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战乱频仍,桃源亦殇。一夕作别,男儿四方。一十一载春秋问君几回望。
军中阵前,情深意长。天道明堂,忠女干难防。杀伐决断终究负这名利场。
曾几何时,他乡跌宕。今日去从,无奈彷徨。
生死两茫,故人一去摧断肠。金戈铁马,白骨沙场埋心伤。
真真假假,恍然如梦,执着迷途一趟。
归心似箭,恩怨过往。
一盘棋局,一场战争,一段人生。
人生的局,最是难破。
——题记
借用五代十国期间的一场重要战役——后周与北汉的高平之战作背景。
本文为“三无”作品:无细考,无存稿,无速度。
但也是“三包”作品:包完结,包质量,包HE。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因缘邂逅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六,何鲲,云生烟┃配角:柴荣,赵匡胤,白从晖,李存环←_←你没看错,啊他们不是CP┃其它:烽火狼烟,成长
1.开局
显徳元年三月的那个早春,很冷。
目极之遥,一面“周”字旌旗张扬招展,数千人马便在这“周”字庇荫之下,一一踩踏过被风吹裂的黄土。方圆百里,除开四野偶尔的低坡错落,只余下这无边旷远,荒凉不堪。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行速渐缓,到得最后索性停了下来。一众将士面面相觑,他们胯下的战马却已不安在先,刨蹄响鼻之声此起彼伏。
这骚动自然没有逃过天子耳目。不等来报,柴荣一甩披肩的貂绒大氅跳下黄盖车舆,沉声问道:“前方何事?”
可怜那兵士还未奔近,见皇上发问哪敢怠慢,就地一跪:
“启禀皇上,是一个书生样子的年轻人拦了路,说是、说是要同皇上……下一盘棋……”
气犹未匀,意思好歹点到了位,起码皇帝大致猜准了对方未能说全的言语。别人不敢说,他却敢猜。这份胆魄,当今天下怕也只非他柴荣莫属。
“下棋?”
这二个字,简简单单,偏生反复咀嚼,直至来到大军最前。
相去丈远,果见一白衣青年盘腿端坐,膝前一张棋盘,摆了红黑棋子。河东风燥尘多,那身白衣却仿佛沾不了半点泥浊,只在下边垫了层薄毡,全不在意般闲适自得。
当真可谓风流无上,俾倪凡间。
柴荣不语。他在等,等对方先开口。既然找上了门,就没有沉默是金的道理。
那青年似乎也并没打算让他久等,抬眼间,目光温顺,声线柔和,传入耳中却是字字分明:
“这棋局,皇上可看得明白?”
柴荣只瞄了一眼棋盘,便问道:“若是朕破不了这个残局,你会如何?”
没有废话,直取要害。
“皇上只消下完这局便可,其他琐碎无需过问。皇上九五之尊,身系苍生黎民,切勿因小失大,错漏一步。”
挑衅者神清情淡,逼着让人心生憎恶。
言止于此,多说无益。柴荣示意左右护卫退后,大步上前,拂袖掀衣,盘膝入座,一派坦荡。
青年瞧他自若,轻轻一哂,不经意泄出几分讥诮。
柴荣执红,先走。
岂料,棋子尚未落稳,白衣青年已出了下一着。
周天子凝眉一顿,再落一子。青年如法炮制,又速出一着。
如此这般,往复来回了三十回合。青年愈迫愈紧,寸步不让。反观那周国天子,却下得愈来愈慢,愈来愈难。
狂风骤起,乌云盖天,黑了黄土青空。
不是个好兆头。
步步被捉,处处踌躇。此局堪称奇妙,奇妙得令人难以取胜。
柴荣的脸色倏然与周遭融为一体,手中的红子也再未落下。
一招长将生生罩住了所有棋路,走不出,便是死局。
死局!
