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帝宁天谕……泰元帝宁天谕……谁都知道,此人对于天下武者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最初的迷茫渐渐散去,紧接着,无数声迟来的惊叹齐齐响起,因为心情太过混乱,太过不知所措,所以这些声音也都变得怪异失真起来,再往后就开始有了嗡嗡嗡嗡的嘈杂声,数万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师映川一个人的身上,视线中无数复杂的意味混杂在一起,有很多人已经想起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喜欢收集与泰元帝宁天谕有关之物的爱好,从前没人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收集古人之物无非是小小的爱好罢了,然而现在想起来,意义却已大为不同!
周围无数意义不明的语句化做杂音,连成一片,此刻师映川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苦笑之余,他的脑子里瞬间就闪现出以杀人灭口来掩饰自己身份的想法,然而这个念头转眼间就消散了,师映川看了一眼周围足足数万的武者,而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地增加,刚才的异景已经震惊了整个皇城,无数人都正在向这里赶来,要杀人灭口已经是决不可能的了,更何况在场的还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因此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已经是彻底失去了控制!
“我不能承认什么,绝对不能……”师映川非常清楚‘宁天谕’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眼下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决不是什么好主意,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必须好好想一想以后应该怎么应对,一念及此,师映川缓缓扫视四周一眼,然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就向外走去,北斗七剑环绕在他身周,紧紧跟随,他所过之处,无论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却都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纷纷后退,他们其实也想有所反应,无论什么反应都好,然而今日发生的一切却是比最光怪陆离的梦境还要更为震慑人心,哪怕是心志最为坚定的人也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骇人的信息,于是数万人目送着师映川从让开的空地间穿过,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然而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今日之后,天下必将风起云涌。
……
自那日离开东城之后,人们发现师映川没有回王府,也没有再出现,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与身边那位大宗师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那天发生在东城的事情并不是师映川这个当事人不露面就能够当作没有发生过的,这条爆炸性的惊天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疯狂地传遍天下,如同引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尽管听起来这个消息太过不可思议,但众目睽睽之下,数万武者亲眼所见,又如何做得了假?师映川乃是泰元帝宁天谕千年之后转世之身的议论仿佛一场失去了控制的狂潮,彻底将所有人都一并席卷了进去。
就在整个天下都因为此事而暗流激涌的时候,七星海一座小岛上却是平静如常,这里是藏无真从前一直隐居的小岛,自从当年藏无真离开之后,这里便再无人踪,不过眼下这样的沉寂却是被打破,海滩上两个身影面朝大海,看着浪花一次次拍打着礁石,激起无数白沫。
师映川一身黑袍,披散着长发,身边傀儡面无表情地站着,师映川看着大海,叹道:“现在外面一定是翻了天罢,也不知道师父他们会是什么反应……”他刚说完,一个声音便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倒是没有想到北斗七剑会出现这种情况……”师映川淡淡一叹,有点苦笑的样子:“谁又会想到呢?那天我本来是想去看看,既然是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那我当然要去见识一番,甚至我还存了念头,打算有机会的话就把北斗七剑搞到手,哪知道竟会出现这种意外,是我失算了,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只能接受。”
自从前时北斗七剑归位,师映川身上就发生了变化,原本宁天谕是不能与他交流的,只能偶尔出现,暂时性地操纵这具身体,但是如今宁天谕却是可以与师映川在意识深处互相交流,一开始师映川非常不习惯这种情况,但也无可奈何,渐渐的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不过每当他问起关于赵青主的事情时,宁天谕却总是不会回答,多次之后,师映川也就不再询问了。
“我想,现在一定有不少人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毕竟我从小到大的人生轨迹看起来也太顺利幸运了些,没法让人不嫉妒,现在我身份暴露,还不知有多少人心花怒放呢。”师映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七柄小剑顿时从他袖中飞出,这北斗七剑被他贴身收起之际就变得柔软起来,如同韧性最上等的软剑,而等到想要使用时,却又坚不可摧了,当下师映川微微一笑,伸指轻弹剑柄,道:“我想,太多的人都一定在害怕,在紧张,要知道‘我们’当年做的事情可是太犀利了些,打压天下宗派,控制武道传承,这几乎就是把所有的宗派一脉都放到了对立的一方,而且那时统一四海,天下再无其他君主,不就等于让现在这么多的国家都心生恐慌么?看来‘我们’做人还真是失败,似乎是弄得举世皆敌了呢……举世皆敌啊,听起来似乎很牛逼的样子……”
