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总缺助理?”霍准道,“我听说您的现任助理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办起事来能力拔尖,可谓难得的良才。反倒是我的助理,笨手笨脚,带儿子逛个街都能把儿子丢了,给您办事恐怕是不牢靠的,不如就算了吧。”
“既然霍总也知道他笨手笨脚,不如趁早把这个包袱丢给我接手,如何?”荣晟笑道。
“哎,这可不成。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人再不成器咱也得帮忙兜着,哪能叫他去外人面前丢脸。”霍准嬉皮笑脸,多年无赖功力尽显,“您说是吧,荣总?”
可怜荣晟出身世家,交游的也都是世家公子,压根就没想过掌握菲尼克斯集团大权的竟是这么个混不吝的货。他轻轻揉捏着叶凌的肩膀,脑海中回响着霍准刚刚的字句。
自家人?外人?
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做宁宁的“自家人”?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荣晟沉下声音,一字一顿。
“今天的阵势,只怕由不得荣总不同意吧。”转瞬间,霍准也收敛笑容,闲闲地朝周围扫了一眼。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布满人马。荣晟多年浮沉,自然知道外面只怕埋伏着更多人。霍准以这个阵势来抢人,固然是很看得起他荣晟,但无疑,也将叶凌在他心中的地位明晃晃昭示给别人了。
或者说,他为了救叶凌,已经不顾自己在旁人心中的看法了。
荣晟毕竟是悄悄潜入,况且他在F国官方记录上还是个下落不明,疑似死亡的人,因此行动难免束手束脚。今次如果不是有人里应外合,他根本无法这么顺利抓住叶凌并隐藏行踪。也正因如此,他带来的人马并不多,跟在身边的不过就这四人而已。
虽然这四人都追随他多年,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但霍准带来的人也不是善茬,荣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那就只能谈判。
“据我所知,霍总与宁宁相识日短,如此搭救,实在令人感动。”荣晟道,“我愿成全霍总一番同事之情,只要我今天能够平安带宁宁出门,我愿意用西海五座油田十年的开采权酬谢。”
西海石油资源丰富,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产油区。荣家在其国家拥有五座私人油田,多年来为荣氏贡献着丰厚的利润。如今荣晟愿拱手让出十年开采权,这种类似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令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怔。
霍准却说:“荣总开出的价码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一来,钱我是不缺的,二来,我霍准想要的东西,向来容不得别人跟我讨价还价。今天既然我站在这里,人,荣总是别想带走了。”
“也就是说,霍总打算跟我硬碰硬?”荣晟道。
“我这个人向来以和为贵,不过荣总要是有兴致,我也不介意跟荣总玩两把。”说到这里,霍准忽然极有深意地顿了顿,“只是荣总贵人事忙,只怕是没时间再在这里耽搁了。”
荣晟心中一动,刚要再说,身后,忽然传来电话的震动声。
他回过头,示意保镖接听。
手机接通,保镖听了几句,面色大变。
第28章
“荣总,咱们在本国的产业全部受到攻击,如果不尽快采取行动,明天早晨一开盘,股价就会大幅下挫……”
荣晟静静地听着保镖在自己耳边转述的内容,原本淡定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霍总……好手段。”他抬起眼,狠狠地看着霍准,“竟然玩釜底抽薪这一招。”
“见笑见笑。”霍准笑道。
荣晟之所以敢用西海油田做筹码,所仰仗的就是近年来他在资本市场的大举成功。而本国产业受到冲击,所带来的包括集团股价下挫在内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势必会动摇他的根基。荣氏今天的辉煌,固然要归功于荣晟的领导,但更有荣氏几代人的心血在其中。因此,他是万万不敢拿整个荣氏来冒险的。
霍准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打蛇打七寸,不惜大费周章跨海向他国伸手,也要搅合得荣晟后院不宁。
荣晟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叶凌。
从一开始,霍准就打算让他做选择题。要么,把人留下,回去拯救荣氏;要么,死不放手,那么明天一开盘,荣氏危在旦夕不说,只要霍准耐心耗尽,一声令下直接动手抢人,他与四位保镖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
聪明人总会选择前者,然而叶凌在他面前安然睡着,所有对峙算计仿佛都与他无关。这次重逢,荣晟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让他放手,他如何舍得?
