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厉封走得格外谨慎,因为在出门前岳先生叫住了他,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塞了一大叠钱给他,说道:“早上的菜是你自己带过来的吧,挺新鲜,应该不是菜市买的?这样我给你留一笔支用,你把冰箱塞满。”
这么厚一叠,不用数也知道一定超过了应有的数额,厉封又冏又无语,刚要说不用这么多,屋子的主人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啪随手关上了门。
心想,这个眉目如画的雇主对他的观感应该是正面的吧。
日子像是突然有了盼头,拎着一个行李包的卓扬推门进来,听见厨房中厉封忘我的哼歌声几乎以为自己开错了房门。
环顾一圈,不大不小的套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卫生间的破玻璃门上糊着一张滑稽的旧报纸,面向他们的永远是那条一成不变的新闻,某某村李某稻家的母猪于今晨顺利产下十八只小猪。一切一如既往。
“你回来了?正好我做了饭,一起吃吧。”厉封显然是心情不错,好心好意地发出邀请,探出的脑袋又很快缩回去。
卓扬静了静,接下来果然没有再听见其他的声音,厨房里的男人安静得很啊!拉开行李包,不爽地把衣服整理进衣柜,他果然不喜欢这个矮小瘦弱的男人!
厉封是苦孩子出身,做菜的手艺好得没话说,就算是毒舌如卓扬在这种时候也是特别给他面子的。两个人呈斜对角稳坐在一张厚木的二人餐桌上,卓扬时不时越界伸筷到同居人对面夹上几筷子油炒青菜,他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同居人则木头样笔直坐着,低眉顺眼只顾着着筷于眼前的鸡零狗碎,活生生把自己给坐成了个毫无家庭地位的小媳妇。
跟他这狗都不理的性格没法沟通,卓扬嗤了一声,把一碟香干肉片换到了他的面前,边享受着免费的美味,边怪声怪气地说道:“偷看,它就能自己跑你嘴里去了?……豆干不放辣我吃不惯,下次请客别这么炒了,淡出个鸟来。”
厉封对于这个同居人是又气又爱,请客?狗知道你今天回来。
再明白不过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其实再坏心眼也不真坏,但不检点起来也是十成十的让人招架不住。
想着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闷声应了,慢吞吞地咀嚼嘴里包的食物,不情不愿搭理他的样子。
他们合住快两年了,好像谁没摸清谁的脾气似的,卓扬一点没见尴尬端得是八风不动,下筷如有神助风卷残云吃得比厉封这个有苦有劳的伙夫还多,末了还不知廉耻地打了个饱嗝,也不帮忙收拾碗筷,大爷一样腆着肚子先行一步了。
所以也可以想得出来,他们并不会经常性地扎在一起吃饭,正经是两看生厌。
到了晚上,卓扬浑不意外地领了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回来,门哐地一声撞进来,两人歪歪扭扭地抱在一起,已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正在阳台上晾衣服的厉封听见声音侧过头来,手里还捏着条湿淋淋的内裤。
气氛无疑是令厉封尴尬的,他傻站在十二月的冷风里被冻出了一管瘦长的鼻涕,这才闷着脑袋越过那两人回了房。
囫囵睡在床上的厉封刚有点睡意,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了,刚要出声询问,一个轻挑暧昧的女人声音在外面先开口了。
“开开门!”声音很急,好像迫切想要进来。
厉封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穿好衣服下了床,“什么……”刚把门打开,一具温热赤露的身子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全身触电一样的厉封怎么推都推不开,那女人一边咯咯笑,一边没有骨头似的攀着他的脖子,手在他的身上蛇一样到处游走。
