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乔觉见飞天沉吟不语,还道他是唬着了,因试探着问道:“姒娘子恐怕听不得这些腌臜事。”飞天听见他问,倒有些好奇那钱九平日里都是结交一些甚等样人,因摇头道:“我不怕的,你且说完也好。”
金乔觉见他有兴致,又不好拂了的,只得接着说道:“那太爷的三位公子,其中的大公子想必姒娘子已经领教过的。”飞天点头道:“正是呢,我前儿恍惚听见人说,他不是扶了两个小姨娘的灵柩回乡,暂且不必上来的么,莫非竟也枉死在宅中不成?”
金乔觉闻言点头叹道:“这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来了,那大公子在祖坟之处竟很不安分,他家世代守灵的老仆将他安顿在原先坟少爷的居处,谁知他竟夜夜招聚匪类,养老婆小子,闹得很不像话,给人告到地方上去,说他守孝之际丧德败行,只因原籍上知道他是个世家公子,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后来县太爷看着不像话,没奈何只得又准他来在赴任之处居住,谁知竟是一步踏错,入了酆都。”
姒飞天点头道:“他这样品行之人,也是前世果报,想来必定死状凄楚了。”金乔觉闻言点头道:“正是,发现尸身的时候,全身上下并无半点伤痕,仵作看时,却是活活憋死的症候,眼睛都爆了出来,青筋憋得还在暴跳,只是他腹中并无积水,断然不是溺水而亡的,因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其后搬动尸身之际,却见身下有些许胭脂色的粉末,起先还道是他随身所带的脂粉,后来请人瞧了,却说不是,竟是一种粘土类似之物,再去停尸之处瞧是,却见那尸身周身渗出许多这样的粉末,原是给人将周身毛孔之内全都填满了此物,虽然口鼻自由,身上肌肤却阻塞不通呼吸,是以活活憋住了气绝身亡的。”
飞天闻言,因想到当日对江澄为自己说过一例,便是他长姐的功夫,名唤“万丈红尘”,看来应是此招无疑了,当日自己听闻这武学名字,心中尚觉十分旖旎,想不到竟是如此阴狠的招式。因点头道:“这招偏了大公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姒飞天言下之意,只因那大公子在世之时多有狂蜂浪蝶之举,如今死在女子门下,倒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金乔觉闻言却不解其意,只当是因为那大公子与二娘三娘调笑之际,将姒飞天攀扯在内,飞天怀恨在心,此番幸灾乐祸而已,当下也不理论,因继续说道:“可怜那二公子的尸身倒是古怪,竟到目下还不曾收集圆全的。”姒飞天闻言疑惑道:“难道又是如县太爷一般,脏器散落满地不成?金乔觉闻言笑道:“那倒也便宜,这二公子的死法端的造孽,竟是一如凌迟之刑,身上的皮肉不知是给什么兵刃一寸一寸消磨光了的,只剩下一副白骨……”姒飞天闻言,想是又是钱九门中什么古怪兵刃,当下也不理论,因问道:“那三公子呢?”
金乔觉闻言蹙眉道:“三公子的死法却也是酷烈的很,乃是烈焰焚身而死,只是说来蹊跷,仵作验尸之时原不知是这等死法,待到剖开尸身之时,才知道原来五脏都已经烧尽了,只剩下躯壳却是完好的,端的叫人猜想不透是何等邪魅武功。”
姒飞天听闻那县太爷一家的死法,端的是光怪陆离,细想之下,倒于这件案子上十分有利,因点头道:“这贵县一家虽然死状凄惨,一来可知必是惹动了什么江湖上的势力寻仇而来,二来并非出自一人之手,若以一人之力,断然难以驾驭如此纷繁复杂的内功路数。”金乔觉闻言福至心灵点头道:“正是,单凭这一条,姒娘子便足可以开脱嫌疑了。”
飞天见他这般回护自己,因对金乔觉感念一笑,点了点头,金乔觉见了心上人的笑靥,一时之间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竟越礼盯着飞天瞧了半晌。飞天见状,知是自己冒昧了,因低了头岔开话道:“只是不知,除却这县太爷一家人,还有什么枉死之人呢,却不是吃了他家的挂落么……”
金乔觉还在沉浸方才柔情蜜意之中,倏忽听闻飞天有此一问,因连忙咳嗽了一声遮掩过去道:“是了,方才所说的,还有一位刑名师爷。”飞天闻言一惊道:“莫不是酆玉材酆大先生么?”金乔觉笑道:“这个姒娘子可以放心,酆大先生好得很,一出事我便心中疑惑是他,因打马去了他的宅子方知没事,他虽然应名是衙门里的师爷,不过年底盘账,或是上差来查房考核之时出来撑撑门面,况且自家亦有宅院,并不依附太爷家中居住,所以并未殃及池鱼。”
飞天听闻此言方才放心道:“可说呢,这位酆玉材先生却是个难得的清贵名士,我家孩儿跟着他学些处世做人的道理,我却放心得很。既然这么说,那位不明不白送了性命的,是另外一位师爷了?”
