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春燕坐着马车回府,一路都在堵着气,一想到自己方才亲眼看见的场面,她就恨不得立刻冲回娘家去找庞松评理。
但转而一想到庞松这两如对待司空旭的态度,她又气馁了。
假如庞松压根不想同司空旭闹翻,而对于庞秋水的现状听之任之,那她该怎么办?到时候不光不能讲庞秋水救出来,搞不好还会让司空旭更加警惕,庞秋水的状况也会变得更糟,她可就只有这一个妹妹,难道要这般折在四皇子府不成!
回府之后,庞春燕亦是心乱如麻,胡乱将斗篷解了甩给侍女,便想回房去歇息,哪只刚推开卧房的门,迎面便走上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接着自己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经被一个响亮的耳光给扇翻在地。
庞春燕两只眼前漆黑一片,耳朵里全是打雷一样的声音,趴在地上还没回过神,头上又跟着传来一阵剧痛,打她那人已经扯住了她的发髻,强行将她往屋里拖去。
她忍着疼痛抬眼一看打他的人,不禁惊呼一声:“相公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韩韬黑着一张脸,一身铁甲还未卸,显然是才从外边回来不久,庞春燕尚在纳闷为了本来应该不在府中的韩韬忽然之间回来了,这一句话都不说抓住她便动手开打又是什么道理!
“你这贱人还好意思喊我相公!老子没你这样不守妇道的便宜媳妇!”庞春燕原本是想和韩韬说理,结果韩韬听见她的话,火气仿佛更盛,也不拖了,就地扯住她的头发,重新挥起巴掌对着她的脸颊就开始左右开弓起来,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不绝于耳,险些将庞春燕扇得快要昏死过去,等韩韬停手时,庞春燕一张脸已经肿得老高,压根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了。
196、
韩韬会忽然对庞春燕拳脚相加不是没道理的,他原本正在东郊率兵帮皇帝清理围猎的场地,驱逐害人猛兽,再放一些无害的麋鹿野兔进去,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松散下来和属下们在过夜的帐篷里烤点肉喝点酒,结果半空飞来一枝箭矢让原本欢腾的气氛彻底砸了。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有刺客,差点整兵将附近的林子都大搜特搜一通,不过韩韬很快在那支箭矢上发现了一封绑缚的信件,看到信上的内容后,韩韬暴跳如雷,随意吩咐了手下人一声就跳上马匹,连夜赶回了城。
那信件上写的事情言简意赅,说她的夫人趁他不在家中,借机与四皇子司空旭偷情。
这事情乍看一下荒谬无比,一个有夫之妇,何以能和皇子通女干,但在韩韬眼里,这事却并非不可能,要知道庞松未免司空旭过河拆桥,一直想用个什么方法将两人紧密地绑在一起,让庞秋水嫁给他做正妃便也是这个道理,可如今庞秋水毁了容,又在大婚当天丢了那样大的脸,眼瞧着是不中用了,那么庞松如果要修补这其中的关系,除了换人顶上庞秋水的位置还能有什么办法?
庞松总共就只有两个女儿,并且极善于用自己的女儿给自己谋取利益,当初将大女儿嫁给自己打的也是拉拢自己这个禁卫军统领的目的,而且庞春燕虽说比庞秋水年纪大些,姿色却不逊,如果说庞松有意要让庞春燕侍奉司空旭的话……
当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韩韬为了求证,也没有立刻回府打草惊蛇,而是悄然来到了四皇子府的后门处,结果刚好撞见庞春燕被司空旭的贴身侍卫高峰领进门的场景,顿时就气炸了肺。
他纯粹是靠着一路打拼才搏到了今天的地位,因为没有出身靠山所以总是备受奚落,从前的夫人宁蕊儿便是如此,仗着自己父亲是武安伯处处不给他这个夫君面子,只将他这个身为禁卫军统领的丈夫当奴才使唤,让这铁骨铮铮的汉子总觉得自己像奴才一般,男子尊严备受践踏,后来娶了庞春燕,庞春燕的为柔似水和以夫为纲曾让他重振雄风了好一阵子,本以为已经摆脱从前被女人骑在头上的梦魇了,哪知如今,庞春燕竟然给他戴了一个如此大的绿帽子!