“小姐你站直,你退开!”面红耳赤的厉封一推开她立即后退了一大步,全身戒备地盯着她看,仿佛他眼前的不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嘶,冬天了,先生我很冷啊。”说着朝前走了两步,腿一弯上了厉封的床,掀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大半身子露在外面,做完这一切后神色自然地看向三步远的厉封。
她并不美,甚至在人群中不会让人多看一眼,几乎普通到毫无特点,但套用卓扬的话来说,这种女人只要脱了衣服,她就是让男人想操就敢操的类型,因为除了性,再无其他联想,更不需要顾虑。
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看见了。厉封一脸痛惜得看着自己新换的床单,在看到那女人手里扬的一只安全卫生衣,脑子嗡的一下。
“你干什么!”被掀下地的女人捂着摔成两瓣的屁股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尖叫了一声。抬头待看清这个年轻帅气的男人在干什么,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
厉封死着一张脸缩手缩脚地把被子床单全拆下来扔在了地上。回头复杂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说:“我认也不认识你,谁,谁允许你上我,我的……你出去!”眼睛盯着自己的床。
那女人不可思议地哑了半天,见他不为所动,这才抱着胸走了出去,卓扬勾着嘴角倚在门框上,似嘲非嘲地说了一句,“骚货,这下信了吧。”
那女人在厉封那儿被扫了面子,在卓扬的面前却又换上了笑脸,啐了一声,“不是那儿有病,就是这儿有病。”涂成血红色的指甲意有所指的点着自己的太阳穴。
卓扬前一刻还笑盈盈的,扭脸时看到房内厉封的脸色脚步跟着一顿,快步拉着这个在酒吧认识的浪人要回房,身后适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厉封怨气十足的声音。
“还给你们!”扔出来一只安全小礼服。
第二天起床,屋里静悄悄的,掉根针恐怕都能听见。卓扬伸出一根手指推开厉封的房门,床上叠着一床整齐的被子,窗户开着,空气很清新,人,早走了。
路过阳台的时候一顿,外面晾满了被套床单,两条皱巴巴的灰色老气的内裤委委屈屈地被夹在了中间。
卓扬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昨晚他可是一等那女人把衣服穿上就赶她出去了。
回回都勾引他带回来的女人,他还没生气呢。这人倒好,自己先跟自己过不去,嗤,你能拿他怎么办?
也不知道几点就起了,卓扬几乎可以想见他丧着一张脸蹲在厕所吭哧吭哧洗被套的倒霉样子。难怪到现在都是一个人,嗤,谁理你。
卓扬倒是撞见过几次厉封在厕所搓小象,不然真该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嗤,没本事,还给自己养了这么一酸不拉叽的清高性子。
冬天的树都是秃的,下了车也看不到什么好景,倒是不少腆着肚的酸麻雀从枝头上飞到了这寸土寸金的地儿上,啄啄跳跳的闹不停。
清晨的岳老二住处静得像埋尸现场,厉封用钥匙打开门时嗅着里面冷飕飕的空气,心脏无端咚咚跳了两下才缓和了一些。敞亮富丽的新房子真是一点人气也没有啊。
楼上岳先生的卧室门紧紧闭着,应该还没有醒来。厉封从阳光还没有打到的窄廊里退出来又转到厨房乘机推开后门看了一眼,昨天来的时候太慌张,也没机会看一眼花园和水池的面积。
还好,不小,但是一上午也能收拾出来。
心情终于好了一些的厉封把昨晚发生的事甩到脑后,不声不响地就在厨房里忙了起来。
岳维渊起的时间刚刚好,八点整。由厉封协助洗了个澡,刚开始享用早餐,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岳维渊毛骨悚然地把悬在嘴边的双手收了回来,看了不明所以的厉封一眼,点头示意他去开门。
当来人走进来时,岳维渊镇定地目空一切,刚要张口喊“哥”,那人先是颓气十足地打了个哈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抢过了岳维渊手里卷着的一张松软的烘饼,张嘴就是一大口。
被虎口投食的岳维渊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问:“你来干什么?”
