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父亲’,师映川叫的却不是纪妖师,而是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潇刑泪!是的,就是这个男人!这个爱着他的生母,几十年来始终默默守护在他身边的沉默男人,这个在他真正的生父背叛他时,却挺身而出的男人,就是这个男人,在最凶险的时刻,不惜自己的性命,豁出一切也要保护他,这样的一个男人,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当得起这一声‘父亲’!
师映川的嘶吼声自风中传来,潇刑泪一震,随即就明白了什么,值此生命力飞速流失之际,潇刑泪却是突然淡淡一笑,意似欣慰,他回头望向师映川,身体残破,脏腑开裂,全身多处骨折,但他却是在微笑,道:“映川,有你这一句,我也是不枉了……当初我答应你娘要照顾你,如今总算是没有食言……”
潇刑泪说着,蓦然大笑,这一刻,他的心情无比祥和,吼出了人生当中最后的一句话:“……映川,活下去!”
刹那间,这个身体破败的男人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这最后的疯狂无人可挡,避无可避!
宗师自爆!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地,摧毁一切,将血肉之躯彻底吞没,强烈的冲击波刹那间向四方扩散,草木成灰,大地震颤,这是一个男人最后的怒吼,最后的牺牲!
几乎就在之前潇刑泪面露决然之色的同时,远处连江楼似乎就已感知到了什么,一拳震退温渌婵,急速朝这边掠来,一手挟起师映川,将其护住,就向反方向疾退,爆炸声中,陡然伴随着响起一个最歇斯底里的疯狂嘶嚎,被连江楼抓住急急后撤的师映川有若疯魔一般,狂声长啸:“……今日我若不死,则尔等必死无疑!”
爆炸将附近的一切都摧毁,潇刑泪的自爆不是没有价值,至少,他在自己灰飞烟灭的同时,也将一名宗师变成了尸体,至此,大周方面十大宗师,眼下十去其四,还余六人!
第三百五十七章:必死之地,必死之人
爆炸声中,连江楼紧紧挟着师映川,飞身疾掠,他见机得快,在潇刑泪自爆前及时带师映川撤离,总算是堪堪避开了爆炸,至于身后波及而来的冲击,以连江楼之力,倒也足以护住师映川,不过其余六人也同样反应极快,转眼之间就紧随而来,好在大光明峰一向以轻功卓着,一时间连江楼带着师映川竭力疾掠,终于就渐渐与后面的追击者拉开了距离。
师映川脸色苍白,紧紧抓住连江楼的衣裳,耳边只听风声阵阵,他艰难忍耐着痛苦,对连江楼急促说道:“你带着我,不可能脱身,很快就一定会被他们赶上……江楼,一旦真的没有转机的话,我便立刻剖开肚子,将孩子交给你,反正现在它也马上就足月了,一定能活下来,你就带着我们的孩子马上离开,以你的修为,又没有我这个累赘,应该有很大机会的,毕竟他们要的是我的性命,至于你,应该……”
“闭嘴。”连江楼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两个字,如此时刻,他再不复平日里的气定神闲,整个人都显得极其凝重,但他丝毫不肯放松脚步,牢牢挟住师映川的身体疾驰,没有半点迟疑,师映川用力掐住对方手臂上的肉,急声道:“你听我说!在这种情况下你带着我,决无脱身的可能,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莫非就连我们的孩子也不顾惜了么?!”
“……没有你,我一个人要孩子做什么!”连江楼冷冷说了一句,语气之坚决,明显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师映川厉声道:“蠢货!至少你可以替我报仇!连江楼,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你不要给我意气用事!况且……我不会死的!我有办法的,真的!”
“我不信!横笛,人死如灯灭,若是你陨落于此,就算日后我杀了所有人为你复仇,又有何用!”连江楼根本不为所动,师映川听他这样说,立刻道:“我不会真的死去,你知道的,世人皆知我有秘法,能够转世重生,就算我今天死在了这里,也不是真的就此泯灭!”
