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谨之不睬他。
过了一会儿，少年下巴搁在办公桌上，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他，「我觉得你挺厉害的，为什么不带当红艺人啊？」
柴谨之懒懒地摊开财经杂志，吐出两个字：「麻烦。」
顾羽连忙摇头，「不麻烦不麻烦，我很听话的。」
「出门向左第三间。」
「……」
就在顾羽恨不得摇着尾巴，向柴谨之表示自己绝对是个听话的艺人时，办公室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我怎么从不知道，你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来人容貌冷峻，身材高挑，穿着手工定制的黑色西服，上面一道褶痕也没有。
一双眼睛又黑又沉，仿佛见不到底的深渊，禁欲系的一丝不苟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柴谨之身上是一种慵懒中透着颓废的清冷气质，犹如尘封已久的冰雪，那么这个人，就更似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
他人还没进来，顾羽就已觉得整个办公室的气压瞬间降低了一大截。
顾羽迷惑地望着对方，这人是谁？艺人？柴谨之的同事？
然而对方回应他的，只有简短的一句：「出去，我有话要跟柴谨之说。」
顾羽茫然地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柴谨之，最后在疑惑中有礼貌地关门出去了。
到底还是太青涩了。
柴谨之微微摇头，看着顾羽因为方子瑄的一句话就愣愣说出「那我先出去了」，彻底败倒在对方慑人的气势之下。
不过，有些人似乎就是这样，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像是私人藏品里那些异常宝贵罕见的油画，珍贵夺目，每每让人生出敬畏之心，担心轻轻一碰不是令它蒙尘，就是将它碰坏……
他跟顾羽差不多大年纪的时候，表现也未必会好多少。
只不过……
过了这些年，他早已学会装模作样。这才是人生的必修课。
「工作繁忙的方总竟舍得大驾光临？难得难得。」柴谨之坐姿未变，嘴里说着漂亮话，眼睛却眯了起来，神情里透着一丝似明似暗的挑衅。
然而，对方却连寒暄都没有，直接公事公办地质问：
「Jennifer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柴谨之没有立刻答话，反而漫不经心地看了方子瑄几秒。
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便习惯性地微微蹙眉，看上去冷峻而深沉，也有一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风情。
难怪被他看一眼，就会觉得胸口微微发热。
或者，对方就是仗着这个，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无情如斯。
想到这，柴谨之自嘲地勾起唇角反问：「Jennifer是谁？」
平日里连一句话都不肯与他多说，恨不得跟他没有半分交集，现在东窗事发，倒是知晓来他办公室质问了？
方子瑄心里冷笑了一声。
果然不会承认。
会承认自己不择手段的，也不叫柴谨之了。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分毫未变。哪怕平日里装作一副懒洋洋的、没有事业心的样子。
幸好他没有上当！
Jennifer不就是在他拿杂志给自己过目的时候刺了他两句吗，竟挖地三尺，叫人曝光她曾经整容、潜规则的事。在娱乐圈里这三样一旦被曝光，整个名声就全坏了！就算公司以后有心继续捧Jennifer，这些被传遍整个网络的丑闻也会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方子瑄幽黑似井的眼眸划过一抹冷洌的光，语气冷淡。
「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好，对一个艺人下手算什……」
柴谨之嗤笑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对他当然不满，他对他非常不满。
「既然方总这么关心什么Jennifer、Marry的，那有空就多陪她们，何必在这里对我发火。我微不足道，受不住方总的关照！」
柴谨之看方子瑄脸色一沉，心里生出一丝丝快意。
不知从何时起，挑衅和刺痛对方竟也成了漫长纠缠之中的一种乐趣……
如果你曾试过被长久地无视之后。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你的真心无法捂热他，你的付出无法撼动他，你只能以昔日那些微薄的温情聊以慰藉，然而当他却把你当成无法容忍的人生污点时，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该恨他多一些还是爱他多一些。
直到方子瑄冷冷离去，柴谨之的眼神才微微一黯。
他办公桌的抽屉里还躺着一本制作精良的《STAGE》，期刊是两个月前的，已经过了时限。
封面上的那个男人眉宇冷峻，眼眸幽深，鼻梁挺直，下巴的弧线完美，双手优雅地交叉环抱在胸前，斜斜地倚靠在欧洲皇家古典圆柱上，他的身后是广阔无垠的苍穹，一望无际……
对方的世界那么大，可他柴谨之却始终进入不了。
多少大牌艺人争着想上这本月发行量过百万的一线时尚杂志！
自己处心积虑地为他联系杂志主编，专门从法国请来一流的摄影师，特地请人撰写清新优美的配图文字，强力打造这期专访特辑，想为方子瑄好好宣传一下，可送杂志打样给对方过目时，方子瑄的助理却用「会议正忙」的理由让他久等在外。
