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同于其他人亲友团过家家似的玩法,助拳兄加入了清朗中一个中级公会,也跟着里面的高级玩家刷过几次棘手的BOSS。照他来看,李萌他们网游经验都严重不足,完全是把清朗当做单机游戏来玩。怨灵BOSS一出场他根据经验就直觉地知道这场胜算不大,或者说根本没有胜算。一是小队和BOSS的等级差摆在那里,二是他们对这个BOSS根本没有了解,第三……除了他居然没有人意识到,他们队其实没有负责加血的奶妈。
况且清朗沿袭了一些传统网游设定,人物收到攻击不仅会掉血,还会受相应的伤。比如一个人被打断了腿,补血可以保证他不死,但如果不疗伤依然会是瘸的。
如果一定要算……好吧,牛扬某个技能附带全体缓慢回血效果,每秒每人七点血……
一直默默嗑药的主力肉盾助拳兄抱着荆轲刺秦的心态,咽下一口又一口鲜血,愣是死撑着没有提醒大家这个悲伤的事实。
季晗的死在助拳兄看来不仅在所难免,更有可能不过是他们团灭的开始。
咽下最后一颗疗伤回血灵丹,助拳兄摆好架势,凝神戒备看着BOSS所在的方向。
黑雾散去,季晗依样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他居然没死……
没死……
这简直比季晗死了更让众人震惊。
季晗死里逃生,没顾上理会傻了的队友们,下意识低头隔着衣服轻轻抚摸过胸前玉佩凹凸的纹路,默默不语,几秒后抬起头来,正看见一人穿着蓝色道袍,飘飘摇摇向这面而来!他微愕地下意识张开嘴,隔着十多米,视线却撞上了那双熟悉的,清亮却瞧不透的眼睛。
季晗别开眼,看向战局。
这一愣神间,助拳兄已经抽空拉走了BOSS,此时战做一团,血线很快就降到了危险数值。
助拳兄努力招架之际回头看了周潇一眼,心道兄弟也就能帮你们到这儿了,咱们有缘黄泉再见吧。
怨灵一爪直扑门面而来,一直默默计算血量的助拳兄合上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十秒……助拳兄悄悄地一点一点睁开眼睛,他怎么还没死?
周潇拉高声音冲他喊:“胖小儿你倒是跑啊!”
助拳兄:“爷不是胖小儿!”所以说发小什么的最烦了。不过他到底为啥没死?不仅没死还满血了……
他抬起头,一下子被震住了。
木冠束发,黑色发梢轻扬,脚踩七星,手负乾坤,淡蓝色的道袍外襟随风悄然鼓胀,最普通的低等道袍愣是被穿出了飘飘欲仙的味道。明知道这人和他们一样是再普通不过的玩家,大不了是段数高一些,可看在眼里这份身姿气度却更像是九天仙君,历劫归来。
是那位高手白正在不远处闲庭信步似的拉着BOSS遛。
他也不出手,就是拉着那个怨灵绕圈圈,季晗在远处配合地打两下,攻击力低得可以忽略不计。其他队友才反应过来,乱七八糟地开始攻击。白萧奕的步伐明明也不是很快,但怨灵BOSS就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更奇的是此时怨灵BOSS不再像之前那样狡诈鬼魅,各路攻击层出不穷,不时变换攻击对象,而是卯足劲儿盯着白萧奕打,却打也打不着。
助拳兄只能想到两个字:高手。这位姓白的玩家是他到现在仅见的高手,“天下”或是“九冥”两大公会的高层恐怕也少有能和他相比的。
联系自己之前的生死一线,助拳兄隐隐约约有了几个猜测,但又一一否决下去,最后忍不住向白萧奕问道:“高手,你是哪个门派的?”
白萧奕狭眸一扫,把队伍中所有人看了一遍,心下有了计较,淡淡答道:“万草阁。”
众人愣住了……这个门派,没听说过啊。
助拳兄恍然,暗道果然如此,嘴里却还问道:“可是传说中的隐藏门派?”
