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距离中原特别远,都即将到达西域了。落之不敢丝毫停滞催促着棠棣赶路。棠棣不清楚,但是落之知道,这里有个山坳,诡异得很,西域的商人都称他鬼来留。意思是鬼住在这里看过路的人,要是看上哪个,就直接把人留下来了。
这就是落之师父的小伎俩,源自他老人家自学的道家阵法,中原的道家讲究阵法,阵法是一个奇诡的东西,传言古代的兵家阵法就来源于道法大阵,阵法布的好,那么就对军队的战斗力和防御力有所加成。所以后来大将都开始学习四十九大阵,然后改成相应合适的兵阵。
所以阵法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大。然而进来的古阵大多都早已流失,留下来的也都是鸡肋。所以落之在初次进入山谷学艺的时候,看见这个极其具有气势的阵法的时候,才感到那么新奇。
好在不像棠棣那么不学无术,落之可以称得上博览群书。
所以即便讶异,落之也丝毫不受这个影响。
这玩意儿也就吓人很有用,也免得人家注意到蛊王住在这里,好留个清净。
现在已经将近黄昏了,夕阳没有完全沉下去,一半的脸浮在山坳上,把天色染得五颜六色花里花俏,这些艳丽的颜色倒映在山坳中的湖水里面,把湖面弄得不再清澈。
落之飞快打着马,不顾棠棣和苏岩在马车里面频繁的头撞到马车壁的声音。
因为一旦夕阳完全沉下去,阵法的威力就会加强,那时候,就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但是原来很乖的马儿今天格外不听话,落之一鞭鞭划破空气的声音也丝毫不能让马儿稍微快一点。它反而像害怕前面的什么东西一样畏步不前了。
落之发了狠,一脚踢在马臀上,马儿受了惊,嘶叫一声,速度终于快起来。
但是夕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落之的心也渐渐沉下来。
“糖糖,一会儿一定狠狠抓住我的手,知道吗?”落之坚定地看着棠棣,棠棣的心情也被落之感染得挑起来。
棠棣点头。
虽然这里的情形很诡异,但是落之知道,只要破了幻境就很安全了。而落之,以前就布置过幻境。
落之抱下苏岩,小心翼翼跟着记忆中的步法走。
棠棣紧跟在他身后。
但是不知道是棠棣的脚步太小,还是因为落之脚步太大,棠棣很快看不到前面的的人了。落之回头看见一片迷雾,才恍然回忆起来棠棣抱着一个小孩,破阵法的步法是不一样的。
再说棠棣,他现在完全陷入一片迷雾之中。
棠棣怀疑西域的太阳和雨露和中原不一样,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得诡异的雾就像是在周围蒙上一层纱。
棠棣也不太害怕,因为他记得落之说过自己种了一颗小蛊虫在自己身上,就算自己走丢了,他也可以很快把自己找回来。
棠棣顺着直觉走,不知道怎么回事,雾气突然散去,眼前出现一片竹林。棠棣认为这里是不可能出现这么温润的竹林的,这里潮湿度不够,而且也不是竹子喜欢的气候。
假如落之在这里,他一定会特别惊讶——因为阵法里面是不可能有活物生长的。所以实际上……这个已经不能简单称为阵法了,简直可以称为——幻境。
棠棣走进了竹林中,却恍然觉得真实到不可思议,就连踩坏枯叶的嘎吱声也很清晰。棠棣觉得很冷,好像有东西在脖子上面吹,棠棣回头,可是没有看见什么诡异的东西。棠棣疑心自己多心了。于是举步走进竹林。他有一种直觉,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进去。
这个竹林很诡异。不光是竹叶的翠色,这种颜色太艳丽了,染在竹叶上面,好像要滴落下来一样。还有这种摇曳的嘎吱声音,棠棣不知道竹竿被风吹动是不是这种声音,但是这里每一阵微风拂过去,就听见一种好像在耳边的脆生生的断裂声。但是每次回头,都只看见它们静静待在原地,一丝改变也没有,棠棣疑心是自己多心了。
棠棣禁不住喊到,“落之哥哥……你在哪里”
