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利剑出鞘之声铮铮,容熙身边的侍卫拔剑而立,迅速与疾冲而来的燕国武士厮杀开来。
“轰轰轰——”忽然山石迸裂,一时间天地震动。
居然是炸药!瞬间,飞沙走石从山坡上翻滚而下。
“有埋伏!”侍卫长声嘶力竭地叫喊,“我们中计了,快救王爷!”
然而,他的吼声瞬间被淹没了,滚石轰然坠下,势如破竹,容熙的身影淹没在烟尘飞土之中。
“王爷!”
混乱中,慕隐兮忽然在一片轰鸣声中疾步冲过去,双掌猛地在容熙背上一推,容熙避过了背后一击,身子却直直向着低洼山洞滚下。
只听得一声巨响,千斤巨石迎头压下,“轰轰轰——”竟死死卡在洞口,两人尚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封住去路。顿时,乱石碎裂,迸飞如剑,夹杂着烟尘土屑从头顶落下。
眼前就此黑了下来。
醒来已不知何时,入眼之处,触手一片昏黄。暧昧不清的光色。
他伸出手来,在身边摩挲着,忽然摸到了一个温热的身子,容熙急忙将慕隐兮抱紧了,指尖不自觉地抚摸着慕隐兮的脸颊,触手一片温热。感觉到怀里之人稳而有力的心跳,他慌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抱一摸,慕隐兮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了,刚睁开眼睛,就立即抓紧容熙的手臂,颤声道:“王爷可有伤到?”
他为人平和冲淡,鲜有情绪起伏,此时却浑身颤抖,显然是担心到了极处。容熙心头一热,温言安慰:“放心,仗着习武的底子,只是几颗石子儿,还伤不到我。”
慕隐兮却不信,仍是细细打量着容熙,半晌终于放下心来,想要说些什么,喉头却猝然一甜,一口血直喷了出来。
容熙大惊,二话不说,急忙扯下慕隐兮的青衫,赫然见到后心上一片瘀伤,颜色已然紫中带黑,才明白方才闪电火石间,重伤了他。
“不碍事的。”慕隐兮微微笑了,牵起一阵低咳。
“怎么会没事儿?”容熙低吼,他看了看眼前面色苍白如纸之人,一钩手,将他搂在了怀里且牢牢地抱住,怎么也不放,心中满是伤痛。“我总是连累你,对不住。”
“王爷言重了。”慕隐兮淡淡一笑,缓缓推开了他,“此刻王爷还是赶快看看,我们置于何种境地吧。比起这个,我的一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容熙还要再看看,慕隐兮摇摇头,他终是一叹,扶着慕隐兮靠在石壁上安稳地坐好,举步走到已被封住的洞口前,运气于掌,陡然间挥掌向前。“啪!”地一下,石壁毫无松动,反而容熙踉跄退了几步,哇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王爷!你怎么了?”背后传来慕隐兮的惊问声,一双手已然扶住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地为他顺气。容熙急喘了几口气,终于挤出一个苦笑:“这巨石重于千钧,凭我一人之力想要劈开它,无异于痴人说梦。”
“燕国为巩固皇兄江山,终于对我出手了。不过,这千斤巨石,咱们虽说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你说这算不算是天意弄人呢?”
“可惜了王爷身边随侍的侍卫们。估计此时,早已被毁尸灭迹了吧。”慕隐兮垂下眼睫,叹息一声,“好在我们还有一息以待来援。”
“你认为,会有人来救么?”容熙忽然抿唇一笑,目光雪亮逼人。
慕隐兮不再言语,容熙也是默然,半晌握住了身边人的手,“终究,还是你在我身边啊。”
紫光殿。
一帘轻纱之后,白清轩靠在床上,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眉目间的神色宁静如窗外烟雨,温柔婉转。
雨声轻灵,滴滴嗒嗒地,一叶水寒。
黑欢从殿外踱步而来,步子很慢,走了很久,才踱到内殿,立在帘子外,似是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白清轩抬眼,“如此神思不宁,出了什么事?”
黑欢立在原处,踌躇许久,终于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白清轩一眼掠过,神色一凛,那是来自王府之信。
“王爷既然有事,为何你不把信给我?”白清轩长眉一挑,“难道信中有什么机密之事,又或是你看过了,觉得于我不利?还是……”他的目光陡然一冷,“你已经不相信我了,觉得我会倒戈向容桓?”
话音未落,黑欢忽然浑身一震,就那么跪倒在他床前。
白清轩一惊:“这是怎么了?”劈手夺过信,白清轩只读了几个字,脸色一变,从榻上坐起身子,身体因为惊诧而颤抖。
“燕国计划要杀了王爷?”
黑欢眼神闪烁:“这一次,请公子务必要救救王爷!”
“圣上呢?圣上可知道了?”白清轩急急问道,已然掀被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向着殿门走去。
“圣上怎会不知?”黑欢咧嘴冷冷一笑,“慕容铮早已视王爷如鲠在喉,然而他再怀恨,亦不敢在我大夏境内放肆,可是这一次事情发生了,剩下的还用我说吗?”
