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舟转头看我，见我蹦不出来别的话了，他就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说，“你是说你要拆穿我？可是你不是我的跟班吗？你不会背叛我的是吧？”
我听他把我划分到他的亲信，立刻点点头，然后继续心甘情愿的背着他的包。
苏舟似乎无忧无虑，他一路走在我身边，过了会儿还心情不错的唱起歌来。
轻轻浅浅的童音很好听，我听不出来是不是走调，但是苏舟唱歌时候的声音很……温柔，我的心在他的歌声里安定的跳跃，随着歌声打着节拍，乐此不疲。
七
后来，一到放学我就自觉的走到苏舟那里帮他拎书包。
起初苏舟还挺满意，但是时间一长，苏舟就觉得烦了，大概是因为每天都要见到我的脸让他视觉疲劳了，于是有一天他就从我手里拽回书包，然后叫我待在教室里十分钟之后再走。
我站在他的座位旁边，苏舟满意的离开了。
我被明晃晃的抛弃了，我知道就算我不等到十分钟，九分钟就离开苏舟也是不知道的，因为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快到家了。可是我还是等了十分钟，我坐在苏舟的座位上看着留下打扫卫生的同学忙前忙后，我心里假想着我是他们的主人，他们都在为我服务，这样想着，我就觉得有些愉快。
等教室里只剩我一个，等偌大的教室变得缄默，我站起身，将自己的书包背到前面来，这样会让我有种错觉，我背着的依然是苏舟的书包。
我慢慢地离开教室，然后再慢慢地走回家。
苏舟懒得理我了，这回我也不好意思去主动找他，没有他和我说话，我突然有种孤独的感觉。
以前是没有人离我那么近，我对孤独体会的还不深，但是因为苏舟，我知道有人陪伴的感觉会让人安心，而如今我就好像突然陷入一个不明的情境里，周围有些陌生，我不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我想我的心情是低落的，可是什么原因呢？只是因为苏舟吗？一时也想不太清楚，就是茫茫然的。但是我还是把这一切都归结为苏舟的原因，是苏舟让我感觉这么不好，都怪他，我心里一面怪着他，却在每天看到他欢快的身影时又不自觉的欣喜的看着他，他的开心好像会感染到我一样，哪怕他在生气，也让我觉得他的生活是彩色的，是充满着欢声笑语的。
小学就那么不咸不淡的过去，我把苏舟当成一个特殊的存在，放在我心里的某个收藏柜里，我会不时的看看他，然后心里便产生某种愉悦。虽然他只是过着他的生活，我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但这一点也没消减我对他那种类似于依赖的心情。他已经忘记了跟班的事，但是我心里面我依然是他的跟班，只要他一声令下，我就立刻实行，只要能够换来他站在我的身边。
初中苏舟依然是在本地的一所初中，我也报考了那里。苏舟学习不错，而我平时没有外物干扰，除了学习也没别的事，所以我的成绩也还可以。
我们在一个学校，开学的那天，我特意去看了下苏舟的班级，开心的发现我们依然是一个班。我因此更加觉得，我们是有缘的。
班级里没有熟悉的面孔，苏舟见到我时还惊讶的笑了一下。
我们的关系比以前要好了些，尤其是苏舟贪玩，不愿意写作业，他见我的作业还可以，便时常借用一下。我对此很愿意，能帮到苏舟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或者说，只要是与苏舟多些交集的事，我都是喜欢的。
能有一个人可以时刻惦记着，放在心里面，想起来就又辛酸又快慰，这样的感觉很好。
我和苏舟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密切的呢？也许是日积月累的积淀，也许只是单纯的习惯，我们每天都见面，我尽可能抓紧一切的机会让苏舟发现我的存在，虽然我总是一声不吭的默默从他面前经过，但苏舟难免有时候会主动叫住我，随便扯几句闲话，我们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彼此靠近，一点一点的熟悉着对方的每一个细节。
