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延美唤了声哥哥。
付千荀道:“知道了。”
那付延美似乎才松了一口气,转头跟殷羽庭道:“为了送药急着赶回,现在我还要返回古纳城租赁一辆马车供哥哥乘坐。麻烦殷公子帮我照看一下哥哥。”说罢就出门去了。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35章
城郊陋屋,只留殷羽庭与付千荀。
那付千荀正垂着眼仔细瞧着刚得的枇杷膏。
殷羽庭假咳两声,想着同付千荀说几句话打破尴尬的气氛。这时付千荀不经意的抬眼,只见他眼角微翘,眼棂子是青色的。这样的眼睛看人一眼,总是意犹未尽。
付千荀冷冷的道:“我要服药,请殷公子给我烧些水来。”
殷羽庭先是一愣,许久才明白他是让自己去烧水。于是站起身,左右看了一圈却连个铜壶也不见,因问道:“不知要用什么来给付公子烧水。”
付千荀道:“后屋有厨房。灶上有铁锅。你挑了水,劈了柴,生了火,就能烧水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就像跟家中小厮交代活计一般,殷羽庭何曾听过别人给他这般分派,但寄人篱下,只得扯了扯嘴角,站起来出了屋子。依付千荀之言,找到了后屋的厨房,看见了灶上的铁锅。半日挑了一桶水,半日劈了几根柴。好容易烧好了水端过来给付千荀时,人家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殷羽庭放下水,郁闷的等待付千荀醒来。不到一会儿功夫,待那水温降到刚好适合饮用,付千荀也刚好醒来。
这厢服下药,付千荀那委顿的眼神也终于明亮灵活起来。他眼角微红,静静扫了殷羽庭一眼即刻垂下眼帘。那一眼好似春水一潭,潋艳盈盈又深不可测。殷羽庭别过头去,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只听付千荀道:“水温刚好。辛苦殷公子了。”语气清冷至极。
殷羽庭回道:“举手之劳,不用道谢。”
不多时,付延美租赁车回来,催促付千荀启程上路。殷羽庭起身要走,付延美拉住他对付千荀道:“哥哥,我正想与你商量,不如咱们先送殷公子回唐营再回宫可好?”
那付千荀却是眼也没抬,也没言语。付延美等了一会儿见哥哥不答应,对殷羽庭道:“殷公子,你意下如何?”
殷羽庭拿眼瞟向付千荀,他见付延美对哥哥关怀备至,知道只要付千荀不答应付延美也不会忤逆他,因说道:“只怕耽误两位行程。”
“就这样吧。”那付千荀依旧是清冷至极的语气。
殷羽庭正要道谢,却见付千荀抬起眼来看向自己,那种青色的眼棂,发红的眼角,墨色的眼瞳中好似隐藏了什么,淡漠中带着冷艳。
三人出了陋屋。付延美扶付千荀上了马车,去后院牵出白马。殷羽庭不大会骑马,于是自告奋勇为付千荀驾驶马车,付延美则自己骑马。
因为殷羽庭驾驶技术实在不济,三人在傍晚十分才赶出十几里路。太阳落山之前才匆匆进了一座小城。付延美找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三人吃了顿简单的晚饭就各自休息。
殷羽庭差店中小二儿打盆热水,宽衣解带洗了个热水澡,总算是纾解了一路上奔波的疲劳。他刚系好亵衣,就听门外有人脚步轻缓,接着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请进。”殷羽庭将烛台端出内室,外间有一个不新不旧的圆桌。
灯影烛火明灭不定,映出一张清矍消瘦的脸。来人正是付千荀。
“不知付公子找我何事?”殷羽庭赶紧给付千荀端茶倒水,知道他有肺病,特意把烛台放到自己这边,以防劣质烛烟熏到对方。
付千荀看在眼里,却依旧是神色清冷,坐定后缓缓饮了口殷羽庭送到手上的热茶开口道:“我是来跟你说,我们兄弟刚才商量好了。我们不能送你回唐营了。”
殷羽庭初听这话有些惊讶,旋即勉强笑道:“无妨,本来也是太麻烦二位。”
付千荀道:“延美想要送你回去,是我执意反对。”
殷羽庭听罢静默不语。
直到茶已半凉,付千荀话锋一转,说了这么一句:“殷公子这样的军师实在特别。”
殷羽庭问道:“此言怎讲?”
