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温存说笑几句,尽管之前一番纵情,但以两人的修为,体力并未消耗多少,无非是耗些精力罢了,就算是连江楼,也不过是那一处受些伤损而已,其他倒也无碍,一时两人双双入水洗净身体,上岸穿戴整齐,师映川放出北斗七剑,御剑载着两人径直返回云霄城。
尽管师映川御剑速度极快,但由于路途遥远,所以当回到寝宫时,天已经微亮,师映川细心替连江楼上了药,又让人送来一些清淡的食物,亲手喂给对方,不过两人虽是夫妻,但连江楼对这种明显过于亲密关怀的举动显然不是很适应,道:“你不必这样,我不习惯。”
师映川却是置若罔闻,他眉梢眼角之间都带着满满洋溢的笑意,抓住连江楼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你不明白,你对于我的意义……”连江楼另一只手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凿了个暴栗,笑而不语,师映川亦笑,此刻他心中尽是难以形容的快乐,就好象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想要骄傲地告诉所有人,但又恨不得紧紧藏住,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样的心理,又矛盾又雀跃,令师映川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这让他觉得有点尴尬又有点好笑,他握住连江楼的手,想把这个男人抱在怀里,但又觉得被对方抱在怀里应该也不错,总而言之,此时的师映川,的的确确就是处于这样的一个不正常状态当中,连江楼似乎也已经发现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于是也就听之任之,午间师映川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连江楼喜欢的菜,陪着对方吃了这顿饭,饭后不久,师映川就像是那种初尝禁果的少年一般,缠着连江楼又是一番云雨,这才罢休。
下午师倾涯来到师映川的寝宫时,一进门就见师映川正歪在一张方榻上,裹着一件黑色锦衣,虽然衣袍宽大,但仍然看得出体态纤细,身量未足,面前放着一尊小香炉,里面不知道焚的是什么香,飘出缕缕淡紫色的烟雾,香气沁人心脾,师映川置身于这袅袅雾霭之中,如在云端一般,此刻他闭目似在假寐,那紫烟被他吸入到口鼻中,再吐出来时,颜色就淡了许多,师倾涯也不开口打扰,只轻轻坐下静候,过了一会儿,师映川才缓缓睁开眼睛,右手在香炉上一按,熄灭了里面的烟,说道:“看你的气色,身上的伤应该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
师倾涯应道:“是,儿子的伤已经无碍了。”父子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后来师映川便问道:“……上回跟你说的那些,都领悟了?”他的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但受身体所限,也不会有什么老气横秋的样子,而且他本身性情就随意些,平时也不大在晚辈面前故意端着长辈架子,偶尔说笑也不是没有,不过在督促晚辈修行方面,就必然是一丝不苟的,甚至谈得上严厉,因此师倾涯在这个问题上从来不敢含糊,当下就点了点头,一五一十地道:“是,儿子虽然不敢说融会贯通,但也算得上是吃透了。”
师映川眼中就有了些微的满意之色,道:“不错,你的悟性还是很拔尖的。”师倾涯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就道:“儿子有一事想求父亲。”师映川看他一眼,道:“你说。”师倾涯斟酌了一下,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先给师映川倒了茶,既而望着父亲那张平静的面孔,一字一句地道:“儿子知道这样说会很贪心,但还是想问父亲,可有让儿子尽快提升自己的法子么?”
师映川闻言,眉头微微一动,他拿起茶杯,慢慢呷着茶,神色平淡,一直都不言声,师倾涯则是一直望着他,静静等待着,末了,师映川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男子一眼,道:“怎么,就因为上次的事情,便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也许是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师倾涯倒不像是最开始时那样怒意不平了,在听到师映川这样问之后,便只是微微欠身,道:“儿子只是从那件事当中发现一个道理,在有的时候,平日里引以为豪的出身,滔天的权势,数之不尽的财富,这些都是假的,在某些场合根本毫无用处,在特定的环境中帮不到你一丝一毫,唯有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没有任何人能够剥夺,在任何时间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打折扣,这一次是对方慑于父亲的威名才不得不对儿子留手,但下一次呢,谁能够保证每一回都会这样?儿子不愿意将自己的安危,永远寄托在别人身上!”
师倾涯一番话说得沉稳坚实,他的眼神此刻看似纷乱,实则脉络分明,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幕再一次地于脑海中翻腾,那血腥的场面,那惨叫,曾经师映川以为自己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当然,他确实也有这样的底气,尊贵之极的出身,自幼受到最好的教导,无数资源都向他倾斜,似乎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或者得不到的,然而就在那一天,他才如此强烈而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在剥去自身一切附加的光环之后,他就只是一个叫作师倾涯的年轻男人而已,再多的财富,再庞大的权势,再高贵的身份,在有些时候也都不能对他起到任何作用,到最后,真正可靠的只有自身具备的实力,只有这个,才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跟随自己、保护自己的倚靠!