说实话，两个人相处久了，难免会出现倦怠期，就是怎么看对方都会有不顺眼的感觉，对方的缺点无限的放大在我面前，我清晰的看着对方的各种糟糕之处。这种糟糕若是详细的说也说不太清楚，大概就是厌倦吧，所以怎么看都会觉得那是毛病。比如说，苏舟瞧不起人时会无意识的偏头看向其他的地方，对于一般人来说，看起来似乎只是随便的将视线挪一挪，换个地方瞧瞧，但是苏舟不一样，他很少关注身边的景物，而他发呆的时候都是视线放低，让人看不到他呆滞的眼神。
很可能苏舟自己都没发现，他讨厌他的同桌。
他同桌是一个高个男生，比苏舟还高，脸瘦，胳膊像麻杆，说起话来总是嬉皮笑脸的，显得他这个人没脸没皮没心没肺。
苏舟心里烦着他同桌，偏偏他同桌特别喜欢和他说话，尤其是上课的时候，苏舟同桌动不动的就用胳膊一撞苏舟，嘀咕一句什么，苏舟这个人挺在意自己的形象的，有人和他说话他肯定会笑着看着那人的脸，而他同桌和他说话时，苏舟会懒得转头，他这种懒不是因为彼此熟悉而不必要，而是他表现心里不耐烦的一种形式。见苏舟没太大的反应，他同桌就再次撞他，直到苏舟看着他为止。苏舟听了会儿同桌的话之后，就会忍不住视线漂移，有几次因为我在看着苏舟，他飘渺的视线就见到了我。
我盯着他的发梢，那里参差不齐，但是碎碎的感觉也很好，我这么出神的想。苏舟则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见我视线一动不动，他可能以为我只是在发呆，便没什么表情的继续听他同桌废话。
苏舟也不喜欢一个女生，那个女生肤色蜡黄，但是头发很长很黑，披散着的时候别有一种飘逸感。那个女生很明显的对苏舟感兴趣，动不动就凑到苏舟面前，各种话题的引苏舟说话。
对于女生，苏舟更是彬彬有礼一些，所以即使他不耐烦了，但某种心理还是让他对着那个女生微笑，只是偶尔他的视线会转开一会儿。
因为我了解了苏舟这一特点，所以当他有一次对我表现出这样的行为时，我便识趣的离开他一些。
前面说过，我也会对苏舟产生不喜的心理，但是就好像人也会对自己产生不满一样，我即使片刻讨厌苏舟了，但是马上我又会原谅他，如果此时他不在我身边，我又会莫名其妙的想念他。
真的是很莫名其妙。
八
如果每一分，每一秒，苏舟都停留在我身边，我想我是不会介意的。
初二前的暑假，苏舟竟然来了我家。
他邀请我和他一块儿旅游。
我妈妈本来是不愿意我出去的，因为出去玩就要花钱。但是苏舟说，他家里人不放心苏舟一个人出去，让他找个伴，吃住路费都已经搞定了，双人的，所以只要我家出人就行。
我妈也觉得让我出去走走很好，于是我和苏舟一起踏上了旅程。
路途很远，起初我们还能竖在火车卧铺车厢里，到后来就无聊的很了，我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看就能过去半天，至于苏舟，他不喜欢那些死物，这是他说的，他说，在他看来，人才是最值得看的景。他甚至觉得他自己就是一个美景。我心里是觉得苏舟的想法有些疯，但是我不会反驳他，我只是坚持着自己该做什么，比如我就更喜欢没有思维的景物，因为我觉得它们是永恒的，是纯粹的。
我对苏舟会找我一起出去有些不解，因为他这种做法是让我有一点点受宠若惊的。即使我们已经彼此看着很熟悉了，熟悉到我不会再对他的脸觉得惊艳，他也不会再觉得我的长相让他看不顺眼。但即使这样，我不觉得我是一个苏舟认可的，可以站在苏舟身边的人。
果然，苏舟的回答很随意，他说这种游玩他又不是第一次了，和谁去都一样。主要是旅途一个人太没劲，所以才拉上一个，至于他家里的担心，其实并不是，单纯是苏舟不愿意一个人上路而已。
苏舟解释完又补充，“说起来，我也没打算找你，就是今早出门见到你站在窗口孤零零的站着，看你怪可怜的，所以才带上你。”他笑着拍拍我的脑袋，“我够意思吧？”
我点点头。
我和苏舟住的是一个上下铺，我们对床也是一对儿结伴的男人，一个个子偏高，脸黑，另一个则白的不正常，而且个子瘦小，似乎营养不良的样子。本来个子小的那个是住在上铺的，但是他们第一天傍晚就将两人的行李都堆在上面，然后晚上的时候两人挤在下床盖一个被子睡。
