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里,沈宏博也算着他们回来的大致时间正在车站等着,看见那朵莲花也忍不住爬山去嗅了一记:“真香,一闻就是咱们沈庄的花。”
那神态,骄傲得仿佛那不是一朵普通的荷花,而是观音菩萨座下的神莲。
回到家,沈云晋就找了个啤酒瓶盛了点儿水把那荷花插了起来。
顾老太太信奉佛教,房间里就贴着张三盛像,沈云晋直接就端着那荷花进了老太太房间:“奶奶,这是东源特地给您摘的,说让您供佛用。”
这一句话哄得老太太都快笑成了荷花,哪里还顾得上酒瓶到底适不适合摆在佛像跟前。
借花献完佛,沈云晋才想起自己好像自从回来之后就没看见过顾东源。
之前为了周末能出去玩,他们周五晚上就把两天的作业全都做了个干净,但是玩的这两天的补习却还是略了过去。
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沈云晋还想着能再抓紧时间给顾东源再补上两课。
沈云晋在顾家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影,又绕到前面厂子里,也只看见邱三跟二婶正在咸菜池子跟前忙活着。
“二婶,三哥,看见我哥去哪儿没?”沈云晋一边在院子里转圈看着一边对着他们问。
邱三站在池子上,下巴朝着围墙外头扬了扬:“刚刚在这儿跟穆师傅不知道咕唧了些什么,俩人带着一堆木头板子往树林子去了。”
木板?树林?
听见邱三的话,沈云晋的心头突然升起一阵不太妙的预感。
跟邱三道了谢,沈云晋很快便朝着后面的小树林走去。
结果刚进了树林没几步,就看见顾东源正拿着锤子啪啪啪地订木板,穆师傅也一脸兴味地在一旁指导着。
只是他们所站的地方正好在顾家的房后,他刚刚才会一点都没看见,直接去了前面厂子。
沈云晋走近一点,便看见地上都已经有了一大块钉好的木板,估计是想用来做木板,而地上的工具也是锤子钉子锯子一应俱全。
木板旁边是一棵粗壮的歪脖子老槐树,距离地大概一米高的地方就横出了一根粗壮的枝干,因为这根斜出来的树枝,树的主干也没高到哪儿去,凭良心说,这棵树用来做树屋,可是比沈青帅选的那颗条件好了许多。
一是树矮,人站在地上就能往上钉,肯定能鼓捣得更牢固,就连进树屋的时候也不用费劲爬,二是横出来的树枝也比那颗柳树粗,看上去也有安全感了许多。
沈云晋一走近,就先给穆师傅打了个招呼:“穆爷爷。”
穆师傅向来不苟言笑,但是面对这两个小孩时却总是一反常态的和蔼。
听见他的声音,也笑着对他点点头:“东源说要给盖个木屋,我还当他想着娶媳妇儿了,没想到他又说是你喜欢。”
谁来告诉他,这种话到底要怎么回应才能听上去不别扭?
沈云晋干笑两声,对着穆师傅开口:“喜欢是喜欢,不一定非要弄,他哪里会弄什么木屋啊。”
正埋头哐哐哐砸钉子的顾东源听见他这种质疑自己能力的话,顿时皱着眉头抬起了头:“我怎么不会弄了?我弄的肯定比那个沈青帅好一百倍!”
得,这一句又惹着他了。
沈云晋哭笑不得地站在一旁,看他认认真真做着手里的活儿,突然发现,顾东源似乎常常都有让他不知道该失笑还是该感动的本事。
这种心情跟大概就是跟养的儿子终于知道疼爸爸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穆师傅在一旁抽着自己卷的烟叶,难得堆了满脸的笑:“放心吧,你穆爷爷可是没少鼓捣这些,他不会有我教着。”
有了技术人才做顾问,看来这间小木屋也真的有谱了。
沈云晋看顾东源那认真的样子,也不由得蹲了下来,准备给他打打下手,但是却没想到顾东源又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我自己做,你不要插手!”
