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哥哥初中时数学学得好,当时在县里是很出名的。老师解不出的难题,交给他,一个晚上就能全部出解。初三的时候数学老师自掏腰包给哥哥报名了全国中学生数学大赛,他不负众望得了一等奖。家里还留着那页剪报,哥哥站在一群看起来不愁吃穿的孩子中间,贫穷却不自卑,淡泊到有些冰冷。
也是借着这件事,一个助学慈善机构注意到了他,每个月给他提供二百块的生活费,哥哥也得以上了高中。
高二的时候,父亲失足跌下山崖,家一下垮了。那时候他才四岁,姐姐五岁。母亲跟哥哥说安心读书,因为哥哥已经读到了高中,付出了很多,不该放弃,反而两个还没上学的娃娃,还没有付出,读不读书没关系。
正巧那几天来了征兵的,父亲的尸体还是人家解放军战士帮着从山崖下背上来的。
母亲说那天哥哥在院子里坐了一夜,第二天就跟着征兵的走了。
为了他们,哥哥放弃了读书的机会。
在他的印象里,哥哥是很高大的男人,虽然沉默少言,但是手掌很暖。永远穿着笔挺的戎装,可以一把把他抛到空中,每年回来的时候,带来市里才能买到的铅笔和零食。
他在冷樊心里,就像父亲一样。
冷樊扯过来床边的背包,拿出钱夹。里面夹着他家的一张全家福。
冷樊还记得,那是他刚上小学一年级时。年前哥哥放假回家,拿回来一个精致的黑方块儿,哥哥告诉他们这就是照相机,是一个姓宫的战友借给他的。
他们三个孩子站在母亲身后拍了张照片。那是冷樊人生中第一次拍照。过了两个月,照片寄回来,还夹着不少军营里的照片。哥哥和一个非常英俊的青年的合照最多(没错就是骚包宫灿同志)。
冷樊推了下旁边的宫毓,问:“你想考大学吗?”
宫毓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当然了,不考大学上学干什么?”
冷樊说:“我想当兵。”
宫毓眨眨眼:“还是不要了吧……当兵多累啊。”
冷樊叹了口气,说:“反正我学习也不行,还不如去当兵。”
宫毓腾地坐直了,一本正经的说:“你别小看我小叔哦,你想上S大他都能把你弄进去!”
冷樊说:“我也挺想当兵的。”想去看看那个人看过的风景,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宫毓急了,从床上蹦下来,皱眉劝道:“当兵真的不好,我小叔跑去当兵都是我爸打得他!你去了就知道了,根本就不好!”
冷樊默不作声。
宫毓跑到客厅里拿了杯水递给冷樊:“你先喝点水冷静一下!”
冷樊:“……”
S市这边,林致终于心愿得偿,从他的狗窝搬进了老板大人的金巢。
游明川开车来接他,林致扛着大包小包下来,一包一包的往人家车后备箱里塞。
游明川拉住一个编织袋:“这什么东西?!”
林致:“哎呀这是我进的货啊,十块三条卖的可好了!”
游明川一把把那袋玩意儿拉出来。
“老板你干啥啊我花了一百多块进的货呢!我们留着呗,万一哪天早上没有干净内裤换了可以应急用嘛!可方便了!”
游明川眉角抽搐:“林致,这是女式的!”
林致:“我知道呀,所以说应急嘛……”越说声音越小,终于低着脑袋搬起袋子,默默地放到垃圾桶旁边。
游明川:“这又是什么东西?!”
林致:“是我的小熊床单啊,还木有洗呐!什么?你问为什么反面都是脏的?老板您用床单不是正反面用两遍么?”
游明川:“……”
林致默默垂头,趁游明川不注意,把正反面穿过的袜子和内裤使劲往袋子深处塞了塞。
游明川从车里拿了张纸巾垫在手上拎起皱巴巴的床单扔进垃圾桶里。
林致:“……T^T”太侮辱人了……
这时候宫灿的车缓缓开过来,车窗一摇下来,那个货就叫喊:“完蛋了林致诚哥哥彻底不要我了!”
林致:“……”人家什么时候要过你?
游明川:“……”怎么有种被捉女干的感觉?
宫灿下了车跑过来一脸沮丧:“你快告诉我诚哥哥最喜欢吃什么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未来的梦想是什么我急需讨好他啊啊啊!”
林致趁机做大义凛然状:“宫灿,我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为了各自的幸福,请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哎?”宫灿先是一愣,继而看见林致猛往游明川那边使眼色,顿时神色一肃,指天发誓道:“是的!我发誓我和林致已经断绝了所有关系,另外,林致喜欢男人,而且最好是长得帅又当总经理的!好了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林致:“……”
游明川:“……?”
游明川腾了间客房给他,干脆(而残忍)的把林致的大包小包扔了个七七八八,就给他留了几件看得过去的衣服,然后把他赶进浴室洗澡。
林致在浴室左看看右看看,把老板的大浴缸放满热水泡进去。
突然,游明川敲了敲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林致,你快点洗,我的东西不要乱动!”