连江楼闻言,似是略有动摇,但立刻他就又恢复了冰冷的表情,木然道:“鬼神之说,不可尽信,况且,若是一旦有所偏差,则你必死无疑!所以,除非我死,否则我万无可能离开你身边!所以横笛,无论你现在说什么,我也不会信一个字。”他顿一顿,嘴角却是扯起一丝微笑,语气斩钉截铁:“若是果真命中有此一劫,那我们一家三口,就一起死在这里罢!”
连江楼油盐不进,任凭师映川如何劝说,都坚决不肯将爱侣放弃,只一味疾驰,然而即便他修为再高,轻身功夫再好,但是在带着一个大活人的情况下,他终究无法摆脱六大宗师的追击,于是当奔出数百里之后,渐渐地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小,就在这时,猛然间只听一声锐物破空之声倏忽而来,转眼就已经袭至身后,连江楼蓦然回身抖袖,顿时化出无数手臂残影,狠狠砸落,只听一声清越剑吟,雪亮剑光闪过,一柄秋水凝霜般的长剑掉头返回主人手中,季玄婴疾纵而来,面色清冷,以他为中心,六名宗师隐隐形成扇型局面,竭力自后方赶至,围拢前袭!
此时此刻,在这六人当中,正在疾奔的晏勾辰看着前方那一抹猩红的身影,苍老的面孔上神色寂寂,从前彼此耳鬓厮磨时,那缱绻缠绵犹还在眼前,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一时间,晏勾辰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莫可名状的惆怅之中,但这决不妨碍他的速度,无论这时候心情究竟有多么复杂,他前进的脚步,都不曾有过半点停顿!
纵使连江楼修为深湛,竭尽全力带着师映川急速奔逃,但终究还是逐渐被后面的人赶上,不过这时一直被他挟在臂下的师映川看着后面越来越近的六人,却并没有任何的焦急样子,而是眼神猩厉,面上露出暴虐之色,太阳穴微微凸出青筋,但他按捺住了,只静默地任由连江楼继续带着自己疾驰。
如此,大约又奔出二十里地之后,前方的连江楼终于被追上,季玄婴的身形如风如电,整个人似大鹏展翅凭空,双足如履平地一般飞速向前,此时他距离前方二人已是最近,中间相隔不过七八丈,当下一手并指如剑,另一手稳执三尺青锋,他神色清冷,下一刻,季玄婴修长的双眉陡然倒竖,刹那间已刺出精、气、神、意、俱备的巅峰一剑!
这是霸气绝伦的一剑!空气瞬间被撕裂,速度之快,力量之强,令剑身与空气产生剧烈摩擦,竟是迸出了一大片火星,剑尖直指连江楼臂下的一抹红衣!
——这一世我曾对你说过,季玄婴幼年时第一次握剑,就知道自己日后,必将成为天下剑魁!
一剑之势,涵盖四方,挟着排山倒海之威,暴风骤雨般扶摇而来,天地间仿佛凭空一线奔雷,咆哮突击,誓要将目标彻底吞噬!这一剑是烟花怒放,是流星赶月,已然达到了剑术的极致!
此时此刻,面对如此恐怖的一剑,连江楼除了回身硬接这一击之外,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轻轻咳嗽起来,声音压抑,透着丝丝痛苦,与之同时,一只洁白纤细的手掌缓缓伸出,霎时间,风云突变!
白若冰雪的手臂上刹那间有紫色雷电缠绕,北斗七剑急遽环飞,五根纤细手指屈勾如兰花初绽,瞬时整条手臂表面就冒出了无数条细细的血管,几欲开裂,师映川额头渗汗,眼神却稳定如山,他心神微动,轻轻一探五指,北斗七剑呼啸飞刺而出,七道彩光璀璨,带起的,却是万道剑影齐发!
——古往今来剑魁纵然寥寥无几,但世间却更是只有一个剑神!