回音很大,一串一串的。
棠棣吓了一跳。
却看见远处有个人影飘来飘去,好像一个武林高手迅速踏竹离开。
棠棣觉得这个身影很眼熟,于是追过去,但是人影又不见了,棠棣失望的回过头,但是人影还是在飘。
如此三番,棠棣才注意到那里的竹竿的顶头,有一个挂着的破布……
棠棣无语。
棠棣直觉这里不对,就如同有人故意把他引到这里一样。因为棠棣虽然意识到自己每一次回到的是原地,但是实际上棠棣记得自己在第一次追过去的地方丢下过一枚银子,可是现在银子已经不见了,这就是说,棠棣已经偏离原来的地方了。
棠棣皱眉,这里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啊。到底带他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棠棣回头,突然看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一间小院落。
棠棣心里面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好像被人窥探了内心一样。
但是这个院落对棠棣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心底有种声音在默默呼唤他,这是沉寂了不知道多久的呢喃,棠棣曾经无数次听过这种声音,每次都在它的陪伴下渐渐沉下来,欲望和浮躁也仿若离去。
棠棣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它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伴随自己安眠,那是自己一生当中最安宁的时刻。
可是,这么凄婉的声调,却只出现过一次……是那次离别……
果然,在棠棣走进的时候就看见了那间熟悉的小院落。这个院落和顾言之一样静默,一样干净利落,也一样沉默寡言。
他从来都不对棠棣说多余的话,他的话都藏在伴随了棠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箫声里。可惜年少的棠棣从来不愿去解读那些浮浮沉沉的乐声里面潜藏了什么。
可是后来,棠棣在一夜又一夜的午夜梦回中,却总是恍惚中好像回到了那些时日,高楼上渺茫的冷箫。
棠棣知道自己靠近那个院落会看见什么。
顾言之,七百个日夜,日复一日的箫声,永远不变的姿态。
棠棣不敢踏进一步,可是潜意识里有一种有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的兴奋感催促他前进。
于是棠棣走上去,推开小院的栅栏。
果然……看见一个落寞的身影在楼顶,还有一支箫。
棠棣不敢靠近,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唯恐这是一个美梦,自己的失手就会把他打破。
那人还是一样地背影。可靠,但是寂寥。
“顾哥哥……”棠棣轻声呢喃。
声音散入风中不见。可是那个人好像有感应一样回过了头。
……
“啊啊啊啊——————”凄利的惨叫。
因为这个回过头的人……没有脸……
在害怕之后,棠棣更多的感到一种巨大的愤怒。
这个人,凭什么装成顾哥哥的样子。他侮辱了顾哥哥……简直让人,恨不得杀了他。
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悦浮上棠棣心头:不管怎么样,顾哥哥都是自己的,别人不管是敢碰他还是扮成他……
那就……死吧!
棠棣尖叫着扑上去,简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那无脸人笑了,明明没有脸,但是却让人感觉他是在微微扯动嘴唇,“咦,胆子很大啊。”
那个身影轻飘飘躲过棠棣的攻势,“原来酥糖最喜欢的人,果然是这个姓顾的啊。我真开心啊!”
