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给他们做手续的是个中年男子,他是户政所的老人了,所以对杨中元那张比较奇特的路引比较熟悉,一下子便认了出来,态度也跟着好了起来。可眼前这位,却瞧着那张路引看了半天,然后又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杨中元。
“喂,你这个是什么玩意,别随便拿一张破纸糊弄我,你说不要过户费就不要过户费,你算老几啊。”
说起来,自从天启十年睿帝亲政以来,便对大梁的整个官吏体系做了改革,就算是这种从九品的户籍办事,也要经过户政所的考核才能上任。
自然,能考中进士的有能之士肯定不会做这种芝麻绿豆小官,但最起码也得是会诗能文的举人。
只要有考核,那便必须要看得懂所有特殊的路引和凭证,大梁的户籍制度传有三百余年,经过各代不断完善,至今仍在沿用。各种各样的路引和凭证五花八门,要记起来确实是比较难的。
可他既然在衙门当差,就要当好。他不仅态度恶劣,还对自己的差事压根都不熟悉,也真是够可以的了。
杨中元皱起眉头,轻声道:“这路引是帝京永安宫所开,上面盖了帝京官印与锦梁宫大总管的私印,按律可免去过户的费用。”
听了他的话,那从九品办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仍旧硬着嗓子,无礼道:“这路引是什么还用你告诉我,我看不懂吗?按律的话都敢说,小子你可真够胆大的啊。”
杨中元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程维哲拉住了衣摆。程维哲错过半个身子往前探去,轻轻从他手里抽走路引,然后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说个数吧。”
他看出来了,这办事或许听到杨中元的话便想起这张路引到底是何物,可他却不肯吃亏,过户商铺比房子还贵,需得往官府缴纳房屋价钱的百分之三,也就是说,他们商铺的五千三百两银子,就要给官府一百五十九两的过户费。
这将近一百六十两银子,他可以给杨中元省下来,却也想捞点额外好处。
果然,那办事听了程维哲的话,脸上顿时露出喜悦之色。杨中元见他那个样子心里就不痛快,却没说什么。
程维哲说完便站回杨中元身旁,他低头笑着看向那人,态度十分友善。
办事顿时越发笃定,他冲程维哲使了个眼色,用手比了一个二字。
二两?这倒是不多,这人知道他们能买得起宝珠街的商铺,自然能给得起这二两银子,可这事却着实有些各应人。
程维哲懒得跟他纠缠,就要给他直接取碎银,可杨中元眼睛一转,突然有些为难道:“真不好意思,今个没带那么多银钱,铜板倒是有一些……”
他们最近经常出门采买,身上不仅有银票跟碎银,还有刚刚被店家找回来的铜板,杨中元想了想,约莫有五十多文,打发这人,却应该够了。
办事一听有些急了,但秉承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立马低声道:“有多少都拿出来,否则今天你们别想办成这事。”
张老板站得离他们有些远,听到他这么没脸没皮,心里也存着气。
对,他是好脾气,可那只针对自家的朋友跟亲人,对付这种人,根本不用给脸面,他这样想着,转身便往二楼走去。
那办事不就是看杨中元他们两个初来乍到,户籍上时间也没得几天,所以才这么嚣张。
他们两个是新来的,可他老张不是,欺负人欺负到他兄弟头上,真是不能忍了。
于是,就在这样阴差阳错之下,当杨中元把钱袋里的铜钱往办事桌子上倒的时候,掌管衢州户政所的户籍引正也被张老板请了下来。
铜钱落地的声音异常清脆,“哗啦哗啦”的,顿时整个户政所里的人都往杨中元他们那边看去。户籍引正瞬间黑了脸,他憋着一肚子气走到他们旁边,低声喝斥那办事:“看看你什么态度,还不快给我坐正了。”
办事见顶头上司来了,立马吓得直接站起身来,结结巴巴道:“引正,我……我不是……我没跟他们要钱。”
他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引正听后一张脸简直都要绿了,他低声道:“闭嘴,一边呆着去。”
再回头时,却已经态度和善起来:“二位,实在抱歉,手底下出现这样的事情本官也难辞其咎。来来来,本官先帮您把铜板捡起来,然后本官亲自给您办这件事,如何?”
他到底是老油条了,衢州外地人众多,有的是财大气粗背景不凡的年轻人过来闯荡,他在户政所从办事熬到引正,全是因他有眼色,知道无论对方什么样子,都不能得罪。
就算是平头老百姓,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办事,笑脸迎人总归没有坏处。
他话音还没落下,便直接弯腰开始捡起掉在地上的几个铜板,然后麻利地帮杨中元收回钱袋里:“这位小兄弟,本官代他向您再次道歉,等下工之后我们自会对他有所处罚。但现在还是帮您把事情办了要紧,否则耽误了您的时间便不好了。”
他的态度真的好到没话说,杨中元和程维哲便也不再坚持,直接把买卖契约、路引和他们家跟张老板家的户籍一起递给了引正。
引正接过那几张纸,在看到契约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了杨中元那张路引,登时睁大了眼睛。
他有些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杨中元,又看了看程维哲,有些不确定地问:“劳烦二位,这份路引是谁的?”
