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道不通(修改版)上——七世有幸

作者:七世有幸  录入:06-22

他挂断电话,慢慢收起手机,抬眼看向顾泽。

相对无言地静止片刻,顾泽松开手臂退了一步。

和舒容予相处久了,他发现随时随地违心地微笑,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等雨停了……再走吧。”

******

他们在一家已经关门的店铺前躲雨。一帘帘的雨珠从店铺招牌挂下,在脚边的石砖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两人相隔半米并排站着,默默注视着此刻有些凄凉的街景。

顾泽的头发都在往下滴水,他伸手捋了一把,忽而轻笑出声:“啊,真是巧合。”

身边的男人顿了顿,终于转过头来。

顾泽的上衣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青春美好的身材。那个为某杂志拍封面时精心做过的发型已经彻底没了形状,垂下来的留海半遮住了眉眼,狼狈中偏又透出一丝凌乱的性感来。

人都是喜欢美丽的东西的,就像看见花朵,总想去摘。

可惜有些花即使开得再盛……

舒容予闭了闭眼,嘴角微扬:“什么巧合?”

“两年以前,你一个人跑到大楼外面抽烟时,好像也是个雨天。”

顾泽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耸耸肩,忽略了对方惊讶的目光,“我记得当时我们在给一部季番配音,连着录了好多集,中间休息的时候我躲出去想打个电话,刚好拐到了你站着的地方。”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看见你点烟的那一瞬间,心中有多失望。”

舒容予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泽仰头望向水雾迷离的天空:“声优最宝贵的就是嗓子,偏细腻的声线尤其需要维护,抽烟是忌讳中的忌讳。我原以为你这么敬业的人,永远不会做出不符规矩的事。那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一直供奉在神龛上的偶像,滚落下来成了凡人。

“结果——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吗?”顾泽笑着转过头。对方依旧没回应,看过来的眸色深沉。

“你抽了一口又掐掉了。

“我站的位置看不到你的正脸,也想象不出你会是什么表情,但我猜,多半是像现在这样没表情。

“那一刻我心里就在想,真可怜哪!”

他含笑望着舒容予,仿佛透过光阴望着当时的那道背影,“真可怜哪,这个人!他一生遇到过多少烦心事,从不肯对别人说,自己又无从排遣,想要肆意一回,最终还是被心里的那些框架挡住!”

舒容予难掩动容地迅速别开脸。

“可我既不能走去询问你为什么伤心,也不能讲出任何有用的安慰。我只能走开,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靠近。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迂回辗转,所求的也不过是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前辈……

“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在将你当作偶像崇拜,也不是在将你当作长辈尊敬,更不是你所认为的年少冲动。”

顾泽深深地吸气,只觉得胸口溺着一股温热,嗓子发紧。

“我想成为那个能陪伴你的人,容予。”

夏日的雨很快削减了声势。渐渐泛亮的天光中,他看见男人扭头望着街道尽头,胸膛微微起伏。

能说的话已经说尽,顾泽闭口不再言语。耳畔的雨声由磅礴转为淅沥,舒容予终于回过头来,面上却已是一派平静。

顾泽最见不得对方这个表情,每次面对时都觉得心中没底。刚才中了邪般凭空冒出的勇气转瞬又不见踪影,他微抿起嘴,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舒容予似是轻叹了一声:“小顾,你还记得我说过,你最大的弱点只是成长得过于顺利吗?”

这句话问得突兀,顾泽不解其意地点点头:“记得。”

“当时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恕我直言,你对于语气的不敏感,正是由于你美满的家庭环境。”

舒容予的语声从容得好似置身事外,好似几分钟前被强吻又差点被车轧过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顾泽心下已经预感到了结果,却只能等他说下去。

“如果一个人从小生活在关爱中,他喜欢的人都喜欢他,他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他想做的事都被支持着去做……那么,他便没有机会去学习察言观色,也没有必要通过表情或是语气,揣摩别人的心情。”

男人冷静地、不带感情色彩地分析着。

“这世界对于他始终是友善的,以至于他在潜意识里相信着,只要自己有所需求,为之有所付出,最终必然会被满足。

“可他不明白,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遂己愿……有些人他永远都靠近不了……”

他几近残忍地微微一笑,“有些东西即使再渴望,他终究没有资格得到。”

顾泽过了许久才相信,对方的意思真的是自己理解的那样。

或许是从来没有想象过舒容予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他又花了片刻工夫,才接受自己被明确拒绝了的事实。

顾泽直直地看着他,一时竟想不出该作何反应。

舒容予微笑得毫无破绽:“我并不是在说你。”