师映川的语气有点苦中作乐的意思,看起来他的心态放得还算平和,反正事情演变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是不能挽回的了,既然如此,师映川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这时宁天谕淡淡道:“你跑到这里,除了避风头之外,无非是为了静观其变,认清人心,可对?”师映川自然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他,因此只是笑了笑,笑容里却有了几分犀利:“是啊,我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如何应对。”
宁天谕语气冷淡,只道:“人心难测,除了自己之外,永远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否则我当年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师映川默然,良久,才低声道:“也许罢,不过我还是希望身边的人都不要背叛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永远站在我这一边……”宁天谕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只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提高这个身体的修为,其他都无所谓,这世间任何东西都是外物,只有自身的修为才是最可靠的,有我的倾力指点,你的进境自然会加快,等你成为宗师,甚至更进一步,到时候哪怕真的举世皆敌,又有何妨?谁若来聒噪,只一剑挥出去就是了,有一人挡在面前,杀一人,有万人挡在面前,杀万人,天下人挡在面前,杀天下人,至亲之人挡在面前,杀至亲,挚爱之人挡在面前,杀挚爱,如此一来,终有清净的一天。”
师映川微微震动,受他心绪影响,掌上的北斗七剑也轻鸣一声,纷纷飞回他袖中,师映川喃喃道:“你这样,很像是‘神’才会有的视角啊……”忽然又摇头失笑:“也对,当年‘我们’所处的地位,又和‘神’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大概当时看大部分人的时候都觉得他们与所谓的蝼蚁一般,毫无分别罢……可是,天下人总不能因为仅仅发现我是泰元帝转世,就认定我还要做千年前的那些事情罢,况且照我这么多年的行为举止来看,他们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思维和想法与‘宁天谕’并没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宁天谕依旧语气毫无起伏,只冷漠地道:“别人不会管你是否有那些想法,是否具备了前世的记忆,他们只会看你是否是‘宁天谕’转世,是否具有做那些事的能力,你是宁天谕,所以你就不可以被信任,所以你就是隐患,这与你自己是否觉醒,是否具备了‘宁天谕’那样的想法无关,哪怕你毫无野心,哪怕你毫无威胁力,哪怕你完全不记得千年前的一切,也是一样。”
师映川听了,不禁沉默起来,心底却泛起浓浓的感慨,这时宁天谕又道:“时间到了,去练功,至少在完全掌握北斗七剑、将我教你的北斗七星剑阵融会贯通之后,我们才可以离开这里,出现在世人面前,到时至少多了一层自保之力,以防万一有变。”师映川轻嗯一声:“正是这个道理。”当下让傀儡去捉些鱼虾做饭,自己转身离开海滩,自去修炼不提。
这小岛上风平浪静,好象世外桃源一般,然而外界却早已如同一锅煮开的沸水,几乎天翻地覆,同时也有谣言四起,各种各样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宁天谕’这三个字就如同笼罩在头顶的阴云,虽然现在无人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然而无论是典籍记载还是流传下来的那些故事,都令所有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曾经师映川看到宁天谕那本记载夺舍之法的册子时,上面写过一句狂放无极的话:天不生宁某,万古如长夜。可是在千年前的很多人眼中,宁天谕一日不死,则万古真正如长夜。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进入盛夏,这一日某条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依旧是行人往来不绝,由于天气极热,路上的人无论是徒步的小民还是骑马的公子,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而在这些人当中,两名徒步行走的男子却明显有些不同,虽然这两人打扮十分寻常,不过却都在脸上戴着轻便的面具,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瞧不见容貌,只能看出一个较为年长,另一个却应该是少年人,这两人与其他赶路的人不同,丝毫不因为日头毒热而显出委靡之态,而且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身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周身上下却洁净无比,没有半点尘土,身上穿的青色袍子也完全不见有被汗水洇湿的痕迹。一时走到三岔路口,一片稀疏的树林之间零星散布着几家酒馆茶肆,两名青衣人走进其中一间酒馆,上了二楼,拣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了,要了几个菜,一盘馒头,一壶茶,不一会儿东西送上桌,两人便开始吃了起来。
这种地方无非是给过路的行人提供一个可以解渴充饥的歇脚之处,店家挣几个辛苦钱,谈不上什么档次,自然是龙蛇混杂,距离两名青衣人不远的地方是一群江湖汉子,一面喝酒吃肉,一面大着嗓门吹牛,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两名青衣人却是浑若不觉,只管把饭菜吃了,然后便坐着慢慢喝茶,这二人自然就是师映川与他自己炼制的傀儡,前时师映川离开小岛,不想却在海上遇见暴风,耽搁了几日,现如今才带着傀儡刚刚抵达陆地。
