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很多士兵们都还记得那个很欢乐的晚上,当晚执勤的卫兵一直觉得那晚没有去成晚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不是谁都能看见周大公子踩在桌子上完全不顾形象的灌酒的样子的……
其实,这场晚宴也是很多人这一生最后一场宴会,谁也不会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像谁也不会料到势如破竹的东吴大军会突然在荆州的城门前损兵折将,亦或者是欢乐祥和的江夏城中其实暗藏杀机。
这一年,十七岁的陆逊,二十一岁的吕蒙,十一岁的凌统,二十三岁的甘宁,都会遇上命中躲不过的劫,而同为二十四岁的孙策和周瑜也将迎来一个从未经历过的征途,死亡,有时近的让人窒息。
大约休整了四五日之后,东吴大军再一次点将出兵,荆州的城门便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荆湘九郡,地广兵多,而孙策只有一个江夏,还有一个相隔甚远的吴郡。
不能强攻,也不能不强攻。
这是周瑜说的一句话,荆州虽大,但城门只有四个,城墙虽高,但阻敌的同时也将自己困住,兵力虽强,但日久必生动乱。而江夏虽小,然可供大军休息,城门开闭皆随君意,所以,只要刘表选择死守,那么胜负其实未可分,但是如果刘表一反常态的强硬出兵,那么,东吴胜算就会变得极小……
周瑜不信,天下就只有一个马孟起,至少,会有三四个马孟起才对。
陆逊作为江夏太守自然要镇守江夏,而吕蒙作为先锋自然要随军出征,而小凌统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也被留在江夏,毕竟荆州一战不比江夏,万箭齐发之中,小孩子总会是一个好下手的目标。
记得大军出征那天,小凌统站在城楼上,两个眼睛泪汪汪的看着城下的甘宁。
“喂!小子,本大爷又不是去送死,别哭啊!”甘宁笑呵呵的冲城头喊着。
“臭水贼,本大爷才没哭呢!你要是敢死本大爷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凌统一抹眼泪恶狠狠的冲甘宁喊。
甘宁挑了一下眉毛,只是笑笑,然后调转马头追赶队伍。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分离,陆逊和吕蒙,甘宁和凌统……而周瑜一向缜密的计划也在这一次出现了无法挽回的漏洞。
当东吴的大军还在跋涉的时候,北方的宫殿里歌舞升平。
“奉孝,依你之见,这孙郎和周郎可否得胜?”曹操站在窗口,丝毫没有理会身后嘈杂的歌舞。
“刘表不敌半个孙策,更何况一个孙策加上一个周瑜。”郭嘉永远笑得谦逊。
“孙策已经有了吴郡……”曹操饮了一口杯中的酒,语气平静。
“江东加上荆州,半壁江山。”郭嘉点头。
“所以,孙伯符不能留……就算杀不了,至少……也要让他安分的待在吴郡。”曹操转身,伸手拨了拨郭嘉亚麻色的发。
“奉孝明白了……”郭嘉微笑着看着曹操。
“别太操劳了,我知道你身子一向不好,若是需要兵马,直接跟我说。”曹操也只有面对郭嘉的时候才会显露少有的温柔。
“主公放心,奉孝早有准备,然成败却未有定数,若那孙郎还能攻下荆州,也为天意,不可强求。”郭嘉看着窗外的天,那种有些压抑的,灰蒙蒙的天,乱世的天空总是弥漫着各种战火,弥漫着尔虞我诈……郭嘉不喜欢,但是,他知道,曹操喜欢,所以郭嘉也要喜欢。
“世上也只有这一个郭奉孝了……”曹操紧紧的攥着酒杯,就像他紧紧攥着权利一般,权利,地位,天下,得到了的话,奉孝就可以不用操劳,战火就会停止,奉孝和自己便会名垂千古,曹操的野心,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大,却也不是多么的小。
说到底,除却了这烽火,曹孟德和郭奉孝只是两个平凡的人而已。
16.夕阳
荆州城下,大军压境,四方城门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军队。
刘表待在城中,已是六神无主,黄祖的死对他而言绝对是个打击,江夏的失守让荆州军心大动,而刘表傻不拉几的又不去安抚军心,这种沉默不语的举动无疑就是再向士兵们传达一个消息——荆州岌岌可危。
轮回镜前,李建成皱着眉,难得的没有调侃。半响之后,他淡淡的呼出一句话。
“兵家大忌,后方不保。”
李建成打过大大小小很多场战役,他也曾狠下心坑杀过敌兵,因为他明白,敌城中除了百姓,还有混在百姓之中的敌兵,世界上总有许许多多像刘黑闼一样死心眼的人,三国那个乱世更是如此。
“周公瑾太适应如赤壁一样的大仗了……他似乎已然忘记了此时的陆逊凌统并不是彼时的陆逊凌统……”李建成轻笑——若是江夏城中真有暗兵,这场仗……孙策即便不死,也要元气大伤。
“陆太守是好人,他还……他还是个孩子,你们就放过他吧……”一个老者颤颤巍巍的不断哀求着几个儿子模样的人。
“可郭大人对咱们恩重如山,他托我们办的事,不可懈怠。”为首的年轻人摇头。
“再说,陆逊是孙策的左膀右臂,他不死,将来定会对郭大人造成威胁。”另一个人随声附和。
“爹,您就别老是可怜别人了,咱们这个世道里,没同情这一说法,该杀的一定要杀,要不然死的就是自己!”
