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残阳似乎很累,连眼睛都睁不开,背直直的靠在墙壁上。
他现在已经极少可以有感知,冷热无法体会,连五味都忘记了味道,这是尸化到后来的表现。
这段时间为了找柳千寂,花费了他太多的时间,没有生机来维持,只是单纯的靠着身体和灵魂的牵绊控制的这具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好累。
柳千寂没有看他,他心中记挂着他。
“残阳,我好后悔。”柳千寂声音弱了下去,如游丝般散在空中,微不可闻。
纯白色的碎片从柳千寂的身体里逸出,仿佛可以听到什么东西破裂,再也无法凝聚。
黑袍下的花骨朵绽放,纯白的花瓣底下开始长出藤蔓,甚至有蔓延的趋势,从大腿根部往下,滑过膝盖,滑过小腿,停留在了脚踝处。
那本来在花骨朵中央的红色朱砂痣模样的东西,也停留在了脚踝上,似是有生命力一般,围绕着脚踝跑了一圈,想要冲破皮肤跑出来。
这血滴一动,月残阳就受了惊一般,直接吓醒,看到柳千寂那死寂的模样,眼底是痛苦。
像是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被打碎。
“我不怪你。”他手颤抖着覆上柳千寂的心口,无视脚踝上那处异常。
手掌中先是出现了一个黑点,空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黑气被逼出来,然后凝聚在了一起,沸腾般翻滚。
月残阳吸了一口气,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他另一只手伸向了自己的心脏,一滴血从那处凭空出现。
这滴血是他一生中仅有的三滴血之一,这时候他拿了出来,脸色立即变得更苍白,闷哼一声。
没有等自己恢复一些元气,便着手将这滴血液和黑气融合在了一起,然后这混合的血与黑气开始自己动。
月残阳嘴中念了几句话,声音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黑气形成了一朵花的模样,和柳千寂身上那朵仿佛双生子般,只不过一朵是白色,一朵是黑色。
黑气的花蕊,就是自己的那滴血,两者结合的很好。
那些白色的碎片被黑气吸附,一片一片的飞回来,在黑花周围打转,开始仿佛只是看看,不多久便试着触碰,最后融合到了一起。
竟然,完全契合。
他嘴角露出一丝欣喜的笑,然而不多时这笑容便垂下去,大手拂上柳千寂的鬓角,声音嘶哑,“走不了了。”
做一对鬼鸳鸳好了。
只是当务之急,需要找人去那处小世界寻回养魂草。
月残阳脑海中直接出现了今天的那两只小家伙。
奇怪的是他先想到的是那个个子矮矮的小孩儿,而不是那个稍大的。
但直觉往往是能道出问题的,那小个子身上有些东西,连他都看不透,况且他身上的生机很旺盛,带着的寒意与黑水潭那入口处渗透出来的有些相近,想来也是有缘的,所以他才没有第一面就弄死他们。
砍碎了当养料养花,千千哪怕是醒了,也不会高兴的吧?
