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方叔叔吧,妈妈……我们都会好的。”
……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停下的微微晃动,让睡意朦胧的小小清醒了过来,真是小孩子的身体,这样都能睡着。
“下车吧。”林启威下车前丢下这句话。
小小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西服,打了个哈欠,下了车。
空气中的清凌让小小精神一震,接着又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了,这世上要是还有什么能让小小眼中迸出热情火花,那肯定是难述难描的美景了。
林家祖宅,初建时耗费了众多能人巧匠的心血,一泉流水一角凉亭都凝聚着风采,小小仿佛穿越到了古代帝王家,草木石路大气悠远,颇有神韵,三层的主屋,仿古的雕花建筑,完美的融合了现代简洁和古朴柔和之美。
小小突然感觉手痒了,如果现在手上有一台照相机,那么东侧迎着夕阳的缓坡是最佳的拍摄地点。
小小眼中的惊艳和热情在周围的佣人看来,倒是符合一个初进“大观园”的穷小子该有的表现。
在身边人的提醒下,小小赶忙跟上在门前回头看着他的林启威,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眼中快速划过一丝探究。
不仅是建筑装饰风格仿古,连佣人的服饰、一概器具用度都是古香古色。身着黑色中山装的老管家上前接过林启威的公文包,边恭敬沉冷的叫了声老爷,然后又看似顺手又巧妙的拿走了小小手中拎着的小破包,这是林妈妈忙乱中塞给他的,虽然没有一样值钱的,小小还是不太想放手,可是看了看老管家嘴角那一抹堪称机械化的微笑,小小在心里啧了一声,还是放了手。
不长的走廊,小小觉得称为艺术长廊更合适,不知多少古今大家的真迹名作在这里为林家迎客送宾。
老管家不知在林启威耳边说了什么,林启威停住了前往大厅的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小小,“忠叔,先带他下去”,吩咐了老管家,林启威再也没有浪费一秒在小小身上,向正厅走去,背影尽是王者之姿。
小小有些忘了收回视线,心里冒出一个仓促的想法,这个林启威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一转瞬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一遇上有味道的人事物,自己剖表及里的职业病就又犯了,现在该担心的是自己吧。
老管家带着小小,穿过偏厅,上了二楼,一路上小小又深刻体会了什么叫美而不俗、奢而不糜的大气。
希望有机会能好好看看这座令他心动的老宅子,小小看到老管家在一扇房门前停下,赶紧收拾了发散的思维。
“这是您的房间,是否需要叫人服侍沐浴更衣?”老管家的语调和他的微笑一样机械刻板,却无从挑剔。简简单单的一个您字,表明小小现在身份地位还不明确,但是由老爷亲自接回来看,身份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该有的尊卑还是得有。
小小心底暗笑,要不要这么古典啊,对一个四岁半的孩子都这样谨慎无漏,看来这个宅子里养的都是些难伺候的精怪啊,顺便这些随佣伴仆都修炼得法力无边喽。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一会儿还有事儿吗?”小小声音不大,但字正腔圆,容端目正,个子不高,却透着沉稳平和之气,小小心想在这个环境里,装十三卖萌都是无用功,还是本色一些吧。
老管家微微一顿,只是瞬息的功夫,对一个身经百战的老仆来说,已经是失误了。
“没有了,您早些休息,明天会有专人来服侍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打一号内线,无论多晚。”老管家将心中的微惊往下压了压,比之前还要恭敬的回答。看来只要是有老爷的血统,外养的也不是个简单的主,这还是自己头一次看走眼呢。
……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妈刚走,身后事还没料理,你就急着把那个野小子领进门儿了,你是存心让老太太走不安生吗?!”林玉峰五十出头,目威声洪,按岁数他是林家的老大,可是按身份怎么也算不上一把手。
林启威从老爷子那里接管林家及林氏旗下所有产业后,并没有像人们预料的那样忙着集权立威,反而给足了大哥林玉峰和二哥林书谷机会,对各路人马也只是做了微调,不了解林启威的人会认为他心慈手软,只有是跟他真真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林氏换掌门人只是一个表象,实质的明线暗脉哪里还用得着现倒腾,早个十几年前林启威就已经是脚踏峰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明天老太太的葬礼,我当然会办得风光,老太太生前所爱所好之物,都会入土陪葬。老人家吗,入土时当然是要儿孙齐全,现在一个也不差了,怎么会走得不安生,大哥多虑了。”林启威喝了口茶,动作称不上文雅算不上张狂,就是透着一股子的男人味儿。
林玉峰被堵了个严丝合缝,握着拐杖的手紧的青筋直冒。坐在他一旁的林璞看着自己老爹这个沉不住气的劲儿就暗自来气,瞧瞧这一屋子的人,谁没事做那只出头鸟啊,二叔不就在那老老实实的坐着喝茶呢,你管他是带个私生子还是小妖精的回来,人家是正牌当家,你在这摆什么大哥的架子!想威也得有实力才能威!