庞大到恐怖的巅峰之力双双相撞,在瞬间形成一个暂时的涡流,随即就在下一刻以此为中心,疯狂爆开,不计其数的剑影大肆飞卷绞杀,掀起漫天碎石尘埃,不多时,扬起的尘雾被风略略吹散,露出众人身影,只见季玄婴一手捂住胸口,血水浸染了衣襟,也染红了手掌,脸容却是平静着,眼睛看向前方,目光犹如止水一般,似乎自己全然无碍,又似乎对接下来的生死胜负全不关心,而此时远处尘埃未尽之地,连江楼身旁一袭红衣猎猎立于风中,师映川大口喘息着,额上冷汗涔涔,一幅衣袖破碎,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却是有万千血丝爬满其上,凸鼓得犹如无数血红色的蚯蚓,十分狰狞恶心,师映川看着前面的消瘦身影,却突然间笑容粲然,就仿佛鲜花刹那间怒放,容色明艳之盛,不可方物,然而他眉心却是微微一跳,语气冰冷地低声道:“……我此刻心里有多恨,剑就会有多快啊,沉阳!”
他说着,挺直了腰身,目光缓缓扫视远处的六人:“下药……区区手段,又岂能束缚于我?”
“……不是的,不可能这么快,即使你是五气朝元大宗师,即使你竭力冲散药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我说得对吗,映川。”就在这时,晏勾辰突然从容开口,他嘴角微微带笑,语气却异常笃定,他的目光扫过师映川额头上的冷汗以及血管密密麻麻凸出的手臂,笑色冷然:“不过是强撑着而已,而且,这样强行战斗也给你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不仅如此,你能发挥出的实力也必然很有限,我说的没错罢。”
师映川闻言,双眼微眯,并不说话,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连江楼,眼神柔和起来,禁不住微微一笑,身体反而挺得比平时更加笔直,神色之间飞扬炽烈,尽显豪情,对爱侣说道:“看来,接下来我们两个人就要并肩死战了。”
连江楼神色平淡,微微点头,但视线终究还是掠过爱侣隆起的肚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只是值此关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师映川对他安慰性地一笑,下一刻,已骤然向着距离相对最近的一人,飞身而去!
两人是心有灵犀,只这一笑,连江楼就已明白对方的意思,因此立时就付诸行动,几乎就在师映川发动的同一时间,与其随之扑出,直取纪妖师!此人是他这时候最厌憎的一个,身为师映川的亲生父亲,却为了一己之私而背叛,与敌对一方勾结,更何况师映川腹中还怀有孩子,也就是对方的孙辈,纪妖师此举,不啻于将亲生儿子与孙儿双双陷入死地,如此之人,连江楼又岂能放过?
一时间八人混战在一起,直打得暗无天日,原本若是以二敌六,自然万万撑持不住,但师映川的战斗力不是三花聚顶等级的宗师可比,虽然眼下状态不同于往日,但他竭力拼杀之下,倒也堪堪与连江楼抵挡住敌方六名宗师,要知道师映川有着前世记忆,当年杀帝宁天谕以武治天下,乃是从血火之中一路走来,平生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拼杀,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再加上这一世打拼,如此一来,不但武功天下第一,便是战斗经验以及临战之际的老辣手段,天下间只怕也是无人可及,未几,师映川便抓住机会,一举毙杀一名宗师,这样一来,除了他与连江楼之外,就只剩下了晏勾辰,纪妖师,季玄婴以及温渌婵与千穆五人!
四下里满目疮痍,师映川站在原地,衣衫破碎,全身上下多有伤处,他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着,汗水从他脸上不断地滴下,淡淡白雾从沾满血迹的身体表面散发出来,此时师映川只觉得头颅就快要裂开一般,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悲惨的呻吟,体内的血液仿佛都在剧烈沸腾,这种痛苦的剧烈程度以他超凡的忍耐力而言,都不由得面部肌肉微微扭曲,可见究竟痛苦到什么地步,他在药力作用到身体的期间强行冲击,虽然因此勉强可以战斗,但不仅仅力量被大幅度削弱下去,而且还因为这种举动而遭到了反噬,身体由此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再加上还是身怀六甲,如此种种,简直就是雪上加霜,此时师映川艰难忍耐着,忽然间却双腿一软,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就在这时,一只手及时将他扶住,连江楼在旁边将他腰身一揽,英俊的面孔上没有担心之色,也没有明显的关切,只沉声问道:“……可还撑得住?”
