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老大,我这么一听就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挺愧疚的,想了想还有点后悔,于是点点头。又想起来老大特意跑到这里来,估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我,我便问道:“有事?”
老大拉着我的手一僵,眼皮跟着跳了跳:“……也没什么事。就……过来关怀一下你们。”
我疑惑道:“关怀?”
“我也就刚好要来这里,想想你们估计在这儿,我想着反正也顺路,看看你们也好……”老大心虚地移开视线,看看天又看看地,含含糊糊、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看终于混不过去了,才讪讪道:“……我来听墙角。”
我:……
老大你的节操被狗叼走了快去捡回来。
“我怎么了,我来听墙角,跟你能一样吗?”见我不说话,老大十分玻璃心地恼羞成怒了:“我是谁,我是你们老大!我不管你们谁管你们,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容易吗?战白还挑食,不吃萝卜!战青老找事,见天打架!你这小子最烦,又是主子又是战青的我都快愁死了!”
我沉默了一下,开口提醒道:“老大你今年二十三,只比我们大五岁……”这么怨气冲天、未老先衰真的好么?
老大捂着脸憔悴地开口:“只大五岁怎么了?老子我就知道你们叫我老大的时候都不是真心的。”
他因为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孤寡老人子女不孝的颓唐气息,看着简直不能好了。
我不明觉厉,顿时有一种罪恶感要从心底漫出来的感觉。
老大,这么好的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拉扯大!
我竟然在心里默默吐槽他,还丧心病狂地抢了他一会儿要蹲的那根房梁!
我是多么的悔恨、多么的懊恼啊。
我扳着手指算了算,发现自己居然有二十个晋王、十个圣上那么渣……
31、影卫送吃的
老大这么不容易,我觉得自己实在应该果断离开,以便给彼此隔出一点安全距离,让老大拥有一个远离世俗,能够自由自在蹲房梁、听墙角的安静空间。
“等等。”我转身刚打算走,老大却叫住我:“你走之前,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突然这么严肃,我只好停下脚步,迟疑地回头看他。
老大:“你爱过吗?”
我:( ⊙ o ⊙)!!!!!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浮出晋王,闪过战青,划过暮云,“老大你不是暗恋菊花脸家的小萝莉吗”和“放弃吧你是个好人但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争先恐后轮流刷屏。
但老大迅速接上了下一句:“你爱过主子吗?随便说,我看过了,这里没有其他人跟着。”
我胆战心惊地扫了他一眼,刚打算张口。
老大瞪了我一眼,冷哼道:“我就知道你爱过。”
我被他那嫌弃的目光弄得蛋疼,忍不住反驳:“……其实也不一定。”
老大摇摇头:“唉,你说你不懂,就不要乱插嘴嘛。”
我:……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你是去蓝翔爱情学院进修过了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到处找死。”老大嫌画风不够崩,沉默了一会,又颇为痛心疾首地感慨道:“我就知道。这要是换个人,若是长得好,身份又高,任谁都会动心,因此我还担心你不过是被表象所迷惑罢了。可换成咱们主子那样……你还喜欢他,那就一定是真心的。”
……人前替晋王挡刀,人后插晋王两刀什么的真的好么老大?
虽然我也知道晋王渣到连脸和钱都拯救不了他了,但是老大你这么腹诽晋渣小心他回头糊你一脸省略号叫你自挂东南枝啊我去。
望着他,我颇为无语地想:那什么,平时正常的人也不一定正常,老大看着一本正经,说不定只是因为他脱线得比较深沉。
幸亏老大后来痛心疾首了半天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地就带我径直到了暗庄的伙房——巧妙地就把自己听墙角的事情给揭过去了,简直不能更机智。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若是换成平日这地方也早就关门了,此刻却有个陶罐搁在炉灶上小火炖着,外壁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满室飘着食物的清香将我的食欲全勾了起来。
我顿时把刚才的事丢到九霄云外,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大半天都没吃饭来着。
哦,怪不得我之前这么饿,乱说话,又暴躁。
老大拿了个小盅将陶罐里的汤水装好了,一手递给我叫我先拿着,便转头去收拾未燃尽的炭火。
我将盖子揭开看了一眼,发现原来是碗山药老鸭汤,山药去皮,滚刀切成大块,又用了两斤左右老鸭一只,细细剁成等大的块状,颜色清淡、鸭肉软烂,令人食指大动。
我瞬间被治愈了。
果然世上只有老大好,没老大我就像根草,有木有。除了老大还有谁会在晚上给我留上一碗山药老鸭汤?真是艾玛太感动了。
有人记着的感觉特别好,我想老大的心意不能浪费啊,必须且行且珍惜啊,于是也不管烫不烫,拿起来就先喝了一口。
喝完了我还努力地挤出了一句话,用来表达自己森森的感激之情。
“很好喝,多谢。”
我感动到一半,老大猛地回头,瞪大了眼睛,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兔崽子把汤放下!”