“启威,我看大哥二哥也都累了,让林璞他们安排着守灵,大家都早些休息,明天好好送老太太。”一道温柔和缓的声音,打破了大厅里的压抑。
当然有资格叫这一声启威的,也就只剩下林夫人欧阳晴了,一身香奈儿黑色修身套装,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即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也是仪态端庄。
打林启威落座开始,欧阳晴只是默默的递过温热的茶水,示意下人把一直煲着的汤端上来,并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外露。此时适时的出声,也是替林启威挡了烦心事。
主家开口,分支末叶们当然从命而去。
林启威喝了青花瓷碗里散发着清香的汤水,欧阳晴极为顺手的接下空碗,“明天,你想着把林小小上学的事,料理好。”欧阳晴没哟想到,一向杀伐决断的丈夫会为这种小事开口,而且明天还是老太太的葬礼,小孩儿上学比这还要重要吗,欧阳晴心里微微抖了一下,面上还是一派温良柔笑,“知道了,这还用你吩咐,从你打定主意要接他回来,我就联络了英铭学院,让他和哥哥们同校,也好有个照应。”
“哦?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的打算都一清二楚,真是省了我不少麻烦事,不早了,回房吧。”林启威边说边扯松了领带,从束缚中侧漏出一丝野性。
第三章:炮竹和睡莲
小小洗好了澡,洗掉了淋完雨后的一身土腥气,人也感觉清爽了不少,拉开浴室的门,享受着残留水汽遇到空气所带来的清凉,一条柔软的毛巾随意的搭在头上,就这么光溜溜的走了出来。
刚要抬手擦头发,一声嗤笑钻进耳朵,“呦,适应的还挺快啊,真当这是自己家呢!”
小小略微抬头,从毛巾的空隙间看到一个精致俊美的男孩儿,六七岁的模样,宛如林启威幼儿版的小脸儿,已经充分说明了他的身份,浅色的家居服,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坐在床边,修长的腿随意交叉着,如果没有眉眼间那一股戾气,真的可称得上赏心悦目。
细长的手指此时正挑着一件黄色的小背心,正是小小刚刚脱下的。眼中的不屑和厌恶真是连藏都不愿意藏。
小小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剩下的是无奈叹气,这么快就开始狗血剧情了啊,自己是无视呢,还是无视呢,还是无视呢。
小小没有任何的尴尬羞愤,也不急着找衣服穿,两个小屁孩儿之间还有什么可避讳的,继续细细的擦着头发,直把林双的笑脸擦出了爆血管。
“怎么,没听说是个哑巴啊,还是长得见不得人啊!”林双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只是在这个沉郁的家庭里,为了能得到林启威的重视,不得不压抑本性,凡事规范有礼,再想情绪爆发也只是撂几句明嘲暗讽的话,更解恨的法儿却是没有了。
小小抹抹发根,干的差不多了,把毛巾折好,搭在椅背上,抬起头三两步走到了床边,站在林双面前。
林双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缩了下脚,很快又觉得不对,眼中的戾气更盛,好像只要小小做出一点挑衅行为,就立刻干一架。
小小没有直视林双,他不想点燃这个皮相好看的小炮竹,伸手拿回了林双手中的小背心,和一旁的小短裤叠在一起,今天确实有点累了,明天再把衣服洗了收好,这身衣服是对林妈妈最后的念想了,那个小破包现在恐怕都不知道被处理到哪里去了吧。
小小干着自己的事儿,林双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一个没见识的私生子,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也敢在他面前玩儿深沉,那个冷情冷感的大哥也就算了,这小子算什么东西!
