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在万象塔埋头炼了数月丹药,废丹残渣不计其数,偏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颗真正的九级丹药出世。无涯一向耐得住性子,然而现下都免不了有些沮丧。他无涯虽为丹界三大丹圣之一,但论及名声和实力,却不如玄霄和碧云。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想炼制出真正的九级丹药,成为丹界的最强者,纵然选择的手法有悖天道,他也无所畏惧。
无涯眼眸中显出了一丝暴虐之色,瞳孔深处映着淡淡的血红色。颧骨上升,眼窝下陷,鼻尖高挺……无涯的样貌已从年轻时的英俊不羁变为如今的模样,只他自己仍然深陷在炼成九级丹药的梦幻中,根本没有察觉到。俗话说相由心生,无涯全身心已被欲望和恶念充斥,所作所为早已与魔道中人无疑,又哪有悲天悯人的修士形象?
他深深吸了口气,盯着空荡荡的丹炉看了半晌,良久之后,终是咬了咬牙,拿出一份新材料,继续炼起丹来。无涯深知,依照他自己的真实水平,现在还是炼制不出九级丹药的。玄霄碧云二人要比他强一些,说不得玄霄那老家伙已经有了把握——这才是无涯急着炼成九级丹药的真正原因。凭他自己的实力无法炼成,他自然要借助外物,无论是法器控火还是环境无涯都一一尝试过,只是均起不到作用。后来严御交来了那滴精血,无涯这才将主意打到了人身上。
从叶无双开始,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呼!”看着丹火颜色由淡转浓,无涯屏住呼吸,静静观察着丹炉内的变化。然而,和之前的几十次一样,丹炉中并未升起结丹时的白雾,亦没有丹雷示警,他这一次的尝试,仍是失败的。
“怎么回事呢?”无涯浑浊的眼珠子眯了起来,他静静思量了一番,终是想到,恐怕问题还是出在人身上。先前那个弟子的血液对他炼丹作用并不大,这一个虽然效果好了不少,却总是功亏一篑,每每只差一步。但若是血液中精气灵性更足呢?无涯想到这个可能,便觉得周身血液又要沸腾了起来,苍白的脸孔上露出贪婪的神色。
那天,严御拿过来的那滴精血,那是无涯纵横修真界以来所见过的最精纯、亦是灵气含量最足的精血……若是他能取之炼丹,九级丹药岂不是唾手可得?
“咳咳。”无涯低低咳了一声,一直候在外间的陈师叔便笑容谄媚地走了进来:“师伯有何吩咐?”
无涯扫了他一眼:“去叫严御进来。”
陈师叔眼珠一转:“师伯,严师侄昨日就被掌门师兄叫了去,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呢!”
无涯皱了皱眉:“是怎么一回事?”
“前些时日门中都在传,那个弟子是被师祖您捉去炼丹了。”陈师叔道,“那日吴师兄过来查,被师祖训了一通,那事儿亦是被门中许多弟子瞧见了,最近门中风声愈演愈烈,弟子们的情绪都很大。因诸位弟子认定此事是严师侄动手的,掌门师兄为了平息诸弟子的愤怒,只能严惩严师侄了。师伯,弟子所言虽有所冒犯,但掌门师兄的意思是,为了避免让师伯沾上此事,严师侄还是由门中处理了。”
无涯沉吟了半晌,虽感念严御帮他做了不少事情,但终是他自己的名望更重要一些。何况严御主意虽多,但他到现在都没有炼成九级丹药,看来严御的作用也没有那般大。
他点点头,道:“那这样吧,你去帮我看看。”无涯便吩咐那陈师叔帮他这般那般行事,陈师叔目中异彩连连,赶忙点头应声。
严御根本不清楚,他一门心思依仗的太上长老早已经决定将他抛弃。此刻他跪在掌门面前,后背挺直,口中却道:“还请掌门及诸位长老明察,弟子做过的事情弟子自然会承认,可此事却分明非弟子所为,还请掌门和诸位长老还弟子一个清白,莫要受小人蒙蔽。”
楼远鹤和刑堂长老莫南天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楼远鹤已经从陈师叔那里得到了无涯的态度,处理起严御来自然没有了顾忌。他问道:“严御,依你所言,想要蒙蔽我们的小人是谁?”
