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一点,轻掠而起,哗地推开门,容桓蹭蹭走进房去,呼喊着朗墨的名字。
静默中,朗墨还没看完的兵书还放在桌边,哗啦啦随风翻了起来,容桓一把走过去,把书摔在地上。
“墨,墨……到底是我对不住你。”扶住额头,颓然坐倒在椅子里,“我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你还会相信我吗?”
无人回答,只有风声贯耳。
容桓便在这风里仰起头,任眼底的湿意慢慢吹干,飞散了,再也找不到。
菱花镜中的女子冰肌雪肤,自是国色生香,身后的男子一下一下地帮她梳着长发,青罗从镜子里看过去,笑吟吟道:“怎么,太阳打西边
出来了,今天过来给我梳头发?瞧你这个汉子拿着梳子,我还真是不习惯呢!”
慕容绍长眉一动:“你小的时候还不都是哥哥我给你梳头?”
“是是是。”青罗狡黠地一笑,拿起璎珞簪子插进云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不过,我的哥哥,你要拿什么作为我出嫁的嫁妆?”
慕容绍微微一笑:“我会将那一半藏宝图,作为你出嫁的嫁妆。”
青罗蹙眉,豁然站起来,看了慕容绍半晌,低声喃喃:“藏宝图,原来真的有藏宝图。”
慕容绍缓缓道:“不错,当初姑母出嫁大夏,父皇便将藏宝图一分为二,一份交给姑母的后代,一份在我手里。现在,终于到了合二为一
之时了。”
“合二为一?”青罗喃喃着,眼波流转,忽地一抬眉,“桓哥哥也是这样想的,是么?”
慕容绍默然了,眼眸闪烁不定,抚摸着青罗还未梳好的长发,淡淡道:“青罗……你与容桓结亲,其实,在你和他出生之时,父皇和姑母
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二十年前,燕国曾与大夏在玉门关有过激烈一战,这一战极为惨烈,两方损失惨重,谁都无法再向前挺进一步。于是双方休战言和,互
结秦晋之好,但是,谁又能保证大夏没有野心吞并大燕呢……”
“先皇便将燕国开过之初囤积的宝藏一分为二,为图以后战事之用,若大夏大燕结亲,便代代相传。”
“也就是说,桓哥哥其实并不是真心愿意娶我的是不是?”青罗啪地将梳子按在桌上,蹭地站起来。
“该说的,哥哥都说给你听了,个中情由,你自己掂量。”慕容绍不置可否,脸色一黯,手掌按在青罗的手上,“就算是政治联姻,哥哥
也希望你能嫁给如意郎君,一生平安喜乐。”
“哥哥。”青罗枯坐半晌,心绪一转自是愁肠百回,明艳如雪的脸上现出一抹忧伤,幽幽一叹,“我喜欢桓哥哥,喜欢的不得了,就算是
政治婚姻,我也愿意。”
“那就好……”慕容绍疼惜地将妹子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在她后脊轻拍着,“你出嫁了,哥哥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绝对。”
青罗不说话,眼底忽然有晶莹的泪,簌簌落了下来。
雨后斜阳,细细风来细细香。
“藏宝图之事,想必殿下已经告诉你了。殿下此次迎娶青罗公主,便是一个政治联姻,诸多不得已之处,希望将军能够理解。”剑谜之话
淡淡在耳边响起了,朗墨靠在桌边,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请将军务必打探出藏宝图所在。”方才,夜色中,一人伏在窗边,飞快地说了一句,随即闪身离去。
轻轻叹口气,点起蜡烛,朗墨看着晃动的烛火,眼里一片幽幽暗暗。
抬手摸到插在发间的簪子,心头一动,将它摘下来,放在手里把玩着。细细看去,花纹繁复讲究,佩戴多年仍然玉痕宛然。触摸的温度,
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日那人的温暖。
抬眼向窗外看过去,一片大红喜色,偶有宫女从廊下匆匆而过,眉梢眼角皆是喜悦之情。
大婚。
胸口狠狠地扯痛了。
朗墨眉头一动,一把举起桌边的酒坛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顾不得衣襟都湿了。
恨不得醉死其中的疯狂。
站起来,居然有些踉跄,扶住桌角,朗墨眯起眼睛。
醉了,什么时候自己居然这么弱不禁风了,只不过是一坛子酒。呵呵,其实早就醉了,自从遇见容桓,就醉了,彻底醉的一塌糊涂!
“呵呵呵……”低笑着,又是一通狂喝,冷不丁一口呛住了,咳了一阵,接着来。
昏天黑地。不知过了多久,手忽然被人按住。
朗墨怔住,侧过头来,看着一脸黯然的容桓,似是瞧了半晌才认出他来。
“呵呵。”他只是盯着容桓,呵呵冷笑。
似乎也只剩下冷笑。
还能怎么样呢,终究这种关系不能长久,做梦,他一向不会,亦不敢。
“别喝了,伤身子。”容桓轻叹一声,话音未落,朗墨歪着向着他压了过来,近在咫尺的面容肌肤如雪,白皙中透着点点红晕,再凑近些
,闻到了浓郁的酒气。
“心里有事都说出来,何必喝这么多?”扶住就快要倾倒的朗墨,容桓狠狠皱眉,又愧疚又心疼。
朗墨抬眉瞪眼:“我就喝了不行吗!”