师映川看着儿子,知道这次的事情就像是一颗种子,潜在师倾涯的心底慢慢地生根发芽,他了解这种心态,就道:“你从小到大,虽然足够刻苦努力,但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你并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挫折,所以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你可知道你父亲我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有多么不易?回顾往昔,曾经多少次我被人打得像条狗一样,又有多少次在生死线上挣扎,你可又知道我为了得到力量,都付出了什么?”
说到此处,师映川不由得就想起旧事,尽管时隔多年,但现在想起,仍然微微心痛,他看着师倾涯年轻的面孔,忽然就一哂,眼神却冰凝起来,道:“力量?那么我来问你,为了这个,你可以付出所有么?愿意付出你拥有的任何东西么?甚至包括……你的亲生骨肉?”师映川不是没有想过将《血婴经》日后传授给自己的后代,但问题是此法所需要的条件很是苛刻的,先决条件就是要牺牲自己腹中亲生骨肉的性命,寻常人有几个做得出来?即便狠得下这个心肠,但这也只是最基本的要求罢了,剩下的还需要极佳的悟性,以及足够的资质,还有就是实力至少也要达到半步宗师修为,这些想要全部满足,谈何容易?师倾涯的悟性与实力虽然达到了标准,而且就算他真舍得自己的骨肉,但问题是,他的资质却是不够!诚然与一般武者相比,师倾涯已经是天赋卓绝,但他终究不及师映川,他是没有晋升五气朝元境界的希望的,即使用了此法,也只是可以晋升宗师罢了,而这是师倾涯靠着自己就可以实现的事情,哪怕练了这门魔功也只不过是把时间提前几年罢了,根本不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这也是师映川从不提此事的根本原因。
听到这话的师倾涯陡然一震,目光微愕地定定望向师映川,但他也没往深处想,只以为师映川是以此形容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极大而已,这时就见师映川摇了摇头,道:“这世上从来不存在真正的捷径,就算有,也势必是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确有办法让你在一年后就成功突破,但是二郎,你要为此付出的东西,决不是你可以承受。”
师倾涯听了,久久沉默不语,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半晌,才重重一吐气,叹道:“是儿子急躁了……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我没有真正经历过挫折,所以一时就难免心态失衡,这是我的不是。”此刻他说话的语气与刚才很有些区别,变得沉稳而冷静起来,师映川见状,笑了笑,道:“年轻人不怕偶尔遇到挫折,反而怕一直都是顺风顺水,有着过于顺利的人生,这样其实才是真正对一个人的成长很不利的事情。”
父子二人说了会儿话,师倾涯调整心态,其后便向师映川请教了一些修行上的问题,师映川都详细解答了,师倾涯没有在这里逗留太久,等到一些问题都得到圆满的解答之后,就打算离开,因为他早已发现这里除了他们父子两人以及坐在角落里的宝相龙树之外,还有旁人,虽是没有看到,但显然那只会是连江楼,因此师倾涯不愿在这里碍眼,便出去了。
师倾涯离开之后,师映川便重新点燃香炉里的香料,继续吸食从中溢出的紫烟,直到里面的东西燃烧殆尽,他才下了方榻,一时转过屏风,掀开珠帘进去,见连江楼还在午睡,脸上不自觉地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来到床前,一只手轻抚了一下对方的头发,真是越看越爱,再想起两人之前的缠绵,心头不免火热,一时简直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人吃进肚子里,这样想着,师映川不禁失笑,这时一只手却忽然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记,连江楼眼睛睁开,一面坐起身来,拿过一旁的外衣披了,师映川便为其整理衣带,连江楼目光在他身上罩住,道:“……有件事我要与你说。”师映川笑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连江楼脸上似有一丝极微妙的表情浮现,紧接着就变成笃定,口唇开合间,便是一句清晰到极致的话语流出:“……无论是左优昙还是皇皇碧鸟,你不能与他们再有肌肤之亲。”
师映川听了这话,愣了愣,随即就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一样,几乎想要捧腹大笑了,好在他总算没真的笑出来,只摆了摆手,道:“就这个?”说话间,一方面心里明镜一般,知道从前也还罢了,自己这身体毕竟有心无力,但因为自己现在已经能够人事,所以连江楼才这样迫不及待地宣布‘家法’……念头这样转着,师映川就有些忍俊不禁,他轻轻一捏连江楼的脸颊,笑吟吟道:“我哪敢啊,平日里去见他们,说说话,你就吃醋,要是真做了那档子事,你还不得杀了我?”连江楼淡淡看他,说道:“他二人一个是你妻子,一个是你自幼心腹,我知道此事是苛刻无理,但这种事终需开诚布公,让你明确知道我的想法。”
连江楼此时情态虽作平淡,但绝对没有真的无所谓的意思,反而认真得很,并且语气态度表明了这不是商量,而是要求,师映川一向是霸道自我之极的人,换作旁人这样,他早就恼了,但连江楼如此要求,他却是笑着举手告饶,道:“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岂会不听你的话?我保证,以后除了你,决不碰第二个人,这下你可该放心了罢。”说着,抱住连江楼,唇边分明就是清澈透骨的笑意,柔声道:“你的心,我都清楚,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
云霄城,圣武帝宫。
师映川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连江楼也同时被他所惊醒,当看到师映川额头满是冷汗之际,连江楼便坐起身来,将神色微微恍惚的师映川抱进怀里,关切道:“……怎么了?”
