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凛倒不需夏渊再拿钥匙,一剑劈开了地窖的封门。众人还没站稳,就感到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毒啊,地窖里的食物都染上了毒!”
夏渊眼睛微微晃动,却见宁凛转过身,冷道:“近日来的中毒之事,我一直都有疑虑,为什么天天在雾墙周围奔波的夏盟主没有中毒,深居在楼内的盟众却中了毒,这太没有道理了。内力深浅的说法不能服众,可这地窖里的玄机就未必了!”
“怎么回事,如果这地窖里透入了剧毒,那我们这些日吃下去的又是什么……”
“我们中毒是因为吃下了了染毒的食物?!”
宁凛剑指夏渊,“这个嘛,就叫我们好好问问掌握着地窖唯一钥匙的夏盟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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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深地。
秦又白只觉得浑身上下散架了一样的疼痛,脑子里嗡鸣不断,许久才吃力的睁开眼。
“啊,你醒了!”屠安的头出现在秦又白的视野,周围的风声水流渐渐渗透入五感,秦又白努力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谢天谢地,醒了就好,你中了致幻迷药,而且是好大的分量,我还担心你会一直这样昏迷不醒呢。”屠安把他扶起来,又喂给他一瓶清丹露,秦又白这才感觉好受许多。
“这是哪……”
“还在林子里,我发现你的地方周围草木都沾满了剧毒,没办法只好把你抱到这块干净地来休息。你怎么会中致幻迷药,是谁对你下的手?”
“是天水教……”秦又白想到史巫奇最后离去的背影,虽然留给他的是地狱一般的噩梦,可到底也没有取走他的性命。秦又白忽然醒悟,“我、我昏过去了多久,他们带了剧毒要去对付武林盟,我们得快点赶回去……”
“哪都不能去!”屠安摆出医生的架势,把秦又白按回原地,“你以为中了致幻迷药是吃糖豆吗?这种迷药对精神会造成极大的损伤,至少要卧床数天才能缓过劲儿,虽然只是造就出虚假的梦魇,但形态意识堪比真实,弄不好你的记忆都会因此遭受长久损伤。”
屠安恶狠狠往秦又白嘴里塞了一枚药丸,继续道:“何况你中的剂量还如此之大,我赶来时可吓了一跳,生怕救不回来你。总之我不管那边有什么事,你现在是我的病人,就得好好歇着。”
秦又白无奈的推拒,“屠先生你也说了,那致幻迷药所呈的不过是一个噩梦,是假的,既然如此……”
“如此也不可能叫你任性妄为。”
秦又白忽然说不下去了,嘴唇抖了抖,蓦地抓住屠安的手。“你、你刚才说什么,屠叔叔你再把你之前的话重复一遍?”
屠安不知道秦又白忽然发生了什么,也没去计较他突然之间的称呼变化。“我说中了致幻迷药会对人产生极大的损伤……”
“不、下一句!”
“虽然只是造就出虚假的梦魇,但是堪比真实,弄不好你的记忆……”
秦又白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下去,“假的……?”
“没错啊,致幻迷药给你带来的当然是虚幻,所以千万不要沉迷其中,因为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也不可能发生。”
秦又白像不认识屠安似的抬起头,痴道:“所以我在梦魇中见到的一切……都是凭空设想出来的?不曾存在?”
屠安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的,根本不曾存在过。”
57.战与战
秦又白颤抖的将手埋入长发,整个人拼命缩成一团,不住的剧烈颤抖。
屠安不禁乱了手脚,“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又白不说,只是一味的抱住脑袋呜咽,似哭又似笑,只听得屠安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开口说话啊,你这孩子……唉。都告诉你了致幻迷药是假的,是骗人的,你何苦还要把自己沉浸在那种噩梦里呢?”
