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秉安这人,按说是这城的一霸,以前有他在时这里压根也没有敢在这跟他抢土地承包的。这里的几个大型超市和楼区都是当年刘秉安的手笔。
新纪元在刘秉安没出事时也都归他管。不像现在市场里小摊遍布,家家门前都堵个溜严实。来那么两个打架闹事的也都没人管。
刘秉安手腕狠厉,但却很得民心。
算算,今年他也都有三十五六了,许强以前干这活儿时没怎么跟过刘秉安,倒是陈森搁他手底下干过几年。
这事儿也是上个月陈森告诉许强的,其实也不关许强什么事,只是陈森不经意那个刘秉安老婆的名字让许强愣到现在。
江攻!!那个人的发小。
知道以后许强就尽量减少到这的次数,但老让工友把破烂亲自给他送家去许强也不怎么好意思,之后便一个星期来两回。
没办法,实在是工地对于捡破烂的人是一个肥肉遍地的地界儿。
个头稍矮但体格相当瓷实的汉子一边肩一个麻袋,抬头示意许强别往进走了。
许强便停下脚阻在外头,确实,这工地现在可别比的一些都乱多了,几十袋儿没拆装水泥戳在一边儿,覆满地的白雪都被人来人去踩化了。
看上去很是泥泞,就许强这腿脚儿的走进去就再难走出来。
瓷实汉子扛着出来啪嗒甩到地上抹汗,脸上歉意:“许哥你急不?”
许强懂话意,便用拐戳戳袋子笑:“你是不还有事,去吧,哥身子骨还不至于扛不动这几斤分量!”
“你看哥。这事儿整的,工组刚叫大家别走,说有什么大人物来,妈的这死逼冷的天儿还他妈大人物。”瓷实汉子胀红了脸,噗呲出好几口粗气才算:“再不这么着吧哥,我给你叫车,这雪地太滑啊,你再摔喽。”
许强听后不想发问,不禁暗骂自己这欠嘴:“什么大人物?都说刘秉安要出来了,有这事吧。”着实不经意。
瓷实汉子撇撇嘴:“哪儿啊,刘老板要出来了咱们也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乎的。不过倒是有这个事儿。但今天来的好像是什么叫什么华泰公司奥,那的总经理。人家到临市去开发土地,叫咱江老板叫来也不知道嘎哈。”
心咯噔一下。
许强面皮瞬间白到没色儿,看的瓷实汉子也噤了声。
忍不住担心,推推僵硬住的许强:“许哥,你咋啦?瞧兄弟这,这还忘了这茬,是不腿又疼了?哥你跟我进去吧,兄弟去给你买点热菜热汤子暖暖。”
说着便去拽许强。
反手却被力气更大的许强抓住手,颤抖:“兄弟,兄弟麻烦你了给哥叫个车,快吧……”
“哥,你咋、”
许强摆摆手,把自己的帽檐更拉低些:“没咋,没咋,我这家里坐着水呢好像,出门急就忘了。”
“啊,那得快,快。”瓷实汉子急忙掏出手机给许强找三驴子。
腿又疼了!
许强拖着腿想走远些,尽量使自己可以微小到忽略不计。拐磕在雪地里急促而失了节奏。瓷实汉子赶忙拖着袋子去追许强:“哥你别急啊,没事。家里不是灶子的嘛,那就没事。”
“我没急。”许强还在往远走,看到远处驶来的三驴子,勉强苍白的笑了。
“你咋搁这呐!”工组从后头一声插来:“江老板都来了,你还要不要饭碗,能不治治你那耳旁风!”
