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然从来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何况账本虽然是他用来控制汾州大部分官员的利器,可到底没有自己的命重要,略微犹豫了片刻,等我把刀子在伤口里一绞,便立刻同意了我的要求。
战白并不扭捏,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翻墙而去。以他的身手,出了弓箭手的包围圈便是鱼入江海。
逃出一个是一个,我松了一口气,看战白走得远了,才拎起华为然打算撤退,却发现了一个现实而要命的问题。
事实上,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是有限载重量的,轻功虽然玄妙,到底还是逃不过牛顿万有引力的束缚……简单来说,华为然太重了,叫我一路带着他逃命,不管是抱着走、扛着走、背着走还是夹着走,好像都有点力不从心。
胖子这种悲剧的生物,连被绑架都会被嫌弃啊……难道我要割掉他十多斤肉再带走?啧啧会不会太凶残了啊。
正在我纠结间,华为然抓住机会,忽然猛烈扭动起来,我一个激灵,将刀横在他的脖子旁边,同时条件反射地扣住他的肩关节往后一拉。
只听卡拉一声,华为然完好的右臂就脱了臼。
我:……
这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什么,胳膊长得脆,不能怨社会啊。
俞子夷脸色发白地上前一步,勉力忍住,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我道:“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就要有老鼠的样子,速速放了华大人,大人或许还能够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我没理俞子夷,只顾着死死制住涕泗横流破口大骂、痛得想要打滚的华为然,顿觉糟心无比,人身上206块骨头呢,断个把没什么的吧——我也伤过没觉得怎么样啊,他一个大男人至于嘛。
虽然有点暴躁,可我心软啊,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好骚年,而且他这么乱动我就更不可能带他出去了,于是我想了想,还是柔声安慰他道:“你身上骨头不止这一根。”
华为然闻言猛然一僵,战战兢兢地仰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汗水一下便渗透了锦衣,几乎站立不稳,竟然再不能言语。我看他的样子,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华为然原本就失血过多,全身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两眼翻白,直接就给我昏了过去。
我:……咦?
“贼人!”俞子夷见状面沉如水,深深倒吸了口气,轻笑几声道:“不放你走,你便要一根根捏碎华大人的骨头吗?当真是穷凶恶极、灭绝人性……罢了,来人,给他备车,让他出城。”
我震惊了。
等一下你们是怎么产生这种可怕的误会的?我哪有那么丧心病狂一根根敲断人家的骨头——我很懒的好么。
见我没有反应,俞子夷挑了下眉,挥手叫人马退到百步之外,又冷冷补充道:“放心,我们不会派人跟着,免得你对大人再下毒手。不过等出了城到了无人之处,你便要把华大人放下,自行离去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吧。”
我十分震惊。
这什么状况,不光给我准备马车,还连逃跑攻略都帮我写好了?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外挂,闪亮亮的主角光环?
幸福来得太快我真是很不适应……难道我终于也要成为自带BGM的男人了?俞子夷就是我作者亲妈派来拯救我的小天使?隐藏得这么深真是辛苦他了。
我十分万分十二万分震惊。我觉得自己脸上现在一定是糊满了省略号好么。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俞子夷已经效率惊人地准备好了一辆朴素不起眼的马车,我坐进去,发现里面还贴心地准备了软垫。
“大人受了伤,不能受到震动。”俞子夷扫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轻声又强调了一遍:“出城之后你随便挑个地方走,等有了足够的距离就把人和车都扔在那里,再回城时便没人能找得到你了。你的目的原本也不是华大人,既然安全得到保证,就不要再做无谓的事,伤到华大人了。”
我一愣,顿时觉得他那一眼特别的深邃,似乎欲语还休,似乎别有深意。
我在很多地方看到过这样的眼神,电视、电影、动漫……
这种眼神,大概、也许,不,应该说只能是……大名暗送秋波,小名抛媚眼的那种东西了吧?
