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司空玄看着宁渊的眼睛,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是礼拜,不是单膝,而是最郑重的双膝跪法,朗声道:“奴玄受少爷恩情,今生都无以为报,请少爷受奴玄大礼。”
“胡闹什么。”宁渊摇头,伸手去拉他,“你现在已恢复皇子身份,哪里能跪我,快些起来。”
“在未接旨之前,我还不是皇子,只是奴玄,自然跪得。”司空玄说完,便是三个响头磕了下去,他情真意切,宁渊却反倒有些心虚,毕竟当初在香河镇会救他们,是因为知晓他们的身份而抱有的私心,如今却被这样感激,倒让宁渊脸热,心中亦不禁感慨万分,见他磕完了头,便忙不迭地将人扶起来。
“玄儿放心,回宫后,时常请夫人少爷入宫做客便是。”舒氏打了个圆场,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成形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司礼的太监在外边叩门,说时辰已到,皇宫门口的仪仗已备好,他们该成行了。
因是半副皇后的仪仗,历来帝后出巡前后仪仗宫人数千,所以这回舒氏回宫,辇轿前后的宫人几乎站满了大半条街,气派十足,司空玄则骑着一匹枣红马跟在辇轿边上,按照礼部制定的规矩,先在东西大街转一圈,受完路边百姓们的观瞻后,再直奔皇宫,于宫门前接过册封的圣旨,今日这通回宫的仪式才算完毕。
那边在浩浩荡荡游街的当儿,这边宫门前也热闹得很,皇帝皇后还有大半个后宫的妃嫔都杵在这里,这些女人在后宫呆得久了,就算恩宠不多,也个个皆是人精,抓住了这次能与皇帝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劲地拍马屁,顺道也将舒氏捧上了天,张口闭口舒氏得封惠妃,后宫四妃便都四角齐全了,乃是社稷之福云云,让月嫔站在一边听得直翻白眼。
她今日的打扮比往日还要招摇,穿的是最鲜艳的衣服,戴的是最名贵的首饰,搭配上那张艳丽的脸,站在后妃中间的确可称得上艳冠群芳。她今日这么打扮可是有目的的,除了要跟待会出现的舒氏争高低外,说不定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有需要她安慰的时候,打扮得整齐一点实在是有备无患。
司空旭排开后边的人群,悄悄凑到月嫔身后,道:“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应当不会有问题。”
“那便好。”月嫔点点头,“那个贱人想这般堂堂正正回宫,可没有这么容易,等她能正儿八经踏入宫门口再说吧。”说完,月嫔又看了看司空旭的脸色,讥讽道:“不过是一处皇子府罢了,何须露出这种表情,没得被皇上看见了,觉得你这个儿子没有替他高兴,还有得你受的。”
司空旭脸颊僵了僵,好不容易才扯出一记笑容,心里却将月嫔骂翻了天。他原本得了皇帝赏赐皇子府,正是高兴的时候,为了显得郑重其事,豪掷了大笔银两将整个府邸来了一通翻修,近乎等于推翻重建了,眼下弄好之后,他连被窝都还没捂热,忽然就被皇帝告知让他将府邸让出来,他怎么甘心!
更丢脸的是为了炫耀自己新修府邸的奢华,他原本还准备连着办几场宴会,给众大臣的帖子都发出去了,如果自己在这个当儿搬出了府邸,还不知要怎样同别人解释,受怎样的笑话。
算了,司空旭摇了摇头,若他们今日的计划顺利,舒惠妃还能不能正儿八经回宫都是说不准的事,那府邸自然还是他的。
想到这里,司空旭便定了定神,专心将手拢在袖子里,静静等着。
舒惠妃的仪仗巡视完了两条大街后,绕了一圈,终于缓缓朝宫门口行来。皇帝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没有再坐在龙椅上,而是直接站起了身,遥遥眺望着正不断靠近的辇轿,路边的禁卫军亦戒备森严,毕竟这样的场合可容不得半点过失。
终于,辇轿在宫门前停住了,在司空玄的搀扶下,一身盛装的舒氏缓缓走下辇轿,仪态十足地对着皇帝和皇后拜了下去。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会意,从身边的嬷嬷那里拿过一卷诏书,展开,用她特有的温润嗓音开始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皇后诏曰……”
周围无论是旁观的官员们还是百姓们都鸦雀无声,竟然是由皇后亲自宣读圣旨,可见皇帝对这位即将回宫的舒惠妃有多看中,一时一些官员看向司空玄的目光也不由得眼热起来,眼下朝中格局不过是大皇子与皇后和四皇子与月嫔的博弈场,现下若是再加入一个六皇子和得势的舒惠妃,往后这朝中的风向,免不了要变得更加地波诡云谲了。
却就在这周围都鸦雀无声,只有皇后平缓宣读着圣旨的当儿,周围人群的一个角落里忽然传出一个男人沙哑的嗓音道:“淼淼!淼淼!”
