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御医的话,让众人陷入沉默。
方怀心中一松,一个松懈,便脱力的往地上摔去,幸好李渊扶住他,才得以稳住身形,“小心……”
方怀摆摆手,在李渊帮助下,坐在床边的软榻上,趴在床边,担忧的看着床上昏睡的蓝卿客,紧紧握着蓝卿客的手。
左相带着家人离开,留给方怀与蓝卿客独处的时间。
方怀细细用手描摩着蓝卿客的脸,眼里满是担忧。
春雨绵绵,细雨打在窗柩之上,甚有规律,滴滴落在心田,蓝衣人临窗而坐,面前是徐徐飘荡的青烟,手腕轻抬,执壶倾茶,一人推门而入,一眼看去,重重雨幕映衬下,白衣如雪,黑发泼墨,优雅收伞,一双明眸看向蓝衣人,待看到蓝衣人自己动手,眼里满是紧张和担忧,忙将伞放在门扉处,疾步过来,轻巧却不鲁莽的夺了蓝衣人手里的茶壶,语带责怪“你又不听话,怎么能自己动手,有事就让下人来就好,何必……万一落下病根,如何是好?”
感觉到方怀的紧张,蓝卿客半是无奈半是感动又有些好笑道,“我又不是瓷做的,哪会一碰就碎,只是煮茶而已,又不是提重物……我只是受伤,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病弱书生……”
方怀在蓝卿客对面坐下,眼里闪过一丝忧虑,既是很快消失,蓝卿客还是看见,蓦然一叹,“重伤的是我,双腿被废的是我,心脉具损的是我,怎么你却比我还忧思?”
蓝卿客握住方怀放在桌上的手,“这天下间,想要我死的人不可计数,可真能取我命的却没有一个人,我若不想死,天耐我何?你不必为我这般?”
方怀反握蓝卿客的手,“自你受伤以来,已有七日有余,派出去投石问药的人杳无音信,江湖中能治你双腿与心肺之人寥寥无几,仅有那么几人,却鞭长莫及,我不忧思又能做什么,只可恨我未曾修习过歧黄之术,不能为你分担……”
江湖之中,能治好蓝卿客的人,不外乎三人,却也只有三人,一者,医仙,却已逝世多年,不提也罢,二者,医圣梅殇晖,却人在医谷,远在边关,单是飞鸽传书就要几日,更不论从边关赶回京城,最起码也要几个月的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万一那些刺客再次出动,就晚了,三者,却是苗疆血巫,不过也是不能考虑之人,单是当年强行拐走血巫结亲对象穆少峰,就这一桩,便以足够血巫拒绝帮忙,更不论血巫缁株必报的性格,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够好了。
蓝卿客淡淡一笑,“自那日至今,那些刺客并未再出手,便已是最好的结果,我并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而将其他人牵连进来……”
方怀有些急切,“刑部未出案果,并不一定就是因为你的缘故,也许真是敌国卑鄙手段,说不定对方正在策划其他后续,也未可知?”