严御摇了摇头:“有道是三人成虎,门中处处都是对弟子不利的言论,弟子又岂知那挑起事端的小人是谁?”
莫南天厉声道:“严御,你口口声声讲你没有做过,难道门中上千弟子会诬陷你,难道太上长老会诬陷你?我辈修真一贯心诚,欺世盗名之辈我们岂能容你?门中数千弟子请愿刑堂处罚于你,太上长老亲口作证,那方克谨乃是你为他找来,后来混在药材中让他炼丹。你的所言所行所作所为均非正道,实在是玷污了本门首席弟子的名声。及至此刻,你还不肯认罪,实在让我非常失望,天水阁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严御呆住了。他面色苍白地看着莫南天,一点都不肯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被无涯抛弃了。他又看向了楼远鹤,却发现这个一直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掌门此刻却是寒着一张脸盯着自己,眼眸深处犹有厉色。
怎么会?怎么会到这一步的?他是天水阁人人敬重、人人爱戴的大师兄,便是金丹期修士,偶尔也要避他锋芒。纵是叶无双那贱人坏了他的名声,他却还是依靠无涯扳回一城。而如今,他们的意思是,要惩罚他?他成了无涯的替罪羔羊?
严御真恨不能仰天长啸一声,曾几何时,这门中有多少人成了他的替罪羔羊,他们都是失败者,难道如今他也要变成一个失败者么?不,他绝不甘愿。
楼远鹤勾起一丝笑容来。他知道,作为一个有野心的人,严御是绝不甘心于今日的结局的,但正是这种不甘心,让楼远鹤心内衡量的处罚又重了一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若是不能一举击溃严御,来日受害的说不得就是他们这些人。
“本门三十七代弟子严御,戕害同门,媚上作乱……除去其修为,逐出天水阁。”莫南天话音一落,严御便觉得一股剧痛由体内向着四肢百骸延伸,下一刻,他便觉得自己周身的力量被抽之一空,他,真的由修士变成凡人了。严御看着四周,只看到了周围刑堂执事和掌门楼远鹤冷漠中带着怜悯的神情,这些人他大部分都认识,不久之前,这些人还像狗一样在他身边摇尾乞怜,现在却在嘲弄他……
不,他绝不甘心,就算失去修为,他也绝不甘心。
严御瘫倒在地上,盯着楼远鹤的背影,低声问道:“掌门,惩处了我,可是你知道,那个公布了一切的人是谁么?”
楼远鹤脚步顿了顿,便冷漠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意图,严御再没有了翻身的可能,也没有去勾引楼蜻蜓的可能了。门中精英繁多,严御占据辉煌的日子已经够久了,是时候让给旁人了。
严御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抽痛了他的伤,他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止住笑声。其实无涯、楼远鹤这些人算什么,他们也不过是被那暗中之人利用了的蠢蛋而已,可怜他费尽了那般心思,最后却被人做了嫁衣裳。只可惜,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这么恨他,竟一门心思要整死他。严御有一种预感,那个在叶无双之事中向刑堂投了镜像和这一次让所有弟子入梦的人或许是同一个人。
他脑海中蓦然显现出一个年轻稚嫩的面庞。思量了一会儿,严御便将这种想法排除在外,那个年轻人或许有些心机,但绝不会有这样的本事。
还没将脑中思绪理顺,严御便被一旁不耐烦的刑堂弟子抬着扔出了天水阁。其中一个拍了拍手掌,不耐烦道:“真是,祝师兄都成了执事了,我们却还要在这里干些杂活儿。”
另一个笑了笑,手指着严御:“再高的地位,也有掉下来的一天。这人啊,还是不要作死的好,像这一位,之前有多风光,现在不是连我们都不如么?”
