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第三鞭,血沫飞溅,温热的液体顺着背脊缓缓流淌而下。
还早,还早,想点别的事,可以转移注意力……郑容繁冷汗直下,主子昨天不是找邹晓打过了吗,邪火怎么还是这么旺!是啊他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暴虐的时候,杀过太多人的居高位者的通病。嘶……承受不住啊……主子根本不想罚我只是想打人吧……不过,差点让他唯一的亲人受伤,确实说不过去……
“啪!”背部已经血流成河。郑容繁是身体在不算寒冷的空气里微微发抖。他听到皮鞭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直到化为一声撕裂,而清脆的鞭声有规则地响起完全没有衰退的迹象。痛,真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快想点什么……自己一个孤儿院出来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可以惦记呢?可是……真是痛啊……疼痛在黑暗和寂静中被永无止境地放大,好几次痛呼都呜呜咽咽地传到舌头尖上来了,又被下一次更为凌厉的一鞭打下去。
“啪!”鞭子放过他血淋淋的背脊,开始砸在向他的臀腿。这说明离结束也不远了……希望这次能快点昏倒……郑容繁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云雾中的钢丝上,一会沉甸甸,一会轻飘飘,忽冷忽热,意识闪烁不定,只有身后邪恶的皮鞭一直在撕咬自己的皮肉,驱赶自己向前方悬崖迈进。等打完了,要趁伤病假去哪里玩玩……对,想想这个……嘶……能去哪里玩呢,一个人玩又能有什么意思呢……还是回训练营吧,那里……也比较温柔一点……对,想点有意思的……
“啪!”无数鞭痕割破皮肤,冷汗渗进伤口,伤口又互相牵扯,整个感知神经都在向郑容繁叫嚣。口塞难堵住郑容繁的呻吟,他颤抖的双手撕扯着头发,好几次忍不住摔下刑架,又被束缚牵扯住,发出哗啦啦金属锁链的碰撞声。阿忆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等到,等到自己伤好……也得去看看他们……毕竟……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最惦念的也就是训练营的小崽子们了……为什么自己会死?要死……也是被主子打死的……都说恐惧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但是……自己恐惧的时候……意识活动为什么这么丰富……我哪里来的这些想法……
“啪……”
郑延苏停下来,用沾血的鞭梢划过他惨白的脸,瞬间涂上触目惊心的红。他蹲下身,扯起他的头发,自言自语:“昏了。”郑延苏环顾周边的血迹,叹口气,打通电话:“把人送医院去。嗯,就这样。”
第二天早上,邹晓无意向郑延苏提起郑容繁并不在自家私人医院。
“不在医院?那他昨晚在哪?”郑延苏微笑着狠狠皱起眉头,他竟把这两种表情微妙地组合到了一起。
“去了训练营或者训练营后山。”训练营后山,就是兄弟们的坟墓,无碑无字,但至少有一片天地徜徉。
“哦,他真是没事做,你把他跟我弄到医院里,如果延芸愿意就叫她去看看他。”
“好嘞老大!”邹晓立刻就起身去找郑延芸。
二人到达医院病房的时候,郑容繁正趴在病床上,脸朝下深埋进汗湿了的枕头里,紧紧抓住床单的手关节泛白。一旁的护士正收走一车染血的绷带,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精味。
“容繁哥!”郑延芸轻轻靠近床头,床上轻颤的躯体一僵,“这都是大哥打的吗?大哥……下这么重的手?”
郑容繁缓慢点点头,不料牵扯到伤口又是一声抽冷气。
邹晓笑意盈盈地上前道:“主子打人,一般打到昏迷,昏不了就把鞭子打断为止。我猜这次你提前昏了吧?”
“你滚。”郑容繁阴森森的叫骂模模糊糊传来。
“够了,邹晓,你去端杯水来。”郑延芸半推半搡地赶走邹晓,面向郑容繁,“我一直以为这几年大哥性情不再那样了。”
郑容繁缓缓撑起身子,半靠在床头靠枕上,嘶哑着声音说:“不,他还是那样。”
“他还去地下拳击馆吗?”
“每月都去。”郑容繁停顿半晌,努力回忆,“很久没打死人了。”
“我回来后感觉大哥还好啊。”郑延芸一脸担心,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主子……有很多面。面对大小姐,当然只会展现他温柔可亲的那面。”而且暴虐的一面只会对我和敌人展现了。郑容繁在心里偷偷加上一句。
“不管怎样,你们在的话,总是要好一些。容繁哥,来的路上我听说,你是被我大哥从孤儿院带出来的啊?”
“邹晓这么说的?”郑容繁认真地抬起头直视郑延芸,一瞬间的眼神碰撞,郑容繁确信,她是在套话。
“嗯。”
“你尽可以相信那家伙。”郑容繁温和地凝视着她,像大哥哥爱怜自己的妹妹。
“好吧我说实话,”郑延芸脸微红,“你和大哥是有误会的吗?”
