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的声音随即从那头传来,听起来有些兴奋,又有种莫名的紧张:“越哥,圣诞快乐!礼物收到了吗?”
“那包裹是你寄的?”于越闻言看了那个包裹一眼,只见谢天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手表。
“嗯……”杨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于越仿佛能看见杨光点了点头,又顺势把头低下去,声音顿时变的腼腆,“你喜欢吗?”
于越不置可否,心里却有一种强烈并带点异样的感觉涌将上来,令他一瞬间把打电话和送礼物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同时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杨光,”他从夏宇手里接过手表,捏在手里摆弄了好办天,然后背过身去向旁边走了两步,用一种不太确定却又带着几分笃定的语调沉声问道:“你这是……在追我?”
“……嗯。”杨光又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依旧腼腆,但同时有一种不容质疑的诚恳与郑重,“我说过我喜欢你——越哥,我不是开玩笑。”
于越只觉得无言以对,想抽烟却发现手里攥着那只手表没办法拿,只得暂且忍着,抿嘴沉默了一阵。
电话那头杨光却似乎并不急待他回复什么,等了一会儿之后见没有声音就主动挂了电话,紧接着发了一条短信过来:“越哥,再说一遍圣诞快乐,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在我有生的记忆之中,被人追求这件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当然,追求别人也一次没有。就像杨阳常说的,我的情商有缺陷,年少时只顾着打打杀杀、养家糊口、照顾弟弟;后来弟弟没了,仍然要养家糊口,只是不再考虑打打杀杀的方式。
和杨阳的婚姻属于顺理成章——两个人因公相识,挺谈得来,相处久了知道彼此条件相当,又到了适婚年龄,就干脆结了婚。我自知不懂情调,所以在一起的两年对她一直心存愧疚,虽然也试过改变,却始终不得要领。
杨阳为此时常调侃我是“照顾人得心应手、谈感情捉襟见肘”,我虽然不满,但也无从反驳。及至她提出离婚、闪电出国,而我遇见杨光、照顾他的起居,到现在演变成杨光开始追求我,似乎于我而言一切有关感情的问题全部都在我的掌控之外。
这是我最为反感的局面,说我是大男子主义死好面子或是别的什么都好,总之我消化不了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接受不了那块手表。]
继圣诞节那天对杨光最后的短信视而不见之后,一连三个星期于越都没有再和杨光通过电话。开始是杨光按时打来他刻意不接,等时间过了再回拨过去,却不等那边接起来就挂断,后来如此循环几天,慢慢地杨光也就不再打来。
于越由此得到一些情绪上或者说是思想上的喘息,同时觉得也是给杨光一段冷静的时间——他始终认为杨光对他的感情定位太过草率,多多少少有混淆的成分存在。
但也许喘息之所以叫喘息,正是因为它所需要的时间不长;而一旦留给它的时间过分宽裕,氧气就会因为过度饱和而逐渐积累成反压力,从而使人更加不适起来。
于越正处于这样的反向不适之中。这一点谢天在三天之前就发现了。
他也很清楚于越的不适源——他的手机已经超过两个星期没在午饭之前响过,在那之前,这是杨光固定会打来电话的时间。而于越则是从三天前开始固定在这个时间向外打电话的——很明显他是打给杨光,只不过从他越渐紧皱的眉头上看来,他从来没有打通过一次。
就于越的性格来说,虽然杨光的追求的确令他困扰,但作为一个已经先行将杨光划入自己保护范围内的弟控,一旦困扰他的压力缓和,他潜意识的保护欲就会率先苏醒。这种保护欲往往与思维相通,它大于情感、更接近本能,因而也就更容易促动行为的产生。
所以当于越因为一直打不通杨光的电话而显得担忧并暴躁起来的时候,谢天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只是好奇:如果他这个时候给到于越一个出差的机会,他会不会再假公济私一次弯去杨光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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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越到达杨光学校的时候是下午七点多。那时候天色已经黑尽,学生食堂早已关闭,除了少数上晚自习的,大多数学生都已经回了宿舍。于越之前来过一次,所以知道杨光的宿舍在哪,登记了信息上去绕了一圈,却并没有见到杨光。
他于是又在宿舍里给杨光拨了个电话,刚按下通话键就一眼瞄见杨光的手机黑着屏幕躺在他的枕头上。杨光的一个室友随即告诉他杨光这一个星期都有考试,已经好几天都没带手机了。
“他考的什么试,这个时间还不回来?”于越闻言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提问的时候顺手把杨光的手机拿过来看了看,果然已经因为没电导致无法开机了。
“他今天是驾校考试吧?”那个室友有些不确定地向另一个室友求证了一下,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接着说:“不过他每天都回来很晚的,他打工的地方晚上十点才下班,回来差不多都要十一点了。”
于越闻言若有所思:“你们宿舍门禁不是十点?”