“果然是个没教养的东西,下贱人生的下贱崽子,少跟我在这摆谱,我告诉你……唔……”林双正忙着把自己听过的所有难听的话运用出来,组词造句,没防备嘴里被塞进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从出生开始就接受贵族式的礼仪教育,让林双不能第一时间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等诧异劲儿过了,一丝甜腻化开,才反应过来是一块苹果味道的水果糖。
小小本来打算一路无视的,可是这个小炮竹火药味太大,而且吐出的词儿是越来越不像样,小小上辈子没教育过小孩,但是在孤儿院中也有的是个性强脾气倔习性不好的孩子,他不想跟他计较,但也不想再听下去,正好小短裤口袋中还有几块水果糖,这是上辈子就养成的习惯,随身带着点甜食,现在正好拿来堵住那张喷火的小嘴儿。
林双本能的想吐,可是礼仪的枷锁又让他一时找不到地方吐,硬憋出了一脸青色,可是嘴里有吃的就自然会分泌唾液,林双本能的咽下口水,咯着舌间的糖发出咕咚一声,脸上的青色立刻被红色代替,烧了个透。
小小也没觉得多有意思,就希望小孩儿快点出去,还自己个清净。
林双最终还是被点着了,可是这一声咕咚给尴尬的,从炮竹变成了呲花。小小被一个大力推在了地上,好在有进口羊毛地毯接着,无伤无痛,无奈的看着两眼冒火的小孩儿,对方伸出两根手指,狠狠的指了指小小的眉心,意思是你等着。
小小是真累了,干脆坐在地上盘着腿,也不急着起来了,看着林双干瞪了会眼,愤愤的出了门,才从地上慢悠悠的起来,一下大字倒在床上,这就是自己将要面临的世界吗,这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会明着骂你,让你知道他讨厌你,那些更深更黑的东西呢,也会随其而至吧。小小开始怀念那个破旧的小出租房,满是油垢的小灶台,怀念每天很累但是能倒头就睡的日子。
小小上辈子适应能力很强,不算强壮的小身板扔到哪里都能活,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认床,心里累的一点都不想动了,可是就是睡不着,肚子里还隐隐有点饥饿感,翻身坐起,包了两块糖塞进嘴里,看着鲜艳的糖纸,随手叠了起来,一只青绿色的纸鹤很快成型。小小抹了抹两只小翅膀,飞不上天,在地上也要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啊。
起身把小纸鹤放在了窗边,向着天空,窗外的景是真美,浓郁的夜景深邃而神秘,小小再次被吸引了,反正也睡不着,何不苦中作乐,小小随便在衣柜里拿了套休闲装,又在书柜里翻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一些纸张和铅笔,在窗口了望了一下,确定了最佳的位置,转身出了门。
小小可没有抽风到用床单爬窗户,堂堂正正出了门,问清楚了下人自己要去的地方有没有巡夜的猎犬,不管下人们的不知所措,便大摇大摆的向后院林边走去,老子又不是来这里坐牢的。
林边有一方斜坡,小小选了一处景观称心光线也不错的地方坐下,掏出纸和笔,随性的画了起来,上一世除了摄影,自己最拿手的就是素描了,可惜现在没有心爱的照相机,只能用笔下的线条先解解馋吧。
流水凉亭,绿树华灯,古屋青藤,一切都朦胧在夜色中,说不出的美,不管这里藏了多少不甘埋了多少怨懑,美就是美,小小依旧能清心独享。
不知画了多久,小小抬头仰望,群星缀幕,明天会是个晴天。
一丝灰烟引起了小小的注意,安静的老宅子不会有人在半夜开烧烤晚会吧,好奇有些,不愿美景被破坏的担忧也有些,小小朝着冒烟的那处走去,特意放轻了脚步,要是有人在烧落叶什么的,自己就别多事儿了。
