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北冥剑气直接穿透了人的血肉。冷冽如同天山冰雪般的剑气直接刺穿了人的肌理,将寒意弥漫到了四肢百骸!
温热的鲜血被北冥剑气冻结,许多竟然在半空中被结成冰凌,掉在地上碎裂开来!
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溅在了白发道士的侧脸上。
此时此刻,一直紧闭的眉眼,慢慢地睁开了。
第六十九章
锋利的剑气带着刺骨的寒意,轻易地挑开了本来就已经破碎的肌理。腥浓的鲜血还未喷涌而出,便有许多被凝结成冰,坠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夏栖风的身体如同一片落叶一样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巨大的冲力能让骨骼断裂。他躺在地上,甚至连挪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远处猛地传来疾步上前之声。随着那人脚步声的接近,冰冷的剑气化作幽蓝的光芒闪动着,带着冷然的攻击气息向他冲了过来!
蓝盈盈的光芒映照在偌大的地宫之间,将漆黑的屋顶映得盈盈若若,仿佛映着粼粼的水光。
他动不了了。
浑身上下已经失去了知觉。
右侧的肩胛骨已经断裂,腰部也受到了重大的创伤。除此之外,他的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就连脸上都是一道一道的血痕。
李忘生那一击声势浩大,北冥剑气带着强大无匹的力量向自己席卷而来。这本来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的一切,在夏栖风的眼里,却忽然慢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那凛冽的杀意,感受得到自己的血液在汩汩地向外流淌;随之一起流淌出体外的,还有自己的生命。
……
“这血蛊之术需要以你体内鲜血为引,日日喂服蛊虫长达七七四十九日,血蛊方成。”五仙教的灵蛇使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淡然而冰冷,仔细看来却夹杂着些许犹豫,“一旦蛊成,便要与玄清霄道长共享生命。你们双方倘若有一人死去……另一方也绝不会独活。”
“我不会让他死的。”他听见自己喃喃地说,语气中夹杂着让自己都害怕的疯狂和占有欲。但是他明白,他已经站在了绝望的深渊里,四周都是漆黑一片。而血蛊之术则是这漆黑深谷中唯一的光亮,哪怕它会将自己拽得更深,最终将自己扯入地狱。
……
不行……
不可以这样……
蓝色的剑气已穿破虚空,劈向自己的眼前!
我不能死……
“清霄……”
夏栖风御起浑身所能调动的全部内力,意图抵下这致命一击,即使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自己能抵御得下纯阳掌门的全力一击。面对即将没入体内,斩断周天经脉的剑气,夏栖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刺骨的痛苦却迟迟没有来临!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让他几乎失语。在自己的身边插着一柄长剑。那长剑锋利而纤细,剑身闪烁着淡淡的紫色。以自己为圆心,方圆八尺之内已被笼在了玄剑化生势之内!
“栖风。”
是成年男子低沉的嗓音。本该清越的音调,已经因为长久的不曾开口,沙哑得如同风吹散砂砾时发出的音色。
身边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一双绣着水蓝云纹的白色方头靴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夏栖风的内心仿佛泛起了无数的惊涛骇浪——他的目光顺着那双白色的靴子向上看,再往上便是同样素白如雪的道袍。蓝色纹路顺着衣袂的滚边蜿蜒而上,是缀着太极腰饰的束带,吹着冬玉流苏的领口……
他越是看下去,越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在喉咙里堵得十分难受。曾经无边的绝望在他的心中也种下了渴求希望的种子,此刻这些种子全部如同被春风吹拂而过,忽地发芽生长,近乎盘缠住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了……
那人在自己身边蹲了下来,道袍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簌簌”的声响,煞是动听。一只苍白但却有力的手轻轻地抹去了自己唇边的血迹。他感觉自己被那白衣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仿佛自己这具身体是已经残碎不看的琉璃人偶。若是一使力……就要碎了。
“清……”
他张嘴呼唤他的名字,然而那股堵在自己胸口的东西却忽然都从嘴里涌了出来。红色的血浆争先恐后地从喉咙里涌出,顺着他的口中流下,然后和肩胛处的伤口流下的血混合在一起,染红了那人纤尘不染的道袍。
感受到那人小心翼翼的力道,他只觉得胸口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然而任凭他怎么努力,吐出的除了越来越浓的血液,就只有不成音调的气音……
清霄……
泪水如同决堤了一般流了下来。这些年来无论吃过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甚至被逼入浮屠地宫,日日夜夜受着手刃同门、背叛国家之苦,他都没有哭过;而现在他的身体明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了,因此他也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让它们不再流下,弄脏那个出尘飘逸的人。
苍白但是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他感觉到对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伤口,轻柔地讲泪水一一拭去。直到眼前的朦胧渐渐褪去,他才看清了对方的容颜——白衣白发,瞳色如烟。
见夏栖风的目光终于不再因为泪水而涣散了,白发的道子露出了一个微笑。明明只是唇角的弧度微微放缓了,但是夏栖风却觉得他的笑意有如千树堆雪,清丽得如同谪尘的仙客。
“清……”
见他又要张口说话,玄清霄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点了他浑身上下数个穴道之血。只是光应付那些闯入的精英弟子们,夏栖风本就已经应接不暇;最后虽然重伤了洛风;却依然被洛风击中了许多要害部位,最后更是直接顶了纯阳掌门李忘生的全力一剑。这具强弩之末的身体……即使止住血也无药可医了。
夏栖风却摇了摇头,泪水又复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努力地张合着嘴唇,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玄清霄拗不过他,只好附身侧耳于他的唇边……
“我……不……能……死……”
玄清霄抬起头,深深地看向那双如同晶状琉璃一样的黑色瞳仁里。他划开了手腕,让鲜血顺着手腕流淌入夏栖风的口中。两人已中了双生双死蛊,血脉之中精气早已互通。此时此刻,若想让夏栖风留住性命,玄清霄只有将自己的鲜血喂给他,才能将那份被自己夺走的精气归还于他!