顾泽又愣了愣,露出一丝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争相翻涌,能组织成话语的却只剩一片冰凉。

“今天的事是我冒犯,你别放在心上。”

“你也是。往后我们还是同事,”舒容予站得笔直,“不要因为今天而多出芥蒂。”

顾泽张了张嘴又闭上,良久才惨然一笑:“我又干蠢事了。早知道会是这样,不如不说,至少还能不清不楚地留在你身边。”

舒容予神色不变:“把话说开了也好。小顾你是个前途无量的孩子,别在错误的地方浪费了大好年华。”

“……我并不认为这是浪费。”

顾泽也挺直了身形,语气里的郑重让舒容予一怔。

“但既然这不是你想要的,我也不会再来打扰。谢谢你。”

顾泽没等对方再说话,一转身,走进了似有若无地斜飘着的细雨中。

舒容予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雕塑版纹丝不动地站在店铺门前。招牌上的积水仍在断断续续地滴落,溅起的水花琐碎缠绵。那叮咚节奏一点一点放缓,直到归于岑寂。

年轻人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于视野。舒容予倒退一步,背脊撞在店门上,发出铿然的响声。

可惜有些花即使开得再盛……也不会是属于自己的春芳。

顾泽一路走过了街道的拐角才停步。他再次伸手进牛仔裤口袋,取出了里面的手机。

录音器的秒表还在不断计数,顾泽按下了停止,又一点播放键。

“你不知道我看见你点烟的那一瞬间,心中有多失望……”略带杂声却尚算清晰的录音传了出来。

他快进了几分钟:“你对于语气的不敏感,正是由于你美满的家庭环境……”

顾泽将手机塞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27.病房

舒容予站定在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门前。

银光锃亮的金属门把手,摸上去冰冷得瘆人,仿佛那寒意是从门内渗透出来的。每次面对这道门,他都必须费尽全力才能压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舒容予咬了咬牙,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那把手却自行旋动了。房门无声地打开一个角度,从里面探出一张黢黑而平凡的面孔。对方看了一眼舒容予,向他点点头,退后一步将他让了进去。

这间病房极其宽敞,里面只摆着一张床。室内是一色的雪白,冷气开得极足,舒容予从头到脚都还湿着,刚进房间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知从何处放出的诵经声在四壁间回荡。没有旋律,没有起伏,像是几名上了年纪的僧侣齐声念着,每个音都拖得漫长而摇曳,听久了令人如入幽冥。

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房中立着几道沉默的人影。有男有女,每人都长着空气一般普通的脸庞。从过去到现在,如果这些人曾经换过,舒容予也从未察觉。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舒容予僵硬地转向病床。

男人合着双眼,端正地仰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厚重的毯子一直盖到下巴,只露出大半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看上去甚至有些脆弱。

舒容予移开了目光。

大约从记事起,这张脸就总是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意识到自己的哥哥美得惊世骇俗,则是再长大一点之后。假人一般的哥哥站在自己身边,总会引来人们的震惊与疑惑。明明是相似的五官,长在对方脸上却像是最高明的画家的手笔,完美得简直令人绝望。

那时候舒容予心里对于哥哥,多少有些天真的羡慕。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变得和他一样好看,一样厉害,一样受尽宠爱。

后来……

床上的男人突然唇角一挑:“最近好像总是见你心事重重的。”

舒容予悚然一惊,慌忙看向对方。

男人依旧没有睁眼,声音带着些慵懒:“来之前在做什么?”

“……没什么。”

“是吗。”男人似乎有些惋惜地住了口。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像是受不了不断累加的沉默的重量,舒容予挣扎着再度开口:“来的时候在下大雨……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

男人终于慢悠悠地睁开眼,一寸一寸扫视过舒容予的全身。那目光落在皮肤上几乎能产生凉飕飕的触感,舒容予咬紧了牙关,噤声忍耐着。

身上蓦然一轻,难熬的触感消失了。对方重又闭上了眼:“浑身都淋湿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语气,仿佛尽责的兄长在关心幼弟。

然而下一句话却让舒容予如坠冰窟:“换一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话音刚落,站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便回身打开一扇柜门,在橱柜里翻找了几下,捧出一套衣裤,走过来递向了舒容予。

舒容予僵了半晌,伸出手微微颤抖地接了过来,一只手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衣扣。沾了水的皮肤一暴露在空气中,汗毛登时竖了起来。

背后似乎能感觉到投在身上的目光。房间中的男女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衬衫一点点地滑落,露出了其下伤痕累累的身躯。舒容予脸色发白,手指下移,又解开了长裤。