春雨连绵下了三日,才堪堪停了下来,这日,太阳含羞带怯的从云彩后露出来,照耀在被春雨洗刷过的大地上,阳光普照,春日的阳光最是惹人昏睡,几滴零零落落的雨滴从房顶的瓦片上滑落,坠在地上,发出清脆却又不响亮的响声,如敲击翡翠的声响般悦耳。
蓝卿客与李渊正在对弈,李渊抓耳挠腮,不得其要领,最终败于蓝卿客。
蓝卿客正要说话,不远处却传来喧闹之声,蓝卿客转身看去,只见白衣公子背光而立,远远与他四目相对,眼里满是疲惫。
方怀一步一步走到蓝卿客跟前,还不待说话,他自己便脱力倒在蓝卿客怀里,蓝卿客只是俯首看着方怀,默默不语,方怀仰着头,从胸襟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蓝卿客,蓝卿客接过东西,方怀便彻底晕死过去。
李渊一看方怀晕过去,忙起身欲去请御医,蓝卿客却道,“不用了,他只是太累了,休息一番便可”
方怀在逍遥谷前跪了七天七夜,最后晕倒在谷口,被逍遥派掌门带了回去,掌门有感于他的毅力和执着,最终,掌门同意将逍遥派镇派之宝血麒麟交给方怀,方怀拿到血麒麟之后,没有休息,马不停蹄的赶回去,于是,就发生了方怀晕倒在蓝卿客怀里一幕。
方怀自知蓝卿客是为救他而受伤,他心中愧疚,自然想方设法补偿蓝卿客,再得知蓝卿客心脉俱损、武功尽废、不良于行时,他比蓝卿客更加难以接受,一个武林剑客,若是没了武功,还算是江湖人吗?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突然间双腿被废,不良于行,谁能接受得了,方怀自认自己接受不了,可蓝卿客却不似寻常人,在他身上发生这样的事,他却悠悠哉哉,浑然不在意。
所以,自知晓无人能赶来医治蓝卿客,他便发挥一切本领,到处打听灵丹妙药或者医术超然的人,也算是老天眷顾,才让他打听到逍遥谷有血麒麟,于是,他不顾自己体弱,接连赶路,累死了四五匹马,才堪堪赶到逍遥谷,不待休息,便求见掌门,求药不得,便以诚心祈求,最终让掌门感动,赐药给他,又马不停蹄赶回来,第一时间将血麒麟交给蓝卿客,便不管不顾昏睡过去,全然是信任极了蓝卿客。
蓝卿客不忍浪费方怀一番心血,便服下血麒麟熬制的药水,血麒麟能够增强体魄,对体弱之人也很有效,于是,他趁方怀昏睡之时,喂他喝下血麒麟和天山雪莲混制的药水,替方怀养身。
第四十二章:陌上桑(3)
大辽耶律皇帝六十大寿,宴请各国来使,蓝卿客代轩帝出使大辽。
大金四皇子元安来宋和亲,竟要当朝右丞下嫁,朝堂震惊,群臣反对,以大金侮辱大宋右丞,纷纷奏请轩帝出兵征讨大金,轩帝冷静面对,方相淡然,允四皇子文武比试,若赢,他便以右丞身份下嫁元安,毫无怨言,若输,元安便另寻他人做妻。
“我欲娶右丞方怀为妻,以他为妃,此生不再另娶他人,不要子嗣”
四皇子元安一番话,让朝堂顿时炸开锅,大臣们议论纷纷。
轩帝沉闷不语,方相一脸淡然。
因为蓝卿客出使辽国,不在朝中,朝中多数人并未发言,也只是私下议论。
而方相一脉,自然没人愿意方相嫁于他国,先不论方相身为男子,怎能嫁人,如此岂非侮辱,再者方相身为大宋右丞,官拜一品,身居高位,又是一代贤相,百姓爱戴,可谓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智囊,如此人物,若是困于后宫之中与女子为伍,岂不是浪费,更何况是嫁到他国,所以朝堂上的百官,自然没一人同意,难得意见一同。
“胡说八道,方相身为男子,岂能嫁人……”
“没错,方相乃国之栋梁,岂能下嫁他人……”
“金国欺人太甚,莫不是以为大宋无人,才羞辱于我国……”
“末将愿出兵教训金国,让他们见识见识大宋武力”
……
……
待百官安静下来,轩帝才道,“四皇子也看到百官反应,你觉得朕会同意让方相嫁给一个他国皇子……”
四皇子元安也不沮丧,仍旧笑道,“本皇子要娶的是方相,又不是他人,其他人怎么看,怎么说,关本皇子何事,本皇子只听方相的决定,若是方相愿意自然最好,若是方相不愿,本皇子也不强求,只是这次和亲联姻,只怕无果而终,我大金满含诚意而来,大宋自然不能不给面子吧!”