夏栖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用尽全力地摇着头想要阻止对方近乎自杀的行为。只是他现在已经力量全失,靠着玄清霄的支撑才能勉强抬起头。因此,尽管他努力地摇着头,但是最终只有轻微的幅度罢了。
他不想死,是因为玄清霄不能死;绝不是因为他贪生,所以需要玄清霄喂自己喝下他的血!
……但是他同样不能闭嘴。否则玄清霄的血气便会白白流失……
对方拒绝的神色让玄清霄白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情绪。似乎是思索了一下,白发的道子忽然抬起手臂,吮了一口鲜血后直接吻上了夏栖风微微张合的口唇——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直接采用口对口的方式将鲜血哺给了对方,赫然就是将周围的人视作了空气!
“这……简直伤风败俗!”几个纯阳宫的道士已然看不过去,而离得更远一些的地方,几个秀坊的女子已经羞红了脸别过头去。少林寺的僧侣们无一没有低下头去吟诵佛号,就连十大门派的掌门都侧了脸去,有几个还微微叹了几声。
然而玄清霄并非只哺了一口血。每当喂完一口血后,他都会再次吮吸自己的伤口,再次将血哺给怀里的医者。直到夏栖风的脸色已经慢慢恢复了些红润,他才停止了自己的举动,轻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苟且之事,尔等可还顾虑自己的颜面?!”藏剑山庄的公子们已然受不了两人的行为,顿时握住了腰间的重剑,愤怒地看着场中的两人。
“中原人。纵然两情相悦,亲热也要挑选时机。”话音刚落,一道迅捷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显现了出来,竟是一位有着异色双瞳的西域人。
而一个提着酒壶,露着大腿的丐帮女子此刻往口中灌了一大口烈酒:“你们亲热是你们的事。只是……让老娘就这么在旁边干等着,丫的把老娘当什么了?”
在她的旁边,面上覆盖着素银面具的唐门男子以及举起了千机匣,一言不发地对着他们。
“你们都退下,玄清霄已经不是你们能应付的了!”
一声清脆的童音带着与之不符的成熟沉稳响了起来。五毒教主曲云坐在巨大毒尸德夯的肩膀上排众而出,对着同样站在场中央,欲要发难的纯阳掌门与万花谷主说道:“两位还请不要轻举妄动。”
“此话怎讲,曲云妹子?”
“东方大哥有所不知,玄清霄的身体已经完全被改造了。在夏栖风的请求下,天一教净坛左使阿依玛之子、如今我教的灵蛇使蛇影已对其使用了《尸典》中的禁术——双生双死血蛊。”
天一教已经于十几年前在烛龙殿一战落败,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故而在场的侠士们虽然都是十大门派的佼佼者,但是真正明白天一教蛊毒之恐怖者,的确没有几个。而唯一知情的五毒弟子们则一个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看着玄清霄——怪不得他白发白眼,没想到竟是中了《尸典》中最为可怕的双生双死蛊!
第七十章
见在场许多年轻一辈的弟子们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曲云在德夯的肩膀上挪了挪位置,才娓娓道来:“十几年前,我教上代灵蛇使玛索随父亲乌蒙贵背叛了五仙教,创立了天一教,并且盗走了《尸典》,因此天一教学会了一种能将人的身体制造成毒人的秘术。……这些都是为大家所知的。”
“这种秘术可以使人功力成倍增长,但是该人将付出自己的相貌与记忆作为代价,变成一具没有思考能力、只知一味杀戮的毒尸。”
“依照曲云妹子的意思,玄清霄已经中了《尸典》的血蛊之术?”东方宇轩疑惑地看着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的道子。在他的印象中,除了白色的发和白色的眼,他的长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并没有如其他尸人一般变得丑陋不堪!