狼烟四起,喊杀震天,金鼓齐鸣,千骑万马撼得大地颤颤巍巍。
青年身后,扬尘滚滚,荡开了他一束发尾,青丝散泼,张扬如爪。他的目光不再和顺,诡异地投出腥红,映照了那一面书着“汉”字的旌旗……
血的颜色。漫天的血,遍地的血,“周”字旗摇摇晃晃,最终,也倒在成河的血泊之中……
苏六从梦中惊起之时,正值四更。
耳边响彻鼾声,鼻端充斥稻草混合铁锈的怪味。一切,都与那个梦境毫无契合。
这般坐着,瞬间感到了冷。这一冷,不由得便打了个颤。已经三月了,到了夜半却依旧寒意料峭。
一个温暖的胸怀贴了过来,又很快分开,紧跟着苏六身上多了一件衫衣。
“做噩梦了?”
被挤压的低语,喑哑却意外地温和。
苏六咧嘴一笑,有些局促,不敢去看对方。
“还不快睡,一会儿天亮又得赶路了。”说罢,那人“扑通”一声倒在稻草堆上,又睡下了。
笑容自嘴角一点一点地褪去,褪完了,苏六才悻悻躺下。忽然想起身下还压着那人的衣服,抽出来正要递还他,却听对方嘟囔了一句梦话,背过了身。
苏六拥着那件衫衣,远望夜空如漆似墨的黑,甘愿弃了残存的一丝睡意。
掐指算来,自投军到现在,恰好过了一年。一年的戎马,一年的别离。如今,他十七岁了。
天刚破晓,尖锐的军号便吹响了整坐军营。将士们打了鸡血般一跃而起,穿衣戴甲,梳洗整掇,一忽儿便收拾停当。
何鲲将一套兵甲披头丢给神智迷糊的苏六,还不忘补上一脚:
“快些快些!要大伙儿等你一个不成么?”
苏六登时回了魂,飞快地穿好兵甲,拿上长枪圆盾,匆匆跨上战马跟着队伍出发了。
这样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行军,对于他们这群久经沙场的侍卫亲兵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他们的皇上——刚刚继承大统的周天子柴荣,甫一听闻汉军大举来犯的急报,便调兵遣将,御驾亲征。这场征伐,注定动魄惊心。
然而苏六进入亲兵队伍才不过两个月,此前只打过几场零星小仗,由于功夫较为出色才被调来了这里。虽不能说吃不了苦,却未曾如此随军长途跋涉,这并不假。
“臭小子,昨晚不肯好好睡觉,现在怎么,被霜打蔫了?”
身边传来的这个声音,低沉厚实,与昨晚的不尽相同。苏六忆起那时情形,不由得尴尬陪笑,他这一笑,涌出颊边两个酒窝,左右各一。先前在夜里看不清楚,这会儿却显露无遗,整个面容顿时变得光彩鲜活。
他策马紧走几步,凑近那人小声道:“鲲哥……我知道昨晚你也没睡好。”
“你咋知道?”被唤作“鲲哥”的男子诧异地偏过头来。他便是何鲲,此人样貌平平,难得的是一双浓眉添了重笔,形容粗豪。
“你昨晚打的呼噜和平日里的不一样。”苏六说着噗嗤笑出,一对酒窝愈加深刻。“鲲哥”对他翻了个白眼,两腿一夹催马走远了。
可没过多久,男子的身影又出现在苏六视野中,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连日来餐风饮露的颠簸征程,少不得人疲马困,大家都没什么气力可以浪费了。苏六如是想。
到了晌午用饭时候,大家都抓紧这宝贵的小憩时光,坐在道旁,啃干粮,灌烈酒,打盹儿。一来饱肚,二来驱寒,三来解乏。
苏六今日却一反常态,吃了几口干粮便罢,择一处角落坐了,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锦囊的收口处打了死结,这可难坏了他,折腾了半天也没能解开。
“阿六,我来帮你。”一旁的兵士突然出言道,伸手便来拿那个锦囊。
“别动它!”苏六触雷一般惊喝,一手护着锦囊,一手挥掌疾推。那兵士猝不及防,失了重心跌在地下。
“我好心帮你,你怎的打人?!”
