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就去,别人怕赵老嬷耍横撒泼我可不怕,这种人就属那滚刀子肉的,阿秀,咱们先走,让你大伯在后面慢慢走。”李夫郎拍了拍袖子白了自家汉子一眼就抬脚往外走,他也知道这汉子不耐烦与那老嬷打交道,所以非要把自己拉扯过去,不过他可不怕。
“好咧,大伯您可不能真慢啊,最好把其他族老一起叫上让大家评评理,省得以后赵老嬷再折腾你这个里正。”张秀欢喜应道。
里正的夫郎怪嗔了张秀一眼,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这心眼也耍到他当家的身上了,不过算了,他也知道秀哥儿是一片善心,说实话,当家的看中赵老三,他却看不上这么个穷酸,他家的两个小子虽然也念着书,可该干的农活一样都不能少,庄户人家出身的就算走到天边也不能忘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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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赵家门口的动静太大,就连汉子都被惊动了过来围观。
当张秀和里正夫郎以及后面慢了一步的里正赶来时,就听到赵阿嬷撒泼的哭嚎声。
“……当家的你怎么死得那么早,留下我一个老嬷子受人欺负,我这累死累活的都为了啥,天打雷劈的,到头来还让儿么欺上门来,当家的你睁开眼看看,这日子还让不让人活下去了,不如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这扫把星克死了他生母,克死了阿爹,我赵家好心把他娶过门,不成想没几年把我家老二也给克死了,他嫁进我赵家门做过什么?不孝敬老人不说,还勾得我家老二跟家里人离了心,你们看看就算现在他这贱人也不安分,不好好守在家里过日子逼到嬷家来,你个天打雷劈的搅家精。”
赵阿嬷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两头散乱,身上也粘着灰,一边哭嚎着一边用手拍打地面,两眼凶狠地盯着唐春明,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敢欺到他的命根子头上。
赵老三脸也涨得通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无知哥儿,难怪圣人都听唯哥儿和小人难养也,你羞辱读书人的名声不要紧,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不该不孝敬长辈,还不快快给阿母赔礼道歉,虽说兄长不在了,可阿母既然是长辈,阿母便做得你的主。”
“三弟说得有道理,弟么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把阿母逼到什么地步了?你对得起阿母苦心把大虎抚养长大对得起一心奉孝老人的大虎吗?阿母,你还有我和大牛,还有三弟,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弟么,你还在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把阿母搀扶起来,你的心怎就这么狠呢!”王春花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一脸愤恨地指责唐春明,仿佛他要逼死赵阿嬷似的。而赵家老大却缩在屋里,弟么来闹,他出去不管说什么都会惹得一身腥。
“也就大虎把他当个宝贝,不想想连母家都不跟他来往的,可见这人啊……啧啧。”边上看热闹的李从根家的夫郎也闲闲地来了一句,谁都知道,李从根家的夫郎和王春花走得最近,这意味深长的啧啧声和意犹未尽的话语让人不由自主地展开联想,唐春明与母家关系不好那是众所周知的,不会有人说后母的不是,那么,明哥儿莫非真如此不孝?
这些声音让赵阿嬷在地上越发打滚撒泼起来,嚎得更加声嘶力竭,一些过来的年纪大的汉子哥儿也不由觉得唐春明做得有些过分了,这都把老人逼到什么程度了,要是村里的年纪轻的汉子哥儿都学了这种风气去,以后谁还照顾孝敬他们这些老的,此风不可长!
于是就出现了一些偏向赵阿嬷的声音:“明哥儿啊,虽然大虎走了,可你还是赵家的人,有什么事一家人不好关起门来有商有量的,看看这老人都啥样了。”
“是啊,一个哥么对着小叔子又跪又求的,这像什么话,也不知道避避嫌。”
赵阿嬷和王春花听到这些声音眼中越发得意起来,今天就是要把唐春明这股风煞下去,以后在村里和赵家这哥儿还不任他们磋磨,哼,翻了天去了!就算翻上天也得把这人给扯下来!