付千荀嘴角竟扶起一丝笑意,那清俊萎靡的眼此时看起来像是两朵清润的睡莲:“军师好歹也算是一支军队的首脑之一,你却带三五个兵丁就敢随便离开军营,这样的军师还不特别么。”
那殷羽庭一听他这样说,浓墨色的眼里也如烛火般明灭不定,那眉间的朱砂隐隐暗闪。
“听延美说,你手下的那几个兵丁死得离奇?”
殷羽庭颓唐的点了点头,抬眼望住付千荀:“他们无声无息的就死了。”
付千荀目光阴冷,淡淡的道:“这种死法,世间稀有。”他顿了顿才道:“大概是中了奇毒。”
殷羽庭问道:“是什么毒,能让人无声无息的就死了?”
付千荀道:“那毒叫做‘七步催魂’,是西凉皇室才有的奇毒。”
其实殷羽庭早已料到此事与西凉国有关,因此并不十分惊讶。因说道:“我这次遭袭恐怕不是偶然。对方并非要置我于死地,而是要活捉我。”
付千荀道:“确实如此。”他沉默一阵,突然冷笑说:“应当是西凉皇室中人幕后指使。殷公子,你觉得呢?”
殷羽庭怔了一瞬,突然有种被人玩于股掌之中的感觉,眼底隐约腾起薄怒,那黑琉璃般的瞳仁深敛如海,眉间的朱砂红得妖艳。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将神情收敛起来,语气平静的道:“不敢妄加猜测。”说罢斜目向付千荀看去。
只见那付千荀低垂着眼帘,又是一脸委顿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神采飞扬的他从没出现过。突然站起身来:“我走了。”
殷羽庭亦随他起身:“走好。”
付千荀走到门口,转身冷声道:“我们虽然不能送你回唐营,但是会将你送到离唐营一里之地,保证你安全回到唐营。”
殷羽庭眼前一亮,拱手道:“多谢付公子。”
付千荀别过头去:“延美一直坚持,我只好答应。”说罢走了。
第36章
北地春寒,千里黄云。
烈烈的风中已带寥寥暖意。
一路上付千荀都沉默寡言,倒是付延美热情活泼,不住的跟殷羽庭谈天说地。行到中午,三人便在道边树阴下找了片干净草地准备吃些东西。付延美拿着皮囊去附近河里汲水,殷羽庭取出干粮送到付千荀面前:“吃些东西。”
付千荀默默接过干粮,冷淡的看了殷羽庭一眼:“你倒是很会照顾人。”
殷羽庭颔首一笑。
付千荀接过干粮道:“若是我的手断了,你会不会喂我吃?”
殷羽庭瞪着他,黑琉璃般的瞳仁映出付千荀那张依旧波澜不兴的脸,聚雪的面上写满了疑惑。
付千荀也毫不退让的望住殷羽庭的双眸,那冷淡的眼中第一次闪烁着顽皮的光,突然勾起唇角,似乎是笑了:“说笑而已。”又轻声叹道:“眉心的红痣……很好看啊。”
付延美从远处奔来,一面跑一面呼喊着什么。突然振衣声起,四周涌现出许多黑衣刺客,雪亮的刀锋直指付千荀与殷羽庭二人。当中站着一人,正是先前逃跑的虬髯大汉。
“大唐军师!”虬髯大汉恶声道:“没想到我又回来了罢!”