“宁宁,”良久,荣晟俯下身,深深地在叶凌而后烙下一吻,“家里出了些事情,要晟哥回去处理一下。你乖乖在这里等晟哥,家里安排好了,晟哥就回来接你。宁宁,晟哥心里一点也不想离开你,你这么懂事,一定会体谅晟哥,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轻,贴在叶凌耳边,再没有第三个人听见。众人只见他长长一吻,随即直起身来,朗声道:“霍总,我跟宁宁自小在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今天家里有些杂事继续处理,我暂且把人留下,劳烦你替我照顾好他,改日,我自然会亲自登门接他回家。”
“荣总客气了,人是我的员工,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只是到时候他愿不愿意跟你回去,得他自己说了算。”霍准笑了一声,回头挑了挑眉。杜兴领会,亲自走上前去,将载着叶凌的轮椅推了回来。
霍准迎上两步,轻轻掀开盖住叶凌面孔的帽子。那人沉沉睡着,长睫毛在眼底扫下一片浓密的阴影。他的气色还好,面孔虽然泛白,却未有霍准想象中消瘦。想来荣晟为他费尽心机,人到了手里,也不会亏待他了吧。
方才离得远时还好,如今人到了眼前,且是这样脆弱无助的姿态,霍准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叶凌的脸颊。指尖触及的刹那,竟觉得心尖有某个地方像被电流串过,既高兴又庆幸。
“咳咳。”
瞅着自己老板这副半大小子情窦初开的痴相,杜兴不得不咳嗽两声,提醒他众目睽睽,收敛一下。
而其余众人也极为配合地或低头看地或抬头望天,同时心道,都这么明显了老板你还发声明说自己跟助理不是那种关系,当我们都没谈过恋爱吗?
“杜兴,你安排一下,尽快送医,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哪里不对劲。”霍准回过神来,先安顿好叶凌,又转头叫人给荣晟让出一条路来。
荣晟在F国呼风唤雨,一呼百应,走到哪里人们都尊其一声“荣总”。这一生里,别人给他让路的情形不少,唯有这次让他耻辱难堪。他快步走出门,事先安排好的车辆早已等在门口,司机与助理坐在车头,全都被霍准的人控制着。见荣晟一行出来,霍准的人便知道里头事情已了,自发自觉给让了路,荣晟冷哼一声,钻进车里。
一分钟后,引擎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荣总,咱们现在直奔机场?”助理从副驾驶位置转过头,问。
荣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抵在助理的额头。
“荣……荣总,你这是……”助理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跟霍准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荣晟问。
助理汗如雨下:“霍……荣总,我跟那姓霍的根本就不认识,怎么搭线呢?”
“不认识?”荣晟冷笑,“那霍准是通了天了,能隔海朝荣氏下手?我重病时候的资料大多只经你的手,荣氏的薄弱环节在哪里,只要有心不难探知。这次霍准的动作这么迅速,你是我,会怎么认为?”
助理还要辩解,可冷冰冰的枪口指着,一个字说错,保镖就会立刻扣动扳机,他不敢再言声了。
“霍准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见助理不再否认,荣晟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见到霍准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包围酒店了……”助理战战兢兢道。
这句话没有说谎。
荣晟斜睨着助理,突然冷笑一声。
宁宁,日防夜防,竟然还是没防备住,被你走漏了消息出去。
看来下次,我要对你再狠心一点。
这场梦做了很久。
他梦到了幼时母亲的怀抱和后花园中精心栽培的白花,梦到了少年时隔壁班女生递来的情书和操场上一圈一圈的跑道,也梦到了大学毕业时,自己与同学畅想未来的那排河堤。
而梦境渐渐变得缭乱而清晰,枪声与叫喊在脑中回响,最终都汇集成了逃离那夜,怎么躲也躲不开的恐惧。
于是便挣扎着醒了过来。
入目,是高悬着的点滴瓶,一根透明的细管向下,末端的针头插在自己的右手背。他试着抬起手,大脑还未恢复对四肢的完全掌控,这一个动作做起来艰难而复杂,终于抬起的刹那,有人在耳边说。
“小心,不要乱动。”
叶凌转过头。
是霍准。
他胡子拉碴,有点憔悴,眼神却是一贯的明亮犀利。叶凌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忽然觉得一颗无所依傍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瑞瑞呢?”他开口,声音嘶哑。
“在外面呢,霍小铭陪着他。”霍准起身给他倒水,“他哭着喊着要进来陪你,可我怕他吵着你,没答应。”
他扶着叶凌坐起身,亲手喂他喝水。温热的液体流经喉咙,让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叶凌足足喝了一整杯,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谢谢你救了我。”
“要不是那通电话,说不定都救不到你。”霍准坐回床边,“你们住的酒店,是我一个老对头的产业。当时全市的酒店我基本都查过,唯有几家对头的产业不好下手。那通电话一来帮我排除其他干扰,二来,铁证如山,我拿着录音一上门,对方也不得不服软,配合我布置。”
说着,他把如何包围酒店又逼迫荣晟就范的过程言简意赅讲述了一遍。
叶凌听得忧虑:“荣晟这个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你让他当众出丑,来日他一定会成百倍地报复回来。”
“也得他有这个本事。”霍准满不在乎。
别人说这句话或许轻敌自大,叶凌却知道,霍准是真没把荣晟放眼里。事实上,今次的事叶凌也很意外。他一路见证过荣晟的手段,深知此人绝没有这么好打发。而霍准竟能让荣晟服软,这让他刮目相看。