棠棣一招不中,被那人的话定在了原地,脸红红的一片,“谁说我最喜欢的是顾哥哥明明是一个讨厌的大冰块!再说,我喜欢他你开心个什么劲儿”
那人轻叹一口气,棠棣从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中居然看出来一丝宠溺,棠棣也不觉得这个人可怕了,反而有一种异样的亲昵感,
“因为,我就是顾言之。”
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棠棣面前。
第18章
“顾哥哥,”眼见着眼前出现那样一张熟悉的脸,棠棣的喜悦淹没了顾言之在这里出现,从无脸人变成顾言之的脸的怪异。
“苏苏,”男人亲昵地看着棠棣,棠棣的喜悦明显取悦了他,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他的声音轻松起来,“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哥哥,”好久没有看见这个人,现在看着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好想念他温暖的怀抱,好想在他怀里滚一圈,故意炸毛让他哄,好想好想撒撒娇,滚来滚去,鼻尖蹭蹭他微凉的耳垂,看他为稍稍难又急得团团转要安慰的样子,只要这样就觉得好开心。
可是想起在苏家灭门的那一晚,顾言之悲伤的脸,顾言之那一句,“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又生生让他止住脚步,连眼泪也憋在眼眶里面打转转。
棠棣和顾言之的故事,要是要三言两语概括,那是很容易,就是一个被抢回来的人最后潜移默化在另一个人的持之不懈中心甘情愿地待在那人身边。
要是琐琐碎碎说来,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顾言之不是一介书生,也并非没有自保之力。他中了棠棣的招,完全是因为他是一个实心眼的男人。女干滑的棠棣三言两语就把他哄回家了,逼着他在自己府邸做一个管家,接着压榨劳动力之名,做着欣赏男色之实。
实心眼的顾言之丝毫没有意识到棠棣的小心思,反而一心一意做着苏家的管家。
可是你要要求一个实心眼到顾言之这种地步的男人明白棠棣的那种小心思,这简直太难为他。
所以这个呆子最初对于棠棣的各种献殷勤刷好感都是视而不见,见到了也假装不见。
棠棣在他身上吃尽了苦头。所以更加卖力,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吸引这个人的眼球。比如明明知道他最讨厌鲜血,还逼他吃掉西红柿,在他练武功的时候故意捣乱,害得他不小心走火入魔,在他洗澡的时候学那些小倌那样脱掉衣服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有一次棠棣看见顾言之很憋闷表情,还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滚”,棠棣就觉得难受,后来再也不这样了。
可是一个人的感情投入总不可能是单方面的,种下的一棵草也会回复你的照料,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管家这一份工作不再是煎熬,有时候看见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苏家大院中那个人的笑脸顾言之也会很开心。
棠棣得到顾言之以后也并非只看他一个人,他陆陆续续带回过不同类型的男人,频率也没有丝毫减少,可是顾言之一直是最特别的一个人。
因为假如对一个人的感情从朋友变成了亲人,他还会不特殊吗?
棠棣不论在别人身上花去了多少时间,都会在顾言之身上来蹭蹭,撒撒娇,顾言之把他照顾得很好,宠得像水晶中的公主。棠棣就尽情地,肆无忌惮的享受这高高在上的宠溺。
直到苏家灭门的前夕……棠棣都还沉浸在顾言之为他塑造的宫殿中……
可是一朝苏家除了逃出来的苏棠苏岩两人,满门抄斩,男宠们全部走的走,散的散,棠棣的嫂子拼尽全力保住了苏棠苏岩的性命,顾言之把他们从暗道中接出苏府,然后转身离去。自他转过身,棠棣再也没有见过顾言之这个人,他才从做了三年的顾言之构造的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后来有传言说有江湖高手协助苏家罪党余孽逃跑,已压入天牢,然后腰斩于市。棠棣一直不敢去看,他担心这个人就是顾言之,可是只要不看,他就可以假装顾言之其实还好好的,只是因为生自己的气而一直不来看自己而已。