好吧,怪不得穆师傅一直都在旁边看着,敢情顾大少爷的决心这么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云晋干脆就倚着槐树,跟穆师傅话起了家常。
他们原本都不是什么话多的人,只不过沈云晋一直有意识地想要跟穆师傅感情深厚一些,好让家里的厂子的保障也多上一层,好容易逮着这机会,他当然不能放过。
“穆爷爷,听我爸说您这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那怎么不在家里干了?”其实对穆师傅的情况,顾东源上一世就已经清楚,这回再问一遍,也不过是想拉近两人距离而已。
听见他的问话之后,穆师傅果然脸都拉了下来,气哼哼地抽了一口烟,用重重地把口鼻间的浓烟挤出去:“祖上传下来的,人家该怎么嫌脏嫌累还怎么嫌,有什么用?那群兔崽子,我想起来就有气,整天好吃懒做,他们要有你爸一半懂事,我也省心了。现在?哼,我还不如自己出来找点儿活干省心。”
穆师傅说的半半拉拉,意思都没表达清楚,但是沈云晋却是知道情况的。
穆师傅虽然勤劳肯干,但是无奈却生了俩好吃懒做的儿子,娶的俩媳妇儿还嫌弃酱菜的活计又脏又累,也都不肯随着他干,穆师傅一气之下也把作坊关了,这才跟着沈宏博来了清水县。
“是不是我叔不太喜欢这一样?那还真是可惜,上回我爸从您那带回来的咸菜可好吃了,我肯定一辈子都吃不够!”沈云晋说得这倒不是假话。
现在的人做生意都还很实诚,何况还是穆师傅这样的老手艺人。
他家作坊里酱菜都是选得上好的配料,再加上穆师傅的手艺,别看只是普普通通的咸菜,也真的能做到让人唇齿留香。
凡是人就喜欢听好话,穆师傅也不例外。
听见沈云晋这么说,他脸上的不悦顿时褪下去大半,露出了几分得意:“那是,你穆爷爷腌出来的菜、酿出来的酱到现在为止还真没有一个不夸的!”
“那穆爷爷你就在咱们厂子里呆一辈子吧,到时候肯定很多人咱们厂子肯定出名都出道北京上海去了。”沈云晋继续不遗余力地拍着马屁。
穆师傅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在他脑瓜上弹了一记:“你小子就做白日梦吧,一点点咸菜菜,最多也就是从清水卖到尤台去,北京上海?你想的还怪远……东源,那块板子别用,留着做窗棂。”
穆师傅说着还不忘一直注意着顾东源的动态。
尤台就是穆师傅家所在的县城。
穆师傅上一世就是这样,一点儿野心都没有,没想过把生意做大,只想着把咸菜腌好。
这一点其实倒跟沈云晋的想法不谋而合。
沈云晋也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的人,甚至在开了外挂的这一世,都没想过大开金手指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他想要的,也只是一家人和和顺顺吃穿不愁,顾东源也能一生顺遂。
不过他却也知道爸爸对生意倒是有那么一点儿雄心。
这一世,说什么他也要把爸爸跟穆师傅的想法中和一下,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再弄僵一次。
当然这种中和也不能急在一时,还是得靠潜移默化,慢慢来。
“那可不一定,现在的人都不傻,还能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吃?我敢保证,您跟我爸放手做,没多久,整个清水县就知道赵家村有个穆师傅腌得一手好咸菜!”
穆师傅听他这么说着,似乎也展望了一下前景,不由得愣了几秒,才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人小鬼大,要不是看你个头真就这么一点儿大,我真觉得跟我说话的是个大人了。”
沈云晋故意冲他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心底却忍不住感慨:“现在跟你说话的可不就是个大人!”