金乔觉点头道:“正是,这师爷想来平日里颇有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浑然好似中了晴天霹雳一般。”飞天闻言,因知当地颇有晴天霹雳的传闻,若是何人做下一些有伤阴骘之事,青天白日出门在外,多有遇上天降雷击的天罚,只是若说在县太爷家中发生此事,自然也是一门高深的武学功夫方能解释。因当下也不分辩道:“还要那绍兴的朋友呢?”金乔觉点头道:“此人是个讼师,听闻衙门口里的同仁曾说他经常走街串巷,挑拨离间街坊巷里攀扯官司,自己做了讼师,方能从中取利,多有害的两家人两败俱伤家破人亡的,只便宜了他一人,因此在坊间名声很不好。”
飞天闻言因接言道:“想必死状也十分凄惨了?”金乔觉道:“正是,前心后心之处倒像是给什么野兽挖空了似的,不知是何道理,内中一副肚肠也给什么东西吃尽了,只剩一副皮囊死在地上。”
飞天闻言心中冷笑,便知是那名唤对江澄的美貌少年的手笔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人也算是因果报应,原是怨不得旁人的。”
两人谈谈讲讲之际,不觉天际早已泛白,金乔觉见状,因蹙眉道:“不好,再过一时三刻便要天光大亮了,若是我再不告退,恐怕连累了姒娘子的清誉。”
飞天见状亦讶异道:“怎的谈论起来就忘了天色,时辰不早了,倒耽搁了金捕头公干,此番多谢你为我们母子通风报讯,只是方才听闻上差讲解案情,虽然颇有些嫌疑,倒也不难厘清,况且我与水氏娘子相熟,一切招对有她与战大哥肯出面当堂对质,也不足为虑了。”
金乔觉闻言喜道:“你瞧我,端的关心则乱,却忘了还有他家可以作证呢。”说到此处,忽觉出言不妥,因连忙打住了话头。姒飞天听他此话虽然造次,却是真心关心自己母子二人,倒有些感伤之意,因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金捕头待我们母子的厚意,姒飞天都点滴在心。此番多谢你走一趟,时辰不早,我也不敢虚留你了。”
金乔觉如今与心上之人谈讲一夜,都是些武功路数江湖丛谈,倒也心满意足,加之方才听闻飞天自有战家夫妻两个肯为她作证,越发不用担心有人借故攀扯,况且除却自己之外,并无一人知道这姒家娘子精通武功的事,看来这人命官司竟是不必打了,又见她今夜对自己竟微笑了两次,虽然那如花笑靥掩在薄纱之后不得窥见仙姿,到底也算的上是言笑晏晏了,又听得她方才对自己所说点滴在心之言,竟似有些吐口,只怕来日再央那水氏娘子说和说和,许是好事将近。想到此处,因心中阴霾尽扫,颇有些喜形于色道:“如此,还请姒家娘子与你家小官人好生将养,金某这就告辞,改日再来拜会。”说罢将姒飞天深看了两眼,躬了躬身退出了内室。
飞天从内间窗棂之处偷眼观瞧,却见那金乔觉来在院中,竟不开院门,提纵腰身轻轻向上一跃,伸手搭在院墙之上,哨探着向外一望两望,并无半个人影,因膂力一发便翻过院墙去了。姒飞天知他此举乃是顾全自家母子名声体面,因感念地点了点头,回身之际,却见志新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却站在自家闺房门口之处怔怔看着他。
第三十四回:志新童诘责生母,战天刃夫妇调情
飞天见自家孩儿醒了,因向他招了招手,教他进了自己的闺房,一面摘去自家面上的薄纱,一面伸手在志新的头面上摩挲着笑道,“这就醒了,时辰尚早,不如再睡睡,娘预备下早饭再唤你起身也使得。”
志新闻言摇了摇头,抬眼深看了飞天两眼,却是扑通一声跪在母亲膝下,也不言语。飞天见状却是讶异,因笑道,“这是这么说,怪到旁人都说你这孩子牛心左性,端的叫娘也猜不透你的心思呢,好孩子,地上恁般凉,有什么事,你且起来再说。”
