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停下动作抬眼,淡然道:“我已叫战白前去接应,想来下午就能到了。你若没有别的事情,便先退下吧。”
被嫌弃了的大叔抖抖胡子,悻悻然地起身,做了个揖便想转身出门,脚步却是一顿。他立在门口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回头,颇有深意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对着晋王说道:“王爷,您是人中之龙,但若是挂念太多,终究有些阻碍。”
“你太多嘴了,钱煜。”晋王挑眉勾唇,眼底却是冰寒一片:“只要我能护得住,他便永远不会是我的软肋。”
因为晋王太过霸气侧漏,钱煜大叔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顶着一张便秘脸告辞了。
我真是没有想到,我家BOSS他搞甜言蜜语竟然也是一把好手。如果我身上有好感度系统这种东西,现在一定会有“加一千”的提示跳出来。
不过遗憾的是,我现在对晋王的好感度总分已经达到了负一万。每天起床我都看见他在作死,他还不吃药,情话技能一百分也拯救不了他了。
他这么渣,还怪我咯?
但是晋王显然觉得自己萌萌哒,屋子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就脱了鞋子也爬上了床,把我扶起来抱在怀里,觉得不大舒服,又在我后头垫了个枕头。
大庆用的多半是那些长方形陶瓷制作地硬枕,但晋王一向自我主义,怎么高兴怎么来,因此这个枕头是塞了棉花的布包,跟我们现在用的差不多,塞在腰后倒是挺舒服。
我因为没力气,便由着他翻来覆去地折腾,脑袋静静靠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眼睛漫无目的地望向对床有着精致雕花的格子门窗。
窗外风大,树叶被刮得沙沙响,那苍翠的颜色中漫出晕黄,极高处像是被阳光稀释了一般,溶出一个口子,露出碧蓝的天空清新而高远。
晋王懒散而放松地舒展了手脚,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背,柔声说道:“我母后曾经就这么哄着我睡觉,她不在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晚上睡不着,于是只好睁大着眼睛看着帐顶,想,天怎么还不亮呢?可是天亮了,我看着那些豺狼虎豹,心里却又盼着赶快天黑……”
他自嘲着笑笑:“阿玄,睡吧,我在这里。”
我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八、九岁的幼童如何满怀心事,在沉沉黑夜中辗转难眠。来这个世界的头两年,有一次我断了根肋骨,疼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月亮。后来想想,总共只有两个时辰的睡眠时间,我还在这里感时伤秋,这是多么可耻的浪费。于是讪讪地躺下来睡了,后来睡得还挺香。
晋王说我们是一样的,但其实一点也不一样……
17、影卫被告白
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晋王已经不在房里了。日头偏西,霞光将房间映得通红,我恢复了一点力气,打量了一下屋里低调却贵重的摆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睡的原来是晋王的卧房。
大概是听到了声响,外面有人推门而入,一身黑衣,肤若冰雪,正是战青。
他搬了把凳子在我跟前坐下,神色比往常更冷,挑着眉梢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不错,你倒是更出息了。”
我顿时有点心虚,忍不住往床里面挪了挪。
战青却伸出一根手指勾住我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样一张脸,竟迷倒了咱们风流倜傥的主子。”
我:……
“这冷冰冰的样子确实很勾人啊。”战青收回手,嗤笑声:“需要我恭喜你吗?主子的第二十六还是二十七位男宠?”
我:……
战青睨着我问道:“啧啧,又是幸鱼又是主子的,你真是春风得意啊。跟我说说,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老实地回答:“饿了。”
战青瞪大了眼睛,看着很像扇我一巴掌,到底还是没动手,转身从桌上拿过一碗粥来,搅了搅散去热气,恶狠狠地塞到我的手里。
我默默无语地拿起勺子,悲伤地看着那碗白粥,勉强从中间挖了一点正想放入口中,却发现碗底居然藏着一大块肉松。
我看看那块肉松,又看看战青,看看肉松,又看看战青:“我以为你在生气。”
“我随手放的,你爱吃不吃,不吃喂狗。”战青寒气四溢地扫了我一眼:“我当然在生气,我真想抽死你。学什么不好,学别人自尽?”
他痛心疾首地说道:“我早叫你离那个幸鱼远一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学坏怎么就这么容易,恩?”