“是啊,”那个室友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男生宿舍查房没那么严,我们帮忙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只是他回来的时候要从宿舍区后面翻个围墙避过保安——我们楼管他都说好了,到楼下会放他上来的。”
于越听到这里终于点了点头,接着把杨光的手机放回原处,又向他的室友们道了谢,转身离开宿舍。他一出宿舍区大门就给自己点了支烟,先是长舒一口气,接着抿起嘴,紧紧地皱起眉头。
心中因为突然之间联系不到杨光而产生的强烈担心到这时已经平息了很多,所以有一个瞬间,于越是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马上离开的。
他不太拿捏得准在见到杨光时应该采用一种怎样的态度——杨光已经把对他的意图表示得太明确,他觉得自己很难把那些都忽略不计,而像之前一样毫无顾忌地把他当弟弟看待。
但是就这样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离开他心里又实在踏实不下来,尤其之前他室友话里透出的信息在他心里反反复复激出许多疑问:杨光学开车了?为什么突然学开车?驾校的学费哪里来的?他打工就是为了学开车?每天这么晚下班是在什么地方打工?这么晚下班白天还要上课、还要学开车,身体受得了吗?
……买那块手表也是他这样打工挣的钱?
静下来想一想,其实对于杨光课余打工这件事,于越在上一次到他学校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但是那个时候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注意。大约是杨光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每天都出去“打工”的缘故吧,他当时并没考虑过杨光在学校打工时的作息。
而就刚才他室友所表现出的习以为常来看,很明显杨光的这种作息并不是这次回学校之后才开始的——或许从他上大学的第一天开始,或许更早之前他就是这样分配自己的时间,白天上课、晚上打工,甚至节假日也都被打工的日程占满了,所以才会放假的时候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脑海中突然闪过第一次看到杨光时他的样子,于越顿了一下,掐掉手里的烟头,又接着点上一根,开始沿着宿舍区的围墙慢慢走动。
他想起杨阳说这孩子很独,的确不假,他那时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孤独的气息,脸上的表情也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但他后来一系列的表现却都证明了他其实并不享受这种孤独,而且是打从心底就排斥的——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喜欢热闹、感情丰富的小孩儿。
就这个情况来看,他把自己的作息安排成现在这样很有可能是因为他除了想要挣些钱来减轻杨阳的负担之外,更多的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人忙起来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会被短暂忘却,无论是孤独寂寞,还是伤心失落。
于越想到这里的时候脚步停了停,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而后稍稍犹豫了一下,转而打开通话记录里的未接电话——那里有一长条标着红色提醒的相同的名字:杨光、杨光、杨光、杨光、杨光……
心中很莫名地,泛起一种窒息感,隐隐地,还带着一点细微地疼痛。
那种感觉跟平时常说的心疼很接近,却又不尽相同,像是包裹着某种即将融化的柔软情绪,在心头一颤一颤地,若羽轻触。
时间就在如此纷繁混乱的思绪中流逝,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四周的光线就乍然暗了下来。于越回过神,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宿舍楼,又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已经过了门禁时间。
他于是又沿着围墙走了一段,依照杨光室友所说的,绕到宿舍区后面,凭感觉找到一处他觉得比较适合翻围墙的位置;接着又点起一支烟,退到不远处一个可以清楚看见两头路口的地方,继续等待。
这一回他倒没有等得太久,差不多快抽完第三支烟的时候,就远远地看见一道人影从左边的路口走过来。路口那边的路灯挺亮,因此虽然距离挺远,但于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杨光。
他穿着一件夹克式的羽绒衣,太暗了看不出颜色,但看得出挺厚实,衬得他两腿修长,也衬得他那颗理着小圆寸的脑袋比于越印象中还要小。只见他快步向这里走来,一直走到于越之前看好的那个适合翻墙的位置才停下,小心地探头向两边看了看,刚往围墙那边走了两步,却又突然顿住,蓦地回头看向于越站的方向。
于越直到这时才终于掐掉手里的烟,心里嘀咕一句“小子还挺机灵”,呼出一口气,朝他走过去两步,却没有靠近。周围的光线很暗,以他的视力,在这个距离还看不清杨光的脸。
但是杨光立刻就认出了他,带着几分不确定叫了一声“越哥……?”同时迟疑地朝他走过来,等到看清之后却又停下脚步,只有眼睛精光透亮。
于越很明确地感受到他眼睛里透露出的喜悦和兴奋,心里不自觉地软了一下,眉心舒展:“这么晚才回来?”
