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10)——四下里

作者:四下里  录入:06-30

师映川再出现时,已是站在一处花木扶疏、青石铺地的清净院落当中,一个身穿寻常服饰,打扮得如同普通富家子弟的青年正站在阶下,神色间隐隐透着一丝焦急之意,显然是正在等候着什么人,青年乍见了师映川现身,顿时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快步迎上前去,道:“教主……”这人眉宇之间意气风发,容貌俊美,却是永安侯赵剀,当下二人进到屋内,免不得一番欢愉,一时云收雨散,下人送来热水,这些都是赵剀心腹,并不需要担心会对外泄露两人之间的关系,师映川跨入浴桶中,赵剀亲自服侍他沐浴,末了,师映川穿妥衣物,赵剀为他梳头,师映川看着镜中人微带红晕的面孔,淡淡道:“你很快又要带兵出京,本座给你两个人带在身边,贴身保护。”赵剀闻言,心中一热,说道:“教主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必为了赵剀特意调派人手保护,赵剀身处大军之中,又能有什么危险……还是教主的正事要紧……”

师映川正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衣领,听了这话,便道:“不要觉得身处大军当中就是万无一失了,如今局势已乱,不排除有人派高手潜入军营刺杀高级将领的可能,你现在风头正劲,乃是军中重要统帅,若说有大宗师出手这基本不太可能,但半步宗师却是不好说,有些事情事先做好准备,也是有备无患,否则你一旦有所闪失,对本座与青元教而言,都是一大损失。”赵剀听了这话,纵然清楚地知道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而言,自己的重要性大多只是建立于自己的价值大小之上,但尽管如此,赵剀还是迷恋对方不可自拔——毕竟自己还是有用的,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又如何能够奢望得到这个高贵男子的青睐?

不过一想到如今的局势,赵剀心中却是不禁生出万千豪情,颇有些热血激荡之意,他一面小心地梳理着男子浓密的长发,一面说道:“教主万世大业指日可待,赵剀不过是一介粗鄙之人,资质有限,无非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师映川忽然一哂:“指日可待?莫非你真的以为本座运用各种手段强行扩充到如今地步的青元教,就能够与那些经过千百年时光沉淀的宗门相提并论?如今局势看似对我们有利,但实际上我们的底蕴与敌人并不能相比,当我们一切都顺心如意,所向披靡之际,倒还好说,然而一旦真的遇到一定程度的挫折和打击,便很可能会由此引发一系列不可预测的严重后果,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其实并不是自身,而是对手方面的不可协调,毕竟人心莫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那些宗派、世家、组织,国与国之间,永远不可能成为铁板一块,更难以真正紧密合作,而我们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师映川说着,想到自己当初给各大派之间种下的钉子,嘴角不觉微露冷意,深深入骨,他一手轻抚臂上缠着的北斗七剑,平静道:“我们需要时间,而且不是一年两年,虽然如今我们所掌握的力量已经足以令任何对手深深顾忌,但时间对我们而言,仍是重要无比,打下的江山需要时间消化,现有的一切都需要巩固,况且如今不过仅仅只是开始而已,我们只是占了先发制人的便宜罢了,等到各国缓过神来,各大派彼此之间开始达成某种共识,到时候局势大概就会进入到胶着状态,而在那时……才是真正的博弈开始!”

……

而现实就如师映川所说的那样,以师映川所在青元教为首的大周及魏燕在一开始的势如破竹之后,很快就开始陷入到了胶着境地,也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天涯海阁加入青元教,这一代阁主花浅眉嫁青元教教主师映川为妻,天涯海阁经营多年,遍布天下,无人知其财富几多,但曾被人戏称为天下最大的财主却并非空穴来风,如今全力支持青元教,就是一面偌大的资源财富后盾,消息传开,天下哗然,而混乱的局势也随之变化,渐渐变得分明起来,在很多人眼里,仿佛已看到一个时代正在过去,而新的时代,就在眼前!