“屠叔叔……”秦又白没有抬头,只有埋首的膝盖间发出沙哑的声音,“如果一个人先后中过两次致幻迷药,那他看到的梦魇……会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屠安皱眉道,“这药的药性虽强,可局限也大,很容易叫人产生抗药性,所以一直未能被广泛使用。如果有人多次中这迷药,就极有可能会识破,这便依据个人的资质了。”
林中静谧一片,车夫与随从跟过来,却没有人敢轻易说话。屠安在等,很多时候静置就是最好的处理,纠缠的情感,骨血相连的恩怨,人们总需要一遍又一遍的思考才能真正的冷静下来,所以很多时候只能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秦又白才迷蒙的抬起头,屠安蹲下身,温柔道:“感觉好点了?”
秦又白没有吭声,红肿的眼睛还残留着薄薄的水汽,只是这双眼里第一次盛满了无助、迷茫、还有许多真相揭露后的难掩哀戚。屠安没忍住,上手揉了揉秦又白凌乱的刘海,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眼前受伤的少年忽然叫他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疼惜来。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孩子。他也是跟你这般骄傲又要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会一门心思做到底,就算被别人中伤也绝不轻易气馁。每回受了伤后,也不肯轻易向别人倾诉坦白,只是自己窝到角落里默默舔伤。”
“不过……”
屠安没有再继续,地上的秦又白微微扬起眸子,光彩汇拢,一点一点打起神采。
“屠先生,我们走吧,武林盟现在正在面临危险。”秦又白摇晃了一下站起身,没有接受旁人的搀扶,走了两步,深深呼一口气,眼中茫然渐退,反而蕴生出一种暴雨落幕后的平静。
车夫赶紧驾车追上,屠安默默看着秦又白挺的绷直的背影,想起自己刚才欲言未尽的话——不过……那个人总能在心底清楚的明晰爱恨,从不让自己长久的沉溺于伤春悲秋,简单,直率,韧而复强。
这一回,屠安没有再拦阻秦又白,所有人都坐上马车,飞快的赶回武林盟。饶是他们彻夜不眠的疾行,到达武林盟还是花了几日时间。接近临州时,屠安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因为周遭林地的鸟兽仿佛在一夜间遭到灭绝,马车飞驰着穿林而过,却没有惊起任何鸟雀,更没有听到一丁点属于活物的响动。
结合秦又白之前所说的情况,屠安临时制了不少解毒药剂给车上的人服下,越是靠近城里,这种死寂的氛围就越强烈,临州城内空荡荡的大街上不见一人,家家闭户,好像外面有洪水猛兽一样避不敢见。
远远的,他们到了,还没见到武林盟占地广阔的驻地,就有刀剑打斗的声音激烈的传来。
只见武林盟的外围,十多个人战成一团,这里面有一部分是跟随史巫奇的天水教众,另一部分则是统一身着黑衣的高手,两方人马刀剑相向,正打的不可开交,地上满是残落的兵器和余毒。
秦又白认出来了,这些黑衣打手乃是武林盟盟主身边的影卫,各个武功高强,带头的正是小卓。只是天水教凭借毒蛊和圣虫之助,竟能与这些影卫勉强分庭抗礼,让战况持久的陷入胶着状态。
屠安随后赶来,一眼便惊呼:“九曲毒瘴!”
秦又白顺着屠安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团长达数百米的紫色雾墙高耸在武林盟当中,雾墙过境的地方满是残毒,亭台楼阁皆被严重腐蚀。整个雾墙呈弧圆状,如花圈一样将武林盟环绕一周,照剧毒腐蚀的痕迹来看,这雾墙正在往正龙庭方向缓缓聚拢。
武林盟外只见盟主的影卫,那其他人呢,莫不是还在里面?
秦又白刚想抬腿,就被屠安从后面抓个正着。“不能过去,那是九曲毒瘴,是真正的医神留下的九曲毒瘴!你只要沾上一点点就会化为血水,神仙难救!”