那时我们也只比他们早上车两站，虽然是炎夏，但是那火车晚上却有些冷，如果不是周围人还算不少，我几乎觉得有些灵异。所以，我猜那两个人很可能是喜欢睡在一起这样比较暖和？
他们两个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苏舟坐在我身后，偶尔不动声色的打量那两个人。矮个的那个完全没反应，好像他眼里只有那个高个一个人似的，其他的东西他不放在眼里。那个高个见苏舟看他们，就对苏舟鬼鬼的笑，我发现那个高个不仅皮肤黑，连眼睛也比常人黑上一分，这使得他看人的时候显得分外有神采。
苏舟难得的沉默，我能感觉到苏舟明明对那两个人很感兴趣，却装作没看到他们。
我则是大大方方的看着他们，不知为什么，虽然他们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气场，那个气场里面安然的生活着他们两个人，他们的交流默契而自然，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生活很久了一样。
可能是我看他们看得太认真，高个的那个将视线从矮个手中的书上挪开，他的身子依然倚在矮个的身上，他笑笑的问我，“你们出去玩啊？”
我点头。
高个眼睛在苏舟身上一转，然后又对我说，“你同伴长得很帅哦。”
苏舟的视线不动声色的撩那高个一眼，却没搭腔。
我仍是点点头。
高个不知想到什么，闲闲的叹口气。
矮个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说了一句，“怎么？”
我发现那个矮个的声音很好听，有点冷，很清冽的感觉。
高个闭上眼睛，装模作样的感慨说，“年轻真好啊……”
矮个似乎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然后说，“我也这么觉得。”
高个“呃……”一声，突然又改口，说，“不对，还是现在好。”
我注意到，那个高个说完这句话，手悄悄地从矮个的身后绕过去，胳膊缠在矮个的腰上，而那个矮个则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苏舟突然从床上蹦下来，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高个冲我眨眨眼，“嘿，你不跟去呀？”
我不解，“跟去做什么？”
高个笑笑，“我以为你会跟上去呢。”
我“哦”一声，开始看着窗外发呆。
晚上的时候，对面那两个很早就一起睡了。
我也躺进被子里。
过了不久，我突然感觉床铺晃动，然后苏舟从上面爬了下来。
我半坐起身，苏舟将我往下一压，然后他从我身上绕过去，躺在了里面。
我诧异的看着苏舟，苏舟冲我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坐着看着苏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苏舟在里面躺了会儿，突然抬头看着我，示意我躺下。
我顺从的躺下来，感觉有点挤。
苏舟的胳膊突然缠在我的腰上，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他。
苏舟就着昏暗的光线和我对视了一会儿，我近距离的清晰的看着他的脸，他的呼吸温温的洒在我的脸上。
苏舟突然触电一般将手收了回去，然后他二话不说，动作利落的从我床上离开，回了他的上铺。
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上面的床板。
我的思想不可抑制的反复播放刚刚的镜头。就在刚刚，有那么一刹那，我很想与苏舟贴的更近一些。
我出神的想，如果我现在爬上去，搂着苏舟睡的话……
大概会被踢下来吧。
但是似乎会很舒服。
我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九
