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倒把雷振给冷落在一边。好在雷振的性格沉稳持重,他泰然自若地走到书房朝南的窗户前坐下,将围棋盘与棋盒摆放到桌面上,才扬声道:“爸,让云清给你下载,我陪你来下一盘。”
钟云清就是有种让男女老少都不自觉亲近的魔力,连雷老爷子也不能幸免,这时听了雷振的话,一时忘形的老爷子才咳嗽了声,脸上重新恢复了一点威严,背着手踱步到雷振对面坐下了。
父子两人一年见不了几面,就算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对雷振的要求一向非常严厉的雷老爷子,临近晚年,面对这个出色优秀的大儿子,再想像普通的父子那样相处,却早忘了该怎么开口。好在曾经的芥蒂如今一步步都解开了,这时坐在棋盘前对弈,两人就好像回到了许多年之前一样。
钟云清给雷老爷子重新安装好APP,就跑到两人身边观战,可惜平时只会下五子棋的钟小二,对围棋一窍不通,看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无聊了,干脆下楼帮雷妈妈切菜削土豆去了。
帮着雷妈妈和周阿姨把最后一道菜端到餐桌上,钟二擦擦手,就自告奋勇上楼,去叫下棋忘了时间的雷老爷子和雷振两父子吃饭。
“多好的孩子啊!”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在厨房帮忙的周阿姨这时忍不住出声。
跟着雷夫人一起陪嫁过来,在雷家工作了几十年,这位老阿姨的一双眼睛早练毒了。她什么人没见过,如今亲眼见到她看着长大的雷振能重新振作,从过往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直率开朗,既不畏首缩尾,也不谄媚巴结的孩子陪着,自然十分欣慰。
娴静端庄的雷夫人也像被勾起了心事,琥珀色的眼里满是感慨,趁着人还没下来,她马上悄悄朝周阿姨吩咐:“阿青,等等你上楼去,不要声张,把我卧室梳妆台第二个抽屉里的那块玉拿来。”
“夫人,你这是?”被叫名字的周阿姨瞪大了眼。
雷夫人冲她点点头,两个人说是雇佣关系,不如说更像姐妹,这事托付给她,雷夫人放心得很。而周阿姨也反应过来,一张脸马上喜笑颜开,她嗳了一声,转身赶忙就上楼去照吩咐办了。
第65章
在雷家陪二老吃完午饭不久,几人正喝茶说着话,雷振和钟云清的手机就先后响了。雷老爷子和雷妈妈知道大儿子忙,又听钟小二提起他和凤凰社团员们的专辑正在筹备中,想来两个人最近应该都是诸事缠身,也就不再留他们到晚饭,送到门口,又嘱咐了几句,就放两人离开了。
发动车子,雷振专心握着方向盘,副驾驶座上的钟云清也和平时一样有一堆话,他说个不停,雷振耐心听着,偶尔应个一声两声。等开出那片戒备森严的区域,趁着等红灯上高架的间隙,雷振倾过身,把钟小二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堵上了。
午间的阳光微微洒进车厢内,将钟云清脖子上挂的一块羊脂玉牌映照得愈加色白如雪,晶莹温润。玉牌上雕的白泽兽,一条红艳如血的细线由其头至其尾,线条流畅又巧夺天工,将整头兽的身躯完整勾勒了出来。
这块玉牌有些来历,雷老爷子是不信这些的,雷夫人却非常看重。玉牌本来是雷振祖母的嫁妆,在雷妈妈出嫁时又传到她手里,今天又被雷夫人亲手戴在了钟云清身上,其中的意义不言自明。
不过雷振见钟小二欢欢喜喜戴上了,当然不会傻到告诉他这玉牌是世代传给媳妇或女儿的东西。还在努力攒钱,要把雷振娶过门的钟小二,这个事实还是让他越晚发现越好。
“坐好。”红灯跳转至绿灯,雷振若无其事转过身,打着方向盘,完全无视了钟小二嘴唇红彤彤,一脸气呼呼的模样。
无耻!太无耻了!
