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里的河——林薄

作者:林薄  录入:07-13

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了,天知道他刚刚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自己维持正常的模样。

他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松懈,他知道陶知川和他一样,他们只是别无选择。

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陆安深蓦然撑地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暗地。

他狼狈地抬起头,头发蓬乱,脸色苍白,艰难地喘息,好像五脏六腑都要被撕裂了。

今天早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那一份早餐吃完的,果然违背意愿吃下去的食物,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够接受。

不知道瘫了多久,陆安深觉得自己的腿都要麻木了,慢慢地扶着墙壁站起来,打开水龙头,洗了一个脸,整个人还是颓然无力的样子。

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有些念头不可抑制地占据了他的脑海,那种诱惑几乎让他疯狂,他知道这不对,但是没办法拒绝。

他向来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

但是现在不可以,还有半个月。

他跑到客厅,翻出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瓶,拧开往手中倒了几粒药,直接咽了下去。

感受到异物划过喉咙,干涩而异样的感觉却让陆安深更加清醒。

他拿过自己的行李箱,开始整理旧物。

其实他并没有从陶知川那里拿出多少东西,多半都是衣物,书籍,他们之间的关系向来隐晦,并没有什么明目张胆的东西。

但是就算是这样,两个人曾一起生活过那么长时间,也有很多东西值得怀念了。

陶知川比他小五岁,他已经年近三十。

而陆安深向来是个贪恋温暖的人,虽然陶知川在他面前的时候更多地像一个孩子,总爱撒娇耍无赖,可是他给予的却是实实在在地能以指尖碰触的温暖。

他拥抱着他的时候总是不想放开。

陆安深把一件一件衣服拿出来,仿佛还能闻到那个人身上独一无二的味道。那个人拥着他的时候,即使比他高,还是会俯下身子,把头枕在他的肩头或者埋在颈侧,温热的呼吸扫在脖颈,既暧昧又真实。

有时候陶知川会很高兴地指出他适合穿哪类的衣服,当然他也愿意投其所好,他喜欢有人事无巨细地干涉他的生活,就像总有人亲密到与他息息相关。

他也喜欢和陶知川穿同一个款式的衣服,虽然他们很少出去一起逛街,就算一起出去了,也是并排走着,连手与手的触碰都欠奉。不过,陆安深享受这个过程,能够为自己所爱的人挑选一件衣服,无论是看着他穿还是一起穿,都充满着被人无法知晓体会的欣喜。就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彼此对于彼此的意义,旁人都只是路人。

就算他们站在街头遥遥相望,也与这世界上的其他人不一样。

虽然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陆安深却依旧觉得满足。

虽然现在什么都不在了。

陆安深一直知道陶知川对于他是特别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不平凡的出现,再到后来两情相悦的过程,到最后两人一起朝夕相对地生活,那人一直是不可取代的存在。

陶知川对于陆安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陆安深知道自己的结局。

他拿出一本一本的书,堆在地上,自己坐在中间,翻开一本,想起那个人把头枕在他的腿上睡着的样子,安静而舒适,他的目光不小心就从书上跳到了那人的睡颜上。

他觉得自己的目光一定痴迷而沉醉。

然后小心而温柔地拨动那个人柔软的头发,心里都是满足和骄傲。

陆安深收回思绪,恍然地笑了笑,然后觉得一点也不累,一点也不饿,安静而井然有序地把自己的物品一件一件放好,然后开始清理许久没有人居住的冷清房间。

本来可以请钟点工来做,但是想想自己精力如此旺盛,也完全不想写文,于是就决定自己亲力亲为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没有想到自己从外婆家搬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些和他的童年有关的东西。

他从外婆那里拿出这些东西,却始终没有翻看过。

这不得不让他联想起自己远在法国却十几年未见的母亲。

是一些旧匣子,里面有他和母亲的照片,看样子应该是四五岁时候的事情,不过他的脑海里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还有一些小玩具,应该也是当年他的母亲在远走法国之前留给他的。但是已经印象模糊。

还有一些信纸。虽然笔迹已经很模糊了,但还是看得出来字迹娟秀整齐。是母亲写给外婆的,他一封封地看过去,发现里面很少提及自己,更多的时候只是客气的问候好像是陌生人,最后信断在五年前。

最特别的是一个小银手镯,只是不再新。应该是还很小的时候戴过的。

陆安深以前所未有的耐心把这些东西都过了一遍,看着床头外婆的照片,很和蔼温和的一个老人,搂着少年时的他笑得几乎看不见眉眼,他还是决定给自己的母亲打一个电话。

毕竟可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天黑得很快,房间很快就被收拾地一尘不染了,陆安深打开灯,满意地洗了一个澡。

抱着那个匣子,翻出手机里从来没有打过的号码。

“喂?请问你是谁?”那边女人的声音很温柔。

“……”陆安深一时有些恍然,没答话。

话筒两边沉默着,很快那边就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急急地追问:“是安安?”

