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呵哈出等人离开后,立刻将送来的东西分类造册,上疏朝廷,并给开原的朱高燧送去书信,朝廷的分化拉拢之策初见成效,野人女真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权利争斗初见端倪,正是下大力气的良机。
是打是压,是拉拢是帮扶,端看朝廷取舍。
上疏中附有一份女真诸卫的舆图,虽不甚详尽,却将女真各部落的位置大体标明,各部落之间的矛盾也做了备注。
永乐帝看完奏疏,第一时间召见了兵部尚书和职方清吏司郎中,将孟清和献上的舆图递到两人面前。
意思很明白,几个月前,他就下了重订北疆舆图的圣旨,兴宁伯一介武将都有此等表现,兵部至今没给一个准信,是不是动作太慢了点?
如果南京兵部做不到,他就下令北京兵部全权负责此事。
“朝廷不养无用之士,朕不用无能之人。”
不能按要求完成任务,主动点,给有能力的人让出位置。新科进士在六部观政的不少,再不成,到翰林院里挑,庶吉士不够,国子监里直接举贤才。
八荒六合,泱泱大明,挑不出几个会办事会堪舆的人?简直是笑话!
兵部尚书和职方郎中先承认错误,才接着表示,之所以迟迟未有舆图呈送御览,实是派往北疆和西南实地考察的人员尚未归来,且为保舆图不出错漏,必须再三核对,才耽搁了时间。
这个理由,朱棣勉强可以接受,但也提出要求,必须尽快把他要的舆图做出来,尤其是北疆西南等地。
“朕有大用。”
“臣遵旨。”
走出奉天殿西暖阁,兵部尚书和职方郎中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北疆,西南。
天子为何重点提及这两处?
莫非是有兴兵的打算?
若真是如此,舆图一事更不可耽搁。
正如天子所言,自己完不成天子交代的事,坐不稳官位,后边早有人排队等着。
永乐三年二月丁卯,天子遣官释奠先师孔子。
旬日,下令召宣府总兵官郑亨回京,改镇西南。
据南宁远州土官同知力吉罕上奏,自洪武三十七年,安南胡氏屡次出兵,攻夺其所辖猛慢等七寨,又掳掠人口,抢占粮食牲畜,发七寨之民苦役。连力吉罕的女儿女婿都被掳走,寨民更是困苦不堪。
力吉罕实在没办法,讲理不可能,打又打不过,只能派人向大明哭诉告状。
力吉罕派遣的使者一边向永乐帝哭诉寨民受苦受难,一边大骂胡氏胆大包天,狼子野心。
自洪武年间,力吉罕就收到明朝的册封,被授予明朝官职。安南抢夺力吉罕管辖的土地,无异于向大明示威,在明朝的头上动土!
“请上国矜悯所苦,惩戒胡氏!”
哭到最后,使者表明了最终意图。
小弟受欺负,被人抢地盘烧房子,只能向大佬求助。以大佬的实力,打死还是打残,不过是出兵多少的问题。
甭管是哪种,力吉罕都欢迎。
只要帮他出了这口气,地盘抢回来,他愿领寨民彻底归入大明,成为大明的一个州县。
听完使者的哭诉,朱棣震怒,表示一定严查。查明情况属实,定然给力吉罕撑腰。
使者痛哭流涕,叩头谢恩。随后,使者被安排住进会同馆,见到了政治避难中的陈王子,顿时如遇知音,执手相看,将胡氏骂了个狗血喷头。末了,共同面向夕阳,眼含热泪,畅想着大明出兵那一天的到来。
事实上,力吉罕使者哭诉的情况,朱棣已经知晓。
黔宁侯沐晟和在西南的锦衣卫,早将详细情况报知。
朱棣扣押下安南朝贡的使团,不许他们送出消息,却迟迟没有下旨斥责胡氏国王,也没有出兵的迹象,不是对安南网开一面,只是在等郑和船队归来。
他需要了解安南国内最真实的情况,制定最完备的作战计划,让惹到他的人永不得返身。
二月壬申,郑和率领的船队终于从安南返回。比起去时,船队后边多了不下二十艘商船和番邦朝贡的使团。
站在船头,英武的郑公公和王公公都是百感交集。
活着出去,活着回来,当真是不容易。
终于被允许走出船舱的迪亚士,两眼放光的看着船只靠岸。想到能踏上朝思暮想的土地,激动之下,又抱住了身边的军汉。
结果可想而知,终于来到梦想国度的迪亚士,被抬下了海船。
昏迷中,口里仍喃喃的念着:哈利路亚!