他能做到引正,必然懂行,杨中元冲他笑笑,没讲话。
一张薄薄的路引,其实能看到很多东西。那上边有帝京官印与锦梁宫大总管的印信,便说明杨中元在宫中已经能做到总管了,永安宫那么大,宫人累以千记,可总管却双手数的过来。而且路引上面还有他出宫的时间,那是去年的七月。能在天启十五年七月出宫的,自然是天启元年入宫的。这么算来,他肯定是跟睿嘉帝君同一年进宫伺候,再瞧他本人那架势,说不得之前经常在帝君跟前行走呢。
就算现在出宫了,那又怎么样?关系毕竟摆在那里,一旦惹急了他,论说上京告御状了,就算直接捅到帝君眼皮底下,都不是不可能。
引正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立马客气起来,甚至都不再自称本官了,只笑着说:“哎呀老弟,我们可是同僚呢,您看今天这事情办的,真是对不住啊。”
第106章:开始
因为有户籍引正的帮忙,所以他们过户办得极为迅速,甚至在申领酒票的时候也没有被刁难,顺顺利利拿着所有凭证回了家。
三月初三,宜入宅。
杨中元全家老小大都兴奋地起了一个大早,他们的行李早就一点一点全部都搬进新宅了,今个要做的就是他们一起过去扫洗烧灶,证明家宅兴旺。
夏家人十分热情,不仅全家留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饭,还一起把他们送到大门口。
杨中元看着都快走不动路的夏君然,跟程维哲一起向他跟尚泽行了一个大礼:“夏大哥,尚大哥,大恩不言谢,我们此番初来乍到,多亏二位鼎力相助才能这般顺当。废话不多说,以后宅子修好,定要好好宴请阖府上下。”
夏君然看起来比之前胖了一些,身形也显得有些圆润,但他的个性始终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行了行了,别说那虚的。”
他说罢,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这小东西太能吃了,我这走路忒费劲,待会儿我就不去了哈,阿泽跟你们一道过去添宅。”
尚泽看了他的动作,皱着眉头小心翼翼把他拍着肚皮的手牵过来,不叫他继续下去。
程维哲忙笑着道:“不用麻烦了,总归家里破破烂烂的,我们就在大门口放个鞭炮,简单打扫一下便是了。尚兄还是在家中陪伴夏兄吧。”
夏君然看了尚泽一眼,见他依旧面无表情,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哎呦,添宅没个亲朋好友怎么成呢,再说了,他在家管东管西的,好不烦人,你们快把他带走。”
尚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让身后的小厮把他扶进门里,这才叹了口气道:“走吧。”
杨中元每次见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都很想笑,虽然夏大哥很强势,但每次尚大哥关心他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拒绝,明明一个开朗一个寡言,却能好好相处将近十个年头。这其中,自然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占了最主要的部分,但他们也愿意对爱人妥协和谦让,这对于一对伴侣而言,才是最重要的。短短相处这一个月里,杨中元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程维哲也是。
乔迁之后,他们一家子便开始忙碌起来。
除了主屋和正堂已经重新翻修完毕,其他的院子还都没开始清理。本来杨中元的意思是给两位长辈一人一个院子,他们自己也自在。不过韩世谦却说,新家的院子太大了些,他跟周泉旭住在一起也方便,还能照顾教导徐小天,不如就住一块算了。
杨中元见他爹低着头没反应,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让泥瓦匠直接去跟两位长辈交谈,无论他们想把院子改成什么样都成。家里其他的院子久无人居住,就算是重新翻修,最少也得个把月,现在他们阖家都住在主屋,倒也不觉得挤。
不过跟程维哲出去办事的时候,却偷偷跟他嘀咕:“你说两位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程维哲笑笑,他对自己师父虽然说不上了如指掌,却也多少了解他:“师父的意思是不想住得太分散了吧,毕竟一路走来他跟咱爹相处得也行好的,他们年纪大了,两个人住在一起还能有小天陪他们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杨中元蹬他一眼,撇撇嘴:“谁是咱爹了,你注意一下啊,还没成亲呢,要叫泉叔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这不咱们自己说么。”程维哲好笑地看着他生动的表情,笑着说道。
家里的事情自有两位长辈在操心,无论是房子的翻修还是整个院子要养什么花种什么树,他们两个索性都交给长辈打理了。周泉旭虽然是个仆役出身,但他到底在杨家浸氵壬那么多年,这点眼光还是有的。而韩世谦则更高一筹,他看上的东西,就没有不高雅的。
新家的结构非常好,内宅除了挨得比较近的六个主人家住的院子,再往后边靠近后门的位置还有一片供给下人居住的屋舍。因为早年也算是书香门第,所以就算是给下人住的也都不错,不仅有独门独户的小院,也有宽敞的通铺,就是破败的太厉害了,宅子里的大部分地方也都荒废着,等以后都修好了,自然要雇些小厮仆役回来。
所以目前为止,家里现在首要就是翻修主屋对面那个被韩世谦命名为安苑的院子,其次则是前院的假山花园小路,最后再把内宅的主路和闲置院子都清理干净,花坛都种上花草,这个偌大的庭院就会焕然一新。