柳千寂还是那副单纯的模样,三魂七魄散成碎片,方才那精血与魔气,也不过是暂时将魂魄碎片给暂时性的粘合在了一起。
他睡得不谙世事,像是新生儿,而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死亡的成人。
月残阳起身,到房间角落处开了水镜。
水镜的波纹面上,显示了黑水潭地牢的样子。
那少年和小孩,一个躺着,一个盘腿坐着。
月残阳看了一眼,便被慕凛警觉,他抬头看着虚空,眼睛眯起,似乎是威胁。
“呵呵……”月残阳笑了,关掉水镜,抬步出门,准备去关押之处和两人谈谈。
能早一步,便不能晚一步。
虽然他们两个看起来都是弱鸡,但有总比没有好。
如果死了,也只能对千千说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为了入口而来,死在里面。
这样就没什么可以怪罪的了。
……
慕凛在等。
等待刚才那个窥视的人的到来,和他们谈条件。
他站起来,清凰封闭的五识依然没有被打开,睡得一塌糊涂,差点流口水。
慕凛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门外。
月残阳到了。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眼睛一对,便知道对方需要什么。
“养魂草。”月残阳开口。
“令牌。”慕凛开口,波澜不惊的提出自己的条件。
月残阳从自己的脖子上扯下一根线穿着的黑色小木牌,扔给了慕凛。
慕凛没有蓦地接手,而是以剑罡引过,悬在空中。
那木牌慢慢变大,上面的纹路才显得清楚了些。
察觉到令牌之上并没有设下什么陷阱,慕凛才接下,把令牌丢在了自己的储物镯中。
月残阳看他这么谨慎,冷哼了一声,嘲笑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做那种下作的事情。”
慕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嘲笑了,只是淡淡道,“他无法承受死气侵入。”
方才他未曾打坐,只是摆了个姿势思考了片刻,想到自己历练的时候曾经匆匆撇过一眼的上古残片,那修士在玉简上用十分崇拜的语气写了什么“混沌阴火,豌豆大小,使人温润”云云,此刻回想起来不就是清凰脑海中的那小火种么。
退一步说,哪怕不是混沌阴火,也是类似之物,让人感受一丝温润之气,而不是寻常火灵根修士给人的灼热爆烈之感。
不过这都只是猜测,慕凛按捺在自己心中,除非确定,否则不会开口。
“你们倒是真该换换。”月残阳说完这句衣角飘出一个弧度,自顾自的往入口处走。
这么急?
慕凛蹙眉,看来是柳千寂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人担忧的变化,以至于刻不容缓。
他解开了清凰身上的五识,清凰先是怕光一般,眼睛动了动,使得睫毛也跟着动了,然后就睁开眼睛,看到团子,眼睛就放光,哭丧着喊了一声:
“团子我错了,我居然睡着了!”
慕凛没有对他多说什么,大概是觉得浪费力气吧,只是看着他还在地上躺着,耍赖不肯起来的模样,略一挑眉,这动作在小而精致的脸上显得太萌了,让清凰有些看呆了。
“起来。”
因为看的太过于入迷,清凰没有听到这句话。
慕凛看他还不起来,伸出自己的小手,声音平平而冷淡的说了句,“还要我拉你不成?”
清凰这才恍然大悟,羞愧的爬起来,扑了扑自己衣袍上的灰,后知后觉道:“我怎么在地上?”
没有人回答他,团子已经径自离开,清凰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那禁制可以让他们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低头跟着团子走了两步,便看到视线以内第三双鞋子。
抬头一看,月残阳。
第一反应是被抓包了,看到月残阳僵尸脸的表情,觉得应该不是。
团子和月残阳都是行动派,月残阳看人都来齐了,将自己的手掌按上去,嘴中念念有词。
不过一会儿,那灰色的泥土墙壁就自动裂开,一股带着灵气的寒流迎面而来,瞬间把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自保能力又不具备抗寒功能的清凰冻得霜雪满头,连眉毛都挂着冰凌。
尼、尼玛啊……
慕凛小手拉着清凰,清凰一咬牙,一狠心,钻了进去,月残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泥土之门缓缓关闭,把他们隔在两个世界。
“这、这是、什么、回、回事?”清凰话都说不清了,哆哆嗦嗦的问慕凛。
慕凛只是牵着他,跟牵着一头自家养的小宠物一样,将收在储物镯中的令牌直接扔出来,打在他们面前那座十分高大的拱门上。
令牌正好打在拱门中央,原本看着毫无特点的普通石头拱门瞬间发出了缤纷的色彩。透明中泛着蓝色的晶体折射了太阳的光芒,漂亮的让人不能直视。
清凰看到美得东西,常常忘记周围的环境,一副惊呆了的表情看着眼前的景象。
慕凛没有赏美之心,这门既然打开了,自然是要进去的。
门外只是冷,而门内,是一处新世界。
15.专情狐狸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清凰一眼望过去并没有蓑笠翁,只有雪,满眼满眼的雪,直到天的尽头。
而再回头看,发现那拱门已经消失了。
“月残阳要找养魂草,我要找寒魄之精。”慕凛简短的把他们的来意和目的说了一下,“走吧。”
清凰站在原地没有动,开口问团子,“往哪里走?”
