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道不通(修改版)上——七世有幸

作者:七世有幸  录入:06-22

薛没有回答。

羊驼抿着嘴看他半晌,颓然叹了口气:“这么些年,我一直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走到今天,也不知跟多少人较量过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情分什么的早该看开了。凭什么单单是他,连碰都碰不得?”

薛默然看他一眼。

羊驼摇摇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当我没说。”

薛闭了闭眼,重新埋头进作业堆里。

番外:变更2

之后呢,记忆中的那次初遇之后呢。

开学那一天,舒容予又一次站定在校门前。门边张贴着指引新生去各间教室报到的表格,舒容予正在其中寻找某个名字,就听见身后轻浅的呼吸声。他忽然福至心灵。

果然回头之际,又看见那个英俊的少年,好整以暇地立在夏日最后一丝和风里,对自己露出笑容:“我们又见面了,前辈。我的预感是不是很准?”

舒容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人面前,反应总会慢上几分。枉自目注着他,却不知怎么回话。

对方像是丝毫不介意他的寡言,含笑转过身去:“可以带我看看校园吗?”

舒容予默然走出几步,便听见对方的脚步跟了上来。

没想到当时那一跟,就此成了定式。

再之后呢,再之后Z校栽种繁盛的枝叶摇曳入画卷,他身边多了一人形影不离。

Z校偌大的名气并非白得,每天课业繁重。放学后还要赶去打零工,他的日子过得很累。可是清晨一到校门口,看见那道等待着的身影,又觉得心中踏实,仿佛有柔软的植物扎根生长。

顾泽拉他去琴房,软磨硬泡地要听他弹钢琴。他们并坐在琴凳上,舒容予十指翻飞,顾泽和着琴声轻轻哼唱。乐声清亮地交叠相融,淡入水中去。

再之后,顾泽带他去了家中。他站在那座豪宅前,观望着自己的家庭下辈子也供不起的堂皇景象,神情平静地走了进去。他心中早有分晓,顾泽身上过于明显的早慧与自若,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教养出来的。

那个富丽的家里少了温热的人气,处处透着冰凉。舒容予轮番打量过室内的物件,目光停在书橱旁的相框上,忍不住微笑起来。旧时照片里小小的顾泽,双手叉腰、昂首挺胸地站着,衣服胸口处印着硕大的“BO舒容予舒容予”几个字母。

他看得投入,没注意到顾泽凑近过来:“怎么了?”

舒容予指着照片说:“没想到小小顾就有当BO舒容予舒容予的潜质。”

顾泽沉默了一下,扬起嘴角:“我从出生开始,就被他们朝那个方向定义了。”

“是么……”舒容予错开眼神,“相框很漂亮。”

对方没有绕过话题,直直地注视着他:“这个家里从来不存在娇惯这种词,我一直在拼尽全力向上爬。开始是被硬推着,后来是我自己,只不过换了方向,想要打碎那个被设计完备的角色。”

所以去Z校就是超越既定标准的第一步么。舒容予笑了笑:“那天在校门口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在想,这恐怕是个心气很高的家伙。”

“我当时在想,这恐怕也是个一路爬上来的家伙。”

舒容予笑出声来:“也真巧,让我们一下子就遇见了。”

顾泽悠然地抬眉看他,半晌问出一句:“您还真当那是巧合?”

舒容予愣住。

“走到您旁边之前,我已经盯着您看了十分钟,您警惕性也太差了,居然一点都没发现。开学那天我一直站在门边,等了半日才见您露面。”

……

不要问,舒容予对自己说。隐隐中已经预料到,眼下辛苦维持的平静,只需一念之差便会分崩离析。不要问,他在心中大声警告。

接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管不顾地响起:“为什么?”

再之后呢,他只记得那深深扎根的柔软植物,一夜间抽枝展叶漫过天际,泛滥一片夏花灼灼,如血如火。

******

Z校每月例行的教工会议,在教学楼顶层的议事厅中举行。

执行副校长季秋池坐在会议桌上首主持,各名教师按身份和资历排列座次。这是Z校建校以来雷打不动的传统,每一次座位的微妙调整,都意味着位阶与权力的一度更替。

薛走进议事厅大门的时候,便看见形势与往日不同。

教导主任O照例坐在季秋池的左手边,神情宁定,看不出端倪。而右手边原本属于N的位置,此刻却空缺着。余下的教师倒是依序就座,却有意无意地将留给薛的空位一并占去了。

暗处激涌的波浪,终于搅乱了海面。

薛放缓脚步,慢慢走进室内。余光里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上首处传来季秋池沉着的解释:“今天N先生身体不适,不会到场。”

薛看了一眼那个醒目的空缺,转过身,在下首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室内静得异常。季秋池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说:“人数差不多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薛抬眼迎上羊驼的目光,后者抿紧嘴角,眼中带了薄怒。

薛对他微微摇头,无声地收回了视线。

会议刚一结束,羊驼便追上正往门外走的薛,默不做声地拉他走到无人处,张口就问:“你这是哪一出?”