许大少爷软若无骨地趴在桌子上,也不嫌冰,用一根惨白惨白的手指懒洋洋地指了指没什么存在感的厉封,气若游丝地吐了一句,“来验收成果,啊?”不行吗,一脸的无辜。
“我看你是来蹭饭的还差不多。”岳维渊恶声恶气有一句没一句地损他,一会儿捏着他的脸皮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夜夜笙歌的不讳事实,一会儿痛心疾首地控诉他没兄弟义气,活活地见死不救。
等许途的脸皮被那两根手指松开,竟半天没能弹回去,已经红了一大块。妖孽慢吞吞地掏出手机来了个自拍,下一秒面目狰狞跳起来就朝着岳维渊冲了过去。
厉封心惊肉跳地听着他们从餐厅转战沙发,又从沙发转战到楼上书房,犹豫不决应不应该上去看一眼。
第 17 章
许途先探出了头,一只手来回摸着自己的脸,朝厉封喊,“楼下的那个,弄点水果上来。再出去给我买张面膜。”
隐隐约约传来岳维渊嘀嘀咕咕的声音,“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给我招来?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许途不痛不痒地叫唤了几声,推着他走到窗前,动作倒是难得的细致。
岳维渊随意地问起,“把公司开在自己家里,你也不嫌难受。”
既然要提,索性就敞开了讲,他漫不经心地玩了会岳维渊的手指,又嫌难受似的一把扔开,“老家伙处处抵我逼着我回了家,好了,我回去了,又拿着个破事说不停,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我能怎么办?还好我早有远见,在那片鸟都不拉屎的山顶买了套别墅,我看老骨头爬上来也够呛。”
岳维渊有心踹他一脚,笑骂道:“怎么说话的呢?我哥可还住在那儿。”
提到岳铭章就想到他那张未经允许擅自释放冷气的黑脸,可能是因为心虚,许途不自在地抖了抖,“你哥有几十年没进化了吧?”
岳维渊嘴角一抽,狡辩道:“你哥才是老怪物!我大哥以前不这样的,是后来,我们从海台出来以后我哥就这样了。”
海台是一个废工厂的名字,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岳家当年发生的那件事。
“你当时才多大?能记得个屁。”许途摸了摸鼻子,大概也觉得十岁那么点大的孩子被绑架后性格大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岳维渊不在意地哼了一声,说:“我当时已经会走路了,其实那些事我已经忘光了,我哥”
手机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岳维渊头皮发炸地住了嘴,苦着脸向许途说了一句,“我哥。”转脸痛苦地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才传来岳铭章一贯毫无波动的声音,“小维。”
不知道怎么鼻子突然有点酸,岳维渊似乎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疲惫。岳铭章并不经常这么叫他,毕竟他已经有二十五岁了,从他大哥认为再这么叫不合适的那天起,他就改称他维渊了。
“嗯。”
岳铭章换了一只手,办公室里很暗,低垂的头也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为什么搬出去?是嫌大哥管得太严吗?”
这一次岳铭章没有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倦意,听得岳维渊连连炸毛,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他哥面前痛哭流涕以死谢罪。
“没有,没有!大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岳维渊本不想这么说,但略考虑了一下还是说道,“大哥你要结婚了,我先搬出来住几天适应适应,没别的意思。”
岳铭章突然挑了挑眉,有一瞬间的惊讶滑过眼中,这使他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之后又交待了他几句,在听说他已经请了一个“可靠”的护工以后,满意地挂了电话,“这个周末记得回家吃个饭,爸妈回来了,还有我要宣布一件事,总之,到时候再说吧。”
许途惊讶地瞪着岳维渊,半晌才冒出来一句,“你哥……都是这么跟你说话的?”脸上的肌肉像要坏死一样僵硬,显然没有想到。
岳维渊不好意思地搓了搓眼角,没说话。许途想起什么,了然。当年岳家两兄弟被绑,也有一半是岳铭章的责任。
谁也不知道他当天抱着可爱的弟弟独自出门是要去哪。
岳铭章管教岳维渊甚严,但宠,也宠得独断专行,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连岳家两老都管不了。
岳维渊遗传了岳家两老的优良基因,学什么像什么,大学毕业后跨专业考上了一个偏门学科的硕士,岳铭章还没表态,这小子倒好,说不念就不念了,一个人不声不响跑去了非洲,两年后领回来一个黑得像驴粪球似的小男孩,六七岁也不到,滑得跟泥鳅似的揪都揪不住。
“不是,不是!这不是我生的!根本不可能!”升级版驴粪球岳维渊赤急白脸连连后退,痛苦又嫌弃地把那笑得几欲撒手归天的孩子撕开,那孩子爬起来二话不说又粘了过去,两手两脚死死缠住岳维渊的腰,嘴里老三老四破口大骂,“岳二皮!当初可说好了,把老子领回来管吃的管喝的,祖宗一样供着!”