28.水波未平风又起
“我就喝了不行吗!”
容桓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朗墨醉酒,其实,如果不是此刻,他根本不知道朗墨也会有为人醉酒的一日。
酸涩,内心翻腾无比,却又说不出话来。
知道他醉了,容桓不再和他废话,想要将酒坛子拿过来。
“滚远点!”朗墨挑起长眉,将容桓推出好远,“殿下就要为人夫,凡事要三思而行。”
“……”容桓身子一颤,“你醉了,来,把酒坛子给我……”
朗墨冷哼一声,却是醉眼婆娑,不知说的是清醒话还是糊涂话。“给你机会解释。”
“好。”容桓身子一颤,颓然坐倒在椅子里,艰涩地解释着,“藏宝图之事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然而你却不知道,藏宝图一分为二,只
有我迎娶青罗,才能得到另一半。”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不是说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原来这话是做不得的!”睁开眼,朗墨露出冷笑,身子也随之打了个寒
颤,提着酒坛子就是一阵狂喝。
“别喝了。”容桓上前去抢,谁知朗墨手忽然一松,酒坛子啪啦摔成好几半。朗墨盯着地上狼藉看了一会儿,低低地说:“我们就像这样
……碎了,拼不回去了。”
“怎么会!”容桓握住朗墨的肩,把人扳过来,“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
“你的话?”朗墨眯起眼睛,讥讽地笑,“你的什么话?你说了很多话,难道就能保证都能做到吗?”
容桓面色一黯,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呢?”朗墨笑了,眼眸里有青灰的颜色,“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早就知道了。”
“墨……”容桓心疼了,伸出手去想要抚摸朗墨的脸,却被朗墨一把打开。
“你给我滚!”一手指向窗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青罗只得我一个皇后的虚名,我的心只会在你这。”容桓一把抱住醉的迷迷糊糊的人,朗墨挥起一脚,容桓却死死地搂住了不撒手。
“呵。”朗墨转过脸来,浅浅一笑,带着一点点苦涩一点点讥讽,“上次在大营里你也说你是真心的,这次又是,我到底该相信哪一回?
”
容桓脸色灰白,瞪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理解你。”许久朗墨才嘶哑的开口,却是微微苦笑了,“但是,我不原谅你。”
窗外,有雪落下,无声的凄美。
一转眼便到了大喜之日。
举国上下一片欢庆,沿街道一路看过去,千万盏宫灯映得殿内亮如白昼。燕国皇宫里更是长灯未歇,歌舞升平。
来客们彼此觥筹相错,兴到极致之处,蓝重羽将军拔剑而起,拧身起舞,每一段剑舞都引得满堂喝彩。
一片喜气洋洋。
惟有那道立在宫灯之下颀长的身影,显得寥落而孤单。
容桓本就面容俊朗,一身喜色更显得出众非常,与燕国群臣执酒相庆,一举一动都恪守着大夏太子殿下的规矩,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刚刚
好,然而,那张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不远处,司湘与剑谜安静地坐在席间,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
“唉。”轻如薄翼的面纱之下响起一声叹息,司湘饮下一口茶,“殿下的脸是愈发的苍白了。”
剑谜沉声道:“自从出生那一日起,殿下便注定要背负很多。”
司湘默不作声地看向了剑谜,轻轻地道:“其实,殿下愿意迎娶公主,我是有些吃惊的。”
“我以为……凭他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放开朗墨。”司湘幽幽地笑了,似哀伤又似悲悯,“娘娘到底是工于心计,铁血手腕。”
“殿下一向城府颇深。可是就算如此,仍然难以与娘娘抗衡。”剑谜端起茶盏,静静地看着水中的茶叶片轻轻颤动,“自从殿下除掉容箫
,便是与北静王结下不解之仇,娘娘想要拉拢燕国相助,也是情理之中。”
司湘神色一动,叹息着垂下眼睫,在面纱上投下一片暗影。
两人陷入了沉默,心中念头无声地转着,正安静间,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剑谜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剑谜沉静的神色仿佛一颗石子被投进了深水,豁然抬眼看向了对桌的司湘。
司湘心领神会,将茶盏啪地放在案边。
“……朗墨出了事?”
