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墨吐出一个淡色的烟圈,没有说话,他没告诉王秘书,他其实赌上了一切参加了这次投标,如果失败了,凌云公司将会面临破产的处境,到时候,他可能将会一无所有,然后一切又得重头来过,背一屁股债重新创办公司,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招到像王秘书这样的贴心员工呢。
现实是冷酷无情的,像王秘书这样深藏不露的商业女强人,肯定会另谋高就,而公司许部那几个老前辈估计会为他感到羞愧,然后灰溜溜地回京,继续在凌家其他家族企业中担任年薪过百万的高管岗。
说起公司的员工,凌飞墨又想起了文小明,他倒不希望文小明离开凌云,谁离开他、离开凌云他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但唯有他,凌飞墨一想到文小明的疏远,那封署了名的辞呈,心中就一阵阵的烦燥,他倒底在哪个环节出错了,为什么他能在这种重大的场合里,随心所欲地征服那些素不相识、口味刁钻的评委的情绪,但却连一个他已认识六年的人的心都驾驭不了?
凌飞墨无声一笑,他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可笑。他扔下手中的烟头,觉得心中瞬间清明,十分冷静地走进休息室。
不出意料,周梓然突然挡到他面前,此时此刻的周梓燃,才过了几分钟,仿佛换了个人格般,他目光通红恶毒,把嘴唇咬的发白,慢慢说:“凌、飞、墨——”
“嗯。”凌飞墨淡然一笑,但那笑意并未发自真心。
“你……”周梓燃把嘴唇咬出了血,提起拳头,欲砸向凌飞墨的脸。
凌飞墨一把捏住周梓燃的拳头,“呵呵,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把周靳请来咱们的招标会了?”
周梓燃眼睛睁的很大,看着有些狰狞恐怖,里面却流露出浓浓的绝望与痛楚。
凌飞墨轻轻凑到周梓燃耳边,“呵呵,想必周靳给你说了吧,我和他有交易,如果他想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必须要以银江集团最大股东的身份劝你放弃这次招标。”
“我操你妈——”周梓燃气急败坏,脏话还没说完,一个长相邪气的男子走到周梓燃面前,眼中散发着凌厉的肃杀之气,轻轻举起食指,对周梓燃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放弃吧,周梓燃。”十分巧合,凌飞墨与男子异口同声地说。
周梓燃没有说话,大粒大粒的泪珠从眼中倾泻而出,混合嘴边殷红的血,颤抖着肩头,整个人看着狼狈又可怜。
“东西呢?”周靳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凌飞墨扬起了唇,把王秘书给他一封信件递给周靳,不再管周梓燃,微笑着大步走进会场。
第七十二章
凌飞墨看了眼前方的空位,从郭组长宣布银江集团退出此次招投标会议,到凌云地产为钰龙街项目的中标单位时,这个过程,他再没有见到周梓燃。
凌飞墨知道,他和周梓燃的友谊彻底决裂了。两人曾经少年时的惺惺相惜,彻底埋葬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里,连回忆的影儿都找不到。
许部兴奋地给费秘书打电话,炫耀他们这半年来的硕果。
凌飞墨看了眼表,已经是傍晚七点钟,他对王秘书说:“给管理层打电话,我们先搞个小小的庆功宴,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这个成绩是我们凝心聚力取得的。”
王秘书笑着点头,眼睛里闪朔着泪光。
“对了,别忘了给纪绍辉通知这个好消息。”凌飞墨补充。
“知道,我刚才已经给纪总打过电话。他说可能晚点儿到悦君酒店。”
凌飞墨又点了几个朋友的名字,王秘书一一确认,他们会都来分享他的喜悦,但凌飞墨依然觉得心里缺了一点东西,空空的。
“凌总,还有吩咐吗?……”王秘书察觉凌飞墨有心事,突然,鼓起勇气说:“这里离老城区比较近,我们先去那里接文会计吧!”
凌飞墨挑起眉头,诧异地看着王秘书。
女人狡黠一笑,“对文会计好点儿吧,经理大人。”
“哦?这话什么意思……”凌飞墨露出释怀的一个笑,瞬间觉得心中轻松不少。
“您可能没有发现,文会计看您时的眼睛里充满温柔,您呢,每天走进公司的第一道视线总是看向财务部,搞的财务部大清早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凌飞墨叹了口:“我们之间有误会,小王,那封辞呈是你发现的吧,他要走,心意已决。”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我似乎除了用强制手段让他留在我身边外,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看着性子软,其实很倔很倔的,他只想离开我……”
王秘书突然打断凌飞墨的话:“那凌总,您呢,您对文会计的感觉如何,你喜欢他吗?我觉得您顶多是寂寞想找伴儿了,男人啊,果然都是下半身的动物……”
“不,我喜欢他——”凌飞墨不假思索地回答,等他看到王秘书“恍然大悟”的夸张表情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
喜欢他,从五年前,他就一点点喜欢上了那个可爱善良的少年;
喜欢他,才对他一直有种幼稚可笑的霸占欲与控制欲;
喜欢他,当有别人的男人靠近他时,他会抱怨、会紧张、像个“怨妇”般懊恼,连情绪不受自己控制;
喜欢他,才会暗暗希望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变成天长地久;
喜欢他,……
王秘书饶有兴致地看着表情一转八折的经理大人。
凌飞墨尴尬地轻咳一声,然后随意看向早已空无一人的会议大厅,“王秘书,文会计脸皮挺薄,别说出去!”