路过的丁千户再次怀疑,他从海里捞上来一个傻子。不免开始犹豫,将这个夷人带到兴宁伯面前,真的不会出问题?
第一百四十九章:船队归来二
郑和船队抵达宁波,巨大的海船陆续停靠,当地官员立刻遣快马飞驰入京奏报。
船队载有大量货物,并有使团和商人同行,一队发型奇特,衣着同样奇特的倭人引起了当地官员的注意。
宁波知府看到这些倭人,还以为是郑公公抓来的倭寇。详细询问之下,方知是从日本换回的工匠,不免感到奇怪。
放眼当下,大明的科技发展水平遥遥领先于整个世界,还要特地到日本去换倭人工匠?
郑公公下了海船,不再头昏脑涨,看谁都不顺眼。见宁波知府的表情,知他心中疑惑,没有多言,令人取来一柄倭刀,又向卫军要来一把腰刀。
“太守且看。”
两刀同时出窍,一声钝响,倭刀完好,腰刀却多了个豁口。
现场一片寂静。
郑和收刀回鞘,说道;“我朝工匠技艺精湛,倭人铸刀工匠亦有所长,这把倭刀便赠与太守吧。”
宁波知府惭然,“是本官浅薄,多谢公公指点。”
郑和颔首,身为内官监首领太监,别说从四品的知府,就算从二品的布政使,也不能在他面前托大。况此次出海代表的是天子之威,内安华夏,外慑四夷,该摆谱的时候就要摆。
代表天子出巡,自然要有这个气场。便是有人在皇帝面前告状,他也有话说。
“郑公公是马上前往京城,还是休整两日?”
“咱家身负皇命,自然是马上出发。”
海风吹过,天上飘起了小雨。二月的宁波,不比塞北酷寒,却也是入骨的湿冷。
得知郑和要即刻启程,当地的官员不免有些失望,尤其是看到载满货物的海船,更是如此。
郑和同王景弘在皇帝身边伺候,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见到众人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波近海,今后出航必然还要经过此处。当地官员勤勉,海陆通行还算便利,随着船队归来的消息传出,有不少商贾聚集,为今后行事方便,总要给些好处。
两人商量之后,留下三艘海船,一艘装载有大食的香料和器皿,另两艘则是从琉球和安南等地交换的方物。
名义上,三艘海船都是私人所有,留在宁波自然没有多大问题。
郑和特地派人知会了宁波知府,这三艘船上的货物售出之后,有三成利润要上交国库,只要不是脑袋突然被石头砸了,就该知道怎么做。
处理好宁波之事,郑和同王景弘再次登船,前往南京。
或许是心情不同,站在船头,竟不如之前一般看人重影,三秒直奔船舷了。
收到船队归来的消息,朱棣相当兴奋。获悉此行不只解决倭寇的问题,还有诸番邦朝贡使团随行,收获颇丰,愈发的高兴。
“来人!”
船队成员尚未入京,赏赐的敕令已经拟好,可见朱棣的心情有多好。
宁波在下雨,南京也是一样。
飒飒寒雨中,船队再次靠岸。
郑和王景弘一马当先,之后是出航的文官,通译,武将,军汉。
最后是到大明朝贡的使团和一些商人组成的朝贡队伍。其中,五艘大食商船尤为引人注目。吨位和武力装备比不上郑和搭乘的宝船,船舶速度和外型上却有不少可借鉴之处。
随船的工部郎中对大食海船极感兴趣,为此还从郑和手里要去了大宁杂造局进献的千里眼,有事没事就躲在船舷后研究大食商队的海船。
为不暴露千里眼,郎中大人都是躲在犄角旮旯研究,闹得大食商人和水手都以为自己出海时间太长,疲惫之下产生了幻觉。不然的话,为何总会有一种芒刺在背,被人偷窥的感觉?
