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哼,看着像有事吗?我怎会有事呢?”顾影笑自己,这般岁数却为了生离而心烦意乱。
41、医庐相逢
“别这样,怎么说都快五十的人了,言行别太过孩子气了。”叶稳俯身,刚毅的眼瞳之中有着不忍与同病相怜的思绪。
“孩子气,我倒希望自己是个孩子,也有个人能照顾自己,不想这后半辈子不仅没能享福,还得为一个孩子操心,哼哼,也许这是命吧。
”空洞不食烟火的神情像极了淡薄世间一切苍凉的道人,手中的辞别书渐渐泛起皱纹,抬头对上叶稳哀怨的眼神,心中的不安叫嚣着,“
明明都是我们的错,他还小啊。”双手抓上叶稳的双臂,越捏越紧,叶稳臂上隐隐作痛,却只得暗自忍下,“是我们的错,可是自责已然
无用,只希望他不会再遭不幸,别伤怀了,最近你的腰有些许不适,我来帮你上药。”
叶稳将人扶至榻前,死寂的灵魂似乎仍旧无法恢复生存的意志,坐在榻上却是一动不动,任凭叶稳细心的照料。
“你休息一下,晚上我再来看你,饭菜皆在桌上别忘记吃,若是你有何闪失,赵练会更内疚的。”
榻上之人不予理睬,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管自己侧卧梦周公。
房外,叶稳嘱托悦鱼好生照看顾影,若有何不妥尽可告知于他,面对叶稳的背影,悦鱼眉眼弯转,了然何须多言。而她的命运也早已注定
,只是这份心思终究无法被这个身体所承受,等到再相逢之时,便是一生。
烟花无处觅相逢,繁星不等傲视闲暇,漆黑夜色,行路漫漫,破晓朦胧之际,勾栏月下,一位花发伴着水色衣衫的长者在晨光中伫立。
马车疾行,路旁柳絮翻飞,恰似漫天飞雪,昭示不平,车中人双眸紧锁,密布的汗珠层层而下,气息越发微弱,此间呻吟已渐渐无力,另
一人虽未痛在己身,却愁苦难耐,心中的疼与痛亦不下伤者。
“快点,快点,”安自言自语,渴望时间可以就此而止,这样夙便不会离开,可若是如此,那痛苦也会伴他终生。
“到了,快看,哥,哥,你醒醒,我们到了,你别睡,”掀开帘布,探头寻到那个惊讶地望着自己的长者,大喊,“迟老头,救命,快点
救救夙。”
迟恒闻言,耳中回响起曾今用小小的身板替自己挡剑,曾今一脸冰冷学剑于他,曾今说自己无家可归的人,这三年却不曾露面,唯一耳闻
的也不过是江湖传言,几度都为他的生死担忧难眠,而今似乎已是命难维持,这样的打击怎么说也不小,手中药筐落地,疾步走至车前,
看到车中胸前血凝的痕迹,看着脸上分明的伤痕,与原本的淡漠不同的暗黑沁入迟恒的思绪之中,这个还是他的徒儿吗。
“他怎么了?”迟恒毕竟是见过事面之人,处事的迅疾也是常人难比的。
“胸口被剑所刺,有用过止血散。”
“把人抱进来。”
安抱起夙,紧跟迟恒的步伐踏入房门,也不管旁边的年轻男子是谁,也不曾与师母打招呼,只是将人安放在床上。
“夙儿这是怎么了?”师唯关切非常,奈何救人更为迫切,安只言:“师母稍安,救人要紧,容后再告知你详情。”
那一个年轻男子狐疑地盯着气息衰弱的夙,似曾相识,只是终究回想不起半分,回忆展眼前却又是混沌一片,剧烈的疼痛由眉心渐渐蔓延
,双手环抱头部,不停地甩动,疼痛却不减分毫,而心也莫名地开始抽搐,冥冥之中牵动情绪的存在,仿佛就是眼前之人,复杂的眼神紧
盯着那个在迟恒的诊断下不住呻吟、皱眉的人。
“生儿,你又头疼了,快些把这药服下,可以暂缓疼痛。”师唯伸手扶住柔弱无力的换生,将人带出房门。
