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玉笙一愣匆匆忙忙别开眼,就往兜里拿锭子,问道:“多少?”
小贩道:“五文便可。”
玉笙寻了一番竟无找到,皇上只赏真金白银,他只好道:“找我吧。”
小贩为难道:“这恐怕找不开。”
玉笙有些疑惑,虽然百姓生活比不得宫里人,但自己宫里成堆的东西竟如此稀罕。为难之际,临渡抢过街边一名老乞丐的碗将他的钱倒在摊上,又在老乞丐呼喝之际将玉笙的锭子给他。
小贩摇了摇头,暗道:富家的猪猡公子哥。
玉笙道:“小哥,这附近哪有钱庄?”
小贩暗笑道:不错哩!还晓得要去换钱。面上却笑道:“前方直走便能看见了。”
玉笙朝他道谢,拉着临渡就要去找钱庄。
越走到前边人越少了,最后竟走到了湖边,这时除了他们俩一个人都没。看来还是走错了。
临渡极其傲慢的仰起下巴,缓慢的抬眼瞄了下远处已成小点的热闹街市,道:“人间琐碎规矩就是多。”
玉笙不以为意一笑道:“这样也好啊,比宫里有趣。”
临渡挑眉看他:“厌烦宫里了?”
玉笙一顿,看他良久,慢慢皱起眉头双眼灼灼,极其认真点了点头。
临渡也瞧了他一会道:“那让你跟我走,远离这皇城,你愿不愿意?”
玉笙有些失神,离开?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囚笼?
临渡冷眼看他:“我要离开了,你跟不跟我走?”不跟就打包带走!
玉笙露出焦急的神色:“要走?去哪?你是我发妻,怎么可以离开!”
听了这话,临渡乐了,缓慢而有极其傲慢的抬起头乜斜着他:“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玉笙慢慢聚起眉头,母后一直在重复:发妻是要伴随你一生的人,你要敬他,爱他。可如今又算个什么事,他的发妻要走了!
临渡慢慢的哼出声,像只高傲的孔雀:“我会好好待你的。”他顿了顿问道:“你到底想不想当皇帝?”
玉笙毫不犹豫的摇头。他又问:“你要不要当皇帝?”玉笙坚定的点头。临渡问“为什么?”玉笙答:“因为我是储君。”临渡说:“这是劳什子的道理。”玉笙说:“立嫡长子为储君,储君继位,亘古不变的规矩。”临渡懒得瞧他,只是背着他道:“呆木头,迟早让你后悔。”说罢抬脚就走,这么一闹也失了游玩的兴致。
看着临渡远去的背影,玉笙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不想当皇帝。”“要不要当皇帝。”玉笙咀嚼着这两句话,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若失,很快他便凝神去寻找临渡的身影,临渡也没走几步,很快便被寻到了,只是他没有回头,坚定的往前走,很快便隐在人群之中,消失不见了。
玉笙有些失神,似乎瞧见了一扇朱红的大门发出‘嘎吱’的闷响声,然后慢慢合上,隔绝了宫里和宫外,隔绝了他和他。
玉笙独自一人回宫,到储宫时有人在床上休息,他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轻轻推了下床上的人。她慢慢醒来,朦胧的双眼变得清醒之后又迷茫了起来,脸上的神色让玉笙感到陌生。她说:“这是哪?我不是在闺房里等候出嫁吗?”玉笙刚想开口又止住了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浑然不知。
午夜梦回,玉笙从睡梦中惊醒,习惯性去看身侧,空无一人。他屈膝躺在床榻上,深深呼出一口气,有气无力的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储宫,依着他发妻的习惯掌灯宫女总是早早遣退,灯也是全灭,只是一些月光从窗花间探进,地上一片凉,更透几分凄凉。玉笙有些疲惫的躺下,几侧辗转之后再也无法入睡。闭上眼似乎还能感受到身旁的温度,耳边缠绵的呼吸,睁开眼,除了凉如水的月光什么都没有。这下他终于深深体会到了何为深宫寂寞。
他想:父皇从不在任何妃子宫里留夜,午夜梦回他是否也常常叹气?