这声音粗哑却极具穿透力,一下子打断了皇后的声音,皇后放下手里的圣旨,皱着眉头,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刁民有胆子在这种场合捣乱。
“淼淼!你怎能就这样丢开我,离我而去啊淼淼!”那声音紧接着又传了出来,百姓们一阵骚动,终于见着人群中有个身长不足五尺,又唉又胖,脸上还长了个大瘤子的丑汗,隔着禁卫军的人墙,不断冲舒惠妃的方向叫喊着,“淼淼!你分明是我的老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嫌弃我丑不要我了也给个明白话,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悄悄离家,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啊!”
陪在舒氏身边跪着的司空玄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怒容朝旁边看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胡言乱语,却忽然听见舒氏道:“安分一点,你忘了宁渊少爷之前说的话了吗。”
“可母妃你也听见了,那家伙说的什么混账话!”司空玄低声道:“如果由着他那样胡言乱语下去……”
“莫须有的事情,任凭别人怎么胡言乱语,都还是莫须有。”舒氏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司空玄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便也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皇帝总算沉着声音道了一句,“何人胆敢在此吵闹,还不快轰走!”
立刻有几名禁卫军得了皇令要将那丑汉带离,谁知丑汉看见有人来抓自己,竟然叫得更歇斯底里了,“皇上你不能纳这个女人为妃啊皇上!这个女人是我的老婆啊皇上!天理何在啊皇上!”
哗啦,男人这番叫喊顿时让百姓们全都炸了锅,天哪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位马上就要入宫,眼看着一步登天的舒惠妃娘娘,竟然已经为人妇了!
“放肆!”皇后也吓了一跳,“哪里来的疯子,竟敢如此口出狂言污蔑妃嫔,当真放肆,还不快将人拿下!”
“我没有说假话,我没有说假话!”那个丑汉不光没听,反而叫得更起劲了,“这个女人就是我的老婆!我娶她好些年了!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当真是无礼之极!”皇后气得眼角直抖,“污蔑皇室乃是死罪,立刻将此人拿下!”
“慢着。”皇后话音刚落,月嫔却上前一步,对着皇后皮笑肉不笑道:“娘娘不觉得那人说得振振有词,并不像是假话吗,当然嫔妾可没有怀疑惠妃姐姐的意思,只不过是好奇而已,那人此番叫嚷已经被许多人听到了,如果不将事情问清楚,难保民间不会有什么不好听的议论流传开来,毕竟惠妃姐姐是真的流落民间好几年呀。”说完,月嫔还转头去看向皇帝:“皇上你说是不是?”