两人的身上还残留着夜间放纵的痕迹,师映川定一定神,一手抹去冷汗,声音微哑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连江楼这才放下心来,安慰道:“不过一个梦而已,都是假的。”师映川闭上眼,顺从地偎依在男人宽厚坚实的胸前,低声道:“嗯,只是一个梦罢了……”
两人静静相拥,过了一会儿,师映川似乎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微笑道:“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这种感觉,都已经陌生起来了。”连江楼拍了拍他光洁如玉的背,道:“这么晚了,继续睡罢。”师映川懒洋洋地把玩着连江楼的一缕头发,道:“算了,不睡了……”他忽然带点邪气地一笑,手指暧昧地划过连江楼的胸口:“不如,我们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连江楼一向都对师映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几乎到了无条件溺爱的地步,师映川既然表示出了意愿,他自然不会拒绝,一时两人搂抱在一起,渐渐入港,但就在这时,突然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因恐惧而带着尖利哭腔的声音道:“……君上,君上!承恩宗的急报!”
一出缠绵就此被生生打断,但师映川并没有愤怒的意思,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还会被通传进来的,必是极重大之事,一时间师映川披衣而起,几步从内殿走出,沉声道:“进来说清楚!”
片刻,外面那人几乎是踉跄着进来,扑倒在师映川面前,头颅死死抵着地面,不敢抬起,只战战兢兢地道:“君上节哀,大公子……薨了!”
师映川猛地僵住了,他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住那人瑟瑟发抖的身体,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什么?”那人只觉得全身都仿佛被浸在了冰水里,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死命咬牙之下,才终于让自己说出语调尖利得几乎失真的话来:“大公子闭关晋升失败,药石无救,现已……身亡!白长老请君上赶往承恩宗,主持大局!”
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钢针一般狠狠刺痛耳膜,师映川有片刻的眩晕,他闭上眼,似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侍从依旧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而这时闻声而来的连江楼也已走到了师映川的身旁,将他轻缓却坚决地拥进怀里,好象是借此传递给他一点可以支撑的力量。
师映川久久没有出声,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才终于缓缓攥紧了拳头,却没有睁眼,低声道:“去安排罢……本座,亲自去送那孩子一程。”
……
皇宫。深秋时分的夜晚,清风瑟瑟,带着几分肃杀之感,偶尔几声鸟啼,平添森森冷意。
晏长河自御书房出来,见天空铅沉,知道快要下雨,不过看样子显然不会下得大了,于是便对外面等候的内侍道:“叫车驾回去罢,不必接孤回东宫,你去取一把伞来,孤自己撑伞走回去,细雨独行,倒也有几分情趣。”那内侍得了话,便忙忙地去办了,一时油纸伞取了来,晏长河拿在手里,就沿着路向前走去,这样的夜晚虽然没有什么明亮的月光星色,但宫中灯火处处,倒也足够照亮了,远处自有心腹死士吊在后头隐蔽处,负责着帝国太子的安全。
没有走多久,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细蒙蒙的雨丝扑在脸上,十分清凉,晏长河张开手里的伞,仍旧走着,但这时却见远处有人自一小片竹林中走来,身材修长,一身雪白的长袍,肌肤亦是雪白,身姿挺拔之极,几乎与身旁笔直的瘦竹一般无二,晏长河乍一见到那人的眼睛,在如此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两人目光相触,顿时就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闯入脑海,就像是一把锋利长剑,狠狠地一刺,晏长河整个人蓦地一激灵,当即全身都清寒透髓。
那人长眉入鬓,眼睛冷而亮,如宝剑寒光四射,精致的眼角隐隐含煞,却又有着寂灭的暗沉气息,冷漠间自有一份旁人无法模仿的孤傲,不需形容他是如何容貌如何装扮,因为他本身就是这片夜色中最亮烈的一抹色彩,隐隐流动着,晏长河见到此人,一瞬间仿佛有时光倒回之感,如此相象的容貌,略微近似的气质,恍惚是当年对某人惊鸿一瞥,他大脑中先是一片朦胧的空白,但随即就是一股子极凉之意冲刷,只因那人眼中是灿耀如星河般的辉色,目光投来,就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割在了肌肤表面,然后徐徐掠过,刺得面皮微疼,就好象真的带出了细微的血痕,与此同时,冷浸浸森狞狞的寒意就直透天灵,像是兜头罩下了一盆冰水也似,顿时令让晏长河立刻恢复了清明,他瞬间稳住心神,便在此时,就响起了一个清冷悠然的声音,纵然彼此距离尚有十余丈,却也仿佛就是在耳边说出一般:“……晏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