我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于是开口:“其实我没有……”
“闭嘴。”战青横眉竖目地打断我:“我还生着气呢,不要同我说话。”
……
我乖乖地闭上嘴,坐正了听他训话。
战青恨铁不成钢地继续往下说:“你的武功在我和战白之上,前程光明,又深得主子赏识,为什么要走上这条不归路?以前你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喜欢说话,我们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才放任你走到了这一步。以后你每天总结一下自己到底想了什么,写下了交给老大,不写完不许睡觉。”
我没想什么啊,每天就光吐槽了,剩下的只有“今天天气真好”,或者“晋王又抽风了”之类的废话。写东西我又不擅长,当年写课程论文要求五千字,没办法了我都是交电子稿,文末打上五百个句号再刷成透明混过去的有木有。
而且我身为一个(伪)青春期叛逆少年,你们这样光明正大地窥探我成长的秘密真的好吗?
要是我真走上了报社的道路你们就抱着枕头哭去吧。
战青一口气说完,冷冷地问道:“知道了吗?”
他这么专制而不近人情,让我感到多么的不甘与愤怒啊,我不要写报告,我要奋起。
于是我木着脸回答:“不知道。”
战青:“呵呵,你还会开玩笑?”
我:……
战青一把将碗从我手里夺过去,微微一抬下巴:“你还想吃东西吗?”
我尝试着和他商量:“粥我不要了,把肉松给我可以吗?”
战青惊讶地看着我:“……原来你真的会开玩笑。”
我:……
我的上司是个神经病,而我的同事就是这么无理取闹。╮(╯_╰)╭
抵抗是没用了,我决定换个话题试试看:“战白和老大呢?”
战青闻言沉默,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神色难辨。
我心中一凛。
莫不是我的事连累了他们两个?
战青却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道:“现在老大当班跟着主子。战白么……”他咬牙:“正跟着梁文昊梁小侯爷。”
我:……
看战青跟黑面菩萨一样的脸,我觉得有些奇怪。
梁文昊是晋王的表弟,自然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和晋王基本是穿着同一条开裆裤长大,当年尚未及冠便封了侯爷,正是风光无限。
然而这梁小侯爷却是个异类,不喜欢呆在宁安城里享福,偏偏想去边疆大漠同戎狄打仗当个大将军,被他爹梁云鹤拿着扫把追了两条街,仍旧不死心,跑去求圣上开恩。因为这愣头青的劲头,倒也真给他去成了,从此跟个草泥马一样在戈壁滩上欢乐地奔腾了五年……但到底还是被梁家给弄回来了。
算算日子,这几天他确实应该到宁安了。晋王派战白去贴身保护他,也算不上太奇怪的事情,战青为什么会气成这个样子?
于是我望着战青,希望他能够进一步解释一下。
战青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开口说道:“那小侯爷主动将战白要去的,说是遇上了知己,要一起诗歌唱和、秉烛长谈呢。呸,战白他连三字经都没背全——梁文昊定是看上他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将他拘在身边,你们真是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我沉默了一下,问道:“小侯爷长得好看吗?”
战青眉梢一吊,不情不愿地说道:“还行,人模狗样的。”
我于是安慰道:“那就行了……何况战白要是不喜欢,依照他的性子早就自己跑回来了。”
战青腾地一声站起来,张目结舌地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上主子的?”
我表示疑惑:“什么?”
战青便在原地焦躁地转了几圈,然后愤愤地停下来,瞪着我生生有了黑云压城的气势,冷冷地问道:“你说,我哪里比不上主子好看?”
我:=口=!
“纵然我说出这般话,你却依旧是这幅漠然的模样么?”战青却顺势扳住我的肩膀,将我压到墙边,一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睛直直望到我的眼底。
“好,那我便索性把话说得再明白些——我喜欢你足足十年,天地可证,生死无悔。今日我只问你这一句,战玄,你可喜欢我?”
18、影卫没恋爱
战青紧紧地盯着我。
我忍不住不着痕迹地朝后面缩了缩,然后疑惑地确认:“你喜欢我?”
战青的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自然。”
我沉吟一会,问道:“那你从小就对我冷嘲热讽莫非也是因为……”喜欢谁就欺负谁嘛,青春期骚年的心思我懂的。
“不是……”战青说完这两个字默然不语地看了我一会,随后抿唇慢慢地松开手起身,慢慢地撇过头将视线投向空无一物的房梁,最后幽幽地开口:“……你太蠢,我一开始没忍住,后来就习惯了。”
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微妙地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嘲讽了。
战青却忽然扬起下巴,眉头一挑,提高了声音冷冷道:“不要拉开话题,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一句话罢了。快说。”
等一下战青你就这么把刚才的话揭过去了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人生啊战青。
但战青只是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盯着我,脸上“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啊”的表情随着我的沉默渐渐退去,转而换上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
他这样子让我心头一跳,但因为那表情实在太复杂了比密码还难解我就没看懂,于是只好木着脸同样严肃地望着他,假装自己和他心有灵犀。
战青缓缓开口:“你不喜欢我,是不是?”