剑谜点头不语,面上显出了挣扎之色。
司湘的手收紧,再放开,唇角已是冷笑:“这个时候选的可真好,殿下若是得知了,不知是喜是悲。”
“告诉他吧……”司湘眼眸轻转,仿佛暗香染上了灰,细细软软,“朗墨是殿下唯一的执念,无情之人的角色,不应由你我来做。”
朗墨出事了。
容桓闻言面如死灰,想也不想地急步向外冲。
蹭蹭几步出了大殿,夜色之下一人身形魁梧,立在苍穹下仿佛一面旗帜。剑眉之下那双眼睛缓缓地眯起来,无畏地注视着一步步走近的容
桓。
“让开。”容桓目光冷了下去,寒气逼人地瞪着蓝重羽。
“殿下可知,这一去,要多出多少祸患!”蓝重羽不肯让步,面色凝重而严肃,“这不是殿下一人之事,殿下难道忘记了临行前娘娘的嘱
托了吗?”
“我——”容桓握紧了拳头,“难道要我看着朗墨被人伤害?你们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朗墨一人受伤死去是小,殿下坐拥江山是大,孰轻孰重,难道还要臣来告诉您吗?”
“呵呵。”容桓冷笑,“如果我说,江山都比不上朗墨在我心中的地位呢?”
“殿下!”蓝重羽咆哮,“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你叫我一声殿下,便该知道谁是主谁是臣。”容桓陡然欺身上前,大吼一声,“给我让开!”
说罢,一掌呼呼生风急急挥向了蓝重羽,后者一个躲避,容桓趁那一瞬间,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骏马一声长嘶飞奔向前。
“殿下!”蓝重羽大惊,再要追赶已是来不及。
见那一骑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蓝重羽抬起手朝沙地上重重地挥了一拳,在风中立了半晌,终是飞奔上马,朝着容桓的方向一路追赶而去。
29.海誓山盟总是赊
大婚之日,新郎弃婚。
弃婚原因,竟是因为一位男子。
灯光照映下,燕国群臣表情复杂,彼此相视焦急而不安。太子慕容绍立在殿前,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却是举步,掀起袍子一跃跃上马背。
“太子殿下!”立即有臣子拦身在前,“殿下不得轻犯险地!”
“抛去妹夫的身份不说,容桓亦是我兄弟。”慕容绍长眉一轩,望向了殿内重重大红色帘幕,模糊地一笑,“更何况,为了青罗,这一趟
我也必然要去。”
又是一阵喧哗,容桓离去,慕容绍紧随追去,外殿早已一片混乱,嘈杂声顺着漠北的凛冽寒风一路吹了过来。
急匆匆的脚步近了,玉京搓着衣袖,望着洞房红帐下安坐之人,欲言又止。
“玉京,怎么了?”红盖头之下响起了询问声,“外面怎么这么乱啊?”
“公主……”玉京轻轻地叹一口气,上前走了几步,“也许,您不必等了。”
“怎么?”声音中有了微微的波澜。
“太子殿下他,他走了。”
闻言,美娇娘忽然抬手一把掀起了盖头,似是很久才反应过来,青罗秀目中满是惊怒与屈辱:“你再说一遍。”
“太子殿下他走了。”玉京垂下了眼,一字字地说。
“为什么?”青罗霍然站起,手里捏着红盖头,指尖都发了白,然而却比不上那苍白的脸色。
“公主……”玉京面色一白,“方才蓝将军来报,朗将军被人劫持了,太子殿下便急忙赶去救人了。”
“朗墨……”指尖一颤,艳红的盖头滑落于地,青罗一字字道,“又是朗墨,到底他要娶的是谁?”
话音未落,青罗抬手将肩头长而厚重的披肩脱下,露出里面火红的束腰长裙,顾不得新娘的规矩,疾步向殿外走去。玉京上前拦住她:“
公主,您要去哪里?”
“去哪里?”青罗眯起杏核眼,琥珀色的眸子清清冷冷,“我要当面问清楚,他要娶的妻子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堂堂燕国公主,纵使对他一片真心,岂容得他如此轻贱!”斩钉截铁地摘下厚重的凤冠,青罗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实不相瞒,太子殿下已经追去了!”
“哥哥?”青罗身子一颤,目光一凛,哗地抽出长鞭,手腕一转,那长鞭便如长蛇一般系在腰间。“哥哥去追他,恐怕二人一言不合便要
武斗,我还是要去看看!”
玉京点头:“那我和公主同去,有个照应!”
空气很冷,冷到心头都仿佛已经冻伤,一片麻木。然而急促的呼吸却证明着他此刻正在打马狂奔。
一骑飞过,掀起点点沙土,空气中满是呛人的味道。
不是不清楚这样做意味着什么,然而直觉还是让他做出了那个反应。那就是离去,立即到朗墨身边去,不顾一切,哪怕此一去会是不归路
!
容桓按马飞奔,一抬手将喜红色的披风撕了扔掉,在风中飞起,转眼被席卷到看不到的地方了。
渐渐的,转过了沙坡,又越过了低坳,终于在一枯树林立之处停下。
勒马,容桓冷冷看着候在树下一行人。
为首一人正抱剑而立,见状一把抓了旁边之人,容桓神色一动,朗墨那双眼睛被黑布蒙上了,看不到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