“嚷什么!”
这厢的喧哗惊动了马直军使赵匡胤。他几步来到跟前,目光轮番飞扫苏六等二人。
“大人,他无故殴打属下,还不知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个兵士端的快人快语。
“那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苏六下意识反驳,却懵懵懂懂钻进了套。
赵匡胤略一沉吟,摊开了手:“既然并非见不得人,可否让本将一观?”
岂料这苏六置若罔闻,既不答应也不回嘴,只惶惶退后两步,咬着唇拒不听从。
他这一退,愈发教人生疑。纵然起初并无顶真之心,此刻却也是骑虎难下,非究不可了。赵匡胤眉心一拧,便下令搜他的身。
“军使大人,”这当口,另一人站了出来,“那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物件。”
赵匡胤闻言回眸,仔细打量着来人:“你是……”
“回大人话,属下姓何名鲲。”何鲲欠身道。
赵匡胤颔首:“莫非你知他所藏何物?”
何鲲道:“属下不知。但属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鲲哥……”苏六一惊。何鲲大步流星到了跟前,朝他肩上拍了两拍。
“军士该当服从命令。你只管拿出来无妨,也好教那些好事之徒管住他自己的嘴。”后面半句有意提了音量,那个告状的兵士当下便黑了脸。
不知为何,何鲲的出现令苏六顿时安心许多,犹豫了一下,重新从怀里掏出了方才那个锦囊。
“我打不开。”他低头嗫嚅道。
何鲲微微一笑,接过锦囊,三两下便解开了死结,蹲下身,将囊中之物悉数倒出。
在场几人皆凝眸屏息,齐齐盯住地下那一堆物事。
却不过是几颗木棋子和一张纸棋盘。
北汉军营,白从晖都部署帐内,一室杀气纵横。
两团白光正舞得霍霍有声。
“铿铿铿……”
金铁相格,胜负难分。饶是知道二人武斗,却愣是看不清一个人影。只有一黑一白,交错于寒光之中。
但若瞧仔细些,还是能品出些许门道来。黑影出招平正,开合求稳,这便稍逊于白影一筹。那白影身姿灵动,招法多变,极尽繁复之所能。
斗至百来回合,黑影突然向后荡出三尺,横戟抱拳,道:“不打了不打了,白某认输!”
身形一缓,白影终于停下。素帛轻扬,如沐风雪,神俊容色中流露一丝意兴未酣。不过转瞬之际,神情忽尔凝重。
“将军,你受伤了。”
白衣青年收剑入鞘,上前一把托住对方胳膊。但见其袖口处被剑气划开了一道寸长的口子,沾了血迹。
“怪不得你,是白某武艺不精。”说话的是一个年近不惑的方脸汉子,身着戎装,颇具大将之风。此人正是行军都部署白从晖,此番攻周,便由他负责指挥前线各路人马的布署。
白衣青年撕下一条衣摆,二话不说便动手包扎起来,口中道:“将军并非败于武艺不精,乃是败给了顽疾。”
白从晖愣怔了一下,道:“白某就是个痨病鬼,随它去吧,只别拖累了大军才好。”
两句话的功夫,白衣青年已经麻利地把他的伤口包了个严实。白从晖看着上好的布料就这么屈尊成了绷带,不由叹道:“这些事,叫下人来做即可,何必……”
“左右到了战场之上,哪个还能保得清爽干净?将军身居要职,耽误不得。”青年道,“除非将军嫌弃在下粗手粗脚,护理不周。”
白从晖哈哈一笑:“云公子言重了,白某自当谢过。”
那云公子闻言也是一笑:“生烟不敢。既如此,咱们不妨歇息一刻,在下想请将军看一局棋。”
他说着取来一副象棋,置棋盘于方桌,棋子顺序摆开,有如设关布阵。摆好了,行揖笑道:“将军请。”
白从晖走近一瞧,当下便看得呆了,忘了入座,只喃喃道:“这棋……妙哉!”