“哦呵呵呵,也是啊!”两人的笑声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严御背靠着一块大石,大口喘着粗气,眼中一片冷凝之色。
没有人注意到,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眸子已经变成了一片纯然的血色。
第33章:出手
天水阁内门和外门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内门弟子可以在外门随意进出,但是外门弟子却极少踏足内门,偶尔经过,都要小心翼翼,担忧打扰了内门师兄的清静。前世伊宁也在内门度过了几年时光,对这种心态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但现在,凭他自己的努力进入内门,伊宁心头倒有一股难言的滋味。准确地说,他爱上了这种自己拼搏、自己奋斗的感觉,无须外力的支援,享受自己努力的成果,远远比前世充足,也踏实得多。
天水阁弟子进入筑基后,须在内门执事处登记一下,得到一枚足以验证身份的内门弟子令,这时,筑基弟子才能算是真正的内门弟子。登记完后,内门执事会将弟子的信息反馈给负责弟子事务的长老,再由长老上报,以便各金丹长老挑选自己中意的弟子,看起来步骤复杂,其实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三天时间。伊宁接过令牌后,便由一位童子带着他去查看他的新住处。
内门弟子的待遇与外门弟子完全不同。每一个内门弟子都有自己单独的居所,包括前院后院以及练功室,天水阁还为之配备两名童子侍候其日常起居。每个月内门弟子都有一定额度的灵石、灵茶、灵棉以及灵丹供给,这些物品的质量虽非特优,却是外门弟子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内门执事派给他的这个童子就是日后侍候他的其中之一,他们这些童子多是家贫灵根也粗劣的,只想入门求个缘法,希望得到筑基修士的一番指点,亦有另辟蹊径者,通过阴阳相合之术修炼,从而入了筑基修士法眼的。
伊宁不知道他身边这两个童子是什么心态,当然,就算两人有这样的打算,伊宁也不会同意的。他前世在情路上波折太多,这一世早就歇了那方面的心思——当然,他并不知道身边早已潜伏了一个对他觊觎已久的家伙。白狐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瘦不拉几的童子,就不乐意再看第二眼了,弱鸡一个,连让他正视的可能都没有。
伊宁进去后,两个童子站成一排向他躬身问好,声音洪亮一些的向他介绍了一下住处的基本情况。比如这里往东不远就是董铭的住处,站在屋后远眺就能看到天水湖。向西仍有几排筑基弟子的住处,不过都是空屋子,是留给后来突破筑基的修士居住的。
伊宁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伊宁一跃,跳到了软乎乎的云沁木床上,床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灵棉,闻起来有一阵别样的清香,和他在外门的那张床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那两个童子可能提前查过伊宁的情况,在离床不远的地方,一层软软的棉花铺成一个圈,下面垫着一块厚木板,一看就是给白狐准备的。这样的布置,既方便白狐往高处跳,又不妨碍他平日的活动,这两个人还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床很软,伊宁此刻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相反,他正思索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严御修为被废逐出天水阁的事情,第二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天水阁,虽然多数弟子对无涯在整件事情里发挥的作用还很疑惑,但对严御的处罚,在很大程度上平息了众人的愤怒。伊宁自然当天就知道了,可以说,这件事情就是伊宁一力促成的。
严御会有这样的结局,也是他咎由自取。
越重渊耳朵动了动,敏锐地感受到了伊宁情绪的变化。重生以来,伊宁看似平和,心中却始终怀揣着对严御、无涯甚至天水阁的恨意,恨意让他时时刻刻不敢放松,始终绷着一根弦。如果不能向严御和无涯报仇,他心中的恨意根本就不能平息,这对他而言,既是激发他奋斗的动力,却也可能成为他的负担。听到严御遭到报应的消息,伊宁只觉得心头一直压着的巨石有了松动的迹象。那两个刑堂执事把严御扔出天水阁时,伊宁正站在一棵高树上静静观望着……这一切虽然不足以平息他全部的愤怒,却告诉他,他一直以来做的事情都是值得的。
为了让恶人付出代价,他放弃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严御此刻会不会有些后悔呢?伊宁嘴角一弯,黝黑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几乎让人难以察觉。但是依照伊宁对严御的了解,那个人,恐怕根本就不会后悔。在严御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后悔两个字。所有对的事情,都是他自己的作用,所有错误的事情,都是别人犯的错,既然是别人的错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又怎么会有后悔可言呢?