我一愣,却并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实话,和晋王比起来,谁都算得上是小天使。战青多好啊,跟我竹马竹马知根知底的,要是他对不起我了老大还能替我揍他,有木有。
他还喂我吃肉松,有木有。
……但我想要一起七老八十牵着手散布看夕阳的,并不是他。
战青在我的沉默中垂下眼睫,问道:“战玄,那你心里有人吗?”
我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总会有……一个吧。”
战青脸色一变:“到底是谁?”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战青:……
他看着我,眉头挑了挑,又挑了挑,一副要放大招的样子,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做。
我轻声唤道:“战青?”
战青叹了口气,随后缓缓走到我跟前,弯下腰,将头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胸前。
我正想推开他,却被他扣住了手腕。战青压低了声音,闷闷道:“让我抱一下吧,阿玄,我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晋王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在逆光之中晦暗不清。
“战青,到此为止。”
我:……
一枝红杏出墙来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是自挂东南枝吗?还是脚踏两船死得快?
而战青的手紧了紧,却又无可奈何地松开。他抿了抿唇,默默地放开我,朝着晋王单膝跪下。
晋王轻笑一声,挥了挥手,便有侍女序贯而入,井井有条地换掉了被子床单,还有一个端了热水替我擦拭身体。
我胆战心惊地盯着他们两个,生怕这里一秒钟变成凶杀现场。因为大家都忙着默默暗恋我,都没有空找我表白,所以我单身时间比较久,应对这种情况实在是经验缺乏,于是只好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
晋王一个眼神也没给战青,径直走到我旁边,将我揽入怀中,随后用脚勾起战青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向我们,嗓音低沉而危险:“看到了?这是我的人。”
他顿了顿,带着几许轻蔑之意似笑非笑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便是让你看清楚,你在阿玄心里什么也不是。”
战青微微眯了眼,却是讥诮地吊起唇角,一双瞳孔黑得吓人:“战玄谁也不喜欢。”
“那又如何?”晋王不以为然地笑:“我要的原本也不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谁也不喜欢,这便够了。”
战青虽然倨傲,对晋王却从来忠心不二,绝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
而晋王的态度则更加奇怪。
我皱眉,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
晋王恩了一声,给我掖了掖被角,半点没有解释的意思,重新将视线投向战青。
战青眼中眸色变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的命是主子给的,主子想要什么时候都能收回去,我绝无半点怨言,唯独……唯独战玄不同。您今日能逼得他自尽,明日又会做些什么?您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我:……
自尽这种黑历史能不能不要拿出来讲了。我虽然活得有点二逼,但绝对称不上苦逼……明明养伤这段时间我都胖了啊,唯一的烦恼就是给白粥喝不加肉松啊。
“呵。”晋王轻笑,眼睑微垂斜睨着他:“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说这话的?你在阿玄心里,可是一丝一毫的地位也无,而我一句话,便能叫你再也见不到他。”
他放开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战青,意味深长道:“你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玄,自以为占着道理,所做的却不过是找个借口将自己的不忿发泄出来罢了,做的事对阿玄其实没有任何益处。你根本就不喜欢阿玄,你在意的,从来只有自己。”
晋王在渣的方面简直是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峰,他在夺嫡的百忙之中居然还有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虐人还一虐一个准。如果别人都像他这样,蛇精病一定早就统治世界了。
战青也被他的王霸之气所震慑,跪在地上身体猛然一颤,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
有些话不是听上去有道理,就真的有道理了,一旦被人绕进去你就输了。所以这种时候应该考虑的,不是用什么方法反驳对方,而是用什么动作直接揍死丫的好么。
但对晋王我还是不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主要还是因为我现在打不过他。
为了防止我们四大影卫少一个变成吉祥三宝,我决定掉点节操就掉点节操吧,先把这剑拔弩张的情势缓和了再说。
于是我朝床边挪了挪,用力咳了几声,终于成功地吸引了晋王的注意力。
我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捂住左胸,又用力地咳了几声,然后特别虚弱地说道:“……伤口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