“啊?”瓷实汉子也有点儿慌。
许强摆开瓷实汉子帮他装车的手,只忙活:“回去快回吧,哥这也走了。”
余光里一辆黑轿车正停在工地之外,搁大大的太阳下比这满地的白雪还耀人眼。隐约下来了三个人,本流星大步的走却因工组这声儿叫喊,这会儿应该是都往这瞧呢吧。
越躲越糟,提前知道就慌,这会让撞见心倒还平静了。
低垂了眼,余光也不想见。许强往三驴子上推编织袋,也没回头,只冲瓷实汉子打个招呼:“哥这走了。”
瓷实汉子扶着许强上了车,这才忙跟工组往回去。也不忘叮嘱三驴子老板慢点开,我这哥哥腿脚怕颠。
拐棍磕磕三驴子的前杠,许强拉低了帽檐又拢了拢绵军衣:“快走吧师傅。”
江攻被突然停在后头的陈以青弄一不解,返回身跟着往过瞧:“看啥呢,瞅这小眼神迷离的。”江攻打趣陈以青,实在不懂一个收破烂的坐三驴子有啥好看?
感觉天凉,江攻猛吸口烟催:“走啊,别看外头埋汰点儿,里头那装修给你住都不屈。”
一切陈以青的举动江攻都好奇,也是打小便留下的毛病。工组走近,江攻扔了烟头又从点根问:“那谁?”
工组就冒一身冷汗:“啊?没事儿老板,那,那就是个收破烂的。”
瓷实汉子也心里头也打怵,工组被训那以后也没自己好果子吃,赶忙也跟着道:“啊。大老板,都是以前工友,大家伙处的挺好,这腿坏了,大伙都帮帮,帮帮。别的没有。”
江攻一看这俩紧张成这样就给逗乐了:“诶我,谁说啥了,这咋还怕这样。这不好事么,以后有啥不要的废铁啊钢啊的都帮帮呗。也怪是可怜儿的。”
陈以青冷清的面庞转过对江攻冷哼:“也怪不得刘哥说你竟给他败家。”
江攻一听就咋呼了:“诶呦,老子还给他败家,他妈的他一进去这一大口拖家带口的都他妈老子得给他操持,我还他妈败家,老子败家他进去老子就他妈早跟人儿跑了你跟他说、”
“这敢情好,工组,那老板可说的啊。以后不要那些都归许强了啊。”
瓷实汉子本来听着高兴,便忍不住嘚瑟的跟有东西就竟卖喽揣自己腰包的工组说。声儿也不大,纯粹就是想嘚瑟嘚瑟。让这无法无天的工组还天天这么贪。
谁知一声儿过后消的似乎万物静无声。
江攻一口烟差悬儿没呛死自个儿。
“谁?你刚才说都给谁?”生怕是听错了。
瓷实汉子声又小了不少:“许,许强啊,我许哥,就,就大家以前,以前工友。”
江攻就说么,这么土的名儿他怎么的也不能听差啊。缓缓把呛在气管儿里的烟用鼻子呼出去。江攻忍不住往许强坐的三驴子消失的方向看去。
“操……”这他妈也太巧了吧。
再看看陈以青没色儿也没表情的脸,江攻一连漕了好几句:“以青,以青,这个我真不到。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进去了,这地我也就承包规划来过几次,我他妈真不到啊操。”
冷冷的一睨,江攻识相的住了嘴。只是这手里还剩半截的香烟可是怎么也没了味道。
恶狠狠的撇到地上,江攻忙跟上一声不吭的陈以青。后头还有都是一头雾水的工组和瓷实汉子!
还没完全进入工地的一行四人都很安静。连平日最会谄媚的工组也感觉到些气场的变化,不怎么合适讲话。
片刻……
“诶我说以青你看着没?他腿好像不轻。”
片刻……
“诶我操瞅着咋严重的走道好像都费劲啊?”
“诶,有点可怜啊。”
“得,得,你就当我啥也没说。”
一路江攻自言自语,纯粹是想说,也不管陈以青理不理他。
一阵微微南风吹过,夹着风带了寒,吹起了陈以青和江攻身上的半长阿玛尼西装风衣,烟蒂吹落一地。
还有陈以青碎碎长长刚好遮眼的发。
“以青,多留几天啊,过两天一起去接我老头儿。”江攻站在高高的毛坯楼上,烟不离手的不消一会儿便又点燃了。
片刻……
陈以青挥掉已经烫手的烟,垂下眼帘轻哼儿。
屋里还是冰冷的,许强到了家也没做停顿,洗把脸直接把屯了几天的破烂儿装上在门口等的三驴子,再去一家一家收捆好的纸壳。
直奔收购站。
卖了的钱妥帖手进小包里。不错,这次东西足有百十来斤,卖了一百二十多。
许强用拐棍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大半,慢悠悠拖着筋疲力竭的残破身子往家走。直到这时脑子里也是清明的一片。
那工地怕是以后都不能再去了,少了一月收入过半的地方。也是不能去了……
算算今个日子,潘桃和小天应该都不能来,许强决定今天在外头自己下顿馆子,叫盘大馅儿的饺子。
好好吃他个三五斤。
等明个儿就进城里去给俩小孩儿置备些好东西,钱虽不多但就买俩大件儿也该是够了!