皇帝脸色早就阴沉得不像话,那丑汉说了什么他自然全都听见了,之所以一直没出声,不过是在心里猜个不停,他意识里是不愿意相信着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所说的话,可他天生多疑的性子又免不了让他有所猜忌,毕竟事实正如月嫔说的那样,舒氏到底在民间流落了好几年,期间到底是怎么过的没人知道,如果她当真曾嫁给什么人为妻,她再将人册封回宫,不是等于捡了别人破鞋?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丢得起这个脸,尤其是……
皇帝皱眉看了那丑汉一眼,尤其是这种人的破鞋。
“皇上,此人所言纯属胡言乱语,臣妾连此人姓甚名谁都不认识,又怎会嫁与他为妻,望皇上明察。”舒氏在此时开口,语气丝毫不见慌乱,还十分坦荡。
“淼淼你怎么能这般绝情呀!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认了,你当真能心安吗!”那丑汉一听舒氏这么说,立刻坐在地上干嚎起来,活脱脱像个泼妇,皇帝眼神变了变,看了身边的李义高一眼,李义高服侍他多年,立刻便从皇帝的眼神里读出了意思,快步走下去,片刻之后,竟然将那丑汉带了过来。
丑汉仿佛很是害怕这样的场面般,跪在那里抖个不停,皇帝阴沉着脸望着他,道:“你有什么话,便在这里统统说出来,若是诓骗了朕半个字,死路一条。”
“草民,草民李大锤,叩见,叩见皇上。”丑汉磕了个头,结结巴巴地道:“草民,草民是江州地界,香河镇人事,平日里靠在山里捡柴禾为生,草民,草民也没有说错,这位娘娘的确是草民的妻子无疑,三年前草民在山上捡柴火时,见她带着个孩子晕在那里,就带她回家给了她一口饭吃,她说她没有地方去,想嫁给我,我又一辈子没娶老婆,见她长得漂亮,便答应了……”
“当真是一派胡言!”司空玄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喝道:“到底是什么人让你在这里污蔑我母妃!”
“皇上草民哪里有这个胆子污蔑啊皇上!”丑汉继续磕头道:“草民就算再无知,也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呀!草民不过是因为数月前妻子不告而别,才一路追着痕迹找到京城,如果不是今日碰巧在附近,见着这里热闹过来瞧一眼新鲜,还真不知道自己几个月前的老婆,现在竟然要入宫了!”
说到这里,这李大锤又好像豁出去了一般,一闭眼一咬牙,接着道:“当然草民也知道,如果皇上喜欢草民的妻子,草民没本事同皇上争,草民只是不愿皇上被人诓骗,不然若是我的妻子欺骗了皇上,东窗事发却将我也连累了,那可怎么好!”
这三言两语说出来,竟然说成好像是皇帝要抢他的老婆一般,皇帝气得脸色涨红,当真恨不得立刻下令将这人砍了,但那么多百姓在四周看着听着,作为一个帝王,他可不想被人当做夺女还要痛下杀手的昏君。
“皇上,臣妾觉得这刁民一定是胡诌的,惠妃姐姐就算再落魄,又怎么可能看上这样的人。”月嫔不痛不痒道:“何况他又没有证据,空口白牙就像污蔑惠妃姐姐,当真是可笑。”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月嫔话音刚落,丑汉又叫了起来,一边叫,他还一边从腰间抽出一块粉色的东西,众人定睛一瞧,居然是件女儿家用的肚兜。
158、
“看起来,皇宫门前应当是闹开了。”距离皇宫不远的一处茶馆内,二楼雅间,呼延元宸一面眺望着宫门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一面道:“你当真不用过去看看么。”
“今日你我难得忙里偷闲抽出空来,那边的事交给他们自己解决便行了。”宁渊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一叠绿豆糕,“反正你我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又何必去浪费那个时间。”说完,宁渊又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在掌心里,对呼延元宸的方向招招手,呼延元宸心中一热,以为宁渊是要拿给他吃的,正准备将身子倾过去,却有一道影子比他更快,雪里红像阵风一样嗖地从他肩头窜过,稳当当停上宁渊的肩膀,将头埋进宁渊掌心里吃得不亦乐乎。
搞了半天竟然是喂那只鸟,呼延元宸身子僵了一会,又默默地退回去。
细算他能和宁渊相处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自己因为身份的关系,远没有从前做质子时那般自由了,尤其每次同宁渊见面都要先想办法瞒过夏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免得给宁渊带去什么麻烦,而宁渊,也总是忙忙碌碌,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
