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我以为我自己瞒得很好……父皇都不知道。”
“若说缘由,兴许是从圣兽袭击我的那件事说起罢。”晏殊楼镇定地将事情始末道出,“圣兽袭击之后,你同我说曹于与晏品城曾使过眼色,可我一直看着曹于,并未发现他的不对劲,而你身为兄长,同我说出这等话,自然只有一个目的,挑拨离间。”
晏广余但笑不语。
“后来你将香包给我,让我送去给你生母,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利用晏品城,让父皇注意到你生母的存在。再到狩猎之事……不多说了,兴许你便是影杀的头目罢。”
“不错。”晏广余沉声承认,“我利用影杀替我除去劲敌。”言简意赅,却不对建立影杀的过程多加描述,“但我没想到的是,你的大哥竟然会套影杀头目的话,令他招出了我。”这指的便是杜御恭了。
“你是指那头目临死前夜,大哥去牢中见那头目之事?你以为是头目招出你?不,当夜大哥并未套出多少有用的信息,真正给我们线索的,是赵恒。”
“我早该在他叛变之日,杀了他的。”
“若是赵恒死了,废太子也不会倒了。你端的好计谋,借我的手替你除去了有可能的劲敌,可惜你却一败涂地!”
“我错便错在,信错了人。”
“信错了人?”晏殊楼恍悟地道,“你是指大哥?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枉你一世英明,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受骗,这么看来,大哥的演技果真不错!不过,其实非但是你,我当初也被他给骗了!”晏殊楼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继而娓娓道来,“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有心同我作对,后来方知,他同我作对只是为了表现出与我不睦的景象,让尔等掉以轻心。铭玉说他同我是姻亲,若是靠我的关系而荣华富贵,定会遭人怀疑,因此他先让大哥同我与爹翻脸,以借机接近晏品城,博取他信任,再利用他做垫脚石,慢慢地走到众人的眼中,再最后接近中书令,与其联姻得其相助。当然,同你合作既是个意外,也是在情理之中。”
“呵,说到底,是我太过自负,错信了他。原来他从一开始便是帮你的人,枉我还真信他有心天下,想登帝位,原来都是做戏骗我的。”
“我猜到幕后定有人在操控着晏品城,因此让大哥先将晏品城杀了,再吸引幕后之人的注意,以让大哥知道幕后之人的真面目。”
“你这么有自信,我会找你大哥?”随着晏殊楼揭秘的真相越多,晏广余眸中的温度愈发冰冷。
“大哥同我是姻亲关系,而当时他身居高位,若能利用他,你许多事情都顺利许多。当然你也留了一手,在最后关头试探了大哥。若他真带兵攻入皇宫而死,那你求之不得,若反之,则说明他并非真正的效忠于你,你便可将其杀之。但不论如何,同大哥合作,对你而言利大于弊。不过,在大哥检举了你的手下范毅后,你还能如此重用他,我真不知说你是傻还是胆大!”