我当然没法回应他啊,我就满腹心事地走了。
扬鞭在半空中甩出一个脆响,车子辘辘开动,马蹄的敲击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车轮压过长条板石的路面,扬起一些灰尘,在暗淡星光之中飘渺不清。
我默默扭头,将华府和目送我离开的俞子夷抛在身后。
唉,太虐心了,这情深深雨蒙蒙的,简直了。
可也没有什么办法啊,撇开晋渣不说,我们性格不合又在敌对阵营,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
……
……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长得太丑了。
46、影卫安全了
开了金手指就是不一样,我回去的过程异常顺利,照这个情形看没准还能赶上早饭。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指数就上升了几十个百分点,从墙头飞身而下时,我甚至还有心情向一个人站在花园里的君墨清友好地点了下头。
君墨清从沉思中惊醒,立刻后退几步,正要扬声叫人,抬起头才发现是我,动作一顿,半刻钟后快步上前抓着我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眉宇间的忧虑才骤然散尽,温和笑道:“你没事便好。”
我:“恩。”
“以你的本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是我多虑了。”他兀自摇了摇头,又未卜先知般回答了我未出口的疑问:“战白背上、手臂上有轻微的烧伤,大概需要休养上三、四个月,会留疤,但不妨碍性命。他本来坚持要在门口等你回来的,叫梁小侯爷扛进房间去了,此刻大夫正在为他诊治。”
我:“唔。”
君墨清笑笑:“经过我已经听战白说了,你要脱身并不容易,想必是受了谁的暗中帮助。呵,我猜是俞子夷?经过这一夜,你想必有些累了。”
我:“恩……”
君墨清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跟对着胡闹晚辈一般无奈而包容地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不见到战白就不愿意去休息么?唉,跟我来。”
我:……
我去,简直神了居然能从这种单音词看出我的想法他是怎么做到的我自己都做不到啊,惊讶得我连逗号都不会用了啊,这是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啊不会是来自星星的你吧,居然能读心啊,麻麻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社交障碍啦!
怀着感恩之心,我跟着君墨清沿着长廊走到东厢的一间客房,里面人并不多,除了梁文昊和战白,就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与一个低眉顺眼的侍女。
坐在床边的梁文昊正激动地抓着战白,跟晃拨浪鼓一样使劲晃,一边晃还一边喊:“阿白,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哪里疼,你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啊啊啊!”
大夫连忙拦住他,忧心忡忡地劝道:“小侯爷,病人刚刚敷了药,不宜被剧烈晃动。”
于是梁文昊从善如流地放开战白,抓住无辜的大夫开始死命晃:“大夫,听说你医术上佳,深受君师父信任,大夫,战白对我很重要,你一定要救救他啊,你一定要救救他啊啊啊!”
君墨清:……
我:……
梁二货的脑残事迹简直都可以写进教科书,妥妥的。
看倒霉中枪的大夫都快变成蚊香眼了,战白终于看不下去,伸手给了梁文昊的脑袋一巴掌:“我这不没事嘛,平时受罚还伤得比这重点儿呢。”
梁文昊腾地一下站起来,双眼发红地盯着他,神情甚至有些可怖:“这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吗?为了本账本,你就能豁出命去?”
战白奇怪地看着他,不甚在意道:“影卫为了任务豁出命,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梁文昊幽深的眼眸中渐渐浮起汹涌澎湃的怒意,却又生生地压了下去:“你还记得我给你的书上是怎么说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活着,你就得活着。”
“这难道不应该是我死了,你陪着一起死吗?”战白立刻否认,说到这里脸色却忽然一变,将头扭到一边,过了一会扭扭捏捏地闷声道:“你给的书上头说得都是假的,我早就知道了。我用不着你陪我死……活着很好。”
梁文昊身上毫无预兆地猛然笼上一层铺天盖地的煞气,将那侍女和大夫都吓得连打了几个寒战,眼看着便要发飙。
君墨清微微眯眼,像是不被影响一般上前几步,将手搭在梁文昊的肩膀上,笑容清淡而柔和,轻咳一声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战白身上还受着伤。”
梁文昊深深地看了战白一眼,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指甲掐进肉里却浑然不觉,僵立了一会,才收回了煞气转头离去,赌气般将门摔得劈啪作响。
君墨清暗自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分辨不明的表情,随即开口向着战白道歉:“我这学生,从小便是这脾气,还要叫你包涵一二。”
战白将薄被拉高一点,整个人缩进床里,眨眨眼睛开口回答:“脾气是差,不过没办法,谁叫小爷看上他了呢?”
我默默扭头。
爱情说白了,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八对绿豆,这是天生一对,估计再大的分歧,那也能一炮泯恩仇。二货这种生物,甜起来能羡慕死你。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朝着君墨清一鞠躬通报道:“君先生,俞子夷到访,现下已在正堂等候。”
君墨清眉头微挑,展颜一笑:“是么,俞子夷果然是来了,来的还颇早。”他将目光投向我:“战玄,你把衣服换了,也一起过来吧。”
我愣了愣。这种时候,难道我不应该藏起来避嫌的吗,还大摇大摆出去给人抓?可君墨清基本上还是挺靠谱的,只略微犹豫,我便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俞子夷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明明账本被盗(或者说被抢)却没有半点焦灼之色,云淡风轻地捧了杯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
我与君墨清推门而入,君墨清将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一番,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开口道:“不知子夷此时到访,有何急事?”