菩提萨埵,依波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

当他的长裤完全褪下时,闭目躺着的男人十分温柔地开口:“里面也要换哦。”

角落里的那人微一欠身,又捧着一条内裤向舒容予走来。两人相隔几步时,舒容予一把扯过了他手中的内裤,侧过身再不看他一眼。那人不以为意地转过身,又缓步走回了原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苍老的声音安宁而悲悯地诵唱着。

衣料窸窣声停止了。

舒容予全身再无一处遮掩,连最羞耻的地方都袒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越是心急,手上就越频频出错。试了几次,终于将双腿重新遮起。他探手去拿上衣,床上的男人突然出声:“容予。”

精致的眉眼凝止着,如同凄艳的画卷。

“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别太心急。”

舒容予动作一滞,只觉得一股深沉的恐惧沿着背脊窜了上来。

“我……没有。”他低声说。

“那就好。”男人微笑,“毕竟,你也不想再多一个方野,对不对?”

舒容予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住了,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嘶哑地冲出来:“你不要——!”

对方笑出了声:“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看看你,急成了什么样子。”他缓缓支起上身,一旁立即有人走上前,扶着他坐了起来。男人从旁人手上接过那件上衣:“过来。”

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舒容予的脚步却脱离了自身的意志,遵照着命令向他移动过去。

男人轻柔地将上衣披在了舒容予身上:“抬手。”

他像照顾幼儿般替舒容予穿好袖子,又一颗颗地系上了衣扣。舒容予毫不动弹地任他摆布。男人系完了扣子,理了理肩缝处,双手停留在舒容予的肩上,抬眼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目。

“吻我一下吧,”他轻声说,“亲爱的弟弟。”

舒容予的嘴角颤动着,慢慢垂下眼去,凑近了对方的唇。

柔软的唇瓣贴合在一起,说不上谁的更冷一些,如同死物的接触。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诺多罗三藐三菩提……

对方纹丝不动,舒容予静止了几秒,又退了回去。

男人微微一笑:“真乖。”

28.教堂

“行动代码GE723。发现失踪者第18号。完毕。”

“……请二次确认。失踪者第18号重新出现了?”

“是。”

“对方是否还活着?”

“是的,长官。”带着些微杂音的语声从微型对讲机中传出。

薛紧紧皱起眉:“收到。我们这就赶过去。”

他回过头,对站在身后待命的四个人说:“你们几个跟我来。”

几道劲装打扮的身影投入了茫茫夜色中,无声而飞快地行进在小镇街道上。薛走在最前面,一路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这段偏僻的小道没有路灯,只有两旁人家窗口透出的零星灯光,在黑暗中洇开朦胧的晕黄。除了他们一行人以外再不见人影。

近处响起轻浅的呼吸声,薛朝后扫了一眼。一身黑衣的少女跟在他身后,悄然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怎么了?”他问。

“……乌鸦。”少女低声唤他,“一个失踪居民被发现,是不是意味着——”

“嗯。我们之前的判断出了差错。”

被派遣到这里调查人口失踪案以来,他和部下们借住在镇长家里,在镇长的帮助下调查了所有凭空消失的居民的身份背景,搜集了他们的照片,列出了一张详细的清单。因为在巷子里被发现的那具干尸,所有人都倾向于相信这些案子的始作俑者是吸血鬼,而那些居民很可能被抓去做了他们的口粮。大家对失踪者的生还都已经不抱希望——至少在今晚之前是这样。

薛认为吸血鬼不可能就此收手,于是命人分别潜伏在镇上的各处偏僻角落里,想趁吸血鬼现身作案的时候将之逮住。但因为人手不够,这般守株待兔非但没有成效,反而让他们失去了一名同伴。那个代号为鸸鹋的战士侦察到了吸血鬼的踪迹,当即通过对讲机通知了总部,却在增援赶到之前被对方发现,从此再不见踪影。

薛上报了军队请求加派人手,却如石沉大海得不到答复。上面似乎并不把这个小地方发生的事情放在眼里,只催促他早些探明真相结束调查。

想到鸸鹋有可能还活着,年轻的上尉不禁加快了步伐。

那个最初联络他们的部下一路跟踪着目标,一边即时汇报着自己所在之处。不过片刻,他们便汇合到了一起。一行人隐在暗处,部下遥遥一指远处鬼鬼祟祟地行走着的人影:“就是他。”

“你确定?”

“是的。我看清过他的正面,是18号无误。”

薛想了想。“灰隼。”他沉声唤道。

身旁的男人应声探过头,懒洋洋地向那边瞄了一眼:“背后的发型看着挺像的。”

推书 20234-06-22 :重生之以兄之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