“没有误会。我确实是想过杀他。当初跟他是被迫的。”郑容繁垂下眼,声音轻柔,生怕惊吓了她。
无奈,郑延芸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声线,声音仍然在颤抖,“容繁哥,但我从来没考虑过你起异心,我绝对不相信你会策反,从来都不……”
郑容繁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不一会,郑延芸就被郑延苏派来的司机接走。房间里只剩下默默喝水的郑容繁,和抱臂靠墙的邹晓。
“郑容繁,你知不知道你吓坏了延芸了?”
“邹晓,你知不知道你教坏了延芸了?”郑容繁模仿他的语气,冷冷重复。
“你是不是还想着杀主子?”邹晓走近病床,笑意微敛。
“为什么要告诉你?倒是你,你和大小姐,我祝福你们……”
邹晓睁大眼睛,机关枪似的吐出一句“你个暗卫队长不去训练营还在这里跟我说教真是可笑我去工作了”拔腿就想开溜。
“站住!”郑容繁提高声音,引来一串咳嗽,“你胆敢趁我不在去训练营整他们,我和你没完!”
“啧啧啧,我和你什么时候完过?走了!”
02.成长者的故事(上)
我和你什么时候完过?
这不是挑衅,不是情话,这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命题。
“郑学员,既然主子把你交给了我,你就是训练营的正式一员,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哦对了,现在我是暗卫队长,代管整个训练营,以后见了面请叫我邹教官。”
“你是主子看好的人,请你一定要比这里所有人更努力,争取早日出人头地。”
……
郑容繁沉默了很久,愤愤憋出一句:“邹教官。当初你给我上刑的时候也是这么多话。”
“哈?你眼睛蒙着在怎么能确信一直是我在动手?这可不公平,你可别赖上我啊。哈,你这什么表情,真要赖上我?不对,你是对谁抱有这么大敌意?你是不是还想着杀主子?”邹容突然收敛起笑容,面无表情地走进他,“烈鹰,在我的地盘你不要意气用事。在你打倒我之前,收起你的妄想。”
“你好,我是阿佳,他是我弟弟阿忆,那边是江胖子和蚯蚓。欢迎入住咱们寝室。”阿佳对邹晓身边的郑容繁礼貌地伸出手。郑容繁本能地向后躲避,结结实实地撞在邹晓身上,然后在组员们大惊失色的注视下,淡定地弹了下衣服,低头走向空床铺。邹晓笑笑退出房间。
“烈鹰,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邹教官啊?”
“不认识。”
“……”
睡前,四人竭力向郑容繁介绍自己,不对,是三个人,蚯蚓从一开始就在呼呼大睡——江胖子和蚯蚓都是在地下拳击馆被邹晓的人挖掘到训练营的,阿佳阿忆则是因为家中有酗酒又花钱的继父来训练营签了卖身契,等正式成为一名暗卫就能发大财——阿佳的原话。
“烈鹰你呢?你是邹教官亲自带过来的啊?”
“路上碰到的。”
阿佳面部抽搐:“摆脱你扯谎也换一个靠谱点的行吗?”
郑容繁眨眨眼睛,换了一个:“地下拳击馆。”
江胖子面部抽搐:“那是我的版本!再换!”
……换什么呢?我是从哪里来?我的终点在何处?死亡离我有多近?我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窗外蛙鸣一阵一阵如同海潮。郑容繁没再搭话,迷迷糊糊合上双眼。
迷糊中,颈间似有异物牵扯。郑容繁在睁开眼睛过来之前就迅速反应过来,捉住搭在自己床头的一双手,扭住,拉近,锁喉。
对方沉默着没有反抗。借着走廊微弱的光,郑容繁努力辨认他,是那个聒噪的阿佳?很像,但是不是阿佳,是他的弟弟阿忆。
郑容繁狠狠盯住他。
阿忆轻声开口,文文弱弱像极了女孩子:“那个……你被子掉地上了。我是起来帮我哥捡被子的,就顺便……”
郑容繁触电般松开手,目送阿忆轻飘飘地走远,轻飘飘地钻进阿佳的下铺。
这个晚上郑容繁没再睡着。
“一组!烈鹰,阿佳,阿忆,九环!江胖子,七环!蚯蚓!你长脑子了吗?这么大的靶你可以脱?”邹晓站在五十米开外的靶子边上嘶声吼叫,“下一组!”
“报告教官!”阿佳以同样分贝吼回去,“那不是没叫脑子,是没长眼睛!”
“噗哈……”其他的组笑得狙击枪都端不稳了。
虽然他们一组全体五个人立刻就被罚负重越野十公里,但郑容繁看到阿佳的表情一直定格在得意洋洋上。
“我说阿佳,你什么时候才能闭上你的臭嘴?”蚯蚓气喘吁吁地抱怨道。
“你什么时候能打起精神啊蚯蚓!”江胖子喘得更厉害。
“我跑着跑着不就不想睡了吗!谢谢了啊!”