老人被堵的无话可说,也只得任由儿子们去了。
郭嘉在江夏的伏兵有整整三百人,平日里都是老百姓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们。
此时的荆州正城门前,刘表的守军在城门前列阵,兵力有些多,但是还不至于棘手,大概孙策这回真把刘表逼急了。
“马超骑兵为先锋,两翼由子明护卫,兴霸殿后包围敌军,而后大军出袭,定要杀的他片甲不留!”孙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下令之时,王者之气显露无疑。
战场上的孙策如此耀眼,没有一个将军敢像孙策这样招摇,殷红的鳞甲挑衅似的在敌军眼前晃呀晃呀,可任凭冷箭怎么偷袭都伤不到他,如此神一样的主帅自然也起到威慑作用。
先锋部队很快就将守军部队撕开一个口子,孙策骑着战马前后指挥作战,如鱼得水。
敌军主帅在城楼看了战况,不由的窃喜——孙策指挥着先锋部队杀的太快,以至于和周瑜指挥的主力分开,此时包围他乃是天赐良机!
敌将这么想了,也是这么做了。
周瑜将战况看在眼里,当敌军的包围圈闭合的时候,他竟没有一丝紧张!
“等的就是这一刻……”周瑜冷笑,手中的古锭刀高举,向全军下达一个无言的指令。
敌军包围了孙策,而周瑜包围了敌军,如此形势,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守军已经被内外夹击。
守军全军覆没。
这是周瑜和孙策献给荆州的第一份礼物。
当最后一批敌军弃了刀剑投降的时候,周瑜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鲜血看着同样满身血污的孙策,笑得纯洁。
就让这成河的鲜血来供养我们的天下……孙策……
荆州门前打得火热,江夏城里陆逊埋在一堆文书中不能自拔。
“太守,喝点茶,别累着了。”小厮端着茶壶从大门溜达进来。
“好的,放那儿吧……”陆逊头都没抬。
小厮看他忙,自己偷着倒了一杯茶喝了,上好的茶叶,甘润的井水,但是这却不是好茶。
小厮得逞的笑还没散去,一口鲜血就顺着喉管涌出。
“太……太守……有……有……女干细……”那小厮一瞬间意识到有人要害陆逊,憋着最后一口气喊了出来,然后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小京!”陆逊只来得及站起来,但也是他站起来的一瞬一支箭顺着他的小腹擦了过去,初春着衣还是有些厚度的,但是陆逊已经感觉得到有血液渗了出来。
刺客来得很快,而卫士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陆逊知道,那些卫士,该是饮了有毒的水吧……那些前些天才一起欢闹的人,如今皆成了冤魂。
“出来吧……别躲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陆逊手中没有飞燕,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
一对三百,陆逊知道自己必输,可是,自从进了这土匪窝,陆逊就养成了周瑜孙策都有的毛病,赌。
“凌统!江夏有变!快逃!”陆逊突然对着偏房大喊。
其实,凌统不在偏房,而陆逊也不指望凌统可以去报信,这么做只是为了……
房内的杀手几乎是同时偏头去看偏房的,就在这一瞬间,陆逊拉着一直趴在竹简堆里的凌统向着后堂飞奔。
“那小子耍我们!”杀手们意识到中计,有几个手快的已经朝着陆逊的位置连射了几箭。
天色有些暗,周瑜在大帐中宽衣准备洗个澡,虽然常年征战的男人都是很臭的,但是周瑜是个爱干净的例外,所以既然孙策想要和他睡一张床那孙伯符也得干干净净的才行。
木桶里的水很暖和,周瑜窝在里面动都不想动,孙策则在那里装模作样的擦他那件盔甲。
“伯符……你TM要装到什么时候……想洗就滚进来!”周瑜拍了一下水面,水花四溅。
“公瑾……就等你这句话了!!”孙策扔了盔甲屁颠颠的蹦到周瑜身边。
洗澡的时候可以干一些不好的事,洗完到床上的时候也可以做一些不好的事,但是洗完做事做完了还要洗,所以不如一边洗一边办事……
军营里,甘宁一个人蹲在帐前看落日,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堵得慌。
“兴霸……干什么呢?”吕蒙提着长刀在甘宁身边坐下,顺便还递给他一壶酒。
“凌统一个也不知过得好不好,当时要是让他留在他爹身边就好了,现在战事紧张,他一个小孩子……”甘宁端着酒壶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活像个老男人。
“江夏那边不是有伯言么,不会……呃……”吕蒙突然不说话了,眉头紧皱着,似乎是在忍什么。
“子明你怎么了?”甘宁见状赶紧去扶吕蒙。
“不碍事……只是心口突然疼了一下。”吕蒙摆摆手。
天边夕阳正好,吕蒙和甘宁喝着酒,看着夕阳,想着两个在同一个地方却不一样的人。
17.救赎