怀揣着复杂的心绪,伊宁渐渐沉入了梦乡。
随着他的入眠,白色狐狸渐渐化出了人形。他慢慢走到床边,替伊宁把被子掖好,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低声道了一句:“好梦。”
若是有人在此处,定会发觉越重渊的背后,竟有一个硕大无比的狐狸的影子,七条长尾甩在身后,气势凛然。
越重渊跳出窗户,越过两个童子身前那二人都没有丝毫察觉,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越重渊的身影穿过了内门,没有引起丝毫波动,唯有天水各种豢养的灵宠都在同一时刻高声叫了起来,只把御兽园里刚刚睡着的两个弟子吓了一大跳,连觉也不敢睡了,赶紧爬起来安抚这些不好惹的宝贝们。
越重渊的身影一直到天水湖边停了下来。他双目注视着前方,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赫然是白日里被扔到外面的严御。
看到他此时的模样,越重渊眉头皱了皱,对他的厌恶之色又深了一分。他在伊宁身边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从漠不关心到爱慕,到担忧伊宁的一切,而据他观察,伊宁这人平日并不热情,对旁人的事情也不算关心,唯一能引起伊宁情绪波动的,就是严御。越重渊冷眼看着严御的所言所行,对他自是有些不齿的,虽然不知道伊宁和他到底有什么牵绊,越重渊心里清楚,这种牵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伊宁喜欢的就是越重渊喜欢的,伊宁厌恶的就是越重渊厌恶的,于是,越重渊从很早以前就看严御不顺眼了。
并不知晓自己敌人名单上多了一位的严御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修为被废后,他应该就和普通的凡人一样虚弱了,但眼界非同常人的越重渊却一眼就看了出来,严御的修为是低了不错,但是他体内仍有灵气,不,应该说是魔气,这丝魔气隐藏得很深,修为低下的修士根本就看不出来。而且依越重渊所见,很明显,严御修炼魔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前有天水阁术法遮掩,这一次被废去修为,却可以给他修炼魔道的机会。
这人野心大,心够狠,心性亦是极为坚定,若是让他成长起来,将来恐怕会有许多麻烦。越重渊眯眼沉思着,很快下了决定。
其实对于严御这类人的去留,越重渊平日里是根本懒得关注的,若不是因为伊宁,他根本不会插手严御的事情。越重渊冲着手指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一个妖妖娆娆的人影便出现在他对面:“越王,找奴家来所为何事啊?”
这人影分明是个男人,却偏偏作出一副小女儿姿态,叫人怎么看了怎么别扭。越重渊早已习惯他的习性,指着严御的背影:“把他处理掉。”
“越王,该如何处理呢?”那人盯着严御看了半晌,扭着细腰,手指一勾,“细细一看,倒是个俊俏的小伙子,修炼的功法也合奴家的胃口,越王怎么就舍得呢?”
“废话少说。”越重渊的口气愈加冷淡,“你平时怎么对其他人的,就怎么对他。”
“奴家明白了,越王辣手摧花的本事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呢,想当年奴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年,只看了越王一眼便深深陷了进去,谁知越王如此无情,不理奴家也就罢了,竟害得奴家两千八百年都没找到一个正常的男人……”那人啰啰嗦嗦说了大半天,越重渊的脸色越来越黑他也仿佛没有注意到似的,径自说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