白清轩一愣,心念一转,眯起眼睛:“容桓若想除去七爷,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最后一句清晰无比,仿佛冷剑寂寞已久,终于铮然出鞘。
黑欢伏在地上,半晌抬起头来,逆着日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天色苍茫,日光昏昧,而石洞之内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
容熙身子震了一震,缓缓苦笑道:“越来越暗,眼瞧着是日暮了。多年之前,你我二人曾在黑暗中苟延残喘,如今,竟又重回窘境了么?”
慕隐兮闻言,神色一震,握紧了袖中手,半晌抬起头来,定定注视着容熙,伸出手按在容熙手上,一字字道:“若有不测,王爷万万不能死,哪怕用尽手段,也要脱险!”
“你我一起来,便一起走。”容熙截口而道,目光在微弱的光线里灼灼闪亮。
慕隐兮眼波流转,幽幽落寂,是唇边一丝苦笑。
“隐兮。”容熙叹一声,“你可知,若少了你,我仿佛自卸一臂。”
慕隐兮轻轻叹息:“王爷言重了。我只恨书生无用,不能披坚执锐,助王爷脱离险境。”
“我怎会舍下你,莫要多心。”容熙抓紧了慕隐兮冰冷的手。
执手,凝眸,对视。而后,慕隐兮垂下了眼眸。
“世上还有什么是王爷舍不得的呢?”他淡淡笑着,心中似喜似悲,千万种情绪汹涌而来,却是一片寥落,“王爷此生心之所系,惟有,惟有——”
“隐兮,我心里有你,始终有你。”容熙闭上眼。
“王爷仍不肯与我说实话么?”慕隐兮轻轻摇头,只剩一声叹息。
黑暗中两人静静相偎,无声而亲密。彼此的温热暖了彼此心头的冰冷与绝望。心思百转,连身上的苦痛仿佛都缓了许多。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听得怀里弱弱的声音响起:“王爷。”
容熙缓缓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慕隐兮脸前:“隐兮,要跟我说什么?”
慕隐兮只觉容熙温热的呼吸全扑到自已的脸上,又麻又酥,一颗心仿佛就要沉溺其间,然而脑海中却有念头在瞬间划过。
“王爷,”他缓缓露出了笑意,“你饿吗?”
容熙叹口气:“怎会不饿。”话说了一半,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睛变得雪亮,“隐兮!你怎可这样想——”
“我说过,要王爷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哪怕——”
“你休想!”容熙铁青着脸怒吼,“我就是活活饿死,也不会吃你的肉!”
70.觉来却与君相别
东风过尽归雁,不见客回。
勤政殿。
望着负手不语的容桓,白清轩已是第三次低声叹息。
“容桓,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能准许我带人去救,你会答应吗?”
容桓眸色幽深,寒芒闪烁,“告诉我理由。”
“王爷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白清轩冷定,坦然无畏地直视着容桓,“六年前,若不是王爷安排人手,我早已死于沙场。”
容桓眸色又深了几分,半晌低叹:“你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记恩不记仇,你忘了容熙是怎么利用你的了?”
白清轩神情黯然:“他……他只不过是个求不得的可怜人。”
容桓不语。
恨,无疑是恨极了容熙这家伙,八年来始终不曾减去半分的恨。如今这蚀骨的恨意中要渐生感激,他做不到。
可是,容熙救了濒死的朗墨,并治好他一身的伤病,不管出于任何理由,这是不争的事实。
若是那一日朗墨真的死去,便没有今日两人的重逢。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要承容熙的情,这情,尽管不想承,他却不得不承认。
而且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份恩情,早已是白清轩心头的一份负担,如影随形。
一声长叹,容桓知道自己已是释然。
“唉。”容桓心疼地抱住他,“就这一回,你还过了恩情,就再也不许提他,知道么?”
白清轩轻轻环住容桓的背脊,低声道:“多谢。”
“说这些干什么。”容桓释然地微笑,转头吩咐剑谜,“传朕旨意,金吾卫全体出动,与王府之人一起出城寻找容熙下落,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清轩飞身上马,临走,回首一望,傲然一笑。
眸子里清华万千,那神态,似是恢复了当年少年朗墨的模样。
那么神采飞扬,那么高贵倨傲。
他看着容桓,却不真切,只是稍顿,手腕一震,马儿仰头长嘶,一跃向前,转眼间,宫门已在身后。
“他总说自己变了,其实,还是原先的模样。”容桓在玉阶之上负手低叹,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来,“他是朗墨,永远是我的朗墨。”
细雨中,红尘一骑来,身后金吾卫紧紧跟随。
路上行人为这景象而震颤,纷纷退避路边。
大路人马掀起了烟尘万丈,在王府门前翻身下马。
“白公子!”见他风尘仆仆而来,陆寒洲一惊,凝重的面色上现出一丝喜色,“你来了,圣上那边——”
白清轩抬手阻住了话头:“我既然来了,闲话不提便罢。”一面与陆寒洲向着府内走去,“如今,将军打算如何?”