现在看着这个人,哪怕只是自己无望的念想,哪怕只是幻影,哪怕是毒药,棠棣也甘之若饴。
似乎意识到棠棣的感情波动,顾言之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把他捧到怀里面,说到,“苏苏,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这种压抑的痛苦苦涩,大到足以把棠棣揉到怀里的力道,都让棠棣感到足够安心。
“嗯嗯,”棠棣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只知道好像半年来的奔波好像终于找到港湾,扛起的担子终于有松懈下来的那一刻。
第19章
泪水不知不觉打湿了顾言之的前襟,棠棣清楚地感觉到身,下的身体在微微僵硬,可是他什么形象都顾不上了,只要能够再次好好看看这个人,就算很丢脸,那又怎样
不知道过了好久,棠棣才从悲伤狂喜的情感里面走出来。
“顾哥哥,”棠棣蹭蹭顾言之的袖子,把眼泪全部蹭在上面,留下一大片湿润的痕迹,“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了找你啊,苏苏,”顾言之摸摸棠棣的头发,可是如果仔细看,就可以看见他的眼里深深的痛苦,“苏苏,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说好要等等我,可是你去了哪里苏苏,我想你想得差点死掉。为什么不好好听我的话,乖乖在顾庄里面呢”
顾庄是顾言之被棠棣骗回来之前呆着的山庄,从顾言之走了之后他的下属仍然忠心耿耿对他誓死不离不弃。
顾言之曾经对棠棣说过,“只要我在一天,那么山庄就姓苏。”
虽然愤愤不平,但是下面的人都不敢冒着被顾言之赶出顾庄的风险对棠棣说出什么不敬的话,可是棠棣知道,这些人早就对自己满腹怨言。还有在一个充满顾言之的气息的地方居住,在别人自己是祸害是罪魁祸首的目光下面生活,棠棣是真的不愿意。
“顾哥哥,为什么你最先没有脸呢”棠棣疑惑地问他。
顾言之抱起棠棣飞身而上房顶,像以前那样把他放在腿上,吻吻他的发顶可爱的发旋,“这是西域蛊王家门口的一个守门阵法,厉害得很,它的初衷就是把人困在阵法里面,但是不要人的命,只是一直不让人出去,用各种幻境慢慢磨掉人的求生之气,最终大多人都选择了自杀,还有少数人疯掉了。”
“这么厉害可是没有看见什么啊,”顾言之看着棠棣懵懂的眼神,不由叹了一口气,就好像这些年来遇见棠棣之后,他就变得婆婆妈妈爱叹气了,“你不知道你自己遇到多凶险的事情,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刚巧被困在过去的幻境里面,还要去搂一个骷髅架子,还好我看见了,才把你抱开了。”
棠棣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惊得目瞪口呆,“你是说,我看见的那个你实际上是一架骷髅。”
顾言之,“原来你看见的,过去是我”顾言之看着棠棣的表情温柔又细致,简直可以把他看出一层鸡皮疙瘩。
“顾哥哥,”棠棣感觉顾言之喷在自己脖子上的热气,痒得受不了,他推远顾言之的脸,“不要靠我这么近,难受。”
顾言之像只大型犬乖乖地蹭蹭棠棣的发尾,靠得远一点,“苏苏,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棠棣睁大眼睛,“顾哥哥,我记得你原来不会阵法什么的,现在居然学会了”
原本只是一句调笑的话,可是顾言之听见却变了脸色,“苏苏,我会护好你的,全心全意相信我好么就算只是为了保护你,我也会变得很厉害的。”
棠棣点头。他哪里会不相信他呢顾言之,永远都是他心里无所不能的神。
顾言之一个飞纵,离开那个棠棣自以为很熟悉但是实际上没有一点相似的气息的院落。
顾言之跳了好远,棠棣才回过头,他只看见他呆过的地方哪里有什么院落竹林,只有一片奇形怪状的枝条指向天空的枯木,形状扭曲,棠棣心里面有一种隐隐的幻觉,它们像挣扎逃出野火却又无力只能哭嚎哀叫的尸体,而那一片枯木中间,有着一个腐朽的木头屋子,棠棣看见隤圮的屋顶之中可以看见一架坐着的骷髅,做出一副仰望苍穹的姿势,没有眼珠的眼眶专注温柔,似乎等待谁到啦。
这时候棠棣才感到一丝后怕。他紧紧抱住顾言之的胳膊。顾言之似乎感觉到棠棣的心情,收紧抱住棠棣的手臂,缓缓说到,“有些东西久了,也会成精,妄图和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