这简直比从前宁蕊儿的奚落还要羞辱人!
于是韩韬怒气冲冲地回府后,便一直在等庞春燕回来,想着自己的老婆正在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他一肚子火气也早已到了临界点,是以等庞春燕刚进门,他立刻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二话不说,抬手便打。
庞春燕细皮嫩肉,哪里挨得住韩韬这样铁汉的痛打,一路尖叫,却又挣脱不开,想要分辨,可高高肿起的双颊又让他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直到被打得晕眩过去了,韩韬才停手。
看见庞春燕晕了,韩韬才从怒发冲冠中略微清醒了些,发现庞春燕状况似乎不好了,忙又叫人请大夫,闹得整个统领府里鸡飞狗跳。
这一折腾就是一宿。
等第二日庞春燕清醒了,也没多话,对于韩韬的斥责也不多加分辨,而是收拾行李就干脆利落地回了娘家。
再来,便是庞松在朝堂上狠狠参了韩韬一本,说他罔顾为皇帝清理东郊的圣命,擅离职守,罪犯欺君。
“你是没瞧见,今天早晨朝堂上有多热闹。”赵沫下了一颗黑子,对坐在棋盘对面的宁渊道:“韩韬是庞松的女婿,如今却开始窝里斗,被岳父参了一本,就连皇上都无比好奇。”
“后来呢,皇上可有处罚。”宁渊表情没什么变化,也下了一子。
“庞松言之凿凿,韩韬也的确是擅离职守,皇上虽然奇怪,可有错当罚,便削了韩韬下将军的军衔,只留着统领的职务,让他带职思过。”赵沫好奇道:“这韩韬偏生也奇怪,就是不为自己辩解一句,闷闷地领了罚。”
“他该怎么辩解?辩解自己擅离职守的原因是因为妻子背着他偷人?”宁渊抿嘴笑,“且不说这话说出来丢人,光是他妻子‘偷人’的对象就是他惹不起的,如果他抖出来,说有皇子勾引他老婆,皇上责不责罚自己的儿子暂且不说,而他,铁定要为了承担皇上的怒火而罪加一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沫摆了摆手,“庞松会参奏韩韬,不外乎是他打了自己的女儿罢了,可自己的女儿为何会被韩韬打,这其中的因由,庞松应该知道吧,是她女儿被你引诱先悄然上四皇子府在先,又被韩韬发现在后,才闹出了这许多误会,如果他们之间互相一澄清,知晓了庞春燕进出四皇子府不是为了偷情,那事情不就明白了,搞不好还能猜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在暗中下套子,又何以闹出今天这出。”
“我之所以敢下这个套子,便是料定了他们之间互相澄清不了。”宁渊道:“三更半夜独自外出对妇人来说本就是极为败坏名声的事情,何况庞春燕记挂妹妹,猜忌将妹妹送入虎口的父亲,为了将庞秋水救出来而不惊动司空旭,势必不会对庞松说实话以走漏风声;至于韩韬,就算他将此事对庞松如实以告想要求得辩解,可如果庞春燕咬死了是韩韬是无中生事血口喷人,韩韬没有别的凭证,也证实不了自己说的话是真是假,更何况他说出来又能如何,丢脸不说,司空旭他又得罪不起,只会折了面子还不讨好,何况自己怒发冲冠之下将庞春燕打都打了,横竖是要被庞松责罚的,倒不如忍一时退一步,留得青山容后算账。”
赵沫摇了摇头,“你这番离间之计,当真是前前后后都算计上了,韩韬自认为被庞春燕背叛,又因为庞松丢了军衔,心中必生隔阂,对待庞家也不会再亲厚,而庞松和他女儿们的感情,也因为自己对于权力的追逐欲望而逐渐泯灭,父女离心,夫妻离心,如此瞧来,庞府分崩离析的日子不远了。”
“是啊,现在差的只是时机了。”宁渊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我这条大龙已成,哥哥输了。”
赵沫丢掉手中剩余的棋子,揉了揉肩膀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哥哥很快就会知道了。”宁渊卖了个关子。
庞秋水发现,自己能从四皇子府里逃出去的机会似乎来了。
她学乖之后,每日躺在床上装柔弱,倒从看守她的婆子嘴里骗到了不少消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知道了皇帝马上要进行东郊围猎,届时京中权贵大多是要随行的,司空旭必然在列,同时也会抽调走府内大部分的侍卫同行,而到那时,就是她庞秋水的机会。
于是趁着婆子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她一面下床练习自己的腿脚,一面通过窗户缝观察外边院子里守卫的来往路线,默默记在心里,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逃跑做准备。