我和苏舟下车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对床的那一对儿还在睡觉，于是我们不告而别了。尽管就算他们醒着我也不会说些客套之类的话，而苏舟也没有主动理他们的意思，但是好歹同路一场，我总觉得我和他们也算熟悉。其实我有这种感觉还是挺奇怪的，不知是不是他们身上有什么触动我的东西，我总觉得他们让我有安心感，不像其他很多人，都会让我觉得彼此之间隔着东西，像是不同世界里的人。当然，苏舟除外，苏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并没有在苏舟身上感觉到归属感与安心，可是我依然愿意和苏舟凑在一起，有时候我都会想，也许是我心里羡慕着苏舟也说不定，因为苏舟的生活，苏舟的种种都是我所没有的。
我们到达黄源市的一家宾馆里，将背包安顿好便迫不及待的开始在这个城市里游荡。
苏舟对此比较有经验，况且经济大权也在他那里，所以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只要跟着他就好。
苏舟的心情不错，从他触碰我的频率上可见一斑。因为至少在这之前，苏舟顶多也就是跟我面对面说个话而已，除了不经意的触碰，苏舟对我很少有肢体动作。
但是自从下了火车，到达一个新的环境，苏舟就好像来到了世外桃源一般，大有一种万物大赦，不计隔阂的架势。就连对我都分外的好一些，我的直接体会就是他的忍耐力提升了一个等级，不管我出什么笑话，弄出什么错事，他不仅不会凉凉的补刀，还善解人意的安慰。
真有点不适应。
那期间我们走了很多地方，照了很多相片，相机在我手里，我便经常趁苏舟不注意的抓拍几张。于是对于我来说，游玩已经完全是次要，我的眼里只看见苏舟，从他的眼睛中看见明亮的美丽的景色。这个时候我就突然有点理解苏舟曾说他喜欢人物更甚景色的原因了，因为我此时不就是完全的将景色撇到了一边，心心念念的满脑子都充斥着苏舟的笑容吗？我曾经自以为喜欢的景色，其实也不见得就看进了眼里，记住了心里，真正的去在意。那些景物虽然永恒，却是和我不相关的。
我想我会一辈子记住那段时间苏舟的笑，因为它足够纯粹，它不针对我，不针对任何一个人，而是完全的由苏舟的内心而发，是他的心情的写照。
归程的前一天，我们停留在半山腰，那里有一块儿很平滑的石头，看起来像个石床一样，苏舟大喇喇的躺在上面晒着太阳，我的腿上就是苏舟的脑袋，苏舟闭着眼，手里玩弄着我的衣角。
我也昏昏欲睡的坐着，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里。
等我醒来的时候，夕阳西沉，我的上半身都暖洋洋的，盖着苏舟的外套。
苏舟的眼睛低着，我们的姿势已经调换了位置，我蜷着腿，脑袋缩在苏舟的怀里。
我懒懒的爬起来看他，苏舟像是才醒过神来一般，呆呆的看着我。
我将苏舟的衣服给他披上，问询的眼神看他，“走？”
苏舟回过神来，将衣服随便一拢，然后我们沉默的结伴下山。
我想苏舟可能是困了，他难得的竟然安静了一路。
回到宾馆，苏舟很快就收拾好睡去，然后第二天我们就踏上归程。
回去的火车上，我们的新鲜劲儿消失，一路几乎睡着回去。
到家后很有种踏实感，好像终于找着根了一样。
我在家门口和苏舟告别，他背着他的黑包冲我挥手，然后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不知怎么，竟然有种叫住他的冲动，因为我总觉得，苏舟这一走好像就真的是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们的那场旅程好像成为了一场爱丽丝仙境。
事实证明，那之后苏舟又恢复了他在学校的样子，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愿意和我并肩站在一起。虽然我们的距离近了，但是我觉得好像在未知的地方，有另一个东西的距离却远了。
可是那个东西又是什么呢？
后来我们的关系一度好起来，但我总觉得不够似的，总觉得苏舟的笑容没有笑到最深，总觉得苏舟的话没有说的彻底，他每天离我很近，但是达到某一个点的时候他又会停下来。停在原地看着我，而我也看着他，我们相对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