王秘书淡淡一笑,“呵呵,我当然不会。”
“谢谢你!”凌飞墨由衷感谢。
“不用谢我了,如果你真喜欢文会计,就请好好守护他的心,当他愿意回头看你一眼的那个时候起,你其实已经得到他的人,以及他的心。”
说完,王秘书拿着车钥匙先行走出会议室,留下凌飞墨慢慢消化自己这番话。
凌飞墨一边回味着王秘书的话,一边慢慢踱步走向地下停车场。
八点了,夜幕伴随闪烁的星子,降临在城市的上空,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凌飞墨打开车窗,任由晚风吹拂他的脸。
怅然的感觉又渐渐袭上心头,凌飞墨知道他的心是空的,里面缺了一个人。
车子越驶向老城区,路况越差,一路上堵堵停停,凌飞墨第一次觉得他离文小明原来很远很远。
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车内的寂静。
凌飞墨被突如其来的噪声打扰了心事,眯缝着眼打开手机,来电显示三个字——周梓燃。
眼皮一跳,那种感觉十分熟悉,五年前,他和文小明出车祸前,他的眼皮就那么跳过一下。
“喂,有事?”凌飞墨口吻充满厌恶。
“呵呵,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周梓燃的声音没有刻意的包装,听着刻薄尖锐。
凌飞墨冷声一笑,“我们无话可谈吧,周梓燃!”
“我倒觉得我们还有共同话题要探讨探讨呢,我在仓颉区五美巷8号楼3单元等你,你要尽快来这里,我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凌飞墨心底发寒,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一颗心脏在狂跳。
周梓燃那个混蛋,竟然找到文小明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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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的夏季很少刮风,但今晚上例外,晚风越刮越大,空气却依旧沉闷潮湿,连呼吸都让人觉得不顺畅。
老楼房的天台上黑漆漆一片,天台上常年没人打扫,风一吹,空气里尽是尘土的呛腥味。
文小明望了眼身边一身白衣的男子,却只看清男子的轮廓,他努力让情绪平静:“周梓燃,你究竟想做什么?”
周梓燃双手抱胸,无聊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儿,半晌,神情十分失落,“我失恋了,我爱的人刚刚甩了我。”
文小明面无表情,抬起自己被手铐锁住的手,手铐发出轻快清脆的响声。
“呵呵,你现在可能会问,我失恋,为什么要拿着一副手铐找你。”
文小明不语,静静地听着举止十分异常的周梓燃说完话。
“你知道吗?今天我们和凌飞墨竞标,我原本有十成把握中标,但凌飞墨却半路杀出来——”
“飞墨或许不知道,这个项目对我意义非同寻常,只要银江集团中了标、拿到项目的合同书,我就可以不用当周家商业欺诈、以权谋私的替死鬼,继续留在阿靳的身边。我知道凌飞墨也看中了钰龙街,五年前,我被迫伤害了他,所以,这次投标,我已经打算了,只要周氏银江中标,我会把自己攒了十年的私人财产、地产全部送给他,算是对他的亏欠与补偿。”
文小明听的云里雾绕,虽然看不清周梓燃的表情,但他听的十分认真。
周梓燃的声音越来越冷,听不出一丝情绪。
“可是呢,凌飞墨,我昔日的朋友却联合我爱的人,两人狠狠耍了我一招儿。”
“哈哈哈哈哈——”周梓燃狂笑,笑声响透了小区的上空,绝望凄厉,听着有些毛骨悚然。
文小明“把凌飞墨的事与我无关”这句话压在心底,小声道:“周梓燃,我理解你的感觉,你的心,现在一定很疼很疼吧!”
周梓燃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回过头,怨毒地看着文小明。
文小明知道周梓燃神质还算清醒,他咬了咬唇,小声说:“周梓燃,你其实是个耀眼惊艳的男人。”
“呵呵,耀眼惊艳有个屁用,在阿靳眼中,我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死去的佣人。”周梓燃嗓音颤抖,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我差点儿忘了,我在周家的地位甚至连佣人都不如。”
文小明不知道该如何接周梓燃的话。
周梓燃他推了一把,文小明踉踉呛呛地摔倒在地。
手臂碰到一根闭路天线杆,天线杆被文小明撞的七摇八晃,文小明恍然想起,天线杆往前走不远两米,就是楼顶边缘。
“文小明,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文小明的胳膊火辣辣烧疼,刚才摔倒时碰到固定天线杆的铁架子上。
“羡慕你有凌飞墨。”
文小明涩涩地说:“羡慕这个有什么用?”