柴谨之故意忽视小助理那种不敢直视他的心虚目光。
可是，这层薄薄的自欺欺人却被那个叫Jennifer的打破。那个女艺人不但不经通报就径自走进方子瑄的办公室，还示威地娇笑说，一个三流的经纪人怎么能跟我比……
柴谨之深知方子瑄不会喜欢这类型的女人。
但即便如此，方子瑄也只是冷着一张脸，神情冷漠，继续处理着手头的公文，仿佛他柴谨之和Jennifer不过是两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他没有当场反驳Jennifer的话，只是将杂志的打样当着他们两人的面，亲手丢进了垃圾桶而已。
他不屑自降身份去跟一个小女星争执。
要对付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艺人有什么难的？
他只是遗憾，唯一肯费尽心血的东西却从来得不到对方的正视。
那期《STAGE》正式发行后的样刊还在柴谨之手中，他却再也没有主动给方子瑄看过。
过去的他撞过很多次南墙，撞痛了也只是懒懒一笑。
别人都以为他不痛，不会痛，他自己也曾这样以为，然而如今的他却有些累了。不是怕痛，而是，不想再让自己的感情这么廉价。
封面上的那个男人容貌清俊，墨色的眉毛仍然习惯性地微微蹙起。
即使这样的神情略显冷淡，也挡不住他高贵神秘的迷人气质，柴谨之迟疑了一下，终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对方的眉间轻轻抚摸了一下……
第四章
顾羽一夜成名，人气掀起了一个小高朝。
但柴谨之却没有在他身上多花心思，完全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节目、广告的邀约直接丢给顾羽，顾羽喜欢哪个就去上哪个。虽然一时曝光率增加，可是毕竟没有系统的规划，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新鲜劲过后，顾羽就又被打回原形，人气犹如浮云般地飘走了……
顾羽有气无力地趴在柴谨之的办公桌上，可怜兮兮地望着柴谨之，「都没节目约我了……」
柴谨之看也不看他，「你一直都没什么节目约吧。」
顾羽：「……」
顾羽不甘心地小声反驳：「我前些时候也算、算是红了一阵子吧？」
柴谨之慢慢地「哦」了一声：「那叫红？」
顾羽：「……」
「我听说啊，柳章好像带了一个新人……」
虽然跟柴谨之说话就要忍受对方的毒舌，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巴巴地想跟着对方。想来想去，顾羽跟柴谨之谈起了这条八卦。
果然，一直漫不经心看着财经杂志的柴谨之，难得地抬头瞥了他一眼。
「柳章？」
这也难怪。
如果说带出亚洲小天王裘洛的Rebecca是金牌经纪人，那么，柳章就是皇冠荣耀公司不可动摇的经纪人TOP1——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他的权限甚至超过公司的一些高管。
早在皇冠荣耀的创业者傅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柳章就一直常伴左右，中途更经历了现任继承人接任时公司的动荡。
业内一直流传着两个顶尖经纪人的传说，一个是从耀眼人气明星转为幕后的封景，另外一个就是被称为才能与其并肩的柳章！
仅仅三年，他就一手将自己的亲生妹妹柳艺从一个新人捧成影后，一路获得最佳新人奖、最佳女艺人、亚洲最受欢迎女艺人，从无落空，最后更是以此为跳板顺利跻身好莱坞！除了已经逝去的传奇影后林萱，国内没有任何一个女艺人可以与之抗衡！
而柳艺的这一切，绝大多数都要归功于她的幕后功臣——精明为她规划和宣传的柳章。
如今，封景重回演艺圈，跟云修成为同样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天王巨星，而柳章则彻底成为这个圈子里王牌经纪人中的王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按理说，作为柳艺专属经纪人的柳章不再可能去带什么其他的艺人，更不可能会去带一个新人才对……可是，最近却偏偏传出「柳章要带新人」这个小道消息。
柴谨之朝眼前的少年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顾羽见对方终于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了，心里一阵开心，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数倾诉给柴谨之。
「我听说啊，那个新人来头不小。」
「方总似乎很看重她，方总，就是那天来你办公室的那个，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我们公司的CFO（财务总监），看起来好冷漠啊……」
「别打岔，继续。」
柴谨之眼睛一眯，心底则升起一丝警觉。
「哦哦，那我继续了，据说柳章一开始不愿意，推托过好几次，可是方总多次力荐，最后才将柳章说服……我上次打工的时候还看到他们几个人一起吃过饭，那女的还真的挺漂亮的，人也很有气质，不过，好像不是很年轻……」
财经杂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种清晰的声响惊得顾羽背后一凉，急忙抬头一看，却见柴谨之脸色如常，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只是不小心将杂志碰掉在地，可是、可是……顾羽却不敢再说什么。
这件事竟跟方子瑄有关？自己这边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他从不知道方子瑄会为了一个新人这样出力……