“什么?”

“什么你个头啊。刚才所有人都等着看你坐到哪里,连季秋池都放话了,你脑袋被门夹了要跟她拧着干?”

“你想太多了。师父生病没来,如此而已。”

“你——我迟早会被你活活气死。”羊驼气呼呼地转身,薛神色不变,伸手拉住他:“听着。这件事情只管看着,不要出声,好么?”

羊驼愣了一下,回过头盯住他:“你有自己的打算?”

薛笑了笑:“我没这么说。”

羊驼对天翻了个白眼:“我服了你了。”

******

白森森的刀锋刷地扫来。

“快逃。”小安咬牙说,“你向右跑,我来对付这家伙。”

“我倒是想跑啊,”顾泽也咬牙,“该死的为什么动不了?我被冻住了!”

白森森的刀锋迫在眉睫。

“白痴,我叫你向右,不是向前!”

“我控制不了——”

白森森的刀锋迎面劈下,血溅半边天。

“啊,我死了。”

“……你又死了。”

顾泽一把扔开手柄:“不玩了,打一回死一回,这游戏根本就没设计成让人通关的吧?”

他打着哈欠仰倒在沙发上,身边的小安无奈地瞧他一眼,也放下了手中的手柄:“明明是你技术太烂。”

顾泽扶额:“不能怪我,家里从小不让碰游戏机。”

“算了,”小安笑了一下,“难得也有你不行的事情。”

“听你的语气好像很高兴似的……”

“谁叫你什么都知道,让人不爽得很。”小安顿了顿,“知道吗,昨晚我留在学校里自习到很晚,走出门的时候,正好瞧见N先生一个人进了薛先生的办公室。也不知在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可在这种关头,总不会是随便扯闲话。”

顾泽甩出一个响指:“哈。”

“是啊,我还一直不信。平时那么闷葫芦,完全看不出野心的一个人,你究竟是怎么料到他会蹚这趟浑水的?”

顾泽咧嘴:“因为我预感很灵。”

小安瞪他半天,挫败地收回目光:“所以才会不爽……”

顾泽原本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伸手拍拍缩在沙发上顾自挫败着的人:“骗你的。”

小安茫然抬头:“什么?”

“骗你的,哪有那么玄乎的事。”顾泽突然隐隐觉得烦乱,眼前的场景为什么似曾相识。“你也知道我的家庭,几乎每代都有Z校出来的人。很多事,我会凑巧知道。”

“比如内定的升职?你早知道他会被调上去?”小安一下子反应过来,用力挥去一拳,“你还装神弄鬼唬我半天!”

“喂,不许动粗。”顾泽在半途握住他的拳头,就势将他拉近身前,胡乱揉了揉怀里的柔软头发,“开玩笑而已,哪知道总有人傻乎乎地当真呢。”

小安背脊一僵,慢慢重复:“‘总有人’。”

缠在发丝里的手掌顿住了。

小安慢慢退出他的臂弯,拉开了距离:“到了这一步,你还是在想他。”

顾泽默然收回手。

半晌,他低低开口:“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出乎他意料,小安容色平静地望过来,“我只想弄清楚,你与舒容予前辈,你与我,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目光坦然,“刻意忽略了这么久,顾泽,是时候解释一下了。”

顾泽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一笑:“好。”

他侧头想了一会。“我与前辈的关系么,在认识你之前就结束了。结束得不算愉快,冷战收场,一直到现在也没说上话。”

顾泽自嘲地笑了笑。“但事后想来,错还是在我。前辈从来不知道开口,就只会躲到谁都看不见的角落去自己舔伤口。那次吵架原本也没到决裂的地步,但是我,我觉得太累了,那种一直追着他、等着他开口、猜着他心思的日子,好像永远看不到头。我没有再去找他。说到底,是我先放弃了那段感情。”

他看着小安,眼底泛起略带悲哀的温柔。“我不是放不下他。只是一直欠他一句对不起。”

小安没有出声。

室内灯光柔和,照着沙发两端的人各自沉默。

******

梦里的季节还停留在初秋。不知名的林荫道上,微弱的虫声有一阵没一阵地飘进耳中。

他与那人并肩走着,步履急促,心里却被莫名的喜悦充实着,似乎只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就能到达某个美丽的地方。

对方渐渐落在了后面,待他回头时,却只看到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

金色的日光打在那人的身上,蓬起温暖的光晕。真好看啊,他想着,不由得追了上去,想握住对方的手。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两人间的距离都只是越拉越远。他心中着急,开口喊着对方的名字,他说:等等我。

只一次,只要这一次,请等等我吧。

可唯独这一次,那人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他愣愣地站了良久,独自掉转了方向。

他走了很远的路,从初秋一直走到深冬。四周的风景越来越荒凉,他在砭骨的冷风中咬着牙,发现自己迷了路。

他觉得丢失了重要的东西。他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曾经有一双手扶住过即将绊倒的自己,有个人关切地问过:你还好吗?