不过一些年轻的汉子哥儿还是偏向唐春明母子的,怎么看这两母子都瘦弱得快要晕过去了,哪里比得赵家人一个个脸红扑扑的,尤以赵阿嬷和王春花为甚,那身上的肥肉哦,都一颤一颤的,平时不知塞了多少肉进肚子里了。
唐春明对村中老人的反应丝毫不觉得奇怪,他也是农村里长大的,一些老家伙就自恃年纪大倚老卖老,无理也要搅三分,要把家中和村里小辈的气焰给压下去,否则一个个跑到他们头上去他们老的说话还有谁听?在家中和村里还有什么地位?
唐春明偏偏不信这个邪,他今天要不把关系扯清了以后就甭想过安生日子了。
干脆也不跪了,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把怀里的儿子塞进阿嵘的怀里,他一直制止了阿嵘要跟这些人争辩的举动,不值得为这种人再赔上一个阿嵘,他知道这个年代对读书人名声的看重,他今天敢来闹也是冲着赵家老三是要赶考的童生。
唐春明对唐春嵘交待道:“看好阿林,不准过来,否则我得担心这些人伤了阿林,这些人还欺负不了我,你就别掺和。”边说就边把唐春嵘往外面推,阿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春明也舍不得再为难儿子。
“我……”唐春嵘为难极了,可对这种撒泼的老嬷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什么我,还不照顾好阿林。”再推了一把唐春嵘,唐春明就掉过头来面对这些赵家人,他余光看到外面又来了一些人,其中就有张秀,既然这些赵家人不要面子,他就给全剥光了。
“大哥么和三弟胡乱扣上的罪名我可不敢认,你们说我不孝敬长辈,这赵家的地是哪个人耕种的?一年到头的又是哪家孝敬得最多的,这村里大家伙儿可都是长眼睛的,由不得你们胡编乱造,你们真当人家的眼睛都瞎了不成?”
“三弟,大虎为啥死的还要我再说一遍吗?三弟你是读书人跟我好好说道,你这开年要交束修又要去参加府试,你知道阿嬷跟大虎开口要多少银子吗?二十两!二十两银子啊,三弟,你是读书人,你说说你二哥一家要怎么拿出二十两银子?除了冒死进深山老林还有其他啥法子?”
这可是大家伙儿都不清楚的事,原身性子要强不会将家里的难处到处宣扬,最多跟张秀嘀咕几句,可也不会全部讲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咬牙忍下来。
“你……你……”这事情赵平川当然知道,可在他看来,这是二哥该拿出来的,否则以后凭什么享他的福?难不成让他一个读书人自己筹银子去?可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出来,“我是读书人,不会跟你计较这些黄白之物,你休得玷污读书人!”
“哈,”唐春明拔高声音嘲讽道,“黄白之物?你读书人难道不要吃不要喝不成?你身上穿的衣服哪里的?你交的束修从哪里来的?你进酒楼摆阔的时候怎就没想到黄白之物?告诉你,这些你瞧不起又把你养大供你读书的黄白之物是用你二哥的血和肉换来的,我早知道你瞧不起你二哥这个粗人,那你怎么不再有志气一点不要用你二哥的黄白之物啊?”
四周发出一片嘲笑声,赵老三瞧不起乡下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的,可不是,这读书人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样不是他们这些老农田里挣出来的,以往他们也会觉得在读书人面前矮一截,可现在唐春明的话都说到他们心眼里去了,浑身舒爽。
赵平川眼前一黑就要一头栽下去,脸上臊得通通红。
赵老嬷一看这情形也不在地上打滚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将原来在边上假作安慰的王春花都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赵老嬷恨恨地冲过来:“你个扫把星我这就撕烂你的嘴,我赵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外人说道了,大虎怎样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就是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他敢回个不字?”