林致嗷的一嗓子:“收到!”实际上从浴缸里爬出来,开始翻柜子。
“噗……这什么东西?”林致从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搬出来小黄的一家——塑料小黄鸭!
他拿起鸭子妈妈,捏着嗓子玩起了角色扮演:“亲耐滴男主银你好~人家是鸭子麻麻,主银每次洗澡澡我都会陪他呦~”
小鸭子凑到妈妈身边:“是呢是呢,人家每次都看到主银的小JJ,好羞羞的啦!”
另一只小鸭子好奇的凑过来:“真的吗我木有看见耶,主银的小JJ大不大?”
林致:“呃!太黄暴了!”
他把鸭子一家放回柜子里,又打开其他柜子。洗手台左边的柜子里,放着满满一排药瓶。林致立马正经起来,把手擦干,一瓶一瓶的拿起来研究。
胃药、胃药、止痛片、眠尔通、感冒灵、退烧药、治神经衰弱的、还有一个褐色的玻璃瓶,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药片,只剩了个底已经快吃完了,大概是盐酸帕罗西汀。
林致心里一疼,这个人远不如表面上看去那么强大……
第59章: 废话什么去不去吧!
萧遥从回到家开始已经闹过不下三次脾气了。
打扫卫生的吴阿姨把笤帚扔在一边,心疼的跪在地上捡被他摔成两截的白玉观音,手颤抖着拼起来,一脸要哭的表情:“哎呀……作孽啊,菩萨恕罪啊,少爷年纪尚小您不要跟他计较,明天我就去山上给您烧香……”
助理同志路过,听了一咧嘴,吴阿姨您也太护犊子了吧,马上三十的人了您也好意思说他年纪小……又想起来刚才,少爷又跟老爷吵了一架,急了举起桌上供的观音就要砸,老夫人疾声高呼:“使不得可使不得啊遥遥!”还是晚了一步,观音pia的断成两截,少爷也知道他妈多年信佛,日日斋戒,当下有些后悔,立马蹲下去捡,那时老太太动作矫捷不亚于年轻人,蹿上来一把拉住他的手:“碎了就碎了!别剌到手!”
当时在场众人包括萧遥:“……”
祝礼想到这里无奈的笑了笑,走上前问:“吴阿姨,小少爷在哪儿?”
“少爷在工作室,说要赔夫人一个观音!您快去看看吧大冷天的又是泥又是水的,冻着了咋办!”
祝礼:“……”都是你们给惯的……
萧遥看起来其貌不扬,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其实人家是正经的美院雕塑系毕业的,兼修陶艺。他爸叫他接手家里的公司,他二话不说就去了,照他自己的话就是,陶艺什么的只是兴趣,高兴的时候做一下,真正挣钱能比上开公司么?
他爸当然是高兴的。说实话要是小儿子不想做什么事他还真管束不了。
祝礼去他工作室的时候,隔着窗子,看到那个人穿着单薄的灰色毛衫,挽着袖子,头上围着个头巾,满手泥水,神情专注的坐在桌前塑形。
祝礼尽量不发出声音,悄悄推门进去,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他。
这间估计得有上百平的大屋子是特意留给他做陶艺用的,装修的较简单,中央长长的桌子上面晾着他之前塑好的泥坯,关于陶艺、雕塑的书籍摆满了整个书架,屋子的另一半是一列一列的陈列架,类似于博古架,上面摆着他的作品。
可能是太久不回来了,屋子里有一股灰尘的气味,萧遥大开着窗户,淡蓝色的窗帘被冷风吹拂飘动。萧遥冻得鼻尖红红的,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祝礼漫不经心的走过去,轻轻关上窗户,目光一扫,看到了陈列架最边上的那个等身人雕。少女已经被留在时光的彼端,永远留在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候,就像这樽雕像一样,言笑晏晏娇憨可人,以最好的样子留在了那个人的心里。他愣了一下,走过去摸摸雕像的头顶。
他还清楚的记得,十年前跟着父亲来到萧家的时候,他刚满十八,少爷那时候二十岁,还在上大学。他父亲去找少爷汇报特卫处的工作,他拘谨的坐在客厅的皮沙发上,打量着萧家美轮美奂(标准土豪)的房子。大厅整面墙是落地窗,一架白色的钢琴就在旋转楼梯的旁边。他从小被老爸逼着学钢琴,这架琴比他家里那个好上百倍,他忍不住坐到琴前,弹了两个音,心里感叹:这果然是好琴啊!
这时候萧遥穿着件松松垮垮的宝蓝色丝绸和式睡袍,从楼梯上走下来,听到琴声,从楼梯上探下脑袋,颇感兴趣的看着那个面生的少年,懒洋洋的问:“你喜欢弹钢琴?”