迟恒从握住夙的手臂之时起便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那个起伏的群山爬上他的眉头,神色中的张皇与不安提醒着旁人,床上的人随时都有
毙命的可能。
脉象微弱,几不可感,手拿过剪刀撕裂玄色的衣衫,那赫然可见的数不胜数的伤痕刺伤了迟恒的心,而那个结痂泛黑的伤口明明是中毒的
前奏,愤怒逐渐吞噬迟恒理智的心。
“说,是谁干的?”转身抓起安的衣襟。
“别激动啊,我也不清楚,倒是有一个似曾见过的人救下了夙,还有一个人,是我新结交的朋友,叫墨寻,似乎是夙的故交本想跟随但被
救我们的人拦下了,哭得比我还要伤心。”
“这毒明明不是剑上的,中毒也不过是个把时辰,定然实在路途上所中。”眼睛狠狠地瞪着安,似狼如虎。
“干,干嘛,怎么中毒,我怎么知晓,一路也不曾遇到什么波折,你只说可救不可救罢。”
“虽说毒尚未侵蚀内脏,但是那止血散与此毒相互反应,反而造成了更大的伤害,而且此毒,我不曾见过,也不知师唯是否有解毒之法。
况且夙儿本就有多处旧伤未愈,此剑贯胸而出,虽未入心半寸,却也伤到了其余的经脉,加之身中剧毒,怕是难过此劫了。”迟恒摇头,
心悬半空,看着自己的徒儿即将先自己而去,血液似乎都凝聚起来,动作不再一如往常干练果断。安读懂了那种不详的气息,脑中浮现的
幼时记忆,还有这三年的相依相守,恰似被掏空的葫芦,无从思考,无处安放不安的感受。
“你去看着生儿,这儿就由我来吧。”师唯急急推门而入,嘱托迟恒好生照看换生,便细心检查夙的伤口,只是哀叹绝不亚于迟恒,反倒
愈加伤痛,连话语都开始哽咽。
师唯心知这数载的药石医理迟恒皆已掌握,他断定之事恐怕她也无从推翻,事实也是如此,此毒未曾听过,更不曾解过,中毒的原因也不
甚了解,该如何对症下药,她心七上八下,知觉口含石灰,涩涩难忍,数年前救下这个孩子,今日怕是无能为力了。
眼神空洞,不知所寻何物,因安的问话方才回过神来。
“迟夫人,迟夫人,若是你也别无他法,那我就带夙离开了。”脸色铁青,连对师唯的称呼都变得客气与生疏起来,什么潇洒气质,此番
情境之下,早已衣衫不整,尘染身心。
“安儿,你莫太过伤怀了,夙儿的毒我虽不能解,但这大千世界,江湖能人无数,倒也有法可寻的。”师唯心有所感,同情的更多的竟然
是活生生的安,而非夙。
“这是何意,莫非有人能解夙的毒,望夫人略加指点。”安喜出望外,宛若在汪洋之海上寻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师唯欲言又止,既不想安失望,又不愿违心,倒是在犹豫的期间,换生推门而入,手扶桌角,虽头疼减缓,却依然稍显虚弱,用尽力气说
道:“我知道他身中何毒。”
42、识药无医
众人皆将目光锁定于换生,安异常激动,拖着一身倦容奔向换生,下跪,刹那的动作惊了在座所有人。
“求你,救救我哥,我可以倾囊相授。”扯住换生的袖口,低声下气地哀求,渴望希望不会只如海市蜃楼一般亦真如梦。
“别,别这样,我受不起此等大礼。”换生只觉有点发蒙,一时也不知怎么招架,想要扶起安,却又是一阵头痛,连腿也隐隐作痛,明明
已经两年不曾犯的旧疾,今日却二者齐来,过往的记忆似乎正蠢蠢欲动,即将破壳而出。
“是啊,安儿快些起来,说起来你们是同辈,这样却是礼数过大了。”师唯往前一步本欲扶安起身,此时换生像是一场宿醉未醒一般,向