殷羽庭心道不妙,赶紧将吓白脸的付千荀扶起来低声道:“你回马车上,千万别出来。”
虬髯大汉带人逼近,殷羽庭心中虽急,面上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若是我死在这里,来日我主帅定要为我报仇。”
虬髯大汉冷笑道:“我等只听命于吾主,其他一概不管。”
殷羽庭望一眼远处,只见付延美已经与几名黑衣刺客刀白刃相接打得不可开交。眼前,虬髯大汉一声令下,刺客们疾奔而来。
嗖嗖两声,几名冲在前面的刺客应声倒地。
胳膊被人紧紧抓住往上一带,殷羽庭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拖上马车,耳畔生风,骏马已遽然狂奔。
付千荀一手从背后紧紧抱住殷羽庭,一手握住缰绳,那马臀上赫然插着一枚五星飞镖。
殷羽庭回过头,身后是虬髯大汉几人穷追不舍。再往后看,付延美以一敌四,已战得浑身浴血。
付千荀声如坚冰在殷羽庭耳畔低声道:“看前面!”
殷羽庭心中一凛,那付千荀仿佛看透自己心思。如今大敌在后,不是分心的时候,于是他接过缰绳,一心催马逃命。
说时迟那时快,那马疯了般的往前奔跑,一路跑进密林,往山顶奔去。殷羽庭对付千荀喊道:“后面还有人追吗?”付千荀回道:“已将那些人甩掉了。”殷羽庭急道:“这马怎么停不下来了!”
“小心?!”付千荀夺过缰绳高声喝马,突然往后一拉,人仰马翻。殷羽庭从马车上滚将下来,滚了几滚才发现不远处正是一个悬崖!付千荀一跃而起,扯住殷羽庭一条袖子,却不想被对方带着一起向悬崖滚去。只听刺啦一声,殷羽庭袖口扯破,二人一前一后滚落悬崖……
……
山谷幽静,偶闻鸟兽之声。
嗟峨直冲霄汉,峻岭山巍锁碧空。怪石乱堆如卧虎,苍松斜挂似蟠龙。境遇之深,果世人游行不到。
殷羽庭缓缓睁开眼睛,四周之内就是这番景象。他想动上一动,才发现身体已经深陷泥沼之中。恐怕也就是这泥沼才救了他一命。举目四望,那付千荀就陷在不远处的泥沼中,此时也已经醒了。
“你……你还好么?”殷羽庭声音沙哑的朝付千荀问道。
付千荀转头看他,脸色苍白,似乎是张嘴说了个好字,但却听不清声音。
这里应该是崖底,大抵是个山谷。头顶的天空繁枝密盖,几乎看不见阳光。可殷羽庭偏偏在余光处看见一只兔子一瘸一拐的朝这片沼泽奔来,一头扎进泥里。殷羽庭初时不解,可他心思聪颖,只消一时半刻便已明了,因向付千荀喊道:“你若不能动就先别出来,这泥能疗伤。”
这时候付千荀终于用听得见的声音反问:“你怎会知道?”
殷羽庭道“我看见一只瘸腿的兔子一头钻进泥里。想必是悬崖上生长的野生药材掉进潭里天长日久药性烂入泥中,这附近的野生动物熟悉此道才会如此。”
付千荀听罢眼神迷茫,蹙着眉从泥里拔起左臂:“我的手折了。”
“你别动。”殷羽庭手脚并用的开始挣扎,终于将半个身子探出淤泥,极缓慢的朝付千荀移动。
付千荀抬起右手握住殷羽庭伸来的手。殷羽庭满脸满身的淤泥,但那恢复了神色的眸子依旧黑亮如故:“别担心,我来救你。”
那付千荀听了这话,似乎是要笑,眼睛里隐藏着几分轻蔑。
殷羽庭道:“说起来都是我的缘故,连累了你们兄弟,不知令弟如今有没有受伤,叫人好不担心。”
付千荀道:“他没事。”
殷羽庭听附和一句:“但愿如此。”说罢一臂伸进泥下,想把付千荀从泥潭中托起来。
付千荀将折了的左手搭在殷羽庭脖子上,右手指着一处道:“你看那边是不是岸?”
殷羽庭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见到成片灌木,惊喜道:“对,我们到那边去!”