“嗯……”杨光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明显变得有些腼腆,抿了抿嘴唇抬手去挠头,“打工的地方十点下班——越哥你怎么会来?”
“我听你室友说,你回来会到这里翻墙。”于越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同时又把手机掏出来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你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越哥你还没吃?”
“嗯,陪我再吃点儿吧。”于越摇摇头,说着转身率先往路口那边走去。杨光赶紧快几步跟过去,在黑青的夜色中与他并肩而行。
这个时间学校附近可供吃宵夜的地方已经不多,两人于是找了一间24小时的麦当劳。于越吃了两个汉堡,又把薯条跟杨光分吃了,最后一人捏着一杯可乐,也算酒足饭饱。
吃完已经差不多快到十二点,杨光看了看手表,很有些依依不舍地问道:“越哥,你晚上住哪儿?”
“宾馆。”于越看了他一眼,低头点起一支烟,吐出第一口烟雾的时候又看了他一眼:“你呢?跟我凑一宿,还是回去翻墙?”
杨光没有回答,但他眼里的答案太明显,使得于越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他觉得十分奇怪,心想之前住在一起的时候这小子还怕他怕的那么明显,怎么说喜欢一眨眼就变得喜欢得不得了似的,连那点儿怕都消磨完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仍旧率先朝着宾馆的方向走去,没几步杨光就跟了上来,依旧与他并肩而行。于越一言不发地叼着烟,他也不开口,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走着,影子在路灯下面短了长、长了又短,往复轮回。
如此差不多走了二十来分钟,于越领着杨光到达他下榻的快捷酒店,进房间插了电卡才想起来自己订的是一间大床房。他本来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一回头看见杨光紧抿着嘴唇、眼神一阵飘忽,这才想起似乎有些不妥,但这时候怎么也不好再开口让他回去翻墙。
于是只好装作若无其事。于越让杨光先去洗澡,自己则倚在窗口又抽了两支烟。等到杨光洗完了出来,他一头钻进浴室又坐在马桶上连抽了两支,之后才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房里的顶灯已经关了,于越朝床上看了一眼,发现杨光睡得很靠边,几乎只要一翻身就会掉下来。他心里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我还没躲呢你小子躲个屁啊?走过去隔着被子在他背上拍了两把,说了句:“往里睡,小心夜里滚下来。”然后才绕过去从另一边上了床。
杨光本来蒙着头,被他一拍先是僵了一阵,之后还是依言朝床中间挪动了两下。
于越躺上床,伸手去关床灯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用被子蒙着脑袋,忍不住替他把被子往下拽了拽,同时说道:“别蒙头,宾馆的被子,再干净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杨光闻言老老实实地把脑袋伸了出来,翻了个身改俯卧为平躺,睡得极为僵硬。
于越又看他一眼,伸手关了床灯,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这么僵着……能睡着?”
“……睡不着。”杨光咕哝一声,周身的气息却因为这一句话而缓和了一些,又或者是被四周的黑暗壮了胆,说话时脸朝于越的方向侧过去一些,正迎向位于他那侧的窗户外面泄进来的微弱光线。
于越其实也睡不着,闻言不由失笑,嘀咕了一句:“你还挺老实。”接着脑子里思绪一转,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你室友说你今天驾校考试?”
“嗯,路考和最后一项。”
“过了?”
“过了。”
“那驾照拿到了?”
“嘿嘿,拿到了。”
“那应该庆祝一下——刚才怎么不说?”
“……本来没打算现在告诉你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告诉?”
“寒假……打算回去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现在说也是惊喜。”
“……我才惊喜——你怎么会突然来看我?”
于越在这时停顿了一下,向上挪了挪靠坐起来,摸黑点起一支烟:“正好有事出趟差,离这儿不远,就顺道过来看看。”
杨光借着窗外的微光看见烟雾在他眼前缭绕,脑子里思绪飞快地转着,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没问。
于越看见了他的动作,却没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接着之前的话题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学驾驶?”
“也不算突然吧……”杨光回过神,动了一下,面向他侧过身,“我只是觉得,以后要在店里工作,不会开车的话很不方便。”
杨光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理所当然,似乎对他来说学驾驶、考驾照、然后最终回到4S店去工作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顺理成章地事情,就好像于越一开始那么期望的一样。
于越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手里香烟的过滤咀在碰上嘴唇的时候微微停顿:“你已经决定了?毕业之后回店里来?”
杨光点头:“我觉得你说得没错,我既然对这行有兴趣,又多少还有点天赋,不去努力一下就实在太可惜了。”顿了一下,他抬眼向于越看过去,再开口之前下意识地抿了抿嘴:“而且……你在那里,我也不想走远,所以……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