……

数年后。

落日余晖犹存,霞色满天,照映着楼台玉阁无数,壮丽瑰奇。

一间焚着檀香的大殿内,一名身穿黑色华服,头戴双龙抢珠冠的男子正在伏案批阅着公文,耳垂上一枚玉缠丝九曲玲珑坠不时随着男子的动作微微颤动,划出一片晶亮的光泽,未几,有人在外通报,不多时,两名身穿银色轻甲,外披鲜红大氅的男子便进入殿中,一人白发英武,一人绝色如仙,却是宝相龙树与左优昙二人。

两人都是神采胜昔,虽然在普通人心里觉得都已年纪不轻了,但表面上却还是青年人的模样,二人各自上前,宝相龙树目光如电,在男子身上打量一下,眼中就有了柔和之色,男子见了他二人,就将手里的朱笔随意一丢,拿起旁边一杯热茶喝了一口,笑道:“你们两个怎么提早回来了,按日子推算,应该是明天入城才是。”

宝相龙树面色柔和,道:“今天是你三十岁生日,我们两个自然要赶回来。”

这黑衣男子正是如今已经年至而立的师映川,他听了这话,顿时微微一愣,既而一拍额头,欣然笑叹道:“是了,我几乎已经快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师映川说着,有些感慨,露出一丝缅怀神色,就又叹又似喃喃自语地说道:“时间果然过得太快了些,这么不知不觉的,一转眼居然都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

但这样的感慨不过就是一时的触动罢了,岂会沉溺,片刻之后师映川就已经改颜而笑,起身道:“好了,不说这些,过一会儿也该是晚膳的时辰了,现在外头正冷,待会儿叫人架起锅子来,晚上我们热腾腾地吃一顿火锅。”

宝相龙树与左优昙二人自然没有意见,如此,等到了晚间,眼下教中身在摇光城内的重要人物都被召集过来,众人一起在暖阁内吃了一顿,饭毕,下人收拾一番,摆上茶点果品,众人依次入座,心中都知道这是要商议正事了,这时上首师映川啜一口热茶,说道:“如今大雪封关,高菖国已降,关南二郡也是不日可破,且我军并未元气大伤,这是具有关键性的战略重地,如此一来,明年开春之时,大周与魏燕便会继续出兵,诸位心中有数,将各自本职之事做好,本座就不多说了。”

众人齐齐应着,师映川说完,又嘴角扯出些许微笑,对下方左优昙道:“进占关南之后,告诉苏怀盈派人控制整个关南地区的水路,除我方之外,再不容任何人从关南水道出入,掐断各大势力在关南地区的贸易流通往来……关南自古便是铁器出产要地,本座再不想看到有任何人从此处得到一刀一剑,你可听清楚了?”左优昙肃然欠身,沉声应道:“属下领命。”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师映川眉头微皱,轻喝道:“什么事?”就有人急步趋入,将手上一只信鸽奉上,师映川自鸽子爪上取下一支细铜管,从中抽出纸卷展开,他刚看着上面内容,突然间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便缓缓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弥漫到四周,使得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就见师映川忽然冷冷一笑,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道:“日前,北地联盟纠集数千武者,趁夜色潜入边境,进行偷袭,造成帝国近四万人伤亡……”

此话一出,人人神情为之一变,这北地联盟乃是一些中小势力联合起来共同创建的一个组织,实力倒也不容忽视,只不过如今大周声势与日俱增,几乎一时无两,这北地联盟胆敢如此,却是令人意外,此时师映川心中已涌起不可遏止的怒火,就冷笑道:“他们还不够分量……经过这些年征战,小弱之国基本已经覆灭,在这个时候,北地联盟倒是跳出来突然咬我们一口,若说这其中没有那些大宗门的影子,本座岂会相信?”