冷的麻木了,也就不抖了,说话也利索了。
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事情团子不用和自己商量,大概是自己太废柴了,只能是个拖后腿的,有人带着都不错了,还想当家做主?门都没有。
只是废柴也会不开心吧,卖萌都没有用,在这个只有两人的队伍里,大概他的作用就是当移动花瓶。
慕凛也没有察觉到他的沮丧,“至寒之处。”他神识往四面八方探测了一把,选了一个方向前进。
“哦。”清凰应声,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是先去找寒魄了。
也不怪慕凛会这么想,他的掌中冰雪小剑已经破破烂烂了,战斗力可以说是战五渣,当然目前的重要事件是修复装备,不然怎么打副本?
清凰终于过心过脑了一次,把这些事情相通了。
刚才月残阳给他们开启了这道门,想必是和团子达成了什么协议。虽然在他这里掐头去尾,好歹根据事情发展可以推断出一二来。
当人用心得时候,差不多就是能读出来全部事情的时候。事情过脑子了,也就能说出个一二三了。
就这么跟在团子身后走,不知多久,清凰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没看清路,扑街了。
慕凛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巧了,又摔了。
他当初从二重天被雷到九重天,还从天而降,就看到他这么一副扑街状,如今,又看了一遍。
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挺无辜的,慕凛停下了脚步,又走了回去,停在清凰旁边。
“歇会吧。”
清凰“嗯”了一声,只顾着吸气呼气,根本没有精力说话。
“这样你就不冷了。”慕凛一反常态的,话比清凰多起来。
清凰挤出笑,脸皱巴巴的。
越是靠近那处冰寒之地,慕凛也就越能感觉到自己丹田里灵力的丰沛,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都受到了润泽,并且根据自己丹田里储蓄丹元的状态,灵力有了不同的形态。
古有一气化三清,而他是一水有三态,上为气,驻剑域;中为液,循环大小周天,以及全身血脉;下为固,本心也。
剑化无形(气),剑魄至柔(水),剑灵至坚(冰),变异了两次的灵根,修炼起来难,但一旦炼成,威力便不同于寻常的单水灵根,被誉为琼霄仙宗掌门以下第一人,并不是虚名。
嗯,如果没有被百道雷劫给劈碎本命小剑,就好了。
看清凰头发都是湿漉漉的,慕凛便知道对方刚才是撑了许久,咬牙跟上他的。
他在清凰的储物戒中扫视了一遍,看到一张红色的狐裘,拿出来,披在清凰身上。
乍一看清凰唇红齿白,斜眉飞入鬓间,有刚柔并济之感,如画中仙人。眉目柔到极致,红色的狐裘却张扬了一种烈,竟是一眼看了,便舍不得离开。
慕凛为自己刚才的微微失神感到不适,他乃苦修,几乎冻结了七情六欲,所以这么微小的变化也让自己感到不适应,但也没有多想,稍一等待,便准备再上路。
清凰终于绷不住脸了,低声哀叹,“好冷,好累,好饿。”
慕凛挂不住脸皮了,他忘了清凰还是要吃东西的,从他们掉下来——被抓回来——他打坐——到进入这里,清凰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如果加上他们昏迷的时间,那就更不知道了。
他探测了一番,发现他全身上下都没有带吃的。
炼虚期不需饮食,更不会准备辟谷丹,筑基以上才能吃这些丹药——虽然他也没有。
“我去寻些活物。”慕凛往前走了几步,没出一丈地(腿短),就听到一声悠长的呜咽,狐狸的悲鸣。
玄天灵狐!