不过这句话,他接下来的十几年估计都不敢真的说出口。
穆师傅被沈云晋这一通夸的通体舒畅,不知不觉竟然一直跟他聊到了日头西落,顾家院子里的饭香都飘了出来。
他们的话题终于随着饭香告一段落,顾东源的树屋也在树干上钉出了一个雏形。
把还没用完的木板跟工具都塞到那栋半半拉拉的小房子里,他们三个才一起回了家。
老太太已经把饭菜全都摆了出来,顾东源干了一下午的体力活,当然早就饿了,顿时乖乖地就跟着沈云晋到了盆架前。
沈云晋把脸盆里舀上水,两个人又跟以往一样,一起把水探到手中,顾东源却没像以往那样捉着他的手指摆弄。
他这么安静,沈云晋反而有些奇怪,忍不住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把顾东源的手翻了过来,两只血殷殷的小血泡顿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第34章: 老板娘
不用说,这血泡就是之前鼓捣那些木板磨出来的。
沈云晋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拿着他的小手小声问:“疼吗?”
顾东源虽然家里条件不怎么样,但是顾老太太却也从没舍得让他干过什么重活,那小手除了颜色黑点儿,肤质却也还嫩得很。
这会儿又是榔头又是木头板子的摆弄了一下午,会冒血泡也是理所当然的。
顾东源把手抽回去,脸上带上了一点不好意思:“不疼。”
就算他这么说,沈云晋又哪里会信。
心里头一边想着男孩子受点儿小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边又老是觉得心疼。
沈云晋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感到,他这是真把顾东源当成了自家孩子。
“下回我也跟你一起弄。”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不行,不然就算你盖好了我也不去玩。”
“……那好吧,你就帮我捡捡木头……”
顾东源自己吃了苦头,就断然不再想沈云晋插手。
即使这会儿因为沈云晋的“氵壬威”而不得不答应下来,过后还是照样自己把所有的活儿都揽了过去。
在穆师傅的指导下,那栋小木屋前前后后鼓捣了一周就成了型,而且顾东源还别出心裁地在屋顶钉了一只假烟囱,又在窗棂上钉上了一串糖纸跟铁片做的风铃,风一吹叮铃铃的响,这样看上去,比沈青帅那一栋小屋就精致了许多。
厂子里的几个大人也都跑来看过,对着顾东源的心灵手巧夸赞了一番,顾老太太更是把儿媳妇以往买的一串白色的珠帘改了改给他们挂在了门外,进出时一撩帘子就噼里啪啦一声脆响,再在房间里铺上凉席小被,看上去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苏春华性子向来耿直,看见这情况,直接嘻嘻地笑了起来:“东源这新房都盖好了,是等着娶媳妇儿么。”
她的话顿时惹得所有的大人都一阵轻笑,就连沈云晋都忍不住站在一边低低地笑了出来。
不过很快,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顾东源小朋友随即就认真地往下接了一句:“不是,以后我要给云晋盖楼房。”
他这一句话更是让二婶他们的笑声直上云霄。
不过,这么一句惹人发笑的童言童语,也根本没有人会当真,就连沈云晋都不觉得这句话以后有成真的可能。
围观的大人很快就又回了厂子干活,等他们一走,两个小孩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木屋,肩并肩躺在小褥子上,沈云晋直接枕上了顾东源的肚子,透过窗棂看着已经郁郁葱葱的树林,耳边还不时地传来风铃跟珠帘哗哗的响声。
顾东源忙活了这么久,这会儿胸口的成就感十足,伸手摩挲着自己肚子上的那张脸,思绪还是在这栋木屋上打转。
“把葡萄藤引到这边来,等藤起来了,咱们在木屋里就能伸手出去摘葡萄吃。”