岳荣成颇有涵养稳坐在正中间,表情未变,心下则破口大骂,祖宗你个逼逼蛋!你是我祖宗,我成什么了?
岳铭章看了看比驴粪球也清白不到哪里去的岳维渊,一时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显然也被自家弟弟镇住了,转身看了看那满地打滚的小孩,观他形貌,心里一定,问:“这是谁的孩子?”
岳维渊赶紧表白自己,气也不喘把这孩子的来龙去脉交待得一清二楚,顺便把孩子爹给痛骂了一顿。跨三省把这孩子带回来可是要了他的老命了,也不知道他多能闹腾,上房揭瓦无恶不作。
“这是许途的种!”
岳铭章又轻声问了一遍,究竟是谁的。
岳维渊哭丧着一张锃光瓦亮的黑脸,“真的是许途的!你不信他自己还不信呢,但那女人大哥你也见过的,就是吴守城的女儿吴思思啊!她把孩子往许途老家一扔,丢下一句老……娘要嫁人了,就去了,呃非洲。”
岳荣成抽了抽嘴角,看着一脸正气凛然实则在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说话的小鬼,合着嫁了个黑鬼,这本该和他来自异国他乡的便宜爹亲如一家的小子就让亲娘给狠心抛弃了。
说得也是,许途这只四处招蜂引蝶的公孔雀花名在外,多的是对他垂涎三尺的痴男怨女,就算是一不小心留了种,也万万不可能是这泼皮似的野小子,原因无他,瞧那长着玩似的眼睛,还没糖豆大,瞧那崩塌的鼻梁,还没只猴子挺,尖酸的下巴,还有那柴火棒似的皮肉,慢说许途不能认他……唉,许途还真没认他。
隔了七八年,亲爹看到亲儿子的第一眼愣是挥身一抖当场蹶了过去。幽幽转醒,浑然不觉脑袋上撞出好大一个包,沉重地看着眼前的虚空,十年二十年也没被打击成这样,都蔫了。
进了许家门的吴思思烟熏妆都被自己抹花了,紧张得直咬牙齿,一狠心把怀里还发着烧的孩子放在了昏迷不醒的许途身边,快速盖上被子。不敢放肆,只占了一个床角。
等许途醒了,焦着的女人立即讨好地递了一杯水给他,犹豫了一瞬丢下一张近期的亲子鉴定结果。其中一档赫然写着许途的大名。
“哎,其实……我也是挣扎了好久才决定来找你的。”莫名觉得心虚的吴思思察颜观色,见许途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立即住了嘴,毕恭毕敬做小学生听训状低下了头。
“什么东西!!!!”正等着发落呢,许途突然见了鬼似的一声大吼,脸色狰狞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湿淋淋还在滴水的手,一双要吃人的眼睛瞪着被子里找奶似地蹭进他怀里的生化武器。
岳维渊说到这儿一声笑了出来,察觉那小孩瑟缩了一下,忙端正颜色。一本正经地说道:“许途又带着他验了一遍,吴思思趁机离开了。”
岳铭章倒是岿然不动,见那孩子趴着他不松手,示意佣人带他下去。
那小东西见状如临大敌灵巧地躲开佣人伸过来的手,扯开嗓子就要嚎,一副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无赖表情。挥身发汗的岳维渊一把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安静,之后则讨好地看着他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