雷振这接吻狂魔,总是趁他不备搞突然袭击,偏偏钟二自己又是个缺心眼的,渐渐对雷振越来越信任的结果,就是一次次被得逞。
“我的嘴巴都被你亲肿了!”二货要奋起,再不抗议就只能被一步步吃干抹净了。
“嗯,有吗?”雷大总裁一本正经地回他,保持着平稳的车速,然后稍稍瞟了一眼钟小二红润的嘴唇,这一看,他的眼神里又流露出了意犹未尽之色。
钟小二快炸毛的时候,他塞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一下把他的注意力给转移了过去。
“喂,贝贝啊?对,我在路上了,好,知道了。”摁下通话结束键,钟二转头就忘了刚才他还在生气,催促道:“雷振,你开快点,贝贝说那家音乐杂志的专访记者已经到雷霆了。”
刚才还在雷家时,小助理周贝贝就来电话通知钟云清,原定在下周的他们新专辑的音乐专访被提前到今天了。
艺人排通告的话,总会有提前或延迟的临时变动出现。而这次安排的专访,是华国国内非常专业和具有权威性质的一本音乐杂志。别看平时总犯二,钟云清对待音乐的态度十分认真,雷振前两天就听他在念叨,说这次过来采访的记者,本身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专业乐评人兼创作人,资格老,背景牛。回想起钟小二当时一脸憧憬激动的样子,雷振没多耽搁,立即踩下油门,提高车速赶往雷霆总部。
雷霆娱乐的总部大楼,设施齐全,包括虚拟数字摄影棚在内,拥有许多国内最顶尖的设备。大楼上下一共三十九层,它不是整个望海市最高的摩天大厦,却没有人会小觑这幢正对着巨星广场的建筑。
除了地下一层车库,雷霆大楼地上一层到二十五层主要都是各种专业场地,包括排练厅,直播间,室内摄影棚,会议室等等,二十六层往上到三十五层,是雷霆普通职员的办公场所,三十五层再往上,是各部门高级主管的办公室和会议室,顶层理所当然是雷振这位大总裁处理公务的地点。
到了目的地,从地下停车场乘电梯,钟云清赶往八层的会面室,雷振则继续往上,去处理主持下午的一场临时高层会议。两个人最近都很忙碌,如果不是特意安排协调彼此的时间,也许一整天他们也碰不了面说不上一句话。
出了电梯,钟二口袋里的手机再一次叮叮咚咚响起铃声。他在这些小事上经常马马虎虎,也没留心来电号码,以为又是小妮子周贝贝来电催他了,钟小二一边往前走,一边就接起电话回:“贝贝啊,我已经到了。”
手机里传来了一声哼笑,随即就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说着:「小东西,我可不是什么贝贝,过去这么多天,想我了没?」
钟云清毫无心理准备,那叫一个惊吓,差点没把爪子里的手机飞出去。他定定神,喘了口气,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陌生的来电号码,想起前段时间的遭遇,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着手机磨牙道:“季宏明你个乌龟王八蛋,那一枪怎么没把你崩了呢!”