陆安深蹙眉,他不记得有除了外婆之外的人这样叫过自己。

“是安安么?安安?”那边依旧穷追不舍,声音激动。

“我是,陆安深。”

“安安,真的是你,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跟我联系了。”那边的女人依旧很激动,隐隐听着甚至有了哭音。

“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吧。”陆安深打断。

那边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问:“怎么了?我可能到年底都没有时间,但是如果你想见我,我可以请假回来。”

“不,不用了,”陆安深想了想,“你以后都不用回来了,我会把一些东西寄过去,你记得查收就好。”

“安安?”女人的声音里有很明显的疑虑。

“妈?”陆安深试了几次,还是把这个字吐出来了,有些奇怪的单音字,他只是想他以后都不会再说,不过就是一个字,他想干净利落一点。

但是那边的反应显然很剧烈,良久不说话,只能听见越来越大的啜泣声。

陆安深心里涌起一些难言且陌生的情绪,但是并没有出声。

“安安,”那边哽咽出声,“这么多年是妈妈对不起你,你愿意原谅妈妈么?”

陆安深感觉奇怪的地方更在于,他已经快是三十岁的人,但是这个女人显然还是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待,大概她难以释怀的地方只在于她的良知不断地谴责她很多年前不该如此狠绝地放弃一个小孩子。

但是他会接受这道歉,并且——“妈,我原谅你。还有,对不起。”

他必须道歉。

“安安,你怎么了?为什么对不起?”

“没什么。妈,你一个人也能在法国生活得很好的吧?”

“什么?”

“我想也是,毕竟你也在那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了。”陆安深只顾自说自话。

“安安,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妈说,妈会帮你的。”也许母子之间总归是有一些常人没有的联系的,那个女人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不,妈,什么事也没有。我没事了。”

“安安……”那边欲言又止。

陆安深却无暇顾及:“妈,你一个人在法国好好生活,如果已经有了伴侣,那就祝你们幸福。虽然之前怨过你,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怨了。我能理解你。就这样吧,妈,再见。”

那边的女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陆安深已经把话说完了,挂了电话。

可惜此刻的他却无心入眠,精神实在太足,只好从另一个客厅搬来了电脑,开始敲字。

04.戒指

和陆安深分开的第二天,陶知川起得意外得早。他早已经习惯那个人的存在,所以睡觉的时候也总是习惯占据一边。

但是双人床依旧,他依旧睡在那一边,却没有人睡在他的旁边了。

一夜不得安眠。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伸去,触手的却是一片冰凉。于是于迷糊之中彻底清醒过来。

再尝试着带着惆怅的心情入睡。

反反复复。

起来的时候,整个房子一片寂静。当然也没有人一如既往地为他准备营养的早餐。

他不擅长烹饪,只好自己去外面买早点。然后顺便去医院看望自己的母亲,接着,和方菀约好,一起去取戒指。

他和方菀的结婚戒指。

今天陶母的精神状况很好,气色也不错。

只是看见陶知川疲惫的脸色的时候,眉眼又显露出明显的担忧,欲言又止。

陶知川了然,握了握他母亲的手,宽慰道:“妈,我没事。您放心。我待会还得跟方菀出去拿戒指呢。”

陶母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还有上次跟你说过的同事,小李,”陶知川转移话题,“他之前不是因为要出差,不来参加婚礼了么,结果今天他说时间变动,他也要来粘粘喜气。”

陶母懂他的心思,也顺着话头往下说。

陶知川向来很懂事,从小到大也没有让她怎么操过心。陶母知道陶知川孝顺得很,不会做任何让自己伤心的事情,更别说违逆自己,而这一切大约是受了早逝的父亲的影响,陶知川一直十分感恩把自己拉扯大的母亲。

可是陶知川就是太懂事了,常常懂事到让陶母心疼。

大约这个懂事的儿子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曾经坚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但是在和陶母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陶知川还是投降了。

陶母曾经见过那个男人,长得温温润润的,看样子是个知识分子,礼数周全,是个好人。但是可惜的是,喜欢的却是男人。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他竟然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其实陶母也不是歧视同性恋,如果陶知川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也会愿意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不能。

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她想要坚持的不是对错,而是合不合适。

所以陶母坚持着陶知川和那个人分手,顺便叫人给他找相亲对象。不得不说,方菀是个出现得很及时的存在。

陶母很满意。她可以代替自己照顾儿子。

可是,现在,看着憔悴不堪精神不济的儿子,她开始心软,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疼了爱了他那么多年,并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让他捅他一刀。