“你打击荣晟在F国的产业,是以前就埋下的棋子,还是近几日临时兴起的念头?”叶凌问。
霍准道:“皆有。集团在F国的市场要扩张,难免要跟荣氏交手,我早就在暗地里搜集他的信息。因此这次虽然临时起意,但稳扎稳打,行动并不仓促。自然了,这也要感谢荣晟那位胳膊肘向外拐的助理先生。”
“嗯?”叶凌不解。
“荣晟要带你回去,他的助理担心你会顶替他的位置,因此愿意出卖荣氏机密,配合我布局。他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外传,只是……”霍准淡淡一笑,“我听说还没出N国,荣晟就把他处理掉了。”
叶凌深深地闭上眼睛。
这就是荣晟的手段,他绝不容忍,绝不原谅,更不会放过那些背叛他的人。
“既然这次的过程你都知道了,那咱们来说说你吧。”霍准说,“你跟荣晟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9章
叶凌睁开眼睛,表情在一瞬间疲惫起来。
“如你所见,就是这么回事。”他叹了一声,“我已经走出过去了,他还没有。不仅没有,他还要把我拽回过去的淤泥里。”
霍准不言,静静听他说。
“我母亲是H文教师,在我十一岁那年,她应征成为荣晟的家教。我跟随母亲一起搬进荣家大宅,因此结识了荣晟。当时他十六岁。按惯例,世家子弟打四五岁开始就要接受H文教育,可他是私生子,又是最小的儿子,因此没人重视他,连家教都要到十六岁才给他请。他在家里过着受尽欺凌的日子,我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孩,因此成了朋友。那时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要得到荣氏大权,我也发誓会帮他做到。”
“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叶凌遥远地望着窗外,陷入回忆,“兄弟相残,排除异己,甚至生死边缘也走过许多遭,他终于成为了荣氏的掌门。我原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我也可以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回归正常的生活,他却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力将我送了出去。”
霍准的嘴角震动了一下。
叶凌转过头,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轻轻笑了。
“没错,人心的龌龊与贪婪有时会超乎你的想象。我在那个人哪儿过了整整三天,亲耳听他告诉我,是荣晟把我拱手送上。那三天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几度昏厥,却撑着一口气等荣晟来接我。我想亲口问问他,我做错了什么,让他这样对我。三天后,荣晟来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没有办法,让我体谅他。”
“我当时就……撑不下去了。我钻了牛角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付出都是场笑话,当然,现在我就不会这么想了。荣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只爱自己,其他人,都是可以拿来牺牲的筹码。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计较的,躲远点就是了。但当时我不懂,我一心求死,好几次一脚踏进鬼门关,被荣晟拽了回来。有一次,我高烧三天不退,他抱着我,求我活下来。他说他爱我,他后悔了,他要用一辈子来补偿我。”说到这里,叶凌忽然撇了撇嘴角,“听到这句,我一下子就不想死了。我心想,呀,不行,这个人渣想纠缠我一辈子,八成我再死多少次,他都会想方设法让我活过来。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赶紧好起来,逃得远远的吧。”
“烧成那个德性,你的脑回路运转还能如此复杂,我也是服了你。”霍准笑。
叶凌也笑:“我好起来之后一直在找机会逃跑,但荣晟看得我很紧,我连房间都出不了。后来我才知道,荣晟给我登记了因病死亡,在F国官方记录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在把我交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没打算再放我自由。”
“那后来你怎么逃出来的?”霍准问。
“我有个朋友,叫程烈维。他跟我们出生入死,当时是荣氏安保小队的队长,负责近距离护卫荣晟的安全。他得知我的情况,假传荣晟的指示将我救了出来。可我们走到半路,却被荣晟发现了。他派人追击我们,烈维为了掩护我逃走,将我推出车门,自己开车冲了出去。我们约定在某处见面,可我在那里等了三天,也没有等到他的出现。”叶凌说。
“他死了。”并非问句,而是肯定。
叶凌看着霍准,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
“烈维有个儿子,他自己做的是这一行,怕牵连儿子,一直将他寄养在乡下一户农家。荣晟做事向来讲究斩草除根,我担心他对烈维的儿子不利,因此拼了命,抢在他之前将瑞瑞带了出来。从那时起,我跟瑞瑞改名换姓,父子相称,一直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今年年初——”叶凌顿了顿,“荣晟死了。”
霍准无声地看着他。
“我带着瑞瑞躲藏了近六年,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得知了烈维当年的死因。”叶凌缓缓道,“他为了救我,开车撞向荣晟的座驾。荣晟的保镖打爆他的轮胎,车子朝另一个方向偏过去,撞上围墙。他被卡在方向盘与座椅之间,当时还剩一口气。荣晟向他逼问我的下落,他不肯说,荣晟就眼睁睁看他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