他吓得噌的站起来,垂首而立,不敢说话。
他父亲早年是老爷的保镖,年纪大了身手不很利索了,他母亲身体不好,老爷念旧情,让他进入特卫处管事,不仅工资给的充足,还不时关心他家里,没少送他家东西,还吩咐萧家所属的私人医院,用最好的药给他母亲看病。萧家给了他们一切。在他心里萧家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让他感激又敬畏。
头顶上那个好听的声音轻声笑了一声,可能感到了他的畏惧,踩着木屐吧嗒吧嗒的上楼了。
第二天那架钢琴就被送到了他家门口,送钢琴的小伙说:“少爷说了,反正家里也没有会弹琴的,这玩意儿就是个摆设,给你好了。”
他又想起那阙飘逸若仙的蓝色背影,莫名的心里一动,特别想追上去看清他的面目,这个冲动愈燃愈烈。
三年后他经过特训,成功入选特卫处,分配到萧遥身边当助理。那天下午他早早来到萧家报到,被带到萧遥身边。那个人正手拿着修泥刀,神情专注的一刀一刀雕出少女的发丝。窗前站着一名少女,穿着长长的碎花裙子,嘟着嘴埋怨:“萧遥哥哥,还没好吗?”
萧遥笑了,他在窗边被那抹微笑瞬间勾走了魂魄,萧遥的一双手仿佛有魔力般,少女的一颦一笑都淋漓尽致的展现在雕像上。他说:“别着急,做的快了我们曈曈就不漂亮了。”
少女显然没什么耐心,说了句“萧遥哥哥我去给你拿苹果吃!”就跑了。
萧遥笑着不说什么,眼角一瞥看到了窗边的他,神色瞬间就冷下来了,扔下泥刀走过来,冷淡的问:“你就是我爸给我配的助理?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一瞬间的局促,马上端正起来,一本正经的严肃的回答:“我叫祝礼。”
萧遥无奈的点头:“好吧,好吧……”
他急忙辩解:“我就叫祝礼,祝福的祝,礼物的礼。”
萧遥:“……真的啊?噗哈哈哈哈……”
他见这个人笑得肩膀都抖了,也跟着傻乎乎的笑起来。
……所以,明明是我先爱上他,先交出内心的明明是我。可是叶曈,我怎么跟你比呢,我怎么跟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比,我怎么比得过?
“别摸。”萧遥一把打掉祝礼的手,在他手背上留下鲜明的泥印子。
祝礼一回神,才发现萧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他赶忙低下脑袋,退开雕像一步,意思是:小的再也不敢了。
萧遥走回去,拿起刀接着雕那樽观音。不曾想刚雕了一刀,突然打了个喷嚏,手起刀落唰的削下了观音女士的头。
完蛋,少爷又要发脾气。这是祝礼的第一感觉。
没曾想萧遥竟然自暴自弃一般扔下刀子,也不顾两手泥,往桌子上一趴,把脑袋埋在手臂里,看起来特别可怜。
完蛋,少爷哭了。这是祝礼的后续发现。
没想到不到五秒钟,萧遥抬起头,看起来很镇定的样子,问他:“我派特卫处打林致的事,是你告诉我爸的?”
祝礼严肃的:“绝对不是我!”
萧遥站起来指着他气急败坏的嚷嚷:“就是你肯定就是你!你爸爸是特卫处处长,你也是特卫处的!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祝礼神色一肃,头一昂:“谁告密谁是小狗!”老爸儿子对不住您了……
萧遥气的开始喘粗气,走过来用泥爪子搡了祝礼一把:“你敢说不是你!”
祝礼眼角一耷拉抱头蹲下:“少爷您别气,是我是我……”
萧遥一巴掌盖他脑袋上:“我就知道是你!”
祝礼:“……”
助理同志乖乖的蹲下给少爷撒完气,揉揉脑袋傻笑着站起来,心想反正少爷没什么力气打就打了也不很痛。
萧遥把桌上剩下的无头观音一推,骂:“封建迷信老子才不雕!你下午去给我妈重新买一个去。”
助理同志好声好气的:“是是是……”
萧遥挽着袖子在自己的作品架子前走了几圈,随口叨叨着:“顺便给我带两本最新的《陶艺》。”
“好的。”
“再给我买两条锦鲤我要在这个缸里养起来。”
“好,好。”
“你别忘了买雨花石和水草,配起来好看,记住了吗?”
“嗯嗯,记住了。”
“去南京路那个店给我带一盒马卡龙。”
“是。”
“然后再买个加湿器放我卧室里。”
“好的。”
“过完年我去韩国发展分公司你跟我去么?”
“嗯嗯……啊咧?”
萧遥别扭的梗着脖子皱着眉瞪着墙角,脸一点一点红了,暴躁的:“废话什么去不去吧!”
祝礼眼睛简直被他的少爷红红的侧脸灼痛了,忙不迭的答应:“去!去!不去的是小狗!”
萧遥一扭头瞪住他,噌噌射眼刀。
助理同志哽住,抱头蹲下:“我错了您绝对不是小狗……”虽然你总是一急了就咬人……
叶曈,你虽然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我拥有的却是他剩下的几千几万个日日夜夜。这就足够了。
第60章: 名字叫做小黑
那天他洗完澡,和游明川出去买东西,游明川大到给他在客房添置的写字台一张,小到袜子裤头,给他买了一大堆,加上林致早先买的东西,一并堆到游明川家,瞬间给这间冷硬的房子添了点人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