白萧奕轻轻蹙眉,季晗察言观色连忙替他回答:“就是就是。”季晗心道他师父知道什么叫做隐藏门派啊,不过这个万草阁是什么东西还得找机会问问。
他们说话分神,被怨灵BOSS两个群攻大招又削得血条见底,白萧奕脚下不停,随手挥挥袖子,又给他们补了回来。
助拳兄叹服,这是超级大奶啊!看来这个万草阁也是一个类似云心宗的药师奶妈门派。
其实白萧奕哪里会什么治疗技能,他活了一万多年,向来是管杀不管埋。只不过万物相息相通,仙灵之力主生发,白萧奕仙力精纯浑厚,仙气过处治疗这些小伤自然不再话下。
拖了这些时候,李萌的昼夜令已经成功发动,只见一个黑白双色的光球如一只择人而噬的上古凶兽般扑向怨灵首领,瞬间将其覆盖包裹其中。
离它最近的白萧奕足尖向后一点,身子随之跃起。同时他脚下正对的地面上生出直径三米的圆形亮银色七煞卦纹,像水银流过般明暗流转变幻,却不待人细看又蓦地消失。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季晗面前闪现一下后,下一瞬就已经提着徒弟站在了十米之外。这一套动作电光火石,不过发生在两秒之内,李萌等人看到了结果,却看不透过程。
也就在同一时间,黑白光球扭曲、膨胀,随即又挤压变小,最后破开,散作无数黑蓝色的光斑消失。从昼夜令最终发动到这一切消失,也不过两秒。
离得近的于豪只感到一阵腥臊的阴寒之气从光斑中散出,让他无端地觉得不舒服。
白萧奕目视前方迅疾的杀戮和湮灭,平静地告诉徒弟:“昼夜令杀气过重,灵谷怨灵在此囤积怨气千年,两方相杀,爆发出的负能量于你有害无益,还是离远些好。”
一场血战在须臾间告罄,心惊之余,也让几个队员第一次看见堪比仙器的限制性灵器的威力。
尘埃落定,一直飘荡在此间的若有若无的迷雾终于散尽,众人才看清路的尽头是什么。
一方青黑色的山壁耸入云天,遮天蔽日拦住去路,中上方有着细小的纹路。它左前方立着一块两人高的山岩石,上面血色浸染般写着两个字“无怨”。沤红的已经干涸的血迹蜿蜒着垂下,彷佛老式鬼片里惯有的景象。
几人绕过无怨碑走到拦路山壁近前,才发现上面的纹路其实是刻画的花鸟并三排小字,分别写的是:
“日落香
残洗去
凡心一点”
周花花见着字就木了,道:“卧x!居然是瘦金体!”
曾霸走过来安慰她:“算了算了,反正清朗整个背景都是架空的。”
王团团伸手放在山壁上,感受着山体特有的潮湿阴冷润滑又凹凸不平的触觉,小声说:“是个字谜,我想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我不敢肯定这是正确答案。”
第41章:孔雀
李萌说:“知道答案你就答,有什么不确定的。”
王团团用一种“你老了,不中用了”的眼神悲悯地看着李萌:“想想你答过的填空题。”
如果是数学题,从小学的单位名称到中学的区间开闭,每个都能闹死你;如果是英语题,少不了人称单复数时态语态都要轮一遍;文史类的题目答错后老师从来都是一句话:“呵呵,你说意思对了?什么叫意思对了?”终于熬上了大学,微积分助教还会给你最终一击:“收敛和发散写清楚啊,别以为写个鬼画符就能糊弄过去,一律算错!”