今日趁着舒惠妃回宫的功夫,两人好不容易能腾出空闲聚上一聚,可呼延元宸总觉得不自在,好像宁渊对他依旧客客气气的,话也不多,远没有他想象中那般亲近。
“我听说,最近你总去宁国公府。”想了想,呼延元宸总算起了个话头,“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走得那般近了。”
“不过是宁国公总让我去陪他下棋罢了,也没别的事情。”想到这一茬,宁渊便有些想笑,他一直以为宁国公是个十分有威严的老头子,可他的棋品的确是不怎么样,越下越急,越急就越输,越输就越扯着宁渊不让走,偏偏他还真一局没赢过,有时候宁渊看不过去,故意让着他些,给他赢上一局,但宁国公一下就看出来了宁渊在放水,更加不依不挠起来,说宁渊看不起他云云,总而言之,就是个难缠的老头。
“原来是这样。”呼延元宸将头点了点,忽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他饮了一口茶,觉得茶味太过寡淡了些,便叫了店小二进来,又叫了两壶酒。
因没有下酒菜,不过两三杯酒液下肚,呼延元宸便觉得身子有些燥了,瞧宁渊依旧一心一意喂着雪里红,不禁开口道:“阿渊,你坐过来些。”
“嗯?”宁渊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似乎没听清他说的话。
“罢了。”见宁渊没动作,呼延元宸好像等不及般,也懒得将话再重复一遍,索性拎着酒壶直接走到宁渊身边,盘腿坐下,一只手搭上宁渊的肩膀,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如此一来二人的脸都贴得极近,雪里红低鸣一声,十分有人性化地白了呼延元宸一眼,才扑腾开翅膀,重新回到窗台上去站好。
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宁渊并没有躲避,而是用一种好笑的表情道,“连一壶酒都未喝完,你莫要告诉我你这是醉了。”
“我倒希望是醉了,至少醉了睡过去,心情还好些。”呼延元宸嘴唇几乎贴着宁渊的耳朵,“省得好不容易有机会相处,你却不与我亲近,心里实在是不悦。”说完,他还伸出舌尖,在宁渊的耳廓上舔了那么一下。
湿润的感觉让宁渊浑身一颤,原本想要躲开,可呼延元宸的嘴唇却顺着他后颈的轮廓一路滑了下来,最后停在他唇角的位置,忽然轻声道了一句,“真甜。”
呼延元宸还是头一次同自己这样亲密地亲吻,听见这番露骨的话,宁渊吓了一跳,想着这人莫不是真喝醉了,但很快又听见呼延元宸接着道:“这茶馆的绿豆糕能如此出名,果真不是浪得虚名,难怪方才雪里红吃得那般乐呵。”
宁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呼延元宸是在说他唇角上沾的绿豆糕碎屑真甜,而不是他的嘴唇真甜,一时脸色羞红一片,肩膀一抖就想将人给震开,结果呼延元宸原本停在他唇角的嘴唇忽然又往前滑了滑,就这么轻轻将宁渊的下唇给扣住了,同时他舌尖也跟着顺势而入,带着一股呛辣的酒气扫过宁渊的牙齿,与他的舌尖缠在一起。
从前的许多时候,他们亲吻,都只停留在嘴唇碰触的阶段,从未越过雷池一步,可今日这一下却好像突然跳过了许多个阶段。宁渊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这样被人深吻是什么时候了,事实上,呼延元宸唇舌的热度和那股辛辣的酒味让他在一刹那间失去了思考与知觉,就这么张大着眼睛,任由呼延元宸捧着脸为所欲为。
直到他整个人都躺倒在了雅间的软垫上,而呼延元宸的重量和体温已经从上而下将他罩得严严实实时,他才醒过神来——呼延元宸莫非是要在这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茶馆里做那档子事吗?
而当他反应到这点时,忽然觉得腹部一凉再一热,呼延元宸居然已经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裳,那个手掌很是宽大温热,动作却有些笨拙,抚过他肌肤时显得颤抖又十分小心翼翼,好像怕用大了力气将他弄疼,可偏偏是对方的这种青涩感,很恰到好处地也将宁渊的感觉挑起来了,让他半点将人推开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宁渊想开口说话,嘴又一直被对方的唇舌堵着,想了想,他索性眼睛一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