遭罪的日子,还是搁晚上呢。
第54章
这一晚的梦更是清楚,直接是他从陈以青那出来以后快一个月的流浪生活。期间还穿插了许强怎么也挥散不开那些陈以青的叫喊……
许强被吓醒了后也是照样折腾着睡不着。满头冷汗,清醒了意识的许强翻个身继续闭眼强迫自己睡。
那些模糊很多片段的过往其实并没有那么脆弱,并不是许强说不想就能模糊掉的。让今儿白个陈以青这么一刺激,那些许强刻意要一点一点淡忘的最初全都像沉淀到沼泽地底的东西,是惊魂记里的那辆汽车,似乎落了底,但其实那上好像一直挂着什么,只须那轻轻的一扯,最终到底也会被挖出来。
天下大白便就不是那么多不容易。
模模糊糊里许强又些烧,用手伸进衣服里,摸摸腋下的滚烫。
有些想起来自己也一直没感冒过,就没预备退烧药。消炎的早就在腿疼时吃完了。
想到这许强倒也觉好,反正他正好不想起来,这样倒还省事。不像还有药,那感觉就好比一个需要食物却不想动的人。
而又明明知道食物只要他一起身就能够着。
什么都没有,倒能了了那份心思。
梦里忆起的回忆连接起来结实的跟条尼龙绳,捆着许强上不来气,缠的他也挣不出来,最后人也烧的糊涂了,没力气抵抗了,到底也是由着那些一点点涌上来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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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强认识陈以青那年,许强也记不清了,只感觉一使劲想就脑袋晕晕胀胀的沉。
大概也有三四年了吧?应该也就这么久,说长不长,说短其实人一辈子又有几个三四年……
他就是个工地扛砖的,许强从小便不爱争什么,没有后来陈森肯爱学的劲头。他觉得他一辈子也就这样挺好。
没什么不满,也没什么追求,每天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挥汗如雨,到了晚间喝几口小酒再昏昏睡去。等岁数大一大了有女人愿意跟他,他就娶。
有条件就最好生个小女孩,长大了不用像男人这么辛苦,得拼命养家。
如果没有呢,许强觉得自个儿一人儿也挺好,老了手里肯定能攒下小一笔,不出意外许强打算在这一行干到六十。
到时候买个三十左右平的小楼,养个小猫儿啊狗儿啊的,天亮天黑都带着下楼溜溜。
等他死了手里存折要是还有钱,就捐了。能养活一个孩子也是他许强这辈子没白活。
小半辈子都这么波澜不惊的过来了,直到半路杀出来个莫名其妙的陈以青……
那会儿差不多是刘秉安鬼迷了心窍接了批劣质的商品房,事发进去没多久。江攻那时候也是成天在外头忙过这桩忙那桩的替刘秉安收拾烂摊子。工地上没有具体管事儿的,陈森便收手开了那么个小冷面店。
许强跟陈森不在一厂,后来等他手里这个小场子建的差不多,才跟着工组辗转反侧到了临省大市去干工。
刘秉安进去那年这的土地承包着实也没人敢动,就算这块肉肥的流油。但刘秉安留在外头的关系线却没几个有能耐的去扯。
江攻独挑大梁,慢慢的也收敛不少。
据听说是刘秉安的意思,这行从他十五六年岁一直干到三十多,这里早就是被他圈住的领土,写的是他刘秉安的名儿。
但一切只要他还在就好说,只是这事闹的也可惜不是。刘秉安知道这一出是有人算计他,而那会儿他也确实不知道他这一下子得蹲多少年。
老婆都没来得急安顿,便连夜叫条子把他从他老婆身上拽下来带走的。
多少年了独吞这一块,刘秉安得罪过的人着实让这汉子有些记不清,就不说窥视他身家的,便是这些年被他强行弄走的钉子户都得按一火车皮一火车皮算。