这时一直沉默的潇刑泪却道:“……还请教主暂息雷霆之怒,战争一事,无非就是如此各自不择手段地打击对手罢了,眼下我即刻动身,带好手将北地联盟在境外以南的据点扫灭,以鲜血平息教主怒火。”

师映川听了这话,却是不言不语,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北地联盟做出此事,虽然没有让他觉得震惊,但已使他心生杀机,如此转念之间,已有了计较,当下怒色收敛,已换了淡淡神情,说道:“时至今日,本座已有四分天下,这些人不说投靠,反而还敢于与本座作对,岂能容得?北地联盟这条狗无论是受何人授意,终究是狠咬了大周一口,若不将这条狗打死,何以立威天下?无论它身后是谁,本座都不容它继续存在,势必要将其连根拔起!”

下方众人对视一眼,已知师映川此言既出,就是更改不得的了,事实上作为上位者,并不应该以一时的喜怒好恶而感情用事,贸然作出决定,不过此次之事确实事出有因,倒也难怪师映川会有这样的反应,而既然已经决意如此,就有人提出具体事宜,潇刑泪道:“北地联盟之中有一宗师坐镇,此人据说乃是一直不出世的潜修武者,近年来静极思动,便受了北地联盟供奉,坐镇于此,这样一来,对方既是大宗师,若是一意逃走的话,倒也拦他不住,日后有这么一个宗师高手在暗处与我等为难,却是防不胜防……”

师映川冷冷一笑,眼中有鲜红的光芒似流波荡漾,他嘴角掠过一丝嗜血的笑色,平静说着:“此事势在必行,届时本座会亲自出手,岂容他有半点脱身的可能?至于潇长老,你可组织一批高手,务必将此人满门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到了这时,此事就算是议定了,当下师映川与众人又就几件要事商议了一番,便前往皇宫。

外面天寒地冻,师映川进到御书房时,晏勾辰正在与诸臣议事,见了他来,就有太监忙取了热茶来,搬上靠背大椅,铺了虎皮软垫,诸臣亦是一同见礼,晏勾辰面上露出笑容,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过来了。”师映川拂袖坐下,道:“方才收到有关北地联盟的消息,你这里应该也收到飞鸽传书了罢。”晏勾辰听了,面色变得阴沉起来,道:“自然收到了……这些北地贼子,不杀不足以泄愤……”师映川淡淡道:“无妨,此事我已有决断。”于是就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晏勾辰听了,抚掌笑道:“正应该如此!有国师出手,自然万无一失。”

当下师映川就在这里听着君臣议事,原来是在说着南方草原之事,大周出兵征南,势必绕不过草原,非得平定不可,才能谈得上其他,这些游牧民族,人口不在少数,又是势大,事实上以大周现在的国力,若要将其平定倒也不是很难,真正难的是治理,而历来这一类的问题重点,也基本都是如此,只不过中原彼此之间还会好些,一国灭了,民众也就渐渐融合到战胜国之中,但这样的草原人,无论文化还是其他,都是不同,所以根本不能也像这样简单,如此,众臣之间对于大周拿出什么样的策略来针对这些所谓的蛮人,也就有着不同的意见,总结起来,无非是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无非是铁腕政策,狠狠剿杀,将这些蛮人杀得怕了,自然也就归服,另一派则是认为南方草原蛮人不下数百万之众,莫非还能都杀了不成,不如打击之余,派军队驻守威慑,再加以安抚之法,这样一来,两派就此争执不休,一时间几乎吵了起来。

对于此事,晏勾辰亦是举棋不定,正沉着脸迟疑之间,这时却见师映川面色漠然,只慢慢啜着茶,晏勾辰与其一起生活多年,这样一看,如何还能不知道对方是已经有了主意,就说着:“罢了,无论是剿是抚,都有些道理,只是却不知国师是何想法?”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一肃,就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师映川,静待决断,而这时师映川心中已是智珠在握,安稳地坐在高背椅上,锐利如刀的目光在诸臣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主张抚的一派那里,冷冷道:“这些蛮人是个麻烦,隐患未平,难以图远,你们两方的意见事实上都没有错,但若是抚,就要将大量兵力牵制在草原,这样绝对不行,而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事,如今乃是大争之世,龙蛇并起,强敌在伺,岂能在这些蛮人身上浪费时间和兵力?”