秦又白嘴唇咬得通红,怒而一转身,加入人群的打斗,刀尖直指战团中心的史巫奇。
史巫奇见到沧海明月刀亦是一惊,惊险躲过秦又白一击,皱眉道:“小芹菜,你居然这么快就摆脱了致幻迷药……”余光撇到远处的屠安,史巫奇眼神一晃,再对上秦又白时便多了几份了然:“小子,你运气可真够好的,每逢生命危险都能有贵人助你化险为夷。”
秦又白没空与他多说,“史巫奇!收起你这九曲毒瘴!”
“哼,可能么。”
“天水教已经不存在了!就算你把武林盟灭的片甲不留,天水教也不会回来了,你这样滥用毒雾会害死临州城多少无辜的人、犯下多少杀孽你知道吗!”
“那又如何呢,”史巫奇挥手洒出一捧黑云甲虫,挡住秦又白的又一轮攻势,“我史巫奇原本就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天水教,大约于这世上也无甚关联了。如今恩德相报,也不过是这辈子不想徒欠天水教一份情而已。”
“你胡说!你若真有心还情,为何一开始天水教被灭的时候却无动于衷,待天水教不存在后才拿武林盟上百条人命去偿还!”
“呵,随你怎么说。”
屠安被隔离在战圈外,看的不甚清楚,几次想靠近点去瞅史巫奇,但都被天水教人的凛凛剑光给逼了回来。那个叫史巫奇的人看起来好面熟,是他的错觉么,加之那个人还会操驭九曲毒瘴,难不成他会是……
“屠先生小心!”影卫一把推开屠安,堪堪避过两枚飞针。屠安知道自己在这儿只能活活成为大伙儿的累赘,可他就是怎么也放心不下,想多瞧史巫奇两眼。偏偏秦又白此时也陷入了围斗,两人相隔太远,与他一时半刻交流不得,屠安急的直跺脚。
史巫奇后仰翻空,圣蛛顺势喷出一道有力的毒液,把秦又白逼退两尺。
“小芹菜,我虽然不曾想到你能这么快脱离致幻迷药,但你如今赶来也是晚了,武林盟内注定无人生还,秦律也好,那位夏盟主也罢,最终都会化为一滩血水,死无全尸。”
“那么戚欢欢呢!你就不顾及戚欢欢的死活吗!”
史巫奇皱皱眉,“我说过我不认识什么戚欢欢,你别想用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分散我的注意。”
沧海明月刀划下清亮的光芒,秦又白一刀干脆利索的挑断了圣蛛的小腿,大声道:“你不认识戚欢欢,那你不知晓苗疆医神吗!戚欢欢可是医神的亲生女儿!你用却要用这九曲毒瘴害她性命?”
史巫奇一愣,任秦又白削去了自己飘起的发梢。
秦又白一击得手后气竭落地,继续扬声:“现在戚欢欢人就在武林盟内,如果你还惦念着手中的九曲毒瘴是医神之物,就快把这剧毒收起来,兴许还能避免大祸!”
史巫奇并没有出神多久,很快冷笑道:“听你在胡言乱语,如果你这么想让武林盟的人早点去送死的话,那我就成全你——”
史巫奇跳至圣蛛头顶,手指架在嘴唇前,虚空的做出吹笛的动作。蜂蛊一样的嗡鸣从漫山遍野传来,不过预想中的大批蛊虫并没有出现,秦又白忽然感到耳边一凉,只见武林盟方向的九曲毒瘴忽然发生剧烈震动,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往正龙庭方向紧缩!
“不!”秦又白双刀挥斩,雪色的刀光劈天裂地,圣蛛驮着史巫奇避无可避,只好腾出两只前腿试图阻拦,鲜血飞溅,毒血溅出三尺来高。
然而不管秦又白如何厮杀,都无法阻拦九曲毒瘴逼迫的脚步,秦又白急的两眼发红,一个不留神,背后惊险的擦过一排毒箭,原来远处的天水教人看到史巫奇受袭,开始对他包围射出淬毒的箭矢。
秦又白运起轻功身形如游,飞快的穿梭在毒物与箭雨当中,慌乱间,他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所藏的东西,有夏渊交付给他的避毒珠,还有……他从武林盟中带走的定魂珠!