清凰才刚站起来,就看到从远处奔来一只白色的狐狸,如闪电般疾驰到眼前,后腿一跃,隔着一丈远,飞到了他面前,张开狐嘴,想要咬他!
清凰的第一反应是缩脖子,低头。
然后自己的头发被咬住了,头发挂着一只一米长的狐狸,悬在半空中,咬着他的头发荡秋千,一边咬一边呜咽着,听起来很是悲伤。
本来想要出手的慕凛还是停下了,他听得出来那只狐狸没有杀意,似乎是在恳求什么。
慕凛手一挥,那绺被当做秋千荡荡荡的头发被削断,清凰被解放出来。
白色狐狸似乎是还想要爬到他身上,被慕凛一把抓住两只前爪,不得动弹。
“呜呜呜……”白狐狸看着慕凛的眼,并没有害怕,而是从灵气十足的眼睛中,流下泪水。
泪珠啪啪啪的打在雪地上,甚至把那雪都融化了。
清凰本来想训斥一下这不听话,随便咬人头发的白狐狸,看到她这么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也心软了,他这时候也有说话的力气了,转头问团子,“你问问它怎么了,是不是要我们帮忙?”
得,成了驻外大使了。
灵狐通人性,玄天灵狐能感知人的实力。大概是先前身高问题蒙蔽了它的双眼,此刻两只前爪被握住,从慕凛的手掌中感知到了强大的意蕴,两只眼睛一亮,就要凑上去。
“停!”清凰眼看团子就要被占便宜了,心道果然是狐狸,本性难移,亏得刚才还觉得你可怜。
他一把扯开白狐狸,“有什么事情对我说就好了。”
白狐狸被阻挠似乎有些不开心,看到阻挠他的是个废柴就更不开心了。看透这具壳子有些废,它继续去蹭慕凛,试图咬团子的衣角。
清凰凑上去把自己的衣角递给它咬,“要去哪儿,带路吧。”
白狐狸恨恨的看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咬着他递上来的衣角,看到那身红色狐裘眼中有着悲愤,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同伴哀鸣。
这是兔死狐悲?清凰内心想着这狐狸忧国忧民,还是解释了一下,“这狐裘可不是我的,是人送过来的,你要是有什么仇,找他好了。对了,他叫罗冥,自称萝卜卜。”
白狐狸一副“没有兴趣听你讲什么”的样子,但是它竖起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这句话,背对着清凰,目露凶光。
慕凛也没有阻拦他,事实上这玄天灵狐是狐狸中最为聪慧的一种,比起人来说,它们可以很容易发现天地材宝,通体白色的玄天灵狐更为少有,这时候求救,帮它们忙,事后必有重谢。
清凰方才接管这白狐狸,这狐狸内心还十分的不服气,慕凛与它神识沟通,它才做了妥协。
被白狐狸一路拖着,清凰连累都叫不出来了,两人一狐到了一处悬崖处,堪堪快到了边缘,才刹住车。
如果不仔细看,当真是认不出这处还有悬崖。
若是谁走路不小心,再加上这山风吹的有些急,势必要掉进这里面,再也上不来。
毕竟这悬崖壁,滑了些。
说这里是悬崖,倒不如说是一处峡谷更为妥当。对面是雪峰,这处也是雪峰,中间只有三丈宽的空档,所以才会那么容易看走眼,以为这里是一处平地。
那狐狸想往前再走,脚下却打了滑,连忙往后撤了几步,又开始在清凰面前掉泪。
慕凛正欲上前,被清凰拉住,口中有些紧张道:“别去,危险!”
白狐狸听懂了他的话,掉眼泪的趋势更加凶猛,清凰准备自己上前。
白狐狸似乎是为了让两人确信它确实没有存着什么坏心思,张口嗷呜了一声,不多时,就听见似乎是峡谷底部传来的声音,是一声虚弱的狐狸呜咽,声音有些弱,听起来进气不及出气多,快断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