唐春明才不怕他耍横,把肚子一挺对着他说:“你来啊,就冲着我肚子来打,反正你要卖了我换十五两银子,正好把肚子的打掉了好换银子去,来啊,还有林哥儿,十两银子,正好卖了我们母子俩二十五两银子够小叔子出去花了,只要小叔不嫌弃这银子沾着未出世的侄子的血。”唐春明自始至终都揪着赵老三说事。
赵老嬷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冲过来,眼看就要一头撞上唐春明的肚子,围观的有的尖叫起来,有的就要冲过来拦住赵老嬷,可哪个的动作都不及赵平川快,转眼赵老嬷就砰地撞上了一人,接着连续两声唉哟声响起来。
赵老嬷人矮胖矮胖的,又下了死力气想要弄死唐春明,所以真把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正着,赵平川狼狈地倒翻在地上,浑身疼痛,却顾不得自己连忙冲老母喝道:“阿母,你这是在做什么?就算他有不对他也是二哥的夫郎,他肚子里怀的也是二哥的孩子!”
要真是给撞着了他赵平川的罪名可再也抹不掉了,别人说起来肯定是他赵平川为了银子逼死了哥么和侄儿,就算他考出功名那也是个污点,功名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他也算看出来的,这一向柔顺的唐春明今天不知为何一直冲着他来,想要污了他的名声,可就算知道他也没办法,一桩桩的事虽然不是他做的,可在别人看来阿母死命地要银子干什么?还不是花在他身上。
“胡闹!谁要死要活的?谁要卖了谁换二十五两银子啊?”
场面乱得一团糟,有冲出来想要护住唐春明的,要冲过去要拦住赵老嬷的,这时一个含带怒气地声音响起来,众人回头一看,就见里正黑着一张脸阴沉沉地站在那里,他身后是村里的有威望的老人。
第009章:帐本
里正在平山村向来有威信,若说现在的赵家算得上是上等人家了,那里正家就是村里的头等人家。里正本身行事公正,并不依仗着李姓大族就仗势欺压后来的外乡人,虽说一碗水难免有端不平的时候,可大多数时候还是让人觉得很可靠。
虽说里正家的两个小汉子尚未考出功名,不如赵平川得了童生头衔,可谁不知道,他家的两个小子可都是在县城里的学堂读书的,县城里的学堂规格当然要比镇上的高出一等了。
里正家的两个小子可比赵平川在村里还得人气,人家走出来对别人可都是客客气气的,哪像赵家老三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读书人非要摆出高姿态。
里正家还有一个哥儿嫁到了镇上,当家的汉子可是在衙门里当捕快的吃官粮的,谁看见了不客客气气的。
老远的里正就听到卖人不卖人的,家里的夫郎这几日也在他耳边嘀咕过赵阿嬷干的事,里正听得一肚子的火,现在大家日子越过越好,平山村也越加兴旺,现在居然要出卖人的事情,赵家又不是过不下去的人家,真正丢人,同来的赵姓三叔公脸上神情也不好看,一起盯着赵阿嬷和赵平川,当然惹出这件事的唐春明也受到了不善的目光。
赵老嬷原本正觉得小儿子不识好人心,他费心弄银子还不是为了他,居然护上那贱人了,那贱人果然是扫把星,绝不能再留在赵家了,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赵老三拦住他是何意思。现在一看里正却缩了一下,他可以拿捏自己的儿子儿么,他可以跟村里的老嬷哥儿耍横,唯有对那些汉子却是不敢随意叫骂的,毕竟汉子才是当家的。
“求里正大叔和各位族老为我做主。”唐春明心里没有什么畏惧心理的,他等的可正是这个机会,于是说跪又跪下了,心里暗骂,他上辈子可就跪过老爹一人,今天这帐可都要算在赵家身上了,除非赵老三赵考出功名,否则这帐怎么也要找回来。
唐春明根本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噼咧啪啦一阵就将事情都兜出来,大虎死得不明不白的原因,赵平川赶考要筹银子卖哥么卖侄儿的事,尽管知道这背后少不了王春花使坏,可现在唐春明谁的责任也不追究,全部推到赵平川头上,谁让赵家也就他能制辖住赵老嬷。
张秀也不落后,快人快语地将那两家人的底掀了开来,除了那跛脚汉子,原本赵家想要将林小哥儿送人的那家也被他找到了,谁让王春花成天在村里碎嘴,只以为有赵老嬷出马什么事情不能办成,于是得意地就炫耀上了,这可让张秀抓住了把柄。那户人家是给自家的痴傻小汉子找童夫郎,那小汉子不光痴痴呆呆的,还会发疯,发起疯来就打人,也就缺了良心的黑心肠的才会把小哥儿送到这样的人家。
唐春明呜呜地哭,脸色白得惊人,身体孱弱不堪,好像下一刻就要厥过去一样:“里正大叔,我和阿林不求享小叔的福,只求小叔放我和阿林一条生路,要是真被卖到这样的人家,我跟阿林还有活路吗?还不如趁早拿根绳子掉在这大门口,反正迟早也是一个死字,不如早死早干净,我跟阿林好都到地下跟大虎团聚去。”
“胡闹!胡闹!”赵姓三叔公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一连数声胡闹,“赵平川,你哥么说的这些是不是真有其事?你们真是这么打算的?”说到底他也是姓赵的,要是真让唐春明带着小哥儿一起吊起在这赵家门口,不仅赵家无光,他们这些赵姓人也是丢脸之极,逼死哥儿以后还有谁敢嫁进赵姓人家?