我不好。

我把你弄丢了,该怎么找回来。

他回过身去,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寒风收敛了声势,只余白雪飘摇,寂静地扑打在他身上。视野被雪花凌乱,怎样都望不见曾经的路。他焦急地找啊找啊,无穷无尽的大雪,无止无休地覆落,将他彻底掩埋。

身躯被黑暗温柔地环绕。像一个熟悉而踏实的怀抱。他贪恋地埋首在那人的怀里,闭上双眼深深吸气,直到胸膛中填满思念的味道。

你终于回来,他轻声地说。

多好啊,就这样闭着眼睛。

因为只要一睁开……

舒容予伸手摸索着按停了床头嘶叫的闹钟,缓缓收回手,盖住自己的双眼。

因为只要一睁开,就会明白身边早已空空如也。你和别人并肩到达了那个美丽的地方。而我已经身在另一条路上,再也不会交集。

******

“当然没问题,谢谢您。到时候见。”顾泽的父亲搁下了电话,抬头,“小顾?”

做儿子的应声走来,停步在距离他两米处。

“陆云的父亲刚刚打来电话。他邀我们一家周末去他家里参加一个小聚会。”

顾泽暗暗叫苦。与那位所谓世交的同学,不仅根本没有交情,而且由来已久地互相看不顺眼。“我能不去么。”

“不能。”父亲干脆地说。

做儿子的低垂下目光:“我知道了。”

见他转身欲走,父亲叹了口气:“等一下。你当我就很想跟那位先生结交么?他们父子邀的那些人里,又有多少是真正志同道合的?”他揉揉眉角,“明明不对路的人,还要同他礼尚往来,你以为我是为谁打算?”

顾泽依旧驯顺地垂着眼:“我知道了。谢谢您。”

父亲伸手想拍拍他,顾泽却已经转身走远了。他看了看自己顿在半空的手。儿子大了,力量渐长,使力的方向却由不得自己左右了。

顾泽走进自己的房间,厌倦地关上房门。你是为了谁——同在一行混,攀上了交情,获益最大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自己?

接着他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陆云邀请的朋友里……也有舒容予吧。

顾泽抬眼看向窗外。严寒鲸吞蚕食地攻陷了人间,天色一日比一日萧索惨淡。

N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那天晚上薛照常留校加班,刚刚将文书堆成的巍峨大山彻底铲平,就听见叩门声。他抬起头,看见气定神闲的男人正倚在门口,抱胸望向自己。

薛起身:“师父,您怎么来了。”

N反手关上门。两人相对而坐,他首先开口:“我来道个别。”

多少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刻,薛平静地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明天。”

薛沉默了一下:“您以后,有什么计划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计划这种东西是最没用的。”N笑了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计划过在这所学校里待上一辈子呢。”

薛低头:“您……理应留在这里。”

N懒散地向后靠了靠:“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活到这把岁数,没什么是了不起的。我只是有点不放心你。”他眯着眼打量对方,“以后小心被他们今天捧上去,明天踩下来,折腾不死你。”

薛微弱地笑了一下:“我记住了。”

“不过,你这小子倒也没有那么好欺负。”N眼中隐隐闪现出的慧黠,“当年你还在我家玩时,就跟现在一个样,成天把自个往书堆里埋。那个年纪的孩子们是最闹腾爱玩的,从没见过像你那样的。我当时还在想,这孩子也太不善交际了。后来有一次我直接问你。”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昔日的学生,“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

“你说人各有志,你的目标和他们不一样。”

N忽带感怀地一笑。“薛,其实心气最高的那一个,应该是你才对。”

薛愣愣盯着自己的指尖。

“我的目标……”他终是低声开口,“我的目标,一直是您。”

“嗯?”做师父的意外地睁眼,“才这么点?”

薛大笑出声。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笑得这样酣畅过,像是积压了多日的苦闷与惨淡,都在一笑中泯灭。

办公室的灯光苍白垂落,如同被铁面无私的岁月碾平了起伏,洗尽了颜色。

推书 20234-06-22 :重生之以兄之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