志新闻言却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倒把姒飞天唬了一跳,因连忙将他搂在怀中柔声安抚道:“好好地哭什么呢?想是昨儿夜里遇上歹人唬着了?别怕,娘在这里没人好欺负你的。”
志新因触动了自家心事,又因昨日夜间受了惊吓,虽然平日里豪横逞强,到底是个十岁的孩童,因见了母亲这般温颜软语好言相劝,却是越发舍不得了,因伏在飞天怀中痛哭了一阵,方才渐渐的回转过来道:“娘真要嫁给那姓金的不成?”
姒飞天却是万没想到自家孩儿竟说出这话来,因脸上一红口中嗔道:“混说什么!娘十几年来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了,又求帮告借全仗各位高邻抬爱,方凑齐了束修让你进了学房,如今学了几本书几千字在腹内,就这般来质问作践你的生身之母么?”
志新听闻此言,因自觉理亏,又深知母亲平日里深居简出端庄自持,最怕别人将改嫁之处戳她的心窝子,如今倒给自家孩儿疑心起来,岂有不伤心的呢,因心中一沉,又是惭愧又是悔恨,忍不住又呜呜哭泣起来。
姒飞天虽然拿出母亲的身份将孩儿弹压了两句,只是自己方才与那金乔觉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别说自家孩儿,便是旁人自然也是要疑心的,又见志新伏在自家膝头哭得恁般伤感,心中早已软了,因略微放低了声音柔声说道:“你且不用哭了,到底为什么忽然就疑起我来了呢?”
志新听见母亲问他,又听得他言下之意暂息雷霆,因少不得啜泣着渐渐止住哭泣回禀道:“方才孩儿原不放心那姓金的,是以不曾真心睡了,待你们进了内间之后,孩儿便躲在门棂处偷眼观瞧了一回,这十几年来,母亲除却对孩儿之外,竟不曾对旁人那样笑过的,又见娘对那姓金的言笑晏晏,因不知怎的,心中一时回转不过来,便哭了,又冲撞了母亲,是孩儿不孝。”
因说着,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求飞天宽恕原谅于他。飞天闻言噗嗤一笑道:“原来为这个,你也太肯伤心动气了。莫非娘在你心里就恁般不堪么,若是我不安于室,为什么十年间不肯改嫁旁人,单等到今日呢?如今你也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这样伶伶俐俐的哭起来,怎么叫我不动气不寒心?好孩子,这也都是我不肯早些与你说起的缘故,也怨不得你,今儿爽性不必上学去了,我打发你吃了早饭,去村头战家说一声,叫白羽先走,别因为候着你再误了时辰可就对不住朋友了。等你回来,娘有些话也该说与你知道的。”
志新原不曾想到自己这一哭闹,竟引出这许多陈年旧事来,他原是个聪明孩子,因心中猜测,许是母亲竟意欲告知自己的身世,只因从落草记事之日起,娘便不肯将自家身世、生父是何人透露半句,自己原也不曾晓得娘竟是一位少侠身份剑客门徒,只因儿时起夜之时,亲见母亲曾经月下练得一套出神入化的峨眉刺功夫,那身段姿态,映着月色疏影迷离,一如广寒仙子思凡下界一般,因孺慕之情大动,天明起床之际,便缠着母亲教他功夫。
当日姒飞天给孩儿撞破自己练武,加之志新渐渐大了,往日村中便常有些不堪的流言蜚语,又有那一般大的村童因知他没了父亲,便作践欺负起人来,姒飞天见状,也只得传他几招花拳绣腿,倒不求练得什么绝世武功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不过得保自己孤儿寡母不受挤兑欺负罢了,只是饶是如此,飞天武学虽然不曾登峰造极,到底是三上门中颇有传授,志新只将母亲招式学得半成,又无些许内力傍身,却在市井之中不但能够自保,就连几个大人合力也近不得他的身。