而家里的前门那块唯一能看的门楣已经被江小公子取走了,杨中元和程维哲对外面的模样没什么想法,索性一起交给韩世谦,让他怎么好看怎么来。
可以说,这段时间除了两个年轻人,就属韩世谦最劳累了。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操心,就算有岑志清和周泉旭两个人打下手,也得前前后后的跑。
不过,这样忙碌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再累心里也快活啊。
家里的事情安顿好以后,杨中元跟程维哲每天一大早就往宝珠街跑。
铺子里的装潢才是重点,不仅二楼要重新做成雅间隔断,三层还要做成最好的豪华单间。于是他们两个人分开来跑,程维哲按照杨中元的意思一直留在铺子里盯着泥瓦匠们做活,而杨中元则到处跑着采买一应厨房用具、餐具以及家具。
对于餐具来说,他总是最熟悉的。
等到东西都差不多买齐了,已经好几日过去,杨中元这才松了口气,又催着程维哲一起去找菜商和肉商。
他们要正经开食楼,自然跟丹落那种小打小闹的路边摊子不一样,每一日各种菜色要用到的所有食材都要有采买统一买回来,然后让小学徒一一处理干净。
吃入口里的东西人们大多都很挑剔,所以杨中元也想着在这上面要精益求精,怎么好怎么来,不能为了省钱以次充好。
好的食材味道是不一样的,做出来的菜也不一样。
只有拿出最好的东西,才能吸引客人们流连忘返。
衢州繁荣近两百年,只要能想到的,衢州就都有得卖。就连菜商和肉商也都自有他们的一套运转方式。在同一直给夏家供应蔬菜的菜头七交谈之后,杨中元和程维哲多少有些启发。
在衢州,叫得上名号的食楼酒家几十个,大多数生意都还不错,却只有几家是交口称赞的,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不仅大厨的手艺了得,还有自己的特色。
而且,许多家都有自己的特色点心与面食,便经常有食客直接买成品带走,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生意不好才怪呢。
杨中元听了,想起他们在丹洛卖包子的时候,眼睛顿时就亮了:“阿哲,一楼还没开始装呢吧?”
程维哲自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听了笑道:“可不是,原本想拆完二楼的库房就一起开始干,这下可倒是省事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等到菜商跟肉商都谈好了价,他们这才回到铺子,一起在一楼大厅里转悠。
因为也算面对着街心的位置,所以这一排一共只有三间铺子。左边的客栈只有两层,后面后院也有两层小楼做客房。而右边的褚氏布庄也是只有两层,一楼都是铺面,二楼则有雅间,供客人试衣定吉服。这样一来,立在中间的三层食楼便很显眼了。
杨中元想着当时在丹洛的情景,不由道:“阿哲,不如我们还是开个窗口,专门用来卖点心?”
程维哲扬了扬眉,道:“卖包子的时候生意就挺好,可是在这里,我怕到时候排队的人多,堵住街口,也怕打扰客栈的生意。”
做生意嘛,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无论是跟对手还是邻里,都要客客气气。程维哲想得也不无道理。
因为这边的分店比较小,所以悦安客栈在这边并没有大厨房,只有一个简单的小厨房,供应夜里和早晨的简单餐食。
程维哲话音落下,他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突然惊喜道:“小元,悦安客栈这间分店没法做更好的餐食,但是我们可以,要不要去跟他们谈谈?”
“谈什么?”杨中元一开始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道:“难道你是想,咱们这边给送饭?”
程维哲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兴奋:“对……虽然他们有小厨房,但我前一阵子打听,听说许多客人都不在客栈用餐,觉得不好吃。大多都是满宝珠街找铺子吃饭,中午的正餐还好一些,可早晚两顿便有些麻烦了,我们既然想在靠客栈这边多加一个柜台,那便要跟客栈打过招呼才行,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们也不好贸然行事。但如果我们把送餐这一项说出来,恐怕事情就好办得多。”
“那倒是,我们刚来衢州,虽然做自己的生意不用顾忌那么多,但也不好得罪悦安客栈为妙,他们毕竟是大店,交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
他们两个关于食楼的交流总是很多,有时候偶尔简单的几句话都能想出绝妙的点子,虽然生意还没开始做,但他们都有那个信心,将来点子都能慢慢做出来。
他们不着急,不彷徨,脚步坚定而有力。他们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们能在这个繁华之地,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
第107章:新生
临近夏初,整个衢州正是繁花似锦。
迎春谢了又红,桂花香了又香,芬芳了满城烟雨。
四月初的时候,夏家的二少爷提早降临人世,在痛了一天之后,夏君然安然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第二日杨中元他们得到消息过去看望的时候,只看到了刚生下来跟小猴子一样的小宝宝。杨中元跟程维哲是都没见过小孩出生的,所以看到了倍觉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