我:……
这个情节发展,好像有那么点不对的样子?
老大一把从我手里夺过小盅,往里头看了一眼,紧张地问道:“你喝了多少了?”
“怎么了?”我也跟着紧张起来:“只一口。”
老大瞪了我一眼,粗声粗气地开口道:“这不是给你用的,是叫你端给主子的。你都喜欢主子了,自然要好好抓住他的心,端夜宵是第一步,你要慢慢融进他的生活里去。日后他把你在身边当成了习惯,干什么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你,你还用担心他不要你?小兔崽子你懂不懂?”
高手啊。
我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又觉得有一点奇怪。
你看老大都是高手了,怎么都二十三了还单着呢。
我想了想才明白了,老大虽然是高手,但他是个理论派的高手。而且他虽然是个小攻,却不知道应该要攻谁……
真是太特么虐心了。
于是我看向老大的眼神很同情,很怜悯。
老大被我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过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别看了,我看着你长大,你冷面冷情,有些事不愿去做,那我替你做了也是应该。主子心思莫测,喜好也从来捉摸不清,我请老吴吃了好几顿饭,花了不少心思,银钱用了不下一百两,才打听到主子口味比较清淡。”
我一下就愧疚了。
大家都知道,我们干影卫这一行的穷啊,老大还肯拿这么多钱给我办事,本来就没老婆,现在连老婆本都快没了好么。
我就开口:“那钱……”
老大十分大方地挥了挥手:“也没什么,反正都是你的钱。你不把月钱都放我这儿了吗?”
我:……
我还是换个话题吧,不然我可能会想要抽他丫的:“那汤怎么办?厨子现在该都睡了,况且炖这样的东西估计没一个时辰不行。”
老大也有些为难:“这是要给主子喝的,也不能我们两个随便做一份过去。可现在这一碗又少了这么多……”
他沉吟一会,试探着开口道:“要不我们往里头兑点水吧。”
我的眉头忍不住跳了一下。
老大扫了我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他又吃不出来,再说主子的口味不是反正也淡嘛,说不定他恰好就是喜欢呢?”
我:……
我好想一边扳着老大的肩头一边大声咆哮,老大你真的是晋王手下最忠心耿耿,最得重用的影卫吗?你这样我都要怀疑人生了好吗!
我沉默半晌,开口道:“也不急,我可以明日给主子送早点。”
老大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教育我:“送早点显得刻意。唉,战玄,你这样可不行,你得对主子上点心啊。”
我觉得,老大你似乎最没资格说这句话了吧……
老大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太麻烦了,要不你还是改成送早点吧。”
我:……
有的时候我觉得,其实晋王变态也是有原因的。
…摊上这样的下属,搁谁谁不变态啊。
我之前一直奇怪自己怎么就被晋王看上了,现在想想,可能主要还是被这群人给衬托的。
这个真相实在太沉重了,搞得我身心俱疲,第二天就起晚了。等我捧着一盅新炖的老鸭汤过去的时候,晋王已经坐着吃了一会儿。
作为一个豆浆能喝一碗倒一碗的土豪,他面前满满地摆着各式餐点,有大包子中包子小包子,有绿豆糕桂花糕黑米糕,我站在那里,顿时有一种要跟王府大厨争宠的微妙感觉。
晋王原本皱着眉头在想些什么,听到声音便抬头看我,略略有些惊讶:“阿玄?”
我慢腾腾挪过去,把汤往他八仙桌上一放,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晋王眉头一挑,很是主动地将盖子打开看了一眼,唇角的弧度便加深了几分,眼中忽然多了些缱绻意味:“给我的?”
我更加说不出话来了,点点头,把小盅往他那里推了推。
晋王轻轻地笑起来,对着立在一旁的青年说道:“把其余的撤下去。”
管家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来当值,伺候的是他的大儿子吴世盛。他以前没见过晋王这个样子,于是格外珍惜这个围观的机会,飞快地吩咐下人撤下了早点,回到原处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
我长这么大连封情书都没递过本来就紧张,被他这么一看那就要紧张死了,只好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晋王微微启唇,攥着我的手把我拉到身边,低声道:“阿玄,我可说过,我是喜欢你的?”