将、马、车、卒,四类棋子各归其位,黑子大半已渡河过界,势如破竹,或捉卒,或兑车,或拦马,或照将,将红子逼得毫无生路。
可是,还有一步棋可以走。只有一步。
白从晖拿起一颗红子,迟迟疑疑,反复斟酌,片刻后才落下一着。
“将军好技艺,不过……差了一毫。”云生烟一指“马”字黑子,但笑不语。白从晖定睛瞠目,登时懊叹连连:“失策,失策矣!”
原来,方才那一空实为诱敌之局,此棋一走,正落在一个微妙的位置。对方的“马”走个日字,正可被吃,故而献去一子,却令红子陷入一个长将长杀的绝境!
“此次南伐讨周,乃一举攻破之机,许胜不许败。那柴荣御征沙场,身边精兵围众,轻取不得。但若自左右各个击破,吃去两队人马,则可直入亲骑,诱敌反扑,我军的后备力量便可杀他个措手不及。”云生烟娓娓说道,“因此,前锋须用悍将开道,后方须伏足够兵力。”
白从晖点头道:“话虽不错,然此番周国皇帝御驾亲征,必然同样做足了准备,只怕……”
“将军不必忧虑,兵法有云,‘兵之胜负,全在勇怯’。周兵由大梁溯北而来,咱们大体可知其动向,可派少数大将镇守,一旦发现敌情,即刻信报、杀敌,同时速派我军将帅之最武勇者,给予迎头痛击,用献血和死亡吓破他们的胆!”
说到激奋处,云生烟用力一拍方桌。棋盘上的棋子跳了几跳,却一分不乱。委实拿捏得恰到好处。
白从晖弯腰越过棋盘,握住对方两手,喜道:“云公子妙计!待我禀明主上,定不忘提及阁下之功!”
“为将军分忧,乃生烟份内之事。”云生烟常态复还,反手轻握住了,浅浅一笑,“将军这般情状,倒教在下想起了一位故人……”
“哦?”许是早已习惯了此类的善意调侃,白从晖毫不着恼,只追问道,“可是公子棋友?”
“嗯。”云生烟收回双手,转身踱开几步,“他棋艺很臭,却是同将军一般的真性情。”
白从晖笑道:“能成为云公子棋友之人,想来也定非等闲之辈。”
云生烟背对着他,只留给对方一段不置可否的沉默。
掀开帐门,寒意扑面。举头望时,天色暗灰,风雨欲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唐代象棋棋子只有“将、马、车、卒”四个兵种,到了宋代,中国象棋才基本定型,除了因火药的发明增加了“炮”之外,还增加了“士”、“象”。本文采用前者。
写着写着又武侠了QAQ……
2.战局
“这一步,‘卒’尚未过河,不可左右移动,只能向前。”
这声音,随清风徐来,扫拂心田,荡涤了满怀烦忧。苏六目光痴痴地追随那只筋骨分明的手,看它掂起一颗棋子,将位置摆正。这姿势极为好看,腕部携了袖口的纯白,恰似一段舞蹈。若棋盘是一方舞台,这执棋之手便是一个天生的舞者,美妙绰约,风华毕现。
一瓣桃花应景似的,翩落在九宫田格之上。紧接着又是一瓣、两瓣……却原来是东风乍起,摇曳了一树繁英,落红便纷纷扬扬,如雨如雪,恣意飘零。
苏六受了蛊惑般顺着那手向上看去,一刹那便如中了定身法,动弹不得。
那人的发顶、双肩,缀满了片片桃红,眼梢与薄唇的三点嫩色,亦仿佛化作了这四月春蕊,娇美无方,衬着雪白衣衫,直若那百花仙子,一不留神误闯了凡人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