陶母想了很多,但是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世界上无奈的事那么多,她只是想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为自己的孩子在以后的人生里减少几分向前行的艰难而已。

毕竟在她不多的人生里能做的事情已经很有限。

陶知川陪着母亲说了一会话,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出去接方菀下班了。

“怎么了?知川,看你气色不大好啊,昨天没睡好么?”刚坐上车,方菀便问道。

陶知川稍微挤出一个笑:“可能是太晚睡了。”

方菀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也确实是辛苦你了。又要顾着工作又要照顾陶姨,不过工作的事还是适当放松一点吧,毕竟工作是怎么也做不完的,至于陶姨,你不用那么担心了,陶姨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经常去看她的。你太紧张了,也要稍微放松一下啊。”

陶知川想他的母亲并没有说错,方菀确实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这段时间她的付出,陶知川也是看在眼里,毫无疑问她会是一个好妻子,也许他真的应该好好珍惜她,然后两个人真的可以一起生活扶持到老。所以他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你。”

看出陶知川心情不好,方菀一直在试图讲些开心的事来缓解一下他的心情,一路上陶知川也确实应景地笑了笑,很快就到了珠宝店。

方菀先是看了看售货小姐拿出来的戒指,表情很满意,然后拿出戒指慢慢地戴在无名指上,陶知川看着她修长手指上的戒指上的钻石在灯光照耀下发出璀璨夺目的光,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人。

陆安深的手指细长素净,也很白很嫩,单看手的话,难免不会以为这是一双女人的手。陶知川喜欢他的手指,很软,握在手里的时候,他总是会捏一捏,刚开始陆安深也会由着他闲他无聊不理他,但是他偏偏不服,偏要捏得狠了,陆安深吃疼会瞪他一样,但是陆安深那么温和的人连瞪人都没有任何威胁感,只会让人更加想欺负,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这个人是他的,只能由他欺负,只能由他看着那副副样子,每次这么想的时候就有一种幸福感。

他也喜欢看着那双手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很快,转眼间,屏幕里就已经出现了一大段文字。打字的时候的陆安深很专注,他一点也舍不得打扰,所以这个时候,他也会在一旁看看书什么的,虽然这个时候的目光总是会下意识得落在那个最夺目的人身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时刻,是在厨房,陆安深的一双手简直巧得非常,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做出很美味的佳肴,但是他不忍心那双手变得粗糙,所以基本上他就包揽了洗碗的活,陆安深对此更是乐见其成。

那样一双手,光是看着就已经十分美好,若是有什么点缀,若是戴上戒指,戴上陶知川给他的戒指,一定会更加美好。

如果有一天,他们一起为对方戴上戒指,他一定会更加满足,更加幸福。

可是……

“知川,你看,这样就差不多了吧?”方菀碰了碰他,有些疑惑,“知川?你怎么了?”

陶知川才回过神来,掩饰般地揉了揉眉间,道歉:“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方菀把戒指取下来,放回盒子里:“没有。你看起来应该是没休息好,那今天就这样吧。”一边又示意售货小姐把戒指包装起来。

陶知川完全没意见,好在方菀够体贴,一个人就把事情办好了。

回到车上,方菀伸手碰了碰陶知川的额头,陶知川一惊避开,方菀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病了。”

陶知川也知道刚刚的举动很不妥,再次道歉:“没关系,是我的错,今天精神不太好,总是走神。”

方菀爽快地笑了笑:“没有的事,不要总是道歉啦。嗯,今天就这样,我们先回去吧,你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看你这精神都差成这样了,不赶紧休息真的会出事吧。”

陶知川把方菀送回家之后,自己也回了一趟家。

戒指?他掏出自己衣服口袋里的小盒子。

这种小东西不过就是一个指环而已,宣告两人的亲密关系,示意着两个人将要一起白头到老,宣示着山盟海誓坚定不移。

可是他和陆安深又怎么算呢?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谈过永远,没有誓言,什么也没有,但是他们明明这么爱彼此,但是却连用这种小物件证明的机会也没有。

就像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却永远不能相守。

他们的感情在别人眼里是禁忌,是处于黑暗,是不被祝福,是不容于世。

他都明白,可是就算没有任何可能性,他心里最想为他戴上戒指的那个人却依旧是陆安深。

05.婚期

陆安深回了一趟外婆之前住的房子。

从外面看上去已经十分破旧,因为久无人居住,里面也布满灰尘,十分杂乱。

但是看到庭院里一些茂盛疯长的植物的时候,陆安深还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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