听得元安话里的威胁,百官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没有人愿意打仗,即便是将军也不例外,每个人都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国与国之间瞬息万变,有时候只是小小纠纷,便导致两国交战。
方怀在元安殷切的目光中,看着对方,“方怀有幸能得四皇子厚爱……既然四皇子已然决定如此,方怀若是拒绝,岂不是不尽人意……素闻金国将士武艺非凡,料想四皇子自然不弱,而且身为皇子,文韬武略,必不可少,如此,本相许诺,三日后,在午门摆擂台,由四皇子一人对抗我大宋武将……武比若是赢了,便参加之后的文比,若是输了,便是输了……若文武皆赢,本相便信守诺言,以大宋右丞之名下嫁四皇子为妃……”
纵然百官不愿,也不得不妥协,反正大宋武将不少,那怕那四皇子当真武艺超群,也敌不过车轮战,说不定元安就娶不得方相。
元安也不觉得自己吃亏,欣然接受。
三日后,午门,武比。
由皇帝为审判官,百官观赛,武将参赛,京城百姓今日皆放下手中事务,围在午门观赛,只为一睹大金四皇子是有怎样本事迎娶大宋右丞。
方怀静静坐在帷帐下,嘴角一直含着一抹笑意,却又让人感觉不到他是真笑,还是公式化的带笑,毕竟方相温文儒雅,君子如玉。
眼看着场上四皇子元安打败一个个大宋武将,皇帝脸色不变,只是大臣们都能感觉到一阵低气压,而方相竟然仍旧面色不变,也不知道方相对于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看法。
毕竟方相身为一个男人,应该是不会愿意嫁给别人的,可偏偏他又是大宋右丞,身负重任,又有责任心,若是为了大宋子民,说不定方相真会舍身成仁。
元安站在场上,等着大宋武将上场,可却无人上场,一时间,场内极静,难道方相真的躲不过这般命运的捉弄吗?
元安环顾四周,嘴角含笑,在百官眼里,无尽嘲讽。
元安正要开口,却忽闻一阵箫音传来,飘渺缠绵,悠然恬静,箫声由远及近,众人只见一袭蓝衣凌空而来,衣袂翻飞,发丝飞扬,面如冠玉,柔指白皙,蓝衣人缓缓落在场上,与元安迎面而立。
一曲终了,蓝衣人收起玉箫,别在腰间,咸淡一笑,“四皇子武艺高强,大宋武将虽能在战场上浴血杀敌,却在江湖侠客手上讨不到好处,四皇子有高师教导,不如,由在下这个江湖人讨教一二,也算是公平……在下虽不是在朝为官,却身为大宋子民,身关右丞终身大事,也不得不尽一分力,不知四皇子觉得如何?”
元安虽然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他以为江湖人不论国家都不愿与朝廷有多少瓜葛,怎么会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本来就没规定不允许江湖人上场,他现在也不能当着众人面拒绝,只能同意,拱手道,“还请阁下报上姓名……”
蓝衣人悠然一笑,“蓝若淮不才,在此请教四皇子!”
元安眼眸一闪,“请!”
话音一落,他便出手,凌厉招式直冲蓝衣人。
蓝衣人轻轻松松闪开,衣袖翻飞,一道气墙抗住元安的攻势,元安一击不成,已失先机,心中早已翻腾,他心知对方武功不错,却没想到对方在自己一击之下竟能闪躲开并且伤不到半分,可见对方绝不是一般江湖客,他对自己的实力了解,在大金绝对是没有几个对手的,即便是大宋,他也以为自己很厉害,如今却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宋绝不是弱国,以前以为大宋尚文贬武,如今看来,大宋人才济济,只是未曾显露。
元安提起百分精神,再不敢敷衍应战,他不能输,因为这次大宋之行,是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蓝衣人不屑于与元安纠缠,五招之内,还是在处处避让的情况下,击败元安,元安从擂台上掉落在地,振起一层灰尘。
元安抬头看向场上蓝衣人,四目相对,对方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却觉得遍体生寒。
蓝衣人对他拱手道,“承让!”
那眼里满是笑意,却不达深处,冷澈非常。
午门一比,四皇子元安败于蓝衣人,和亲之事搅黄,未能完成任务,元安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技不如人,能怨谁,和亲一事自然不能再提,元安却以未曾来过大宋,想要在京城游玩一番,由方相作陪,为了两国邦交,皇帝只能同意。
李渊和郭书衡刚回京,便被皇帝暗中派往西南,朝中局势晦暗,皇帝极为重视边防,却不在朝堂说起,只在御书房与几位大臣秘密详谈,详谈内容却是不曾外流。
在方相陪元安玩转京城时,皇帝密传大将军客玄。
客轩跟着马公公步入御书房,马公公退了出去,客玄跪拜,“客玄拜见皇上!”