第九章
翌日,皇后召见,似乎身子不大好,一直让宫女扶着。她冷着脸一直不开口,直到好久之后才说:“太子妃如何了?为何冷落她?”玉笙只是沉默。皇后生气道:“她是你的发妻,是未来的国母,是要为你诞下嫡长子的人!”
玉笙淡淡道:“她不是我的发妻,她只是靖王家的小郡主。”
皇后脸上已有怒意,拍案道:“浑话!”
玉笙没有回答,等着皇后不停起伏胸膛有些缓和之后再开口:“母后,您以为父皇如何?”
皇后一愣,面色有些冷淡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笙大声道:“母后,请认真回答儿臣!”
皇后整了整神色,喝了口茶慢慢道:“论国,皇上勤政爱民,虽独宠贤妃却不曾少了对太子你的教诲,不曾让皇子们有半点逾矩。”就连当年贤妃怀上长子时的那碗堕胎药都是他默许的。
玉笙道:“论家呢?”
皇后皱眉厉声道:“君王应以国为家,以民为子,切不可因小家误大国!”
玉笙凄凉的笑道:“有人曾断言儿臣不会是个明君也做不了昏君,只能碌碌无为郁郁寡欢不得志的过完君王的一生。”
皇后拧眉道:“何人出此妄言!太子你切不可动摇,母后对你的教诲你都忘记了吗?”
玉笙道:“可儿臣从未开心过!儿臣所做的事一直是该负的责。母后,儿臣不想做亡国之君!不想受千古骂名!儿臣无法胜任啊!”
皇后气得发抖:“皇室严明指定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王位,而如今,无对手相持,无兄弟之迫害,太子却不知福!”
玉笙道:“应让所有皇子都受储君课业,有能者居之!”
皇后猛地将茶盏摔向地道:“这话万不可让你父皇听见!他对祖制早已不满,若让他改了,皇室必定乱!”
玉笙没有说话,只是施礼告退了。
皇后黯然垂泪,脑海不断闪现那人的话:嫡长子,你生,太子,你教,倘若日后他像你一般优柔寡断,忘乎国之本,以自身感情为重,朕会亲自废除他。
回宫路途途经上书房,玉笙不禁又想起他六岁初入学堂的情景。大寒天的,河面上都冰冻三尺,窗一打开,寒气便窜了进来,起早贪黑入学堂,晚上回来还要受皇后的训。那时,他最羡慕皇弟们,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最早起来最晚入睡,他们玩的时候,他只能面对古板的太傅们还有阴沉着脸的嬷嬷们。
自记事起来,没有人抱过他,太后对他好,皇后对他好,连皇上也器重他。最多也是请安时的几句关心,其中还隔着层层的珠帘。遵从着礼教,父母之言做优秀而听话的皇家子孙。记忆里都是日复一日的枯燥,直至那人到来,就好像在黑夜瞬然亮起的灯火。
此时,他转身望去,似要将这层层宫城望尽,似要将这千万琉璃瓦看穿。此刻再看这人间最繁华处不过也只是个牢笼罢了!收起思绪,玉笙迈开了步子,一步比一步沉重,如果那人没有到来,没有打破这思想的囚牢。那么玉笙只会乖顺的做他的金丝雀无半分他想。我自年少,韶华倾负!
