经到了回兵的时候了吗?”
李霄云神色平静地道:“陛下已有决断,何须再问臣等。”
“秦卿有何高见?”
秦煜沉吟一瞬,“西羌已亡,漠北诸国必定又将陷入四分五裂之中,若是能够妥善安排,使其互相制衡,御国北疆百年之内定当无患,可若是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北部诸国,想必亦是功在万代之伟业。”
玉定辰摇头笑道:“霄云,你若是跟秦卿一样会说话,朕想必会少上许多烦恼。”
“同样的话,皇上不会有兴趣听两遍。”
“这么说,你也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秦大人说得没错,但是微臣恳请陛下,让我弟弟回来。”
玉定辰看着对方近乎祈求的神色,面上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长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说得朕这表哥多么刻薄一样,朕已下旨召他回来了,想必不数日就能到京。”恍惚想起几日前李傲天写给他的信,不是正经的奏疏,只是普通的家信,而信上也只有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表哥,我想回家”。那晚他坐在空荡荡的寝殿中,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儿时那个跳脱爽朗的少年,高处不胜寒,所以他这个皇帝更知晓人世间的温情可贵。
那边刚一得准,李傲天麻利地安排好一应军务,换了便装,准备打马上路。
周子扬给人把马牵到营门外,犹豫道:“三郎,用得着这么着急吗?好歹再把伤势养一养,这一路风吹雨打的,再折腾坏了,不是成心要长卿殿下心疼吗?”
李傲天摇摇头,“皮肉伤,不碍事,你是不怕,老子可还打着光棍呢,等不及了。”
“三郎,还回来吗?”一早就看出他的打算,周子扬意味深长地问道。
李傲天看着头顶的轻云,朗声笑道:“不了,比起没完没了地打仗杀人,老子更喜欢做个遛马斗鸡的纨绔。”
周子扬落寞地低叹一声,“你走得潇洒,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就是怕他们没完没了,才不告诉他们,子扬,往后的路还长,阿昭,文昀你多看着些。”
“难道……”听出他话中的暗示,周子扬顿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李傲天没有答他,只是洒然一笑,“时候到了,秦煜想必会告诉你,我走了,珍重。”说罢,冲人扬手作别,策马而去。
“哥,怎么办哪?”齐袖枯坐在马车里,看着身旁气定神闲的哥哥,郁闷地问道。
一身烟碧色缎袍,风神俊雅,眉目疏朗,器宇不凡的男子掀开车帘,问向车外的长随,“怎么样了?”
“公子,这马突发疾病,怕是不能走了!”
闻言,碧衣公子也不禁皱紧了眉头,这荒山野岭,他倒是没什么,但袖儿是个哥儿,若出什么意外可怎么好,“这里离集镇还有多远?”
“公子,行车大概一天。”
……
坐进齐家马车的时候,李傲天压下心中的焦虑,也任命地开始随着马车晃悠,他虽然不大情愿这么耽误时间,可是小哥儿露宿荒郊实在不便,他不得不把马借给他们拉车。
“多谢兄台仗义相助,齐某和舍弟感激不尽,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李傲天冲人略一抱拳,“不敢,鄙姓李。”
但许是刚经数场大战,他眉宇之间,总有些若有似无的煞气盘桓不散,身上又带着血腥味儿,齐袖想开口道谢,张张口,却还是有些害怕地缩到了哥哥身边。
齐啸情急之下向人求助,可是此时也发现了对方的不同寻常,心中不由有些后悔,若是歹人,他跟两个家仆恐怕护不住弟弟。
察觉到兄弟二人的防备之意,李傲天也并不放在心上,知趣地仰身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齐小哥儿虽然怕他,但毕竟年纪小,安静了不多会儿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跟哥哥找话说。
“哥,然哥哥的荷包呢?”齐袖扒着哥哥的手,兴起地问道。
齐啸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取出里面的荷包,递给身边人。
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李傲天猛然睁开那双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对方手中的东西,“你的荷包是哪里来的?”
齐袖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我干嘛要告诉你?”
李傲天微一愣神,知道自己吓到孩子了,忙敛了神色微微笑道,“小公子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荷包香气很特别,绣得又极为精致,一时好奇罢了。”
齐袖一听,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忙道:“是然哥哥的!”
106.你敢拦我
跟齐家兄弟分别的时候,李傲天拍拍爱马的头,“你说我是不是太自负,所以现在遭报应了……”
爹爹的信里轻描淡写,他也没觉得太过严重,却没想到还没到家,就先遇到了情敌,他不愿意相信,可是对方手里拿着然然的荷包,身上穿着然然绣的衣裳,他的傻哥儿,就算再傻,也不会不清楚这两样东西代表着什么,真的是他让然然等太久了吗?久到已经有另外一个人来取代他了……
他抑制不住脑中的胡思乱想,却还是想要一个交代,于是,翻身,上马,急于一见。
一场秋雨一场寒,贴心的小侍给趴在窗前看雨的人披上外衣,“公子,当心着凉了。”
窗边人回头对他点头一笑,“知道了,连心,我这里没事了,你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