志新想到此处,因心中越发深信母亲此番意欲与自家相谈,便是和盘托出自家身世,因心中疑惑莫非先父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自然是名动江湖的武林名宿,是以母亲丧偶之后,方才带着自己隐姓埋名,为的是怕江湖中人寻访切磋,想来父亲定然是个行侠仗义的磊落男儿,是以母亲才长情守节矢志不移,并不肯将自家真心再赋予旁的男子。
志新因心中暗暗盘算着,飞天早已在厨房内收拾齐备了早饭,端出外间呼唤他吃了,一时间母子两个吃毕了饭,姒飞天便打发他儿子前去战家转托白羽向酆玉材先生告假,志新答应着去了。
却说志新奉了母命前去村头寻找白羽,沿路之上心中细细寻思一番,看来母亲方才表白之意,断然不会应允那金乔觉的提亲,因心中略略放心,原本志新冷眼旁观着两人君子之交数年,自己虽在人前对那金乔觉不理不睬,实则心中对此人倒也感念敬重,母亲孀居以来,自己母子二人多得此人襄助回护,镇上村中出力不少,若是母亲心中对他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情谊,自己做晚辈的,断然不好横加干预,再则他心中对金乔觉的武功人品多少也有些钦羡之情,只是昨儿见了那救下自己母子二人性命的阎罗男子,虽然心中多有惊恐畏惧,却不知怎的竟生出许多孺慕之情来,复又想到自家先父定然与这个男子一般,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因不知何故见了那金乔觉夤夜来访,心中却是老大不自在,总觉得此人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不过是意欲霸占自家娘亲,方才人前人后买好显情的。
志新一路胡思乱想之际,早已来在战家大门前,正欲上前打门,却听得内间隐有妇人娇笑之声,倒把志新唬了一跳,因侧耳倾听时,原是那白羽的娘亲水氏娘子急道:“还不丢开手呢,孩子就在小厨房里吃早饭,眼见出来了……”却听得战天刃的声音笑道:“急什么,他是你肠子里爬出来的,你倒怕他不成?今儿这一去,也不知晚间回不回得来,好歹让我摸两把过过瘾也使得。”
那水氏娘子闻言娇笑着低声道:“少混说,便是回得来怎样,如今只有里外两间的套间儿,儿子在外头住着,你也不敢胡来的。”那战天刃闻言不以为然道:“不敢怎样?昨儿还不是上了手,你那浪样儿倒也惹人。”水氏娘子闻言急了,因口中啐了一声道:“没脸的下流胚,坏人清白的贼子,你好有脸说,昨儿我起身走动,做什么捂住了人家唇舌就狠命入起来,唬得我还以为遭了歹人暗算,你也不知道通个声气,真真唬死我了呢……”
那战天刃闻言大笑起来,夫妻两个不知怎样举动,正闹着,忽听得内间白羽高声道:“娘,孩儿用完了饭,你快叫爹爹拴马吧,咱们这就走。”唬得夫妻两个连忙丢开了,水氏娘子因清了清嗓子,情怯答应了几声进了内间。
志新在外头听得清爽,内心正在窃笑间,却不料那房门竟自内而外推将开来,倒把志新唬了一跳,却见战天刃手提了缰绳正要去牲口棚上套马,见了志新,倒是脸上一红,也不知方才自己与浑家调笑一回是不是给姒家的小官人听了去,因面上有些尴尬道:“小官人今儿起得早啊。”志新因撞破了夫妻二人情趣,也红着脸低了头问了好,一面打听白羽可在里间,战天刃听见他问,因朝着院内喊道:“白羽快些来,姒家小官人在外头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