因为这栋木屋就在顾家后头,跟葡萄藤也就是一个拐角的距离,真要搭架子把枝叶引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云晋看着窗外在树叶的缝隙间漏下的斑驳阳光,笑着对他道:“要是你把葡萄藤引到树林子里来,我估计以后也就吃不上葡萄了。”
葡萄喜阳,如果长在这遮天蔽日的树林里,就算是结几串果子,肯定也甜不到哪儿去。
不过顾东源既然都想好了,又哪里管得了这个,他的脑子里恐怕就只剩下跟沈云晋躺在木屋里互相喂葡萄的画面。
就这样,顾东源小朋友几乎跻身到了木匠师傅的行列,很快就在葡萄树跟小木屋之间支起了一个长长的木架。
而那葡萄也很快就按着他预想的样子朝着木屋的方向缓缓爬了过去。
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木屋的窗前已经郁郁葱葱地铺满了葡萄藤手掌似的绿叶。
葡萄才长了一年,还没有挂果,但是伸手揪一截儿须蔓咬在嘴里,也照样能尝到一阵阵清新的酸甜。
这间小木屋也成了他们两人的活动基地,几乎每天都要在里面呆上一阵子,夏天更是连午觉都直接在里面解决了。
开着门窗,穿堂风一过,沈云晋真觉得比空调房都舒服了许多。
顾东源的成绩早已经跟了上来,用不着再跟着他补习,两个人的课余时间多了许多。
而厂子里的那三池子咸菜也陆陆续续快要出完货。
这是清水县第一家咸菜厂,剥除了运费与包装,进价自然也比别处运来的便宜了许多。
再加上穆师傅的手艺确实非凡,清水县大大小小的商店竟然都清一色地换上了他们家的咸菜。
头一年,沈宏博本来也存着些试水的心思,没敢真的撒开手,这回真是恨不得眼前的三池咸菜能多上几倍。
这个年代虽然物资匮乏,人们花钱也节省,但是咸菜这种玩意儿却是家家都吃得起的。
清水县大大小小四五十万口子人,咸菜消耗的也是一点都不含糊。
沈宏博赚了第一桶金,自然会想要继续往多了捞。
沈云晋虽然一直都表现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一年来,穆师傅在沈家呆得平平静静,但是跟上一世比起来,却多了几分舒心。
沈云晋一心想着哄好他,当然事事也都能想到他。
穆师傅老伴去的早,他一个单身老汉住在这儿,沈云晋有事没事就拉着顾东源去他那儿来一回大扫除,就连积攒下来的衣裳都会偶尔给他洗上一回。
吃饭的时候也都把好菜放在穆师傅跟顾奶奶两位老人面前,就连拿平时的零花钱给顾老太太买块烤山芋,都不忘再给穆师傅稍上一块。
看见儿子这么懂事,沈宏博跟苏春华也都觉得十分安慰,当然也跟着儿子一起对穆师傅尊敬有加。
久而久之,穆师傅的待遇已经跟顾老太太相差无几,有回一个来进货的店主留在顾家吃了顿饭,还误会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一大家子。
沈家对穆师傅的好,他老人家当然也都一点一滴的记在了心底,甚至就连惯有的严肃都少了许多,平日里笑容也多了起来。
对待两个小辈更是不用说,沈云晋跟顾东源死活不要他给的零花钱,他就不时地买些罐头麦乳精果丹皮之类的零嘴放在住处,每回他们俩去了就摆出来一桌子任他们吃。
沈云晋倒也不会客气,他知道穆师傅买这些本来就是给他们吃的,如果不吃,那才显得生分。
要说一开始,沈云晋对穆师傅的好确实是带了几分私心的,但是这一年多下来,初衷仿佛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谁能真的只靠着算计对另一个人好这么久呢。
好着好着,也就有了真感情。
但是沈云晋却不敢打包票穆师傅的老观念会因为这些情分改变。
只不过有了这些情分,他老人家起码不会直接红着脖子撂挑子走人。
果然,池子里的咸菜刚刚见底,沈宏博就悄悄地跟着苏春华商量开了。
现在他们厂子在清水县也算是有了点儿知名度,如果不出意外,下一年的生意当然不会比上一年差。
沈宏博跟苏春华睡的房间就在厂子里,即使躺在床上似乎也能闻见院子里传来的咸香。
沈宏博摩挲着苏春华的手,不过短短一年,苏春华的手上已经长了一层薄茧,一摸有点儿剌手。
平日里虽然他也没多想过,可是这一旦想起来,又不禁有些心疼,抠着她的薄茧低声问:“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