江胖子脚下一个踉跄,顿时来火,搡了他一把,“嘿!你小子什么语气!”
蚯蚓身形一顿,立刻和江胖子撞上,“你想干嘛!”
阿佳阿忆看到两个人摔在地上扭在一团,忙挤进去想扯开,局势混乱,阿佳立刻挨了一脚。
郑容繁在旁边嫌弃地看了一分钟,听到了午饭的吹号子。回过脸来,确保自己的声音足够大了:“喂,我先走了!”
独自跑完剩下的五公里,走进餐厅。独自走到盛菜窗口,被邹晓碰个正着。“你们组跑完了?为什么一个人?”
“报告教官,他们还在后面。”郑容繁站直身体,面无表情。
“什么?”邹晓眯起眼睛,呵呵笑出声,“你把他们丢下了?”
“是。”
“你们是一个组!这要是在战场上,你一个人的背叛已经导致了整个组的覆灭!”邹晓提高声音,震得郑容繁耳朵发疼。
“哦。”
邹晓怒极反笑,“你找到你其他组员,再跑个二十公里,争取赶上晚饭。”
“是。”面无表情。
……
“我说烈鹰,你什么时候才能笑一个?”阿佳扯着前边阿忆的迷彩服衣摆,一步一个喘。
“……”
“我说烈鹰,你什么时候能好好呆在我们身边?”江胖子的脚步更是软绵绵。
“……”
蚯蚓:“我要睡觉……”
找邹晓单挑成了郑容繁那几年枯燥训练生活中的唯一乐趣。“邹教官,打一架吧。” “好。”这样的对话的结局,往往是十分钟内郑容繁就仰面倒在对擂台上,浑身伤痛大喘粗气,一片意识模糊中听到邹晓轻轻的笑声:“那么,下次再约咯,郑学员。”力量比不上邹晓,就抽空去打一晚上沙袋,顺便练练熬刑;速度快不过邹晓,就练习变速跑,偶尔压压筋。免不了被爱偷懒的阿佳嘲笑:“你又要开小灶,啧啧啧……”江胖子也跟着笑他:“明明是我们组年级最小的,倒成了我们组长了。”
训练三年后的某一天晚上,郑容繁在对擂台上和邹晓死死坚持了两个小时。这样的成绩让他看到了曙光。第二天晚上,他把这个时间刷新到了三小时。第三天晚上,他耗上了四个小时,不过这一次,是邹晓倒在了对擂台上。
“呵……你也是够拼命的……”邹晓靠坐在墙根里,抹去脸上的血迹,淡淡一笑,“终于打倒了我,现在打算怎么办?”
郑容繁半面脸沉在阴影里,似乎被突如其来的胜利惊得不知所措,又似乎被长时间持续的角斗耗尽了说话的力气。
邹晓撑着墙壁站起来,慢慢向外面蹭出去,临走前一回头,面色竟是罕见的严肃:“你是不是还想着杀主子?”
郑容繁一阵不耐烦:“你问了多少次了?”
“八次,每次你的回答都不一样。”邹晓若有所思。
“哦。”
“每次的回答速度相近,这说明你的回答都是真实的想法。那么你的答案就是,你不知道。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呃!”郑容繁这才反应过来被设计了。
“哈哈!”邹晓拍手大笑,突然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你要是伤了主子,我会努力毁了你的。我和你没完。”
“哦。”
“今年的暗卫考核,我的建议是如果你不打算挑衅主子就乖乖参加。考核通过,成为郑延苏大人暗卫队的一员;通不过,后果自负。”
“哦。”
某一天,地下拳击馆内,郑容繁最后一击重拳打歪对方的鼻梁,对方重重砸在地面上,呻吟都痛到发不出来。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庆祝他的胜利。郑容繁跳下对擂台,接过邹晓递上的毛巾揩干手掌上沾染的鲜血,红眼睛中弥漫的杀气仍未消散。
“最近有点累。”郑容繁把毛巾丢回去,淡淡笑开了,“你把暗卫的考核提前,快点处理好这边的事情然后乖乖跟我滚到美国去处理公司的事。”
“好的好的。”邹晓一叠声儿地答应。
“延芸加州的学校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有空你去张罗张罗那边的布置。”
“有空有空。”两人走到汽车边,邹晓抢先一步为他打开车门,突然郑容繁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拿那双杀红了的眼睛盯着他问:“我们的容繁小朋友乖不乖?”
邹晓瞬间脊背发凉,磕磕巴巴地措辞:“老大……恕我直言,我们的容繁小朋友……不乖。我很难控制他,这简直是养虎为患,不如让我找个机会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