不能怪钟小二口出恶言,乘直升机离开潜龙市的那一晚,如果没有雷振一枪击中了季宏明,也许死的那个人就是他了。被姓季的用枪直接瞄准了脑袋,千钧一发之际,子弹擦着他飞起的头发丝掠过,其中的惊险,让钟云清现在回想起来都直冒冷汗。
会那么痴迷执着于练枪,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不想做那个只能被雷振保护的人。
这时,手机里头又是一阵笑,然后就听季宏明肉麻兮兮地说:「没找到你,我怎么舍得死?你们新录制的那首曲子不错,另外,你剪短头发的样子我也喜欢。」
钟二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看来这姓季的那枪没打死他,现在存心要把他恶心死。
心里起了一阵恶寒,季宏明连他回望海之后剪头发这种小事都知道,这种被人时时刻刻监视偷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即使明知人不可能在附近,钟二还是忍不住站在走廊上张望一圈,自然什么都没发现。
而季宏明就像是知道此刻钟云清在做什么一样,用逗不听话的宠物一样的语气说:「不要找了,乖乖的等我把事情摆平后再来找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故事。」
听到他提什么故事不故事,起先钟二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钟后,才意识到季宏明说的是那本被他从岛上带出来的童话绘本。一瞬间,钟二只觉得荒谬,他声音冷下来,握着手机道:“那本破书早被大爷我扔进了海里。有的东西也许对你很重要,可对我,它什么都不是。”
一下不停顿地说完,不管季宏明什么反应,钟小二就用手一摁,挂了电话。抬起头,他长出一口气,想到季宏明对那本书爱惜的态度,这下他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钟二那叫一个幸灾乐祸,感觉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还没乐几秒,季宏明那厮的电话又来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
季宏明恐怖的咆哮,不用钟二把手机凑近耳朵边,就从手机内清晰无比地传了出来。淡定地伸出手指,再次按下了通话结束,于是整个世界清净了。
小样儿,跟本大爷斗?
钟云清此时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为防止季宏明继续骚扰,他又把那个号码拉进了拒接黑名单,至于那本助他成功脱逃的救命恩书,它真正的下落,钟小二当然懒得告诉季宏明。
钟云清一身轻松,哼着小曲儿,开始一个个照着门牌号,往助理周贝贝通知他的会见室去了。
到了地方,会面室的门开着,室内玉米他们已经到了。小伙伴们的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紧邻中年男人的身边,还有一个拿着录音笔,模样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两人面生得很,应该就是这次采访的杂志记者。
“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见人都到齐,就差他一个,钟二也不哼曲了,忙上前致歉。
“没有,是我们早到了。”那位中年人也立即站起身,虽惊艳于钟云清的外貌,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伸出手,友善笑道:“敝姓孙,孙岳定。是华音杂志社的特邀编辑和评论员,很高兴认识你。”
听中年男人自报家门,钟二的眼睛马上闪闪发光,虽然早已得知华音杂志会派一位重量级的编辑过来,没想到这人会是孙岳定。钟小二立刻走不动路了,握着这位孙先生的手不放,嘴里迭声道:“你是孙师兄?《太极》作曲人的那个孙岳定?!大师兄大师兄,我是钟云清。师父他老人家平时最爱用你来教我们何谓华夏之音,国之雅乐,我可算见到你了,你是我的偶像,我是你的老缠粉!”
一旁的大海鸽子他们见状,纷纷扶额,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人家是姓孙没错,可有他这么认亲的么,这货真当自己是天蓬元帅啊?
而被热情地拉着手不放,孙岳定先是面露讶色,听钟小二这么连珠炮似的一通发话,面上也渐渐恍然大悟,他一拍脑袋,喜道:“钟云清……钟……你是师父他老人家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钟师弟?”
“是啊是啊!”钟小二忙点头,喜滋滋地问:“大师兄大师兄,师父他最近身体还好吗?我都好久没去看他老人家了。”
“好好,上个月我去看他,他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就是总提起你。”拍了拍钟云清的肩膀,孙岳定模样普通的脸上,笑容也渐渐扩大加深,不再是刚才那种客套的笑法。
钟二听孙岳定这么说,一阵心虚,当初他在老师刘恒则的面前指天划日,夸下海口说三年里要是混不出名堂,就乖乖回学校考研。后来三年期限渐渐逼近,钟云清更不敢回去了,就怕他那个暴脾气的师父削他。
眼下事业渐渐上了正轨,钟二心虚完,又有了底气,他抬头,对正看着他的孙岳定,笑嘻嘻道:“我下个月就看他老人家去。大师兄,你可要记得帮我在师父面前多美言几句啊!”