柴谨之眼睛眯了眯，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暗光。
这件事透着些微妙的信号。
他有预感，这事绝对和自己有关，电光火石之间，柴谨之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五年前那个人的身影，莫非那个新人……是她？！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柴谨之仍没有想到对方的势头来得如此之迅猛。
打着亚洲小天王裘洛首次触电大荧幕的旗号，以「谁会是跟他搭戏的女主角」为噱头，幕后推手将娱乐圈公认的几个「一姐」、人气正旺的女艺人通通拉进来炒作了一番，凭借这些大牌明星的人气吸引到了众多的关注之后，这才看准时机强有力地推出真正的女主角——容文绮！
正当大众对这个名字一头雾水，开始不满时，容文绮的照片和背景信息忽然漫天传开。
「容文绮，美貌与智慧并存，国外名牌大学学成归来！」
「钢琴十级，擅长书法、骑术……」
「容文绮，名门千金，其父拥有数十亿资产……」
这样的讯息被精心策划、有的放矢地一次一次爆出！
每爆出一条，容文绮的关注度就飙升一次，尤其是最后涉及到「家产」的那一项，更是将她的人气炒到了一个最高点，以至于顶着「名门千金」光环的容文绮还没怎么演戏，她的粉丝就已经开始到处得意宣扬「她们的容容是娱乐圈少有气质好、学历好、品位好的艺人」，言语之间大有其他女艺人通通靠边站的意味……
柴谨之清楚，能够将这种一环扣一环的炒作手法熟练玩转自如的，当然只有柳章。
也只有柳章，才会如此精通这个圈子的规则，精准地掌握着粉丝们的心理——就跟所有出身名门的淑女从小就会受到礼遇一样，拥有高贵出身和大笔家产的女艺人同样会受到异常的尊敬和崇拜。
仿佛天生高人一等。
但令柴谨之震惊的却不是柳章的手段。而是，这个容文绮果然就是他当年认识的那个人。
柴谨之从没想过，几年前算是被他「逼走」的这个女人竟然会回来，竟然会以这种方法回来……
柴谨之闭了闭眼，他还记得年少时那段时光。
那对犹如天作之合的少年少女总喜欢在清澈的喷泉前弹着钢琴，那种默契的双人弹，连他这个丝毫不懂音乐的人都会被打动。
绿叶如伞的香樟树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年少的方子瑄只有面对那个少女时，才会露出难得的微笑……
柴谨之沉住气，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方子瑄好好谈一下。
当年他为了方子瑄做的那件事，可不是让对方几年后利用皇冠荣耀的资源捧出一个容文绮来！
然而，方子瑄对他避而不见，不肯留一丁点的时间给他，却有空带着容文绮在最有格调的餐厅吃晚餐。
柴谨之冷笑，待他想用点小手段治治容文绮时，这才发现他在公司布置的一些暗线不是被方子瑄调离职位，就是已被拔除。
容文绮，柳章，Jennifer……还有之前的种种。
很多事情一下子被串联了起来。
难怪那时的方子瑄会如此放纵Jennifer，难怪那时方子瑄会来办公室找自己，对方根本不在乎Jennifer，对方也根本不在乎Jennifer以后的演艺生涯会怎样。那时的方子瑄只不过借着这个小女星投石问路，声东击西，借着Jennifer的事情一举拔除自己埋在公司里的暗线罢了！
那是他花了这些年培养出来的势力。
那是他为他培养出来的势力，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全数踢走。他良善待他，可他却视他为仇人，每一步竟都是深谋远虑之后的步步惊心。
柴谨之冷笑，心里生出一片寒意。
第五章
老旧的街。
跟繁华的城市中心截然成反比，破旧、吵闹，柴谨之拿着地址，对着一个牌号一个牌号地找。
时而有小孩跑过去跑过来，故意撞他，可惜柴谨之对他们的伎俩十分熟悉，硬是没有让他们得手。
这种偷钱包的小手段，他小时候玩得比他们还利落。
夏日炎炎，柴谨之找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只不过一两个星期没空理顾羽，结果那小子竟然连他的电话都不接，除了关机还是关机。真该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明白跟着他柴谨之，第一件要记住的就是——其他人的电话可以推，但他柴谨之的电话不接那就是死定了！
「小白，别跑！」
「叫你别动，不许再动了！」
一道清脆的少年嗓音从半敞的平房院子里传出，很像顾羽的声音。
柴谨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就在他推开半掩之门的那一刹那，一道庞大的白影忽然冲了出来，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
柴谨之摔得头晕目眩，他也有一米八的个子，结果就这么直挺挺地被扑倒在地。
而正趴在他身上的那个庞然大物，体重不轻，一身湿漉漉的白毛，黑漆漆的漂亮眼睛讨好地看着他，还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着他的脸，罪魁祸首乖巧地摇着尾巴，佯装一副纯良温顺的模样。
跟在后面惊呼的人正是顾羽。
「小白小白！你怎么跑出去了！咦……你怎么压在大叔身上？！别舔、别舔，叫你别舔了……」
什么「压在身上」？什么「别舔」？
这都什么话？！
顾羽这番乱七八糟的话，听得柴谨之脸色极其难看。
努力平息先前被推倒的震惊后，柴谨之这才重新镇定地开口道：「把它带下去！」
顾羽瞅了瞅柴谨之的脸色，半拖半拉地将狗狗抱了下来。
柴谨之站起身，整了整衣角，后背隐隐作痛。他感觉裤角有点异样，低头一看，只见那条雪白的萨摩耶正将两只湿漉漉的爪子按在他腿上，讨好地伸出舌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