秦又白心头猛然一亮,忽然间通透了。
天水教人还未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胸口被刀背重重一击,狠狠跌了出去。其他的天水教人这才发现秦又白不知何时摸到了他们这边,慌忙放弃弓箭迎击,不过手忙脚乱,很快就被秦又白打的退败连连。
秦又白捡起一只最大的弓箭,在影卫的掩护下,转身大喊。
“史巫奇——”
正在操驭九曲毒瘴的史巫奇缓缓睁开眼,就见秦又白站在高高的树杈上,臂间弯弓如满月,整个人在纷飞的战火下迎风而立,飒飒白衣宛如神祗清仙。
“——你看清楚这是什么!”
只见满弓的箭头上,一枚硕大的珠宝正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异香扑鼻,连周遭毒烟雾霭都不能遮掩其分毫光华,这宝物不是旁的,正是史巫奇心心念念的定魂珠!
史巫奇动作一滞,然而不等他再有任何动作,秦又白紧指陡松,长箭脱弦,如银河破冰,如天光乍亮,带着定魂珠飞冲向武林盟方向的九曲毒瘴中!
眼见定魂珠就要冲入毒瘴,史巫奇来不及多想,本能的大手一捞,就在长箭接触九曲毒瘴的一刹那,瘴气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长箭所经过的前方,毒瘴开始飞快萎缩,眨眼退让出一条深邃狭长的破洞,带着定魂珠的箭矢就这样通坦无阻,流星一样从毒墙中瞬间穿越,毫无损伤。
然而不等毒瘴将这破洞封堵,狂风一样的刀气紧随而至,屠安瞪大了眼睛,竟是秦又白紧跟在那只箭矢之后,整个人拧身似月练,一同穿过毒墙的破洞进入了武林盟!
“秦公子!”屠安在外大喊,秦又白的身影消失在九曲毒瘴中后,破洞终于彻底恢复,再次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威武毒墙。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定魂珠的露面,激射的箭矢,箭矢后紧跟的秦又白,种种行动一气呵成,等众人回过神来,秦又白已借势冲入武林盟内,而紫色的毒瘴依旧拦阻在所有人面前。
武林盟内,血流漂杵,厚毒弥漫。吴领主带领的盟众与宁凛的手下正激烈交手,还有一部分因为事态陡变而丧失了信念的人,正挥舞着刀枪绝望的想冲出越发紧收的致命毒瘴。
数轮激烈的打斗过后,夏渊与宁凛二人终于脱离了乱战的人群,一前一后来到落星湖畔。
落地后,夏渊默默抹了一把肩头,入手是暗暗的腥红,一道狭长的伤口从他的肩头一直划到了腰骨,染透了冬日里厚厚的衣衫。
“原来刀上有毒。”
“哼,你当真认为我宁凛是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么,”宁凛擦去嘴角血渍,得意的抬起下巴,“我知道,我的剑你一定能躲过,所以这毒,必须要下在你不能躲也无法躲的地方——比如秦律的刀,比如秦又白的刀。”
方才鏖战正酣时,秦律突然率人出现,及时控制并带走了一部分失控的盟众,亦把长刀指向了夏渊。
夏渊对秦律深怀愧疚,但并不意味着他要在此时此刻交出自己的性命,即便是赎罪,也不可在这武林盟生死存亡的关头。于是情形急转直下,夏渊以一敌二,不论是狠绝无情的宁凛还是一言不发的秦律都对他招招逼命,偏偏蛊毒却在这个时候爆发,叫夏渊露出了一瞬间的破绽。
宁凛故意放下了速度,秦律紧绷着脸,死死封住自己所有内心与表情,举着长刀一步一步逼近夏渊。面对这个欺瞒了自己十多年的人,秦律自问对夏渊无从亏待,处处袒护,事事上心,甚至不止一次故意冷淡了与秦又白的关系,可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一个天大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