而婆子早已对乖巧的庞秋水放松了警惕,除了送饭的时候会过来溜达一圈,看看庞秋水有没有安稳的呆着,其余的时间不是到别的院子里唠嗑,就是在自己的屋里懒洋洋地睡午觉,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庞秋水会逃跑。
就这样,到了围猎那天,果然一大清早,庞秋水就听见了有大批人马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开皇子府的动静,而外边巡视的侍卫也相应地减少了许多。
但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耐着性子一直等着,中午时分,看守她的婆子来送了一回饭,见一切寻常,庞秋水还是躺在床上不怎么能动之后,打了个哈欠,回房间睡午觉去了。庞秋水又等了半刻钟,确认一旁婆子的屋子里有浅浅的鼾声传出来后,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推开了窗户。
她知道婆子虽然放松了警惕,可却不会在一些小节上犯错误,每每进出都要小心锁好房门,可是婆子不知道,庞秋水几日前就悄然弄坏了窗户的外闩,让窗户能开阖地足够她逃出去。庞秋水忍着疼,拖着不算是灵便的双腿,用力一条,身子终于跃出了窗户,滚到了外边的石板路面上。
她伤还未好全,这一摔立刻引得旧伤,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她知道时机不可待,依旧忍着疼踉跄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外边走去,同时心里计算着,正午时分周围巡查的侍卫应当都在吃饭,皇子府后门的门卫也会换岗,只要她能抓住机会,趁着换岗的功夫一把冲出去,只要到了外边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逃走就方便了。
这么想着,她一路小心翼翼朝记忆中后面的方向摸,事实果真如她所料,这一路上不光巡查的侍卫极少,就连偶尔碰见零散的几个,也大多因为司空旭不在府中而躲懒偷闲,倒给她省了不少功夫,一路心惊肉跳,竟然安全地摸到了后门附近。
就是这里了。庞秋水弓着身子,挪到离后门最近的一处花丛中,静静等在那里,心里计算着时间。
她知道她只有这么一次机会,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因为再过不了多久,看守她的婆子就会午睡醒来,然后到她房中确认她的状况,一旦发现她人不见了,势必会立刻告诉巡查的侍卫。
终于,在按捺着性子等了一会之后,不远处走来两名亲兵,将那两扇比正门窄得多的后门打开了,开始交接换班。
而与此同时,在庞秋水的来路上,传来了一阵极为明显的喧闹声,好像是府里的侍卫在寻找着什么人。
看来是已经发现她了,但是庞秋水已无暇顾及后面的状况,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扇半开的后门,终于抓住一个机会,用力窜了出去。
守门的军士换了班,正要将门关上,忽然间见不知从哪蹦出来一个其丑无比,还浑身发臭的瘸腿女人,二话不说一拐一拐地就要朝门外冲,同时后边也传来一个老婆子的叫喊:“看门的!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虽然不明白这丑女人的身份,可指责所在,两名守门的士兵还是伸手朝庞秋水去,可眼看就要抓住了,庞秋水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沙子来,对着二人的眼睛就是一撒。
二人猝不及防,被沙子糊了满眼,一时什么都看不见,更别提拦人了,也就是这个当儿,庞秋水奋力窜出了门外,头也不回地朝一边的大街上跑去。
“快!抓住她!”后边紧追而来的侍卫见状,立刻追出了府。
庞秋水的腿瘸了,本就跑不快,只能在大街上跌跌撞撞超前挪,那回事那些手脚麻利的追兵的对手,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庞秋水简直心急如焚,她有心想向街上的路人求助,可别说那些凶神恶煞的追兵老百姓不敢惹,光是看庞秋水的模样,披头散发,其丑无比,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恶臭,行人都避之不及,哪会来帮她。
难道这就要被抓回去了吗……她堂堂昌盛侯府嫡女,名门正娶嫁过来的皇子正妃,如今却变作这副模样,被人软禁不说,却连家人都见不到,一面想着,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窜出来一名黑衣人,扯住她的胳膊就拽着她飞奔而走。
庞秋水心神一震,难道这是上天在眷顾她,给她派了一位英雄来了?