后晕跌过去,幸亏迟恒适时赶到,从身后揽住换生,面露忧虑,顺手抓起换生的左手腕,眼神一转,一拍后脑勺,大喊:“小唯,快点给
生儿扎针。”
师唯心下已经猜到三年前的病症所带来的后遗症终于病发了,只是她不敢确定是否能为换生再赢得一个三年或者更久。
腿脚利落地跑着在柜中翻找,关心则乱,这一找柜中物品全乱,却是迟恒较为冷静,发现原来银针就在柜头之上安心地躺着。
迟恒将换生扶到隔壁的房间,嘱托安照顾好夙,既然事情已有眉目,那也只能待到换生醒来再求解法了。
安恨极了那个对夙下此毒手的人,却更恨自己,这一路走来竟没有发现点滴的异样,已经失去最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面对迟恒的嘱咐,他
连回应都没有,傻傻从地上站起,又深深跪倒在夙的床前,看着那张被伤疤侵蚀的被毒渐渐吞噬而扭曲的脸,他竟然回忆不起曾今那个自
信满满地用一张冰冷的却几近完美的脸蔑视他的人究竟完美到何等模样,曾今被自己深深铭刻的脸竟在脑海中愈见模糊,唯一清晰的是那
张三年前的雨夜带着伤几近绝望而泪水模糊的脸,安的脑子此时像极了急欲喷涌而出的火山岩浆,只奈是一个没有出口只有进口的火山,
这种痛比眼前人紧皱的眉还要挣扎千万倍。
师唯额头汗珠顺着温润的脸颊慢慢淌下,连汗都顾不得,只是在细致地将银针刺入精确的穴位,安抚着似乎被噩梦困扰的换生,旁边的迟
恒忧心更甚,两个都是自己的爱徒,虽说专攻不同,虽说跟随自己的时日不同,但是这二人双双出事无不令他心中五味杂陈。而且这二人
如今的生命似乎在无形之中被绑定,看似机缘巧合,事后才发现这原是宿命的安排。
迟恒一盆温水端入房中,师唯一针刺入换生的头部,紧接着换生一口鲜血喷出,迟恒被眼中的景象吓出了七魂三魄,急急扔下脸盆,待他
伏在床前之时,换生已经缓缓睁开双眼,而师唯更是惊魂未定,再见自己的徒儿安然无事,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半截。
“生儿,你感觉如何?”师唯关切道。
“大师傅,徒儿不碍事了。我们,去看看那个人吧。”要说这大师傅的来源也事出有因,全因为迟恒想要收换生为徒,可是因着迟恒的医
术都是师唯所授,师唯便名正言顺地当了大师傅,迟恒只能……
“生儿,你先歇着,就别过去了,刚刚你说知道此药为何,可否告知我们,也好为你师兄寻药解毒。”迟恒按住换生,以免又趁自己不注
意溜出房间,再次昏倒。
“二师傅,他是我师兄,怎么不曾听你们提起过。”
“我还以为说过了呢,嘿嘿。”可笑迟恒这把年纪对那些琐事仍是这般不周全,心思较年轻时愈发显得幼稚和孩子气了,这便是人们口中
的返老还童吗。
“哎~”师唯在一旁叹气,对迟恒这番说辞,她表示是最为无力的,不过日常生活中也因此少了不少争端。
“师傅,其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脑中浮现的那种毒的中毒症状,便出现了它的名字,虽然我忘记过去,却总觉得这种毒是那么的熟悉,
好像我亲眼目睹过一般。它叫:噬鸩。”
师唯与迟恒心中一震,这种只是听过,却不曾见过的奇毒,十几年前一度使整个武林都谈之色变,仅仅一日它便消灭了一个武林大派——
鸩剑门于无形之中,连人是如何消失都不知晓,唯一的传闻就是皆死于噬鸩一毒。而那一日之后,这毒竟凭空消失,江湖之上再不曾出现