两人连滚带爬的好不容易从泥潭中出来时已经成了两个黑漆漆的泥人。好在虽是冬季,但这处谷底却温暖如春,两人周身被泥裹住也并不觉寒冷。殷羽庭上岸第一件事便是执起付千荀折了的左手左右拿捏,每按一处便问句疼,终至找到折损处同笔直的树枝用衣带绑紧才算完事。
付千荀看着那粗糙绑好的左手,眼睛中流露出难得的温和,沉吟很久才吐出两字:“谢谢。”
殷羽庭站起来眼望密林,失望的道:“这里是绝壁,咱们怎么上的去悬崖。”
付千荀跟着站起来,目光笃定:“等延美来救我。”他的语气一向冷漠,即便是此时此刻,依旧不带半点起伏。
殷羽庭转头看他,疑惑的问道:“你如何笃定令弟会来救你?”
付千荀目中冷光射向殷羽庭:“他会来的。”
殷羽庭摇头苦笑:“好罢,那就等他来。”他看了看树叶遮掩下的阴郁苍穹:“天要黑了,咱们先找个避风处休息。”说罢拉起付千荀往山谷中走去。
第37章
山谷幽深幽静。
殷羽庭与付千荀走了许久依旧苍绿满目始终找不到一个可暂时避风之处。林间隐隐传来潺湲的水声,穿过高大的乔木林,忽然水天洞开,眼前竟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不远处,一座二层木楼映入视线。房前架设藤架,屋后开出菜地,俨然是一位远离尘世的隐士住所。
殷羽庭道:“原来这里还有人住。”
付千荀摇头:“是曾经有人住。”
殷羽庭听他一说,才发现那藤架早已岌岌可危,那菜地早已秧烂草枯。看来这位远离尘世的隐士已不在了。
两人进了木楼,只见屋中甚是简陋,所有的家具不过是一张泥床,一张木桌两把木凳,俱都是蒙了层厚厚的灰尘。
木桌上放着两把短剑。
殷羽庭查看完一楼各处,径直上了二楼。
付千荀看着那两把短剑。
这两把剑非常奇特,一样的长短,一个的剑鞘上刻着大鹏展翅恨天低,另一个的剑鞘却光可鉴人。显然这是两把不同的剑,这两把剑的主人也不不同。
“这里曾经住过两个人。”殷羽庭从楼上下来,踩得木头楼梯咯吱咯吱的响:“所有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恐怕是一对神仙眷侣。”
付千荀拿起那把刻有图案的剑,抽出来寒光一闪。
殷羽庭问道:“是谁的剑?”
付千荀还剑入鞘,冷冷道:“就是你说的那对神仙眷侣,如今是我的了。”
两人查看完木楼,简单打扫出一些地方,又从二楼拿来些器皿用具。两人先去不远处的清溪洗净了满身的淤泥,趁殷羽庭烧水的时候,那付千荀不知从哪里提来一只厚毛的野兔。
短剑正好派上用场。夜幕来临之际,一锅鲜香的兔肉汤刚刚煮好。
恰逢月中,淡云散去,一轮满月赫然而现,端端然正居碧空。清光千里一泻而下,洒向木屋前的两人。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殷羽庭那清俊英气的面容。那眉心的朱砂正泛着妖冶的红,仿佛滴出血来。他伸头闻了闻兔肉汤,拿起粗糙的木头勺子盛了满满一碗端给付千荀。而那付千荀只是看了一眼对方,举起左手道:“我的手断了。”
殷羽庭想到他之前问的那句“若是我的手断了,你会不会喂我吃?”没想到这句话应验的如此之快。他沉吟一阵,拿起木勺笨拙的舀了一勺汤送到付千荀嘴边。
付千荀道:“你先尝一尝,不烫的话再给我吃。”
殷羽庭瞪着他,黑琉璃般的瞳仁映出对面那张依旧波澜不兴的脸。
付千荀突然低头笑了,叹道:“殷公子,难道你没听懂么?”
殷羽庭道:“我虽然听懂了,但却不明白。”
付千荀道:“不明白甚么?”
殷羽庭沉吟一阵,道:“没什么。”又等了一会儿,才将兔肉汤复又端到付千荀面前道:“现在不烫了,你吃罢。”
那付千荀倒也不再为难他,老老实实喝了半碗兔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