那黑衣人身手矫健,明显是个男子,却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让人一点看不出面容,庞秋水却不计较这些,眼下只要有人能帮她摆脱追兵便好。
饶是黑衣人速度很快,但庞秋水腿脚不好,本就是个拖累,加上追着他们的人又是司空旭精心言周教出来的侍卫,一时根本甩不脱,庞秋水不禁有些急了,对黑衣人道:“这位壮士,请你将我送回家去,只要到了我家,我父亲势必会打发走那些狂徒,还会重重赏赐于你,我家世城东昌盛候……”
可庞秋水话还没说话,黑衣人却忽然停下步子,想也没想就一巴掌拍上她的背心,将她用力推了出去。
他们现下已经逃到了一个巷口,前边便是华京中最繁华的的东大街,遭黑衣人这么一推,庞秋水收不住脚,很自然便扑了出去,一直踉跄到大街的正中心,才跌了一跤,停了下来。
庞秋水大怒,想质问那黑衣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可一回头,后边空空荡荡,除了巷子里一路跟来的追兵,哪里有什么黑衣人。
她想起身继续跑,可正过脸,看清前方的景象之后,又呆在了原地。
此时的东大街安安静静,过路的百姓们都静静跪在两边,而在大街正中心朝往皇宫的方向,大批仪仗正在行进着,护卫仪仗的禁卫军,与高高飘起的明黄色华盖伞,无比证明这是大周皇帝的仪仗。
这是怎么回事。庞秋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皇帝不是带着百官与亲族去东郊狩猎了吗,早晨才出去的,何以现在就回来了?
皇帝一身猎装,骑在高大的御马上,心情也有些郁闷,今日天朗气清,原本是狩猎的好天气,他原想大干一场,在东郊猎上两三天,多打些野味尝尝鲜的,怎料刚到地方,才射了两三箭,连一只兔子都没猎到,宫中却传来太后的懿旨,让他即刻率众回宫。
皇帝诧异之下,向前来传旨的太监问了问原因,结果哭笑不得,原来今日早晨,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何仙姑向她进言,说是今日卜得一卦,道卦象显示今日不宜杀生太过,不然会触怒上天,降下罪责,轻则帝身有损,重则影响国祚,劝太后让皇帝回宫。太后原本是不相信的,可何仙姑算完一卦没多久,欢庆殿那边便传来消息,舒惠妃在院子里赏花时见飞来一只少见的蝴蝶,一时兴起便想用扇子去扑,结果蝴蝶没扑到,倒把自己的脚给扭了。
这下太后便有些坐不住了,老人家上了年纪,本就多处疑心,何仙姑卜卦在先,接着舒惠妃不过是扑个蝴蝶便扭了脚,如果皇帝在郊外打猎,伤了生灵性命,为自身招惹祸端怎么好,于是便即刻下旨,招皇帝回宫,改日再前往狩猎。
对于太后的理由,皇帝虽然觉得荒谬,可想到太后终究是挂心自己的安慰,而且狩猎改日并无不可,只是劳师动众麻烦些罢了,便又率众拔营,重新回来了。
哪只刚走到东大街,眼瞧着再过不久便要入皇宫的门了,路中心却突然窜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挡住了去路。
随行的禁卫军出于警惕,只当眼前之人是不知从哪来的刺客,立刻掏出兵器,上前列成一排,谨防有人对皇帝不利。
路边跪着的百姓见仪仗停下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抬起头看,见着路中央的女人之后,纷纷吓了一跳,感叹天下间竟然还有能丑成这样的人,一张脸几乎全烂了不说,坑坑洼洼还在流着脓水,瞧着便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