斯芬克斯多么讲道理,它给你面试,只要答出“人”就算正确;反衬出此时山壁的无理取闹残忍无情,它居然笔试,而所有的笔试都意味着“正确答案只有一个”。
王团团知道这个字谜的答案,却不知道写答案的正确方式。她会不断地纠结:要不要加下划线,要不要加括号,该写繁体还是简体或者写拼音……不会要用图画表示吧?但是图案没标准啊,难道写象形文……这种心态笼统地被称为考试强迫症。
李萌默默地以一种气吞山河地气势站到了山壁之前,沉声道:“告诉我答案,让我以一个退役文科生的尊严来战斗!”
王团团:“秃。”
李萌:“什么?”
“秃,”王团团重复了一遍,解释道,“由于排版问题,这句话原本的断句被打乱了。本来应该是‘日落/香残/洗去凡心一点’。‘日’落后,‘香’就残了,变成‘禾’;洗去‘凡’心一点,就是‘几’,‘禾’和‘几’合起来,就是‘秃’。”
旁观的几人恍然大悟。李萌在山壁底下的留白处用手指头端端正正写下一个“秃”字。
周花花暴漫脸:“方正幼圆体我就不说了,一点儿痕迹都不留是怎么回事?”
李萌觉得他退役文科生的尊严受到了挑战,起来让位:“You can you up.”
周花花贱贱地摇摇头,一脸你来咬我呀的表情:“No can no up.”
大家都反应过来,猜出字谜其实只是第一步,在这块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山壁上留下均匀的痕迹才是第二步。留下痕迹本身不难,把仙气凝结到指尖即可,但写出这个字则需要对力量有较为精准的控制能力,队伍中没有人有把握一试。
季晗自忖不行,下意识地转头看他师父。
黛眉薄唇,鼻梁挺直,面洁如玉,身姿如松,他师父站着不动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是清泠泠的仙人好姿容。
所以说看人不能只看外表,他心里默默地想。
白萧奕察觉到他的视线,突然偏过头来:“晗儿试一下吧。”
季晗连忙摇头:“我……”不行。后两个字还没出口,直觉得一股轻柔之力径直把他推到了山壁之前。
他错愕地回过头,看见他家师父温和地对大家说:“季晗说他可以试一下。”
众人叫好。
季晗被迫弯腰把右手食指放在山壁留白处,听见白萧奕地声音在耳边响起:“默念法诀,把仙力凝聚到指尖。”
季晗闭眼依言照做,片刻后觉得指端生凉,睁眼看去指尖有一豆朦胧的白光。大多数人感受到自己的仙力会觉得暖暖的,只是季晗和白萧奕一脉相承,仙力也多了寒凉之意。
被白光碰到的地方肉眼可见的凹了下去,季晗感到他的手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着向下游走,他只能依附、追随着,却如鱼得水,感到自然又熨帖。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小时候在泥土中写字,突然来了个大人握住你的手,帮你把控力度和方向,教你写出漂亮的字,字写完了,写字的感觉却久久留在心底。
他师父是在教他把控力量,季晗若有所感,回过头去,结果看见的是周花花震惊迷蒙的脸。她呆呆地瞅着季晗:“……你什么时候学会写行楷了?这写得快赶上王羲之了吧……”
季晗急中生智:“我觉得我是触发了游戏自带的完成系统。”一脸“你信我吧,我不会害你的”神棍表情真诚地看着周花花。
周花花没再追究,因为山壁就这样突然变成半透明,在众人面前眼睁睁地消失了。前面又出现了两条岔路。
曾霸拿出罗盘,照原样算了一遍,然后指向右边:“走这边!”
大家默默转头向左走。
季晗乘机跑回白萧奕身边,酝酿了五分钟,终于憋足一口气开口小声说:“谢谢师父。”
白萧奕偏头看他一眼:“无事,你是我徒弟。”
他又看了季晗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又走错路了,这次那个小子算的是对的。”
季晗紧紧攥住他师父的袖子,看着后面他们走过后就消失了的路,心情难以言表:“师父您下次能早点说吗?”