关系处的铁都在往出拼命捞他,不咋地那样儿的就卯足劲儿等能咬上一口他留下的肥肉。
人饿急了能吃人,刘秉安怕江攻在外头委屈,便一次一次嘱咐能低调就低调,或者到外头散散心,有啥事等他出来保证挨着个收拾。
但江攻可不干,他这一松口,那等刘秉安出来这天下还指不定啥样呢,这年头社会太不稳定,谁能保得了是不明个地球就能跟火星接轨了。
在这城市江攻必须还要紧紧咬这一口。
其实作用不大,刘秉安已经是这里家喻户晓的人物,老百姓都盼着他出来管事。大半个城基本都是他的管辖,这人进去十年二十年出来也照样都是他的。
只是守着刘秉安的地方,守着刘秉安在的市中心南范监狱,这江攻心里就踏实吧!!
陈森不干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大老板进去了,小组长就瞎闹腾。
俗话说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也不想受那份窝囊气,陈森摔耙子自个去当个体户多好。而许强后来那一年四处流窜着打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陈森不用他挂心了。
多走走换个环境对人的眼界儿开阔总是好的,要么等他老的走不动了,手里再多钱能咋花?坐着轮椅满世界慢慢摇啊还是咋的。
许强换了好些地方,多是打些零工,钱也是一星期一结算,许强开销不大,除了什么时候馋了下馆子自个儿开开荤。
要么工地里头也都包吃住。
南方周遭走了一趟,许强回来缩了一圈水,便是心里暗暗咬牙,以后可好好就搁咱东北待着,再也不去那些个买件儿衣服都没有大码的地方了。
太遭罪。
盛夏的气候让喜风的许强感觉他就像只驼峰缺水的骆驼,行驶在大漠,处处闷热,瞅哪儿哪儿是绿洲,一去可好,还不抵原地方待着不动呢。
有大半年许强都在南方从这个场转到那个地,南方人还贼精,工钱不高伙食还少。许强人高马大的吃不饱。
跟上头反应几回,倒是被上面那一套一套的给损个底掉。谁叫你个北方胡子长这大个儿的。几次下来太揪心了。
吃不饱还买不到合身的衣服,临近过年许强终于夹脖儿跑回了东北,连忙就给自己买了身儿军大衣,带耳朵帽。
大半年也没挣着啥钱,没搭进去钱许强就很满足了,觉得自个儿可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颠沛流离热的脖马汗淌都能平安无事的回来,祖上积德吧……
后来许强就还回的原先工组手下安安分分搬砖,手里是批尾子楼,只用翻新翻新,搁楼皮外从刷刷,不用的多余都拆了便完工。
工组换了新东家,等尾子楼一撩手接上来的就是大活儿。之所以许强认为大是油水高,伙食也好。一顿就有两荤两素,外家一大锅汤。
大家伙的兴致都挺高,个个摩拳擦掌都想大展身手。后来这一开工众人才都觉不知味,整了半天他们就是打杂的,或许打杂都不算。
新活是在商业区中心地段建盖大厦,出来那就是热乎乎的抢手精装店面,开发商的所属公司就是华泰。
许强倒是没和工友们一样的,这里不比他们城市,这里是中国的一线,每天贸易数额高到他们那个小城半年的互通。
这里灯红酒绿,满大街都是西装革履的商业成功人士,市中心还专有一条不见尽头的休闲娱乐街,一到夜里那里每每都是人山人海的插不进去脚。
清一色五星大酒店,酒吧夜店更是数不胜数,几家高雅装潢的奢侈品店……这里大多都是一些异国游客的落脚地,每天送出一批,然后再涌进一批,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