“但凡是天一教所制造出的尸人,无一不是相貌丑陋之极的。纵然并不是所有的尸人都丧尸了记忆——比如塔纳一族;但是他们的身体也都泛着绿色和紫色。”
东方宇轩话语未毕,许多人已经开始附合地点头了,其中唐门弟子更是疑虑尤甚——众所周知,他们唐门的大小姐唐书雁就是塔纳一族的头领。而大小姐纵然还保持了记忆,唐门中人却无一能将现在塔纳女王的相貌和当年唐门大小姐的容颜联系在一起。
曲云并没有因为这些质疑而感到不快。相反的,听到大家似乎不太相信,她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这便是《尸典》中最为强大、也是最为可怕的双生双死血蛊。炼成这样一对血蛊需要两人精血交汇,并以自愿奉献身体来炼蛊的其中一方的血来饲养这对蛊虫。七七四十九天后,血蛊方成,才能被同时种在两人的体内。”
“从此之后,两人的精血互通。若其中一人死亡,另一人便会被蛊虫反噬,死相极为凄惨。因为血蛊之术过于可怖,更是鲜少有人愿意自愿献身用鲜血喂养蛊虫。不过……一旦此人是真心实意,并且愿意为另一方的生命付出一切代价,那么血蛊的力量将会……无比的强大。”
说到这里,在场众人都沉默了——刚刚夏栖风以一己之力敌对众人围攻尚且能不落下风;而玄清霄更是同时修习了纯阳宫的太虚剑意与紫霞功,本来就是纯阳宫数一数二的高手。若他的功力再提高个几倍甚至十几倍……恐怕在场的便要有半数以上折损在这个阴暗的地宫里了!
此时此刻,一直站在一旁缄默不言的李忘生忽然抬头看向了玄清霄的方向。白发的道子小心翼翼地搂着怀里重伤的人。从他的角度,他看不见玄清霄被长发遮住的表情,但是他看得到夏栖风的神色——
刚才还如同战场修罗一样疯狂杀戮的人此刻眼底充满了一碰就碎的温柔,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狭长的眼线滑了下来,混和着脸上伤口里渗出的血丝,变成一片淡淡的嫣红。
白衣的道子用素白如云的广袖擦拭着他的泪水和血迹,任凭那或浅或深的红色在本来一尘不染的道袍上落下一道道梅点。
……
玄清霄虽然不是他的首徒,更不是纯阳宫的大师兄,但却和洛风一样,是纯阳掌门玉虚子最牵挂的弟子。
原因无他,只因当年玄清霄拜入山门之时,收下他的是纯阳宫早已出走的静虚子、因被中原武林栽赃陷害的谢云流。
当年谢云流流落东瀛,纯阳宫的确有不小的责任,尤其是他这个二弟子,则更是对大师兄的离去感到无比的痛心与懊悔。
谢云流出走一事导致以洛风为首的静虚一脉弟子经常被同门诟病排挤。李忘生不忍心最年幼的玄清霄也受到这样的对待,于是将他重新收为自己的弟子,并对他百般照顾。多年来,这个小徒弟早已变成了自己心头的一块牵挂——他的武功天资如此卓绝,然而掩盖在如雪般清冷的外表下的,却是一颗疯狂得近乎摒弃纲常、离经叛道的心。
……
越是天资聪颖者,便越容易走上不归路,而玄清霄便是其中之一。数年前安禄山起兵谋反,玄清霄便和自己的至交好友夏栖风一道去投奔唐军,碰巧遇见了神策军玄风营的镇威大将军铁如山。
铁如山赏识二人武功高强,对二人礼遇有加,更是将玄清霄与夏栖风当作自己的心腹。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一次刺探情报的任务中,自荐诈降敌军的玄清霄道长竟然真的投降了狼牙军……
“清霄……”
李忘生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音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而在场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窃窃私语,目光紧紧地盯住场上几人的动作。
抚摸夏栖风脸颊的动作顿了顿。玄清霄小心翼翼地将夏栖风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夏栖风摇了摇头,有些凝重的目光却在不远处的东方宇轩、李忘生与曲云三人身上不断徘徊着。他早已经想到了,十大门派不会这么容易地放过两个投靠狼牙、手刃同门的叛徒的……
只是……若能在死前还能得见玄清霄恢复意识,还能听见那清冷如华山冰雪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此生……也无憾了……
“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至少现在可以动了。夏栖风吃力地用那只受伤较轻的手臂撑住了脱力的身子,忽而有些愧疚地望着玄清霄,“是我害的你活过来一遍……然后又要与我一同赴死……”
白衣的道子并未做出回答,只是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笑意。见夏栖风的身体暂时没有大碍后,玄清霄才站起身,那双清冷如雪、淡漠如烟的眸子终于将注意的焦点集中在了别人的身上。
“掌门……师尊。”
听闻他这么呼唤自己,李忘生顿时百感交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玄清霄似是露出了一丝自嘲和愧疚的笑意,便又唤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