“三叔公,”赵平川悲呼一声,“您也知道院试即将来临,平川整日温书尚嫌时间不够,哪里有时间做下这等……自污之事。”
“那你阿母做的事你就一点不知道?赵家如今要靠卖人才能筹到你赶考的银子?”里正插嘴道,这赵老三的意思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旁人身上了?
“阿母……”赵平川转头看向赵老嬷,眼里有悲切,再次悲怆道,“都是平川不孝,可阿母持家不易,一片慈母心肠平川实不忍心指责。”
啧啧,瞧这读书人说出的话真够水平的,一个慈母一个不忍就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抹掉了?而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事情全是赵老嬷做下的,他是无力阻止,一下子把责任全都推卸掉了。
赵老嬷也趁机捂着心口哭嚎了起来:“当家的,你怎么死得那么早啊,你怎么不把我一快带下去啊,当家的,你扔下这一大家子让我这老嬷子怎么办啊?一个不周全全都怪罪到我这老嬷子身上了,当家的……”
几个老的都露出不忍之色,赵老嬷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还供出个读书人来。
唐春明心里冷笑,你那一大家子还不是靠赵大虎养着的,动不动就跟赵大虎说阿母多么多么不容易,家里又没有油水了,你阿弟又瘦了,这心口又疼了,每次都让赵大虎乖乖服软,家里有口吃的都要先敬着老母。
唐春明唰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簿子,说:“小叔,你敢说大虎不孝阿母吗?小叔,你敢说赵家如今真困难到要靠买我们母子俩才能活下去吗?里正大叔,三叔公,你们也知道我阿爹从小教我识字,这家里过日子的没本帐可不行,哪里该花哪里不该花都要弄得清清楚楚,日子才能过得仔细,所以我将家里的花销都做了笔帐,现在就让里正大叔和三叔公看看我和大虎的孝心吧,省得大虎死了还要担上个不孝的罪名,呜呜……那会让大虎死都不能眠目的。”
许多人都愣住了,连赵平川也是,顿时头皮发麻。
张秀也没想到,不过他反应最快,趁赵老嬷还没反应过来时上前一步就抢了过来送到里正手里,有这本帐再好不过了,他可是晓得赵大虎一家孝敬赵老嬷的只有比他知道的多没有少的,现在让大家伙儿看看赵家一大家子都是靠谁养活的。
王英也慢了半拍才把嘴巴合拢上,他继子这招可够恨的,可他还真想象不出继子会有这般心思。
王英猜对了,原来的明哥儿真没这份心思,可唐春明是谁啊,要上战场当然要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也是他刚穿过来接受了明哥儿的全部记忆,一幕幕的就像放电影一样从他眼前飞过,尤其是这几年的记忆,异常地鲜活,连明哥儿自己都不记得的事唐春明都看得清清楚楚,因为那些对于唐春明来说不过是刚发生了几日的事,所以,他这几日挖空心思弄出了这么个帐本,又故意将帐本做得旧一点,让人误以为这帐本是以前就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