工部郎中观察数日,画了不下二十张图纸,仍旧不满意。
“若是能登船,或者拆一艘……”
特地来要回千里眼的郑和,听到郎中的喃喃自语,瞬间囧然。
这位可真敢想。
登船尚且可行,拆一艘?不怕大食人和他拼命吗?
抛开不切实际的想法,工部郎中的话也提醒了郑和,思及孟清和信中的内容,下定决心,回京之后,想办法拖住这些大食人,甭管是大食的海船还是在大食人在海上辨别方向的能力,对大明的船队都是大有裨益。
大明的造船技术极高,也有辨别方向的工具,但航海经验却比不上大食人。
技术总是不嫌多的。
固步自封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活到老学到老才是为人做事的根本。
最显着的例子,大宁杂造局。
从火雷,战车,到可观百里之外的千里眼,每样拿出来,都足以让世人惊叹。尤其郑和手中的千里眼,天子第一次见到,也是震惊不已。
“兴宁伯果非常人。”
此等神奇之物,于战时,可观敌情,到了海上,更是用途极大。
大宁只进献了三支千里眼,一支在郑和手里,另外两支都被妥善收藏,魏国公开口要,皇帝都没给。
若不是天子发话,兴宁伯和大宁杂造局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魏国公,成国公,信安伯,武阳侯,加上各边镇守,知道千里眼的用途,就是抢,也要抢来一个、“兴宁伯为何不多造几支?只这些,如何不让人心急?”
孟清和也很无奈。
他压根没想玩什么饥饿销售,全因条件所限,制造单筒望远镜的材料和人工都需要相当大的成本。水晶镜片都是工匠手工打磨,没有机器,也没有成熟的技术,一切只能靠工匠自己摸索,能赶在郑和出海前做出成品,已经让孟清和十足惊叹。
毕竟,他不是工科出身,望远镜的用处他知道,至于凹透镜凸透镜,测距对焦,小孔成像等问题,在脑子里剩下的不过几个模糊的概念,绞尽脑汁也只能对工匠说出个大概、凭借一张简陋到极点的图纸,几句模棱两可的描述,就能把单筒望远镜做出来,明朝工匠的研发精神和高超的技术,就两个字可以形容,犀利!
孟清和制造望远镜的目的是为航海,永乐帝更多联想到的是军事用途。
为技术保密,沈瑄被暂调大宁,朱高燧从开原平调宣府,朱高煦从田里走出,率领一千骑兵和三千步卒巡视宣府兴和等地。武城侯王聪与同安侯火真,更是领兵轮换在边塞遛弯,警惕鞑子的游骑和探子。
明朝在大宁等地的连番调动,很快引起了邻居的注意,闹得鞑靼大小部落首领万分紧张。
明朝想干什么?
搞冬季军事演习还是想到草原上跑马烧帐篷?
虽说鞑靼向明朝称臣纳贡,双方表明上友好了,可明难保大明天子心血来潮,突然想到草原上溜达一圈,欣赏一下塞外风光。明朝天子外出溜达,“护卫”数量绝对不会少。万一哪天气不顺,想烧几顶帐篷,麻烦可就大了。
想到多种可能,鬼力赤立刻调兵,下令鞑靼各部提高警惕。
随着鞑靼骑兵聚集,瓦剌的马哈木也紧张起来。刚消停两天,鬼力赤又想干嘛?以防万一,马哈木也开始调兵。
鞑靼瓦剌都开始调兵遣将,集结部落勇士,草原的局势顷刻间产生了变化。
兀良哈大小头目聚在一起商量,机会来了,要不要掺一脚,下脚之前是不是该向皇帝陛下做一下汇报。
得到册封的女真各部首领同样跃跃欲试,随时准备跟在兀良哈身后捡漏。这项业务,建州卫指挥使呵哈出最熟。
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什么样的概念,孟清和总算见识到了。
一系列变化,竟都是一支望远镜引起的,别说草原上的壮汉,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只能说,太聪明,想太多,在某些时候,并不是件好事。
值得高兴的是,从二月到五月,沈瑄都要留在大宁,接替孟清和和大宁都司,掌管大宁杂造局。
在沈瑄掌管杂造局期间,制造出单筒望远镜的工匠都被迁出户籍