说到这里,又看向以敬国公赵献芝为首的主剿一派,目光毫无异常地掠过一旁的永安侯赵剀,不等诸臣反应,又说着:“但若是剿,数百万人怎么杀?如此大规模屠戮,会不会引发暴乱以及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变故?这不是几万人,其中将会牵涉到的问题不是那样简单,因此这一味剿杀之策,本座也不取!”

话既说到了这个地步,众人就都清楚师映川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当下敛容肃然,都正色听着,晏勾辰也是凝神望向男子,静待对方说出想法,却见师映川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冷,那双鲜红的眼睛如同宝石般闪亮冰寒,整个人虽在灯光下,却俨然隐身于黑暗的笼罩之中,这时师映川目光炯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道:“非常之时自然要用非常手段,首先,这些蛮人必先狠狠打击一番,以挫其志,这一点毋庸置疑。”众人听着,都没有别的意见,事实上无论决定对蛮人采取何种政策,先打败挫服都是必须的,这是前提,当下就听师映川继续道:“至于击败这些蛮子之后,屠杀之类的事情,你们不要想,这些都是财富,岂可白白浪费?将十二岁以上的男子,统统贬为奴隶,分别押送到各地的矿山,日夜做工,如今帝国对矿产需求极大,这些都是现成的劳力。”

话说到这里,师映川却看向户部尚书,淡淡说着:“不过这些人与其他矿工不同,宋大人你只管将他们骨头里也给本座榨出油水,没日没夜地让他们干活,拼命劳作,不必顾及人命损耗,一年内至少让他们死上七成!如此一来,帝国既可开采出足够的武器原料,又可以不动刀兵就消耗这些蛮人的青壮人口,两全其美!”

这话一出,纵然这里都是权贵,看待问题的心性之冷酷不是常人能比,也都不由得心下一震,这是暗里的软刀子,实在够狠够绝,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对帝国最有利的做法,而这还不是结束,就听男子继续说着:“……至于女人和十二岁以下的男孩,也统统贬作奴隶,分配给对帝国有功的将士,毕竟这些军人出生入死,自然要赏,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这就是笼络军心了,众人也都清楚,不过这时却见敬国公赵献芝拱手道:“国师此计臣不敢置喙,只是这蛮人之中必然也有肯于归附的部落,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置?若也是贬作奴隶,只怕不妥……”师映川听着,嘴角就露出一抹冷笑,缓缓起身道:“自然不能一并如此,所以,对于这些人,将其部落男子编制成军,帝国出兵征战之际,这些人就作为前锋部队,一来大量损耗敌方兵力,二来迅速折损这些蛮人男子数量,战死得越多越好!当然,对于有战功的蛮人,帝国该赏则赏,给予其家人优厚生活,这也是安定其心,让这些蛮人有个盼头,不至于暴乱,但这些有军功之人的数量必须控制在一定程度内,不能给帝国制造丝毫隐患。”

这些话都说完之后,室内一片寂静,片刻,却见晏勾辰轻轻抚掌,口角含笑,目光炯炯地道:“……国师之计乃良策,大善,朕附议。”诸臣也都躬身说着:“国师英明,实乃帝国万民之幸也!”然而心中却都在想,这数百万蛮人,以国师此策,已是乾坤独断了,差不多就是二百万蛮人男子要死去,且在死前让帝国的利益实现最大化,剩下的都是妇孺,当真安稳如山,这一言而决,就是定下了几百万人的生死命运,虽佩服,却也知有伤德行,想到这里,都是站不住,一起拜下,师映川见状,怎会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一时间不胜慨叹,顿了一顿,就漠然一哂,目光看着御书房外面无尽的黑夜,道:“本座此举,都是为了帝国,虽有伤天和,又能怎的?本座一力担当罢了。”突然又是一笑,悠悠道:“……况且这等事又不是第一次,千年之前,天下草原游牧之人,不也都是如此?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本座只为自己,只为帝国,至于其他,又岂会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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