“搜山,就是把整个洛山翻个遍,也要找出王爷。”陆寒洲咬牙说着,拳头捏得咔咔响,“那些胡虏贱种,胆敢谋害王爷,我只恨没有随侍左右!”
“确定王爷不是被燕国人掳走,出了漠北?”白清轩道。
陆寒洲点头。“公子放心,消息一传来,我立刻派人暗中在城门驻守,未见任何燕国人出城,足见王爷还在洛阳!”
白清轩神色一振似受了鼓舞。“如此便好,事不宜迟,你我赶快出城!”
一行人跨上骏马,由王府后门而出,直奔后山而去。
石洞中,两人互相依偎着,身子倦极,不知不觉间,已经沉沉睡去。
容熙感到身上的凉意,木然地抬起手臂,怀里的慕隐兮还在昏睡之中,呼吸匀称而真实。
“王爷!你在哪里——”
忽然间,有微弱而遥远的声音传来。
容熙浑身一震,侧耳听去,果然是有人来了,心头狂喜,他冲到洞口,疯狂地拍打着石壁,嘶声竭力:“我在这儿,我在这里——”
天外忽然一记滚雷,这微弱的拍打声,到底抵不过雷霆之击。
几道惊雷声过,呼喊搜寻的声音,渐渐地远了。
“不,不!”容熙目欲龇裂,几乎一口血就要喷出来,重重地击掌于石壁之上,指尖蓦地贯入了石中,鲜血淋漓!
“王爷。”身后传来轻如梦呓的低语,“让我来吧。”
陡然间,浓重的血腥味笼罩了下来。
“你做了什么?”容熙心头升起一股不详之感,黑暗中摸索着过去,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上湿湿热热的,凑到鼻下,刺鼻的味道。
是血,粘稠温热的血。
“隐兮!”他大叫一声,向着人扑过去,慕隐兮手里握着一块碎石,正在一道一道的割开手腕,血持续不断地涌来出来,染红了一袭青衫。
“我听说这片密林中,栖息着许多毒虫,生性嗜血,惟有以血做引子,才可令它们蜂拥而来,然后,然后——”
“然后,前来寻找你我之人,见这毒虫聚集,就会发现你我踪迹。”容熙胸口如受重击,“你怎么这么傻!这样做你会死的!”
胸口气血翻涌。
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惊惶,尖叫着呼啸着向自己扑来,窒息的痛,占满了身体每一处神经,不死不休。
容熙张了张口,艰难地抽着气,任他平时口舌伶俐,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的,紧紧的,抱紧那具清瘦的身体。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自己颤抖的灵魂。
指尖抚摸他的脸颊,容熙颤抖着吻上了慕隐兮的唇,他的唇边犹有一抹浅浅血丝,腥味在容熙的唇齿间蔓延,仿佛一团火,顺着舌尖一路燃烧了下去,心头都为之颤栗。
“隐兮,隐兮——”容熙喃喃着这个名字,声音惘然低迷,带着无边无际的痛。
“我说过,要你活下去。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慕隐兮轻叹一声,仿佛用尽了力气,指尖一松,碎石掉落在地。
“你怎样了?”容熙捏紧了他的肩膀。
慕隐兮吐出一声叹息,温热的气息绕在容熙怀里,然而那具躯体越来越冷,容熙心中陡然一凉,“隐兮!千万要撑住啊——”他心头震颤,大吼一声:“长剑尚未出鞘,你这剑鞘怎可先死!”
“剑鞘衰败,可再锻造。可是,剑却只有一把。”慕隐兮抬起脸来,清澈如昔的眼睛忘定了他,轻轻说道:“此一回若是绝路,必是我先一步踏过,你万万不可。”
“我即使死了,地下若知你亦死去,我必然死不瞑目——”
语声已微不可闻。
手指蓦地抓紧了容熙的衣襟,然后,垂了下去。
暮色之中,野云四合,偶有惊雷滚过,一声一声,仿佛陷入绝境之人,嘶声竭力的呼喊。
白清轩勒马调头,望眼欲穿。
从晌午到日暮,他们已将整个洛山寸寸踏遍,而那人却仿佛平地蒸发一般,杳无踪影。
陆寒洲却依旧带人策马狂奔,穿过重重密林,赫然一片草地,平芜尽处,冷山矗立。
一行人心头颤栗,一片山壁,哪里有人迹而过?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预兆着不详的结局。
忽然间,幽暗间传来窸窸窣窣之声,诡异至极。
陆寒洲与白清轩在马上对视,彼此眼底都是惊诧之色。
今日既非万虫出谷之日,为何这些毒虫倾巢而动,难道是因大军前来,作为饵食么!
心念未落,四野里窸窣响声骤然间近了,只见千万条毒虫在草丛间迅速爬行,一时间,满耳都是这种摩擦的细碎响声,令人背脊发凉,不寒而栗。
“他奶奶的,这些虫子怎么都跑了出来!”陆寒洲怒喝一声,蓦然勒马,马儿仰首长嘶,鼻子里呼呼喷出热气,显然惊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