是夜,睡梦朦胧之间,空着的梳妆台又喧闹了起来。玉笙轻轻为临渡梳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此我为卿束发。”
临渡冷着脸道:“你就不能轻一点吗!念什么狗屁诗句。”然后招呼着宫女道:“赶紧把这个结拆了,疼死我了。”
玉笙只好杵在一边傻笑掩饰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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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又是见他的最后一日。“你想不想当皇帝?你要不要当皇帝。”最后那人温柔细腻道:“我会对你好的……”这几句话就像梦魇般不断在他耳边萦绕。最终,梦中惊醒,一身虚汗,他无力的看着窗外的月色,似乎从中看到了自己被摆布的一生。
那之后,玉笙生了场大病,终日缠绵病榻。
第十章
皇上来了,看着恹恹的他,担心道:“太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连忙跪下。
玉笙咳了声,皇上会意的将太医退下。
玉笙苍白无力道:“请皇上应允儿臣一件事。”
皇上皱眉道:“何事?”
“请让两位皇帝过继于母后名下。”
皇上怒道:“不得胡说!”
玉笙苍白的笑下:“父皇,儿臣不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臣却逃避现实……”
皇上重重叹了口气道:“朕就怕你像皇后,从前你不开窍也到好掌握,乖顺得不得了,现如今却都积郁于心头……”
玉笙摇了摇头,愧疚道:“是儿臣不争气,太过小家子气了。父皇……儿臣想去宫外……”
皇上面色一变,厉声道:“太子!”
玉笙抓着皇上的衣襟,乞求道:“父亲!儿子想在宫外过完余生!”
皇上恼恨的挥袖道:“不成器的家伙!只有在死后你才能踏出宫外入皇陵。即使你被废除,你也必须在冷宫过完一生,因为你是储君,是太子!”
见玉笙面露凄凉,见状,皇上平息了下,拍拍他的手安抚道:“好好养伤,莫要多想。”
玉笙只是笑笑,心中怅然万分。
皇上走后不久,玉笙摸索着从床上起来,一路攀到窗边,窗外的艳阳正中,有些眩目,玉笙颤抖的伸出双手,双手相叠,作蝴蝶状,他慢慢闭起双眼。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双手似蝴蝶般扑翅着,似挣扎着要破窗而出去受那暖阳的普照。良久,玉笙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正打算放下双手,双手被一阵温暖包围。
玉笙慢慢睁开了眼,窗外正站着一个人,一身艳红的鲜衣,额前一缕墨发斜斜垂下,一双眼睛艳丽无双,特别那双惑人的眼眸,似要将人诱进万丈深渊。
那一刻,玉笙无法再忍受了,一切都从闸门中冲出。两行清泪汨汨流下,再也无法停止。这是不允许的,皇后决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流泪。玉笙不是不哭,而是不敢哭,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哭是会引起更大的惩罚。
临渡伸出手胡乱在他脸上抹着冷声道:“傻小子,知道后悔了吧!”
玉笙在临渡的掌心说话,声音闷闷的带着湿乎乎的感觉:“带我走。”
临渡生气道:“混蛋!鼻涕啊!”逐又嗤笑一声:“可不许后悔。”话罢,玉笙感到一阵眩晕袭来,意识渐渐迷离。
……
太子病逝,举国缟素之礼相待,迁入皇陵,举朝官员相送。同年,皇后交出凤印,不再理后宫事,至太后跟前侍奉,远离后宫争斗,皇上纳四妃为后宫开枝散叶。
……
意识慢慢苏醒,盯了会雕花阁顶才爬起来,自己所在的地方很陌生,这所屋子的格局摆设都独具风格,与他所看过的屋子完全不同。墨色的木床上不雕花,不雕龙,不雕凤,而是一些栩栩如生的蛇。看上去有些殐人。就连床边的垂帘也是黑色的,风一吹,垂帘一动,隐于帘中的鳞片便一闪一闪的。
玉笙抬头,轻轻掀开了那帘,赤脚下了床,一步一步不稳的走下木质的地板,推开那尘封已久的窗。玉笙抬手遮眼,良久,他又再次关上了窗。他无力的闭眼:逃出了枷锁后,他又给自己打造了另一做牢笼。
很快,脚步声响起:“这才多久,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玉笙沉默不语。临渡冷哼一声,倨傲的睥睨着他,因一只眼被墨发遮挡了更显几分无情。“怎么,你后悔了?”