我回忆一下,干巴巴地答道:“主子说过。”
他就笑:“其实那个时候,我不过只有一半真心。”
我:……
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谁虚情假意得这样理直气壮的。
正无言以对着,他却掩去了唇角的笑意,接着开口,言语淡淡,像是对我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阿玄,我出生于皇家,这些便是我骨子里的东西,只因我活着,便注定谁也不能信,谁也不能靠。大庆官场瞬息万变,我需处处端着一份小心,日夜思虑、夙夜难寐,不敢踏错一步。多少人盯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晋王慢慢执起我的手,用下巴轻轻蹭着,偏头打量着我,眼瞳极黑若古井无波,暗沉中有光华一闪而逝。
他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些另外的什么,仿佛这辈子的浮生执着、上下求索全包含在这一眼里,却又偏偏神色淡漠,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万千思绪都只付于一丘土。
我听他平平淡淡地说话,胸口不知为何泛起一点点的疼。
晋王其实不苦,锦衣玉食、鲜衣怒马,又是哪里来的苦?然而幼年失恃,虎狼环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别人没受过的苦,他又似乎全受过了一遍……
到底如何,晋王自己当然有所判断,但旁人如我……我若对这些苦痛一笑置之,只因他对我还不曾有意义,我既对这些话语感同身受,大概已将他放在了心上。
……到底我并非草木,不能无情。
“阿玄,我从来在这白雾蒙蒙之中踽踽独行,看不到终点,找不着来路,便总想拉个人在这苍茫人世间陪着我——就是一起死了,也比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要好得多。”
晋王顿了顿,唇边又泛起了一丝自嘲的笑意,道:“可如今,我却真心实意地想将那人从这无边无际的雾气中推出去,盼着他能替我在万丈红尘之中随心所欲、好好地活上一回,哪怕只是一场华胥清梦也好。但我好不容易才将一颗心给出去,若弄丢了他,我可不就又是一个人了……我能怎么办呢?”
他像是有些疲倦,垂下眼睫,忽然又笑了起来,淡淡道:“我又能怎么办呢?”
他这话极轻,也极重,轻描淡写间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本就最断人肠。
这红尘一梦,游丝横路,恨悠悠,思悠悠,上下求不得,从来只道皓首穷经为功名,有谁能够一蓑烟雨任平生?
不能潇洒,于是凭白就有了这许多牵挂,许多烦恼。
然何事堪嗟?不若提壶沽酒,吟啸徐行。
烟暝酒旗斜。
32、影卫去汾州
晋王难得外露一些情感,洗白一下自己,却偏偏有人不给面子。
他刚刚取了勺子打算用汤,便听到外头人未到声先至,顿时动作一顿,就见到梁小侯爷左眼青黑,皱着眉晃晃悠悠地闯了进来,叫完了人便不声不响地在晋王面前坐下。
梁文昊向来嬉皮笑脸,忽然正经起来,平日里沉在下头的血腥气便一层层地漫了上来,简直像是换了个魂一般。
看他神色,晋王淡淡询问:“你脸上怎么回事?”
梁文昊一愣,咳嗽了两声道:“……和老婆打架弄的。”
“哦?”晋王轻笑:“那你脖子上又是怎么回事?”
梁文昊扫了他一眼,颇为不自在地摸摸右边的吻痕,过了一会才终于挤出了个贱兮兮的笑脸,得意洋洋道:“这是和老婆床上打架弄的。”
我:……
我就知道这货帅不过三秒。
显然没有发现自己被我们两个嫌弃了,梁文昊笑嘻嘻地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开口道:“正涵,你该知道,我来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吧。”
晋王神色不动,抬手示意道:“我自然知道,可仍旧想听你说说看。”
梁文昊视线在他脸上停了停,笑笑:“若论战场杀敌,你比不过我,可这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我却只能仰仗你。”
晋王便似笑非笑地缓缓道:“你想救梁家,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可装病……”
“我不是为了梁家求你。”梁文昊皱眉打断他:“我知道圣上的想法,也知道梁家可能落得什么下场。然而梁家风光百年,既然从他人血肉之中立足兴旺,便自然该承担与此相关的代价。何况老爷子怕也早就猜到了这一天,定然有所打算,他要是想靠我,这家早就败得不成样子了。”
晋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你想如何?”
梁文昊起身,郑重一拜,一字一顿道:“正涵,我求你教我如何应对汾州之事。”
晋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硬地开口质疑道:“你这是要为了不相识的灾民,舍弃梁家么?”
梁文昊抬眼看他,语气斩钉截铁:“是。”
晋王默然。
梁文昊却挺直了脊背,从来嘻嘻哈哈、不着边际的人,此刻神色冷厉而凝滞,眼睛像把锥子,直直地钉到人的心里去——我便明白,他是认真的。
认真的梁小侯爷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开口说道:“这里有一处刀疤,那一刀原本是要砍下我的脑袋的,但一个贱卒,我的兄弟,他替我挡了。他曾跟我说过,他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日日夜夜地等着他回去,可他回不去了,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