俞子夷施施然站起身来,俯身一礼,语气平静道:“君先生想必是知道的。”
君墨清但笑不语。
俞子夷垂眸掩住一抹异色,淡然道:“在下没有在灰烬里找到装账本的盒子,想来东西已经到了先生手里?但君先生无需如此戒备,在下虽然是华大人派来的,现下却无意为他求情而来。”
君墨清轻飘飘道:“哦?”
俞子夷抬头,一咬牙直白道:“在下愿为君先生效犬马之劳。”
君墨清不置可否,抬手示意道:“子夷请坐,看这天光时候怕是还早,叫客人这么站着总不是待客之道。”
俞子夷却并不打算和他打这机锋,目光直直地刺向君墨清,开口说道:“这场灾祸,华大人怕是逃不掉了。从君先生来这里的第一天在下便猜到了这个结果,您背后,大概是那位殿下吧。当今圣上喜猜忌,因为梁家一直对那位殿下有所不满,如今更是直接对着汾州动了刀子。因此那位殿下才索性壮士断腕,顺着圣上的意思削弱梁家的势力,私底下却借机将梁家的人都替换成自己真正的亲信。
在下曾留意过——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葛轩同葛大人,恐怕就是殿下的人吧。否则在这势力错综复杂的汾州,他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还爬到了承宣布政司使的高位呢?”
君墨清目光一凛,冷笑道:“你如此擅自揣测,可是大逆不道。”
俞子夷冷静地回望过去:“此话天知地知,若在下是您的人,这些就算不上大逆不道。”
君墨清紧紧地盯了他一会,忽然无声地笑起来,眼中闪着颇有兴味的光,不紧不慢回答道:“不错,可惜君某不需要无用之人。”
俞子夷脸上跟着浮起一个笑容,眼中闪过一道光,挺身傲然道:“我虽一介布衣,却已在这权力场中摸爬滚打了多年,虽无经天纬地之才,腹中也多少有些学识计谋,何况君先生虽然已经拿到了账本,可这账本,除了上呈给圣上之外,还有些更好的用法吧。先生若是想扳倒华为然为葛轩同挪出位置,有我便够了。”
君墨清缓缓地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喜欢秦枫吗?”
俞子夷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君先生这是何意?”
君墨清笑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不过是怕子夷折在这上面了。”
俞子夷的视线略微颤动了一下,便又归于平静:“我与她,日后绝无任何关系。”
君墨清满意地勾起唇角,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要用到子夷时,我自会派人与你联络。你便先回去吧。”
俞子夷再抬头便是一脸喜色,一双眸子里似是燃起了灼灼烈焰,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便转身干脆地离去。
君墨清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按了按额角,轻笑了一声:“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那青楼出身的秦枫倒是重情重义,为了他甘愿冒险来找你,而俞子夷却能这么轻易地就舍弃了她,竟连她的去向也不再多嘴问一句。”
这事实在是正常得很,很多出卖灵魂的都瞧不起出卖肉体的人。
我沉吟一会,还是开口问道:“要用他?”
“不,俞子夷此人可以利用,却不能用。”君墨清凝住目光,微侧着头看向窗外微曦的天空,淡笑着叹了口气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然则一个人终究要有点底线,若他不论谁都可以出卖,那又如何保证他不会在某天戳你一刀呢?”
我不语。
君墨清回头看我,温和微笑:“正涵做事,总免不了用些手段,你听了,可会有些心寒?”
这些手段也没什么,现在看来除了那些个贪官污吏,谁也没被伤害到嘛。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君墨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现在不怪他,是因为没看清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
君墨清:“但正涵表面上做事狠绝,对在乎的人,其实总会留有余地。这份心思别人未必察觉得到,可我还是希望,至少你能够明白。”
岁月没在君墨清的脸上留下痕迹,却在他的眼睛里沉淀下来,被那睿智平和的目光一望,即使是我,也难得对这位长者有了倾诉的欲望。
他简直就是慢性社交障碍患者的福音啊!
犹豫片刻,我抬头,忍不住开口道:“我看不懂主子。”
“你想知道?”君墨清眉眼轻动,一哂道:“其实正涵简单得很,只需要几个词便能概括……”
我期待地点头。
君墨清仰头似在思索:“正涵是逸群之才,以及他……”
我:?
君墨清月白风清地一笑,思如泉涌张口就来:“博学多才、风度翩翩、足智多谋、思维敏捷、桑弧蓬矢、武艺不凡、鹤立鸡群……”
我:……
这是哪里跑来的笨蛋老师……君先生承认吧你绝逼是欠晋渣钱,还是几千万上下的那种……竟然这么勤勤恳恳地夸他,尼玛翻词典也找不到那么多褒义的形容词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