两人心意相通,连江楼如此平常以对,没有任何关心忧虑的样子,师映川见了,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连江楼这决不是不担心自己,而是事到如今,这个男人大概已存了死志,若是自己不能脱身,那对方就必然会陪着自己一起陨落,那么既然如此,无论是什么结果也都无所谓了,反正两人无论生死都会在一起,又何必担心什么呢?如此想着,心领神会的两个人彼此相视,只是微微一笑,千言万语,也都在这一笑之中。
然而师映川又岂是认命之人,值此强敌环伺之际,他却只是眼神温和地抬头看着连江楼,洒然笑了笑,道:“我没什么,总还撑得住,你呢?”连江楼浑不在意眼下的危急局面,只认真地看着爱侣,沉声道:“我虽已受了些伤,但并不碍事。”
师映川点一点头,在日光中,他那张犹有年少稚意的绝美脸上,虽是汗水血水交错,却露出一抹深挚温柔的笑容,刹那间整个人已是一扫狼狈之态,神情豪迈,轻笑道:“既然如此,你我夫妻二人,今日便携手御敌,并肩承受死生,人生至此,倒也快活。”连江楼颔首,凝视着爱侣如花笑靥,以手轻柔擦去上面的汗水和血水,语气柔和地说道:“……正是。”
此时此刻,晏勾辰,纪妖师,季玄婴以及温渌婵、千穆五人已分散立于四周,隐隐呈合围之势,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人杰,都是惊才绝艳之辈,不是精于谋算,操纵人心,就是隐忍冷酷,顽毅决绝,像这般人物,各自都有自己的道路与坚持,此次孤注一掷地参与这一起围攻计划,也都是有着各自的目标,并为此甘冒风险,激烈拼杀,如今这些人出于不同的目的,在今日拼尽全力,手段尽出,若不能成功,就要成仁,因此无论哪一方,都已经决无退路,不能够退缩半步!
师映川环视周围,既而目光就定在了千穆身上,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强行克制住身体上的痛苦带来的眩晕与虚弱,面色淡淡,一手扶着肚子,说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以情害人,你这小子,当年是因为怀有目的才故意接近倾涯,与我那傻儿子一起生活多年,我原本已将你视为倾涯的伴侣,我的半个儿子,又有你千醉雪伯父的情分在里面,所以对你的修行方面也多加指导,不吝教诲,使得你在修行之上突飞猛进,否则的话,你想要晋升宗师,也没有那么简单,却不曾想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如此,今日,我非杀你不可!”
话音方落,师映川已突然脱开连江楼的怀抱,北斗七剑在手,径直冲向千穆!他既已发动,连江楼自然同时出手,七名宗师顿时再次战作一团,一时间连江楼牵制住纪妖师与温渌婵二人,剩下的便实在无能为力,于是师映川便独自以一人之力硬扞晏勾辰,季玄婴以及千穆三人,师映川驾驭北斗七剑,森寒无比的剑气源源不绝而出,剑气吞吐开阖之间,气劲轰鸣,空气震荡撕裂,如同飓风疯狂肆虐,师映川一夫当关,无视晏勾辰与季玄婴两大高手的围击,只一味强攻千穆,这是逐一击破,也是最正确最老辣的方式,这其中固然有师映川恨千穆所作所为的原因在,但真正的理由却并非如此,而是因为千穆在眼下剩余的宗师里面,乃是相对最弱的一个,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削弱敌方力量,这种剑走偏锋的行为,非身经百战之人难以决断,不过这样做的结果便是师映川身上又添新伤,然而无论如何,这样的代价不是没有回报,他终究还是找到了机会,生生逼退晏勾辰与季玄婴这二人,紧随其来的,就是斩向千穆的一剑!
这一剑是银河倒挂,是霹雳一闪,绽放出最纯粹最狠辣的绝世锋芒,是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磅礴,无与伦比的杀气凝聚其中,人,剑,意,三体融为一起,以万钧之势刺破苍穹,吞噬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