“你竟然知道,范毅是我的人?”晏广余对此感到很惊讶。
“一开始我不知道,我以为是我的人,直待父皇问太子是否该废时,他趁着我不在,说太子不该废,我便怀疑了。后来大哥一查,果然他不是效忠于我之人!也即是那时,我方知道大哥其实一直在背后助我。好了,”晏殊楼放下翘起的脚,端正坐好,沉然地望着晏广余,“我的事情已经道尽,该轮到你了,说说你为何如此执着皇位罢。我所认识的,不当是这样的人。”
第八十章:结局
“皇宫便像是一个金装包裹的囚牢,外面的人想进来,里边的人想出去。娘亲进来了,终身都想出去,可惜在这里待久了,曾经单纯的心就再也不单纯了。”晏广余怅然一叹,苦涩地笑了,“我恨这个地方,更恨那失格的父亲。我很小的时候,常常见到母妃受人欺凌,那时的我就想,若有朝一日我有本事了,便能保护母妃了。于是我跑去同别人借书学习,最后终于被父皇发现了我的才能。可惜,当我有本事的时候,我便被迫同母妃分开了——一个小小的宫女,不配做皇子的母亲。”
晏广余脸上的表情悲伤到了极点,他无力地用手遮住了眼睑,声若游丝:“我渐渐地想,若是没有这些规矩,若是规矩由我而定,那么我便可以主宰一切,将母妃从那地狱里拉出来,所以我滋生了夺皇位之心……”
晏殊楼沉默不语,他太能明白那种感受了,想得到的得不到,于是便想主宰一切,靠无上的权利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后来我未记错的话,狩猎之后,你有一段时间都不曾动手过。”
晏广余点了点头,将目光错得更开:“我觊觎皇位,不过是想让母妃过得好些,那时她已得到了父皇的恩宠,生活也好了起来,我自然便消了这个念头。只是世事难料,我心爱的人走了,母妃也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你说我除了夺权,我还能做些什么……”
低低泣诉如狂风肆虐,刮入晏殊楼的体内,绞得他全身都痛。看着那一向坚强的男子捂脸落泪,晏殊楼更是心痛得难以复加。
没有人比晏殊楼更能明白晏广余的感受了,前生的他没了母妃,没了昭其,没有了亲人的陪伴。孤独寂寞之时,就开始了产生一些不该产生的念头,于是开始迷失,开始想要得到更多,开始想掌控命运,可结果到头来却是一败涂地。
这一点,晏广余和他何曾相似。
“可你还有孩子。”而前生的他,什么都没有。晏殊楼如是说道。
“若是我得了皇位,孩子便是太子,他便可享受无上的荣誉,他可以得到众人的伺候,不会跟着我,在兵荒马乱的地方吃苦受罪,饱经风霜!边疆一带,风沙很大,他还是个婴孩,哪儿受得了那种苦。他时不时便会染病,而我常常出外,有时还顾不上他。你知道么,前年的冬至他突然高热,差点就丢了命,是我辛苦爬上雪山采摘了灵药,方将他的命拉了回来。可惜他终究还是落了病根,体弱多病。”
“如果你将你筹划夺位的时间用在孩子身上,兴许他便不会出事了。你不必为自己所为找借口,孩子出事我不信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一针见血。
晏广余愣愣地看着晏殊楼,竟无言以对。默了一默,他愧疚地捂住了双眼,摆了摆手,声音哽咽:“别说了,我想安静一下。”
晏殊楼垂下眼眸,掸掸袖站了起身。
“初珩。”
晏殊楼脚步一顿,微微侧首望向身后之人:“何事?”
“你答应过我,若我降,则保下孩子一命。”
“自然,但是我不会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也不会让他见到任何一个同他双亲有关的人。”
“我将我所有党羽招出,换你一个承诺。”
晏殊楼怔然,晏广余这句话对他而言是个很大的诱惑:“但我如何知晓,你所招出之人是你党羽的全部呢!”
“我的孩子不在我身边。”言下之意,便是我若毁诺,你大可用我孩子威胁我。
晏殊楼应了:“你说罢。”
“我这一生,苦过乐过,却不曾好好地享受过。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重走我的路,初珩,我请求你……”随着镣铐之声响起,噗通一声,晏殊楼便见晏广余直直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善待我的孩子,让他远离宫中争斗。请你给他找个好人家,不论贫富,只要那人家善待他便成。”
“好!我应你。”
“孩子在城东的豪宅那处,由奶娘带着,他很像我,你见到定能认出的。明日我便将我党羽的名单书写给你。我……还有一请求……”
“说罢。”
“禁宫寂寞,可否赠我一笛?”
“好。”晏殊楼挥手让宫人送来一把玉笛,看晏广余爱不释手的抚摸,他点点头提步便走,但身后又幽幽地荡来一声。
“你为何愿意帮我?”