“起来吧!”上方传来皇帝的声音。
客玄起身,便看到在上座专心批奏章的皇帝,和皇帝身边研磨的礼部尚书,还有右边喝茶的蓝卿客。
客玄不知道皇帝传他做什么,只能低头沉默。
过了一会,皇帝放下奏章,活动了下筋骨,绕过案桌,在屋内度步,良久,才言,“客玄,你在西北边防有多少人马,是否忠于你一人?”
客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跪在地上,没有丝毫惶恐,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末将久在西北,二十五年有半数之多,边关将士与末将关系较好,末将有难,他们必不会放任不管!”
若是其他将领,被皇帝问这么个问题,只怕早就心惊胆颤,以为皇帝想要剥削兵权,杀一儆百,自然撇清一切干系,可偏偏皇帝问的是客玄,看上去老实巴交实则缺心眼的客玄,也就他会这般吐露事实,交待的一清二楚。
其实,这世间有那个人是真的单纯,不过是伪装罢了。
客玄在人前,从来不是喧哗取众之人,从不巴结人,不为强权,没有官架子,与将士们一个锅里吃饭,一起训练,虽然不苟言笑,毫无乐趣,却是难得什么都看的清的人,所以,客玄才敢这样对皇帝交底,因为他知道皇帝不会杀他。
皇帝沉吟片刻,摆摆手,礼部尚书过来,交给客玄一样东西。
客玄拿过来,展开一看,心里一惊,面上毫无动静,“皇上想要末将如何做?”
皇帝赞许的看了眼客玄,“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好,这次他们欺人太甚,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就不知天高地厚,区区几国竟然妄想吞并大宋,痴心妄想,大宋多年来与他们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竟然毫不知足,我大宋也不是好欺负的,既然他们不仁,休怪我不义……客玄,西北你最熟悉,这次由你坐镇西北,势必守住边关,以备不时之需,防患于未然……”
客玄朗声道,“客玄领命!”
皇帝虚扶客玄,客玄站起来。
皇帝又道,“既然你要去西北,西北局势也要清楚,莫要做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蓝公子出使大辽,收获颇多,你且听他说说。”
闻言,客玄看向蓝卿客,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波澜不惊,蓝卿客放下茶杯,“此次大辽一行,借辽皇大寿,可得知大辽分为三股势力,辽皇年老,权利架空,太子耶律行,为辽皇与元后嫡子,颇得喜爱,朝堂之上,支持太子的大臣皆是旧臣,辽皇年轻时励精图治,年老之后,专心与求取长生不老,每日身居宫中炼丹求药,不闻政事,朝政皆交与太子掌管,太子性格暴虐,眼高于顶,虽有手段,却与朝臣相交不好,看不起巴结人的大臣,不敬老臣,蔑视新人,若他为皇,必为暴君,是故朝臣多看不好他,就连一些老臣,也因为他的孤傲所得罪,而放弃支持他上位,二皇子耶律光,自打出生便身体娇弱,常年喝药养身,从不出席任何宴会,属于隐形人,三皇子耶律明,待人和善,为人低调,办事效率,品行高洁,与大多朝臣相交甚好,是以,大臣们除却中立,大多支持三皇子即位,三子之间,胜负已分,只待辽皇一命归西,若传位诏书上书太子,那些托孤大臣也能颠倒是非拥立三皇子上位,大辽局势动荡,内患不断,无暇外顾,不足为惧……然后是大金,此次大金四皇子来宋表面和亲,实为打探消息,西北三国联盟,由大金发出联盟书,可见其狼子野心,西夏与大宋交好,如今肯与大金联盟,不外乎被人挟制,亦或是障眼法,西北三国,除却西夏大辽,并非是真心实意与大宋为敌,大金实则并不为虑,大金打得是好主意,想要大辽与西夏同大宋纷战,好坐收渔翁之利,想得到美,西夏大辽也不是傻子,出力不讨好,为他人作嫁衣赏,平白与大宋为敌……不过,棘手在于,大金竟然与西南达成共识,想要南北夹击,西南乃蛮夷之地,巫蛊之术盛行,地势险峻,不好攻破,只能防守,一旦失守,便会长驱直北上,为祸大宋,所以,重点边防在于西南,西北只要将军坚守不出,不论他人如何叫嚣……必要时,从内部瓦解,不费一兵一卒最好,让三国内乱,西北之局则解……西北土兵瓦解,西南则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