夕阳的光芒微弱的照在陆逊的脸上,即便是这橘黄色的温暖也没掩盖那张脸的苍白。
凌统忍着眼泪抱着陆逊躲在柴房里,十一岁的凌统从没见过自己最亲近的人流血,但如今,那个耳边扎着两个小麻花辫的可爱的陆太守正血流不止。
就在刚刚的交战中,陆逊连中三箭。
箭已经被凌统拔掉,伤口也用布条紧紧地扎住,可是血依旧不急不缓的渗出来。
陆逊的额头布满了冷汗,可是他依旧清醒。
“凌统……府中有一处放库银军饷的库房,我们先进去躲一阵,那些人无法轻易攻破的……”陆逊强打着精神。
一定要想办法通知阵前的军队……陆逊疼的冷汗直流,脑子渐渐有些昏沉。
凌统用尽全力扶着高他一大截的陆逊,一双小手上满是鲜血。
凌统不想让陆逊死,他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好多,毕竟,陆逊的命,东吴的胜败,一瞬间落在了十一岁的凌统头上。
“臭水贼……臭水贼……臭水贼你快回来……”凌统的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地上。
“咔嚓”一声,府库的门被牢牢锁住,凌统和陆逊顿时松了一口气。
“伯言哥哥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撕点棉絮给你止血。”凌统抹干眼泪,那颗泪痣在碎发中忽隐忽现。
陆逊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府库里有陆逊制作的爆竹,那泛黄的竹竿在油灯的掩映下折射着浅浅的光泽。
“子明……来年,还放爆竹么……”陆逊浅笑。
江夏城瞬间就被封锁,而前方的将士还什么都不知道。
孙权和太史慈以及孙尚香三人率领着一小队兵马在江夏城门前吃了闭门羹。
“策哥他这是做什么啊!居然不开门!”孙尚香气得直哼哼。
“策哥信里说,现在驻守城中的是陆逊,可是……”孙权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周泰从队伍后方策马而来,凑在孙权耳边轻轻说了什么,而孙权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惊慌。
城头没有插旗。
江夏的城头,没有卫兵,没有那面招摇的“孙”字大旗,没有那面橙黄色的“陆”字大旗……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孙权瞬间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弃马,从城头爬上去。”孙权抬头看了看死气沉沉的江夏城,碧色的眸子里闪过几丝戾狠。
“末将和周将军先上去,二公子您和小姐在这儿稍等。”太史慈取了爪钩,将双鞭扣在腰间。
“要小心。”孙权点头。
其实他们可以不那么小心,因为城中的三百敌军已经被重伤的陆太守玩儿惨了。
当陆太守的脑子清醒了之后他就想到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孙权已经快到江夏了。
既然吴郡那边来人了,那本太守何不再赌一把,将这三百逆贼慢慢炸上西天……
也多亏孙权孙尚香是两个急性子,若是真听了张昭“慢慢走,不急……”的屁话,陆逊的命就要扔在江夏了。
杀手们在太守府里寻了半天,一直到夜深了也没找到陆逊的影子。
“真TM邪门儿了……那小子伤成那样儿了还能跑了不成?”一个杀手嘀咕着,由于他们人数有限,所以三百人有一百把守街道,一百人围住太守府,另外一百人分散进府搜索。
“咳咳……”一声虚弱的咳嗽声从回廊处传来,杀手们猛地回头,却看见陆逊虚弱的倚在柱子上,嘲笑般的看着他们。
“有胆子……不过你的死期到了!”杀手们冷笑,举了明晃晃的大刀就要冲过去。
“咳……”陆逊皱眉,猛地弯腰咳了一口血,可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间,杀手们看见了几个微弱的火苗在不断的向自己跑来。
“在下……先走一步,永别了。”陆逊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亮出了一个鲜艳的微笑。
杀手们只是看见了一小团火,之后无数尖锐的石子就将他们打成了蜂窝。
谁说三国没有火药就不能炸死人……虽然这方法不人性,可是,你来告诉我在这个乱世人性是什么,能吃么?
“嘿!”凌统稚嫩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杀手们只看见那个小孩儿丢了一串着了火的竹筒过来,刚想骂几句脏话,那地上的竹筒就爆裂开来,接着就只听见夜空里回荡着人类的惨叫。
府门外的守卫闻声都一窝蜂的冲了进去。
陆逊没想到这伙杀手这么没有组织性纪律性,居然一下子全挤了进来。
“一群业余货……咳咳……”陆逊扶着围栏窥探着外面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