白萧奕看着小徒弟略微扭曲的脸,低下头无声地笑了一下:“下次说话前别想那么多,我大概就有机会早点说了。”
“跟着师父,无论什么直说就好。”
季晗默默反思:难道他腹诽人不能只看外表的时候被他师父发现了?不能吧?
这条路曲曲折折却没什么障碍,走到尽头是一个翠绿的院子,奇花异草缭乱人眼,丰茂繁杂,叶片宽大莹润,色彩幽绿。庭院广阔而平旷,随处所见皆是绿色,踏脚所在也是绿油油的草地。
率先走在前面的于豪突然惊呼一声:“大鸡崽儿!”
跟着后面的周花花不忍地看着面前蓝绿色的孔雀:“大鸡崽儿……委屈你了……”
孔雀目不斜视,鸟也不鸟他们,自顾自地跳到一边的一棵矮树下,从低垂的树枝上拽下来什么东西开始吃。
季晗这次注意到这院子里有许多植物他在现实中从未见过,比如眼前这种长得极矮,最低的枝桠只有人脚踝高的“树”。
一直盯着他们家大鸡崽儿看的于豪突然指着地上进食的孔雀大声问道:“孔雀吃肉?!”
仔细看去,草地之上,不断被孔雀啄食的食物正是一小块红白相间,淋漓着新鲜汁水的鲜肉。
王团团冷静地走过去蹲下看着生食血肉的孔雀,点点头:“现在人们大多认为孔雀是杂食性的,但在很多神话传说里,孔雀都被描述成一种凶禽,性喜吃人。一种说法里孔雀被尊为佛祖之母,大明王菩萨,其实是它误把佛祖吞食,后来佛祖又破开孔雀腹出来,因为有破腹而出这一节,孔雀才被尊为母。”
四野皆静,一阵强风吹过庭院,枝叶相拂,沙沙作响。季晗循着风声望去,却看见数不清的树木枝桠之上,都挂着血淋淋的鲜肉!它们大多隐于浓密的枝叶之中,被风拂开少许幽绿,才露出冰山一角。
相传商纣无道,建酒池肉林以为乐。纣王再残忍荒暴,剥削民脂民膏,他也是个人。至少他建的是熟肉林。
这却是季晗他们第一次亲眼看见所谓的“肉林”,生肉林。这方翠绿王国背后竟是不尽的血色生牲,绿叶静美也掩盖不了其中杀业地狱。
风带去了生人的气味,枝叶晃动,一只、两只、三只……两只手数不过来的大鸡崽儿悄然出现,一双双绿豆似的亮幽幽的小眼睛静静打量着闯入的外来人。
第42章:望月
季晗小学的时候喜欢一个隔壁班女孩子,小姑娘清清秀秀,六一演出的时候会在台上穿着白绿色的宽摆裙子跳孔雀舞,灵秀又可爱。在他心中,孔雀一直是美丽又灵气的生灵,却没想到此地此景见到后只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尾羽上雍容美丽的椭圆形斑点也好像是某种邪魔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们。
季晗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被白萧奕抓着肩膀稳住。
白萧奕说:“为师现在传你第二式望月。”
季晗:……这是什么神转折!
紫云剑法第一式“流云”重在一个飘逸,第二式“望月”则绝在一个精准。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望月”一式卷首就有云,目之所及,月华所在,无处不在。听上去玄之又玄,翻译成一句老话其实就是指哪打哪。
但即使这式剑法再玄妙,季晗也不认为现在是一个学习的好时机。
不过白萧奕某些情况下向来是一个不以客观情况现实条件徒弟意愿为转移的人,季晗的抗议总是选择性被失效。
季晗也清楚他师父的死性,不打算再试图改变他的决定,又突然想起来一件其他事来,问道:“师父,那个万草阁是什么来历?”
“万草阁……”白萧奕略想了一下才想起什么时候提起的这个词,无所谓地解释道,“为师当年离开源峰后为了糊口曾经在长安开了个药铺,就叫万草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