“因为你同曾经的我,很像。”留下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晏殊楼绝尘而去。
“对了,孩子名唤思君。”
——出征当日,齐王妃长街相送,在齐王亲征之时,诞下麟儿,久不见君归,故名思君。
大门一关,从此隔绝了两个世界,外面的天是蓝白色的,里面的屋顶是黑的。
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一人孤零零的。
幽幽羌曲从门而出,晏殊楼仿佛看到沙场之上,晏广余脚踏一地鲜血与死尸,睥睨众生。
若是晏广余没有夺位,兴许这皇位便是他的了。可惜啊可惜,命运捉弄。
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当日晏殊楼与杜明谦亲自去了城东的豪宅,果真见到了晏广余的孩子,孩子似乎因为体弱多病之故,身体孱弱得很,个头也很小,三岁了都没几斤几两。
孩子的戒备心很高,见到晏殊楼还害怕地躲到奶娘的身后,不敢出来。
亏得杜明谦有办法,拿出香喷喷的桂花糕给孩子,哄劝着他。孩子常年在边疆随同父亲打仗,喝着羊奶,吃着羊肉,何曾见过如此香味馥郁的东西。经过奶娘的同意,孩子脆生生地伸出了小手紧紧地握住了桂花糕,又怯怯地看了奶娘一眼,方放心地将桂花糕放入嘴里。
他吃得很慢,好似在细细地品尝着这个味道,吃到最后,突然就流下泪来,哇哇大哭不止,他说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晏殊楼的心都疼了,将那孩子抱入怀中,如哄晏昭其般哄着孩子,告诉他不要害怕,与自己回去后便有很多好吃的了。
孩子还不懂事,看到晏殊楼面善就信了他,可孩子却说要征得父亲的同意。
晏殊楼沉默了,他用一种伤感的口吻同孩子道:“你父亲已经离世了。”
孩子还小,不知道离世是什么意思,软软地问:“那父王何时回来带我回家?父王说好这几日便回来接我的。”
“也许。”晏殊楼眼底盛满了悲伤,抚着孩子的脸庞,“明日便回来了……”
晏殊楼将晏思君带了回宫,让他陪同晏昭其玩耍。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孩子,很快便混熟了,打成一片,嘻嘻哈哈闹个不停。
晏殊楼静望着孩子们嬉闹的身影,握住了杜明谦的手:“孩子该怎办?”
“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大英雄便足矣。其余的,时间会让他忘却的。”
“好,都听你的。”晏殊楼会心一笑,“便这么瞒着罢,至于他的身份问题,让他做昭其的伴读兼侍卫如何?”
“你是未来的圣上,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询问你的意见,说明我体贴你!”
“体贴我?”杜明谦突然就笑了,单手揽过晏殊楼的腰,轻轻地掐了一把,“若真体贴我,今夜便主动些,这几日你忙得要紧,都没体贴我了……”
“嗷!”敏感之处被掐,晏殊楼就炸起来了,他拍开杜明谦的手,皱皱眉头,“明日登基大典……”
“放心,我自有分寸,只要你……”环着晏殊楼往寝宫而去,杜明谦笑意盎然,“不要乱夹……”
“嗯哼!”
于是这一夜,晏殊楼果真没有乱夹,而是——
“喝,看我坐死你!”
……
翌日,燕王晏殊楼登基为帝,改元“永兴”,封其男妃杜明谦为后,举国同庆。同年过继远亲皇室之子,立为太子。此后二人携手治理江山,驱逐外敌,肃清朝堂,攘外安内,将璟朝版图扩大至西域一带,开创永兴盛世。
十三年后,天子胞弟晏昭其及冠,赐封昭王。同年,太上皇含笑而逝。
再至十二年后,天子退位,让位于太子,携心上人云游江湖。昭王晏昭其,辅佐新帝,数年后同其伴读离开皇宫,追寻前天子晏殊楼而去。同年,前齐王晏广余病逝,新帝将其与前齐王妃共葬。
上一代的恩怨就此了结,只有在茶余饭后,百姓与大臣方会谈及永兴帝在位时的辉煌。
然,当百官每每论及永兴帝登基之日时,无不提及,当日天子走路姿势古怪,笑容扭曲……
至于原因为何,只有这恩爱的两夫夫知晓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