师映川默默喝着茶,耳朵里却听见有人正在说起与自己相关之事,这一路上对于这样类似的议论他已经习惯了,只作不知,这时却见一个满脸油汗的中年汉子给自己倒满了酒,瓮声瓮气地道:“照我说,这事早就有苗头了,那师……那人听说从小就伶俐得出奇,后来十六岁居然就做了准宗师,从古到今都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这哪里还是天才,分明就是鬼才!要说不是胎里带了上辈子的宿慧,谁信?从小就听老人说过,人是有转世投胎的说法的,泰元皇帝这样的大人物投了胎活转过来,好象倒也不算太稀奇……”那汉子同桌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插嘴道:“那……那他这辈子既然回来了,是不是还要像上辈子那样,再做皇……”
年轻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汉子一把捂住了嘴,这话再往下就太敏感太犯忌讳了,不是他们这样的人敢说的,这时不远处师映川已经把这些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心下不觉有些烦躁,他喝了一口苦涩的劣茶,却忽听宁天谕道:“……你现在与其回断法宗,不如回弑仙山,断法宗并非是连江楼独断乾纲,你也只是宗子,但弑仙山却可以说是纪妖师一手掌握,而你又是他唯一的子嗣,当之无愧的少山主,这其中的区别,你要想清楚。”师映川没答话,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便带了傀儡下楼,等出了酒馆,师映川才说道:“这世上我最亲近的人就是我师父,我即便不信其他人,也不会不信他,无论有什么事情,他都会维护我。”宁天谕没有驳斥什么,只道:“曾经……我也是这般信任赵青主。”
“我是那样地相信他,然而他后来却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值得相信的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举世皆敌
“我是那样地相信他,然而他后来却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值得相信的人。”宁天谕的声音似乎深沉起来:“……因为人的眼睛能够看到的只是表面,你永远不会看到一具皮囊之中真正包藏着什么,人心是这个世上最难测的东西,赵青主与我同床共枕多年,情意甚笃,我本以为我们之间早已血肉相连,不分彼此,但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我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这么多年的恩爱,原来只是一场阴谋,我与他多年情义尚且如此,莫非你认为世间当真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希望越大,往往失望越大,这是我的忠告。”
师映川默然,半晌,才道:“你有些偏激了,很多事情并不能一概而论。”宁天谕没有回应,师映川轻叹一声,也不曾继续说什么,一路上两人都再没有说话,后来师映川终于到了常云山脉,来到了断法宗的山门前,此时他的心情有点复杂,具体是什么,却也说不清楚。
此时在断法宗内,并不平静,一间大殿中,众人沉寂,面色各异,连江楼高坐上首,右手里正把玩着一支玉如意,他环视众人,道:“……我早已说过,区区流言而已,岂可听信,师映川自幼入我断法宗,可曾做过半点有害宗门之举?反是为宗门做过不少有益之事,尔等如今自去约束门下弟子不得听信流言,其他的,日后再议。”
连江楼的话听在众人耳中,自然反应各异,在座一名白衣玉冠的男子微微欠身,道:“莲座之言恕我不能苟同,当日数万人亲眼所见,的确是剑神出世才有的异相,况且北斗七剑唯有泰元帝一人可以驱使,而且加上之前种种端倪,这些情况都可以表明,师剑子的确就是宁天谕无疑,而宁天谕是谁,天下无人不知,此人昔年将我武道一脉极力镇压,多少传承就此断绝,多少武者纷纷陨落,此人可以说是天下宗派共同之敌,如今千年之后宁天谕再世为人,我等莫非可以坐视不理?”这说话之人容貌十分英俊,却是碧麟峰峰主谢檀君,连江楼看了此人一眼,又看看这殿中其他人,心中已是洞若观火,断法宗虽是天下大派,但和所有的门派一样,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的,大光明峰一脉名义上是宗门之首,每一代宗正都是断法宗的决策者,可事实上其他派别势力错综复杂,来自各方的力量不过是达成一个隐隐的平衡罢了,宗正的权力,有时候是会受到制衡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有感于此,连江楼轻抚手中的玉如意,微微眯起双目,自从前时乾国事出,此事一经传出之后,整个天下顿时哗然,无人不是惊震万分,但最初的震惊过后,有人就已暗中开始推动局面,须知师映川身上承载了太多光环,也牵连着太多利益,尤其十六岁时成就半步宗师,引得人人为之侧目,此事早已遍传四海,天下皆知断法宗日后却是要出一位惊才绝艳的大宗正,师映川以不满二十之龄,身上已经关系到太多利益牵扯,这也还罢了,但乾国一事传出,却彻底将这其中的隐患引爆出来,各方对此都是反应不一,宗门之中早已暗流汹涌,这些连江楼又岂会不知?但他即便身为宗正,却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连江楼尚未出声,在他身后服侍的左优昙却是热血冲顶,他与师映川可以说是休戚与共,怎能无动于衷,但此刻这种场合哪有他开口的余地,左优昙一咬牙,正要挺身抗争一番,却忽有一个声音在他前头响起:“……谢峰主的话,未免危言耸听了些。”此话一出,人人侧目,这出言之人却是白缘,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立在一侧,淡淡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谢峰主为我解答!”白缘在断法宗地位非凡,谢檀君虽是一峰之主,也要客气几分,当下便道:“白莲坛请讲。”白缘环视四周,说道:“剑子自入宗以来,可曾对宗门有过半点危害之举?可曾出卖过宗门利益?非但不曾如此,还对宗门贡献不小,更是处处维护,也为宗门争光增色,凭这一点就胜过其他许多事了,且不论他是否真是泰元帝转世,即便是,那又如何?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是看着剑子从小长大,却只觉得他和普通孩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如果真是泰元帝,诸位认为一代雄主会是这等性子?那是伪装不来的,更何况要长年累月地伪装,因此在我看来,剑子即便就是那人,但如今也是重新投胎做了另一个人,与那宁天谕有着本质的不同,‘宁天谕’已死,现在有的只是‘师映川’,难道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