玉笙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肘,颤声道:“我……”
见状,临渡软了几分,轻抚玉笙发丝道:“看你没认错人的份上,我就待你好吧!”
玉笙紧紧的拥上他,生怕他再次消失,你的眼睛如此特别,在我晦暗的记忆里点亮彩色的光,我怎么可能认错。
第十一章
两人温存了一会,临渡偏过头心不甘情不愿道:“为什么愿意和我走,放弃你的家你的业。”玉笙抬起头,可惜只能看见临渡白尖的下巴,看不清他的神色。玉笙低声道:“我大逆不道,可我……浑浑噩噩过了十余年,一出生我便是长子嫡孙,我有至高的权利,可我却连皇弟们都不如,我要比他们负更多的责任,我没有开心过,我只是按照他们所期望的去做,我从来都不敢相信我还能过另一种生活,直至你的出现……”顿了会,玉笙郑重其事的展开临渡的手,在他的手心轻轻临摹道——家。他说:“你不在这段时间,我想你,想家了……”玉笙的声音慢慢低下去,良久才哽咽出声:“我不是离家的浪子,我只是寻家来了……”
临渡收拢双臂将玉笙紧紧拥进怀里,企图给这个初来乍到人一点温暖,消去他心头的不安于恐惧。因为恢复了真身,临渡更能感受到怀中这个清瘦少年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即使很多人在这个时间已经是个孩子的父亲,临渡仍觉得心底柔软无比,就好像纷乱红尘的一处净地,家也不过如此,一贯自恃清高的眸里也泛着温柔的水光。
……
其实临渡并不算蛇族的王,他在是皇子的时候就早已离家,做一个以天地为家的浪子。平静的日子直至临渡的哥哥也就是蛇族的往死去才涌起风云。
蛇族严明规定只有螣蛇后裔才有资格继承王位。到如今已经是血脉凋零。临渡的哥哥还是他父亲和一个人族所生,体内有血脉不错却极其微弱,还终日受血脉反噬之苦。但临渡的父亲却宠极了这个孩子。临渡在这个家似有似无又无意于王位终在成人礼上离去。
族中总是有不安分的人,垂涎王位,想吞噬王的鲜血以此来换血。因为此处王的特殊才让有心人得逞,又因血脉过弱只能换的一半血。便将主意打到了临渡头上,这才使得临渡重回蛇族。
……
那之后,玉笙见到临渡的次数少之又少,看着终日为巩固大权而繁忙的临渡,玉笙眉间的阴郁一日比一日重。
玉笙太息般叹了口气,推开了窗,他只是静静的望着窗外的风光没有踏出一步。每日膳食都有人送上,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临渡是不允许他踏出这里半步的。
正在愣神之际,窗外瞬间冒出一个人。那人头往下,在高楼上倒吊着看他。
玉笙皱了皱眉道:“何人?”
那名男子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语速说着,字字句句透着不屑与鄙夷:“我还道是什么倾城的姿色,不过如此……”
那名男子身姿娇小,靡颜腻理,眼睛水汪汪的却泛着冷光,嘴角微扬不似临渡的倨傲而是一种嘲讽之色。单以此人面貌说,不是单单倾城倾国可言。
玉笙却无大多心动,且不说眼前这个人是名男子,但以这种如尖刀般时时似要出鞘的感觉便让人无福消受了。
玉笙喜欢的是像琴一般的女子,就算弦细也不会像古筝一般割伤人,时时透着温润,出声时清澈动人。
玉笙一字一句道:“阁下确实有倾城之姿,至于在下,男子应以能为重!”
那名男子却不依不饶,他嗤笑道:“以色事人当然该以‘能’为重。”
玉笙皱眉,低喝道:“放荡!这种杂话岂是能乱说。”他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他们所说的相公馆里的相公?”逐又喃喃道:“难怪……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