多种猜测都未成真,一个火盆一个孤单的背影,无声的撞入小小的瞳孔。
一个后脑勺一个后背两条胳膊两条腿,小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移不开眼睛,橙黄的火光泛着毛边,像要把清瘦的背影包裹进去,白色的衬衣印着焰光,好像冰与火的较量,无限矛盾又无限相容,小小想自己应该出点声音,这样好像个偷窥狂一样,还没想好怎么不会吓到眼前的人,清瘦的身影动了,他向火里又丢了什么东西,一瞬间火苗被分开又燃烧的更旺。
小小看到那人手中好像握着一张相片,窜动的火光照亮了上面的人,一个老妇搂抱着一个幼童,笑的慈祥温暖,相片随着那人的手向前,就要喂进火唇中。
小小没再犹豫,直觉告诉他那个人不想烧掉那张相片,他紧跑两步,抓住了那人的袖口,差点被带了个趔趄。
林慕擎猛然收住手,下意识的屏息挥肘,手肘堪堪擦过小小的头皮,小小感觉到头顶的劲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林慕擎在发现对方的身形时,赶紧收了拳脚,不着痕迹的挣脱了小小的手。
小小此时坐在地上,感谢着自己的身高救了自己,抬头望向眼前的高手,这一看又差点晃了神,少年干净清凌,成熟沉稳的气质远超出他的年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小小却愣是看出了一丝圣洁的味道,好似一朵初开在冰湖的睡莲,空灵出尘,只可远观。
发现有味道的人事物就忍不住用眼睛描绘用心记忆,这是职业病,可见鬼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也能让自己这颗老心如此的不经事,实属罕见。
小小发誓自己绝对没哟任何的邪念,只是想看着这个少年,他的眉眼温润,棱角并不分明,却让人不能忽视,说实话他的长相和刚刚那个小炮竹没得比,可是这么一张脸却入了小小的眼,撞了心。
“没事吧。”和缓的声音响起,小小觉得自己手脚都有了自己意识,自动自觉的起立站好,用行动表示自己完全没事。
“你是林小小。”又是类似疑问实质肯定的语气。
“我是林小小,你知道我,你是?”其实小小错估了林启威的年龄,看似三十来岁的男人,实际上已经四十多了,所以他并没有把眼前这个和林启威并不相似的少年同大哥画上等号。
“林慕擎。”
小小也没多费心思猜测他的身份,能在这祖宅里明着“放火”的人恐怕也没几个,“我说,你这是在祭奠老人?”小小说完也没看到少年否认,估摸着就是这么回事,“这你可就不对了,照片是留给活着的人的,是个念想懂不懂,要祭奠老人也不能给老人烧这些啊,应该……对了,你等等。”林慕擎也没有问要等什么,犹自把目光定在跳动的火苗上,无波无动。
小小临时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只能拿手头的几张纸做做文章,细嫩的小手灵活轻巧,一会功夫就叠吧出两个元宝一件小袄一件小裤,“行了,先就乎吧,给,要烧烧这个,老人才能收到你的心意。”
林慕擎缓缓转过视线,看了看小小,却没有接手的意思,“拿着,虽然寒酸了点,但是重要的是心意,对吧。”小小拉过林慕擎的手,把几个小东西往手心一扣,指着火盆催促着。
林慕擎看了看手里的小衣裤,轻轻抛进了火里,“行,老人肯定能收到你的心意。”小小看到林慕擎直直的盯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磕巴,“那什么,节哀顺变。”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唐突又冒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