过,因而究竟身中此毒的人究竟有何症状任何人都不得而知,换生那时也定是年幼,为何会对此毒有印象。
此毒的凭空出世是否又意味着武林的一场腥风血雨?一切都不得而知。
“生儿,你可知有什么便宜之法解毒?”迟恒镇定心魂,语重心长地问。
“这个徒儿便不知了,只是中此毒的人,若是本身有伤,是断不能服用其他药的,不然只会加速毒药的深入,看师兄,咳咳。”换生体力
不支,喉咙中弥漫这鲜血的味道,咳嗽起来,“慢些说。”师唯拍着换生的背,轻轻往下抚摸。
“师兄大概中毒不久,就个把时辰,但是他已经用过其他的药,毒怕是已经进入五脏六腑了,若是三个时辰之内找不到解药,那就,那就
药石无灵了。”
究竟该怎么办,师唯和迟恒反而愈加犯难,此时去哪里找这种从未接触过的解药啊。所有人心中皆是迷茫,更多的是痛,而换生则更多是
迷茫与困惑,究竟那个所谓的师兄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似乎曾今相识,却又记忆不清,噬鸩为何与自己之前的记忆有关,而师兄为何会身
染此毒,他又是否会挺过这一程,一如三年前的自己一样从鬼门关被两位师傅拉回,换生对一切都充满了疑问,偏偏自己又难以作为,这
种纠结与心塞是不可言语的。
安的脚步在无意识之中后退,神思涣散,跌坐地上,如梦般回想那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刚刚就在那个房间上演。不,怎么会呢,他的,他的
,对是他的大哥,唯一的哥哥,虽然身上流着仅仅一半相同的血液,却足够他珍藏一辈子的牵绊,一定不会就那样离开的,他受过那么多
苦,虽然一度表面光鲜,呼风唤雨,但只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只有他看得到这个邪魅、冰冷的人在黑夜之中的挣扎与苦痛。
才三年,虽然他从未笑过,虽然无数个黑夜他都在噩梦中呼唤那个令人愤恨的名字,但至少大哥一直在自己身边,这样就够了,只要他活
着,便能守着他,在深夜给他安慰,即使自己只是一个影子,但真的够了。
三年前,他原本以为暗黑的雨落下的瞬间,靠在自己怀中的人,从此不会再离开,虽然心疼面前那个泪流不止、眼神空洞若空蒙的晨雾,
看不清一切又伤痕累累的人,也恨着那个让哥心灰意冷恍如鬼魂、被大哥视为珍宝却不懂珍惜的人。却有着从未有过的窃喜,若非如此,
他的大哥一如往昔抛弃风策的一切,包括他的弟弟,自己将无法再寻不到那个从前只对他微笑的脸。
但是今日,他的梦碎了,清醒了,哥的一生注定是一场与命运抵抗的赌局,或者说是战争,甚至从来只有生死存亡与胜负之分,即便是最
好的平局也极可能在瞬间被打破,虽说不幸之分各异,为何上天如此不公,原来老天也会打瞌睡,哼,真是,这便是这世道吗?
话中饱含意味甚深,多到不仅仅因为夙的即将远离。
怎会允许,绝不允许,他等了六年,不,是等了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两年换来哥的信任,出入皆伴他左右,五年等待音讯渺茫的他,只
能偶尔见到形色匆匆的身影,最后换来他的永诀,一年换来他的回归,却是心如死灰,三年形影不离却招来仇敌相对而将他推入死神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