“不管飞墨讨厌你、还是喜欢你,至少他都会正眼看你,而我呢,一条丧失人格、丧失尊严的可怜虫,像那个人说的,我根本不配得到爱。”
周梓燃渐渐拔高音量,他又大力推了文小明一把,“走,再往前,走到房顶边缘才能停下来。”
文小明觉得风越来越大,吹的他眼睛发疼。
“你不要觉得委屈,要怪也能怪凌飞墨,我就是想和他谈一谈,如果最后谈不成,我也只不过多了一个垫背的人而已。”周梓燃的声音在黑暗里冷漠而绝望。
文小明瞪大眼睛,表情不可置信,他有种强烈而真实的错觉——周梓燃疯了。
第七十三章
“丁师傅,还能快点吗?”王秘书看了眼后座上的男人,对司机着急地说。
“不行啦,前面那个大转盘堵死了,车子根本过不去……”司机指了指前向拥挤的车流。
凌飞墨眉头越蹙越紧,他又拨通几次周梓燃的电话,对方却已经是关机状态。
“该死!”凌飞墨低声咒骂,然后对司机喊:“停车。”
司机一脸茫然,“我们车在马路中间呢,停不了。”
“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
“你是老板,但我真的停不了。”司机十分敬业。
凌飞墨的车在茫茫车流中缓缓前移,按照这种速度,他今晚也别想找到周梓燃。凌飞墨也顾不上自己不要命的举动,往后看了眼杂乱的车流,迅速打开车门,不声不吭地走下车。
身后响起一片喇叭声,凌飞墨加快速度,绕过一排排汽车,大步移到马路最边缘的人行道。
司机望着老板疯狂的举动,吓的连油门都忘了踩。
王秘书在一旁说:“丁师傅,这里到五美巷那里还要多久?”
“如果不堵车,要十分钟的车程的吧,不远。但现在这种情况,估计要等很久……”
王秘书看着越来越远的人影儿,轻轻叹了声气。
凌飞墨隔很远就听到警车鸣笛的声音,发着红蓝灯光的警灯在黑暗里十分扎眼,昏暗的路灯下,看热闹的居民围了一个密实的大圈,有人手里手里拿着手电筒,仰起头,用手电筒时不时往一幢老楼顶层照去。
“啧,好像是两个年轻人,大晚上的不知道为啥事想不开?”
“就是说,现在的年轻人,一遇到压力挫折就想轻声……”
“唉,这么高,他们敢跳吗?”
人群中突然传来惊呼声,有人高声喊:“他们坐在天台的水泥台上,啊啊,我刚看到其中一个人大半个身子都出来了呢!”
凌飞墨心一沉,挤进人群中。
几个消防队的工作人员正往小路中央摆放厚厚的救生垫,不少居民又从自发从家中拿了席梦思床垫和棉被,每个人的面容都看着十分紧张,还夹杂着一丝好奇与疑问。
警察拉了两条警戒线,两个便衣正拿着一张老楼的建筑图纸,小声地在商量着什么。
凌飞墨大脑一片空白,摒着呼吸,走向那两个便衣。
“同志,不好意思,这里封锁了,我们要组织救援。”
“请问,楼顶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凌飞墨心中虽然隐隐猜到了答案,但他还是开口问了便衣。
一个便衣一脸不耐烦地瞪着这人突然冒出的男人,男人的衣着不凡,看气质装扮一点儿不像是老楼里的住户。
“一边去,我们救人要紧,没时间回答您的问题。”另外一个便衣挥挥手,拿着一只红色的记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凌飞墨冷冷一笑,突然拽起一个便衣的领口,咬牙切齿地问:“我再问一遍,要跳楼的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便衣看到凌飞墨眼中的狠辣与寒意,哆嗦了下脖子,声音微微颤抖:“具体叫什么我们还不太清楚,只知道其中一个是这幢楼的住户,姓文,职业是会计,年纪二十多岁……”
便衣的话还没有说完,凌飞墨立刻松开了他的领子,不顾黄色的警戒线,欲直接上楼。两个便衣急忙拉住凌飞墨的胳膊,“同志,你刚才的举动公然侮辱了国家公职人员,现在还不听我们的话要贸然上楼,信不信我们请你去派出所喝茶。”
凌飞墨力气出奇地大,打下阻扰他上楼的手,挑起眉头,神情阴冷:“楼上那个姓文的是我朋友,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你们全局的人不得安宁。”
便衣噤声,半天才反应过来凌飞墨的话在威胁他们,但此时,凌飞墨早已飞快地冲上楼,便衣赶紧跟在他后面大喊:“同志,你不能上去,你不能上去——”
六楼狭小的过道里挤满了人,大部都是警察、消防队的,还有两个面容和善的心理医生,一男一女。
刘队长看到大气不喘一声,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男人,疑惑地拿起对讲机:“伟子,怎么有人上来了?”
很快,楼道里传来那个叫伟子的便衣的声音,那个高个儿说他是那个会计的朋友。
刘队长堵在凌飞墨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凌飞墨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径直走到通往天台的小楼梯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