钟云清没个正经的样子,偏偏又让人舍不得开口拒绝,想起老师刘恒则对这小师弟的评价,孙岳定只能在心里叹服,师父他看人的眼光可真是准。
两人突然来这么一出,把会面室里的其余人都看傻了眼。
好半天,鸽子、大海、玉米他们几个才回过味,钟小二这货,真被他三下五除二给认亲成功了!心中仿佛一万只神兽在奔腾的团员们,只想大喊一句——
我勒个去!
第66章
虽然看得出孙岳定对和钟云清这位小师弟相认也很是激动,不过人家到底是专业人才,认完亲,又对身边和他一同前来的那位年轻人稍作解释,这次的采访就正式开始了。
要说起国内老牌杂志《华音》,它的辉煌历史,能一直追溯到二三十年代华国歌坛第一批流行歌星诞生之始。如今华国最权威的华音榜,也是由这本杂志在最初的时候一力促成。
网络化时代,华音杂志也与时俱进,除传统纸质版外,同时电子版也是每月同步发售。杂志涉猎的音乐门类五花八门,不仅流行乐,还有歌剧戏曲民乐等,无论阳春白雪或者下里巴人,对每一种音乐类别的兴衰更迭,常有许多不偏不倚又鞭辟入里的中肯之言,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这大概也是这本杂志历经一个世纪,仍能保持畅销不衰的秘诀。
杂志社除了正式编辑外,还专门特邀了许多知名大牌的音乐人和乐评人,钟云清的这个大师兄孙岳定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三十岁那年,为电影《太极》制作的同名原声带,斩获了格莱美最佳影视媒体作品配乐专辑这一奖项,成为了史上首位获此殊荣的华国音乐家。
一战成名后,孙岳定便急流勇退,开始游走于世界和国内各地,专门收集整理民间那些几近失传的古老乐曲和歌谣。
孙岳定其人,光看外貌没有任何亮眼的地方,就像大街上千千万万朝九晚五的普通中年上班族一样。但他的作品,却连那个心高气傲的金牌制作人木连城都不吝赞美,是能得木大总监青睐的不多的几个音乐人之一。
虽然跟钟小二有同门师兄弟之谊,整个采访的过程中,孙岳定针对凤凰社这次的新专辑,提出的许多问题却是一针见血,非常之尖锐。一些连凤凰社本身都没意识到的问题所在,被他一层层挖掘剖析了出来,尽管被问得相当狼狈,同时也让钟二和团员们受益匪浅。
孙岳定的提问辛辣,他注重的点却一直放在钟云清他们的作品上,看得出来在进行采访之前,他就做了许多准备,才能这样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果然有大师兄的风范。
这种客观负责、实事求是的态度,得到了玉米他们这些团员一致的钦佩和认同。比起被从作品的各个方面挑出毛病,如果因为和钟小二的关系,孙岳定故意放水,胡乱将这次访谈应付过去,团员们大概反倒不会这样打心底里敬服了。
“啊,时间不早了。”
抬手看了看表,孙岳定终于从与凤凰社的交谈讨论中回过神。一晃眼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孙岳定又跟身边的助手低声交流几句,这次采访的几个主要切入点,双方都做了细致深入的阐述和沟通,算是相当成功的。
众人到这时才纷纷松了口气,又有些意犹未尽,一次引人入胜的谈话通常就是这样。
“孙师兄,我们留个电话吧,下次我请你吃饭!”钟小二充满朝气的嗓门响起,成功把一群人从回味里全拉到了现实,连玉米都懒得吐槽他了。
孙岳定笑笑,他十分随和地点头,就与钟小二交换了彼此的手机号。
“各位,一起拍个照吧?”眼看采访顺利结束,那个助手模样的年轻记者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照相机,这样要求道。
凤凰社不接受媒体照相和拍摄,这事孙岳定和他自然都被提前告知了,不过从杂志的销量和访谈的话题度来考虑,年轻的助手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提出了要求。
年轻人身边,孙岳定没出声附和,只是看了钟云清一眼。而钟二依旧笑眯眯的,一点没受影响,伸手指了指在座的玉米他们,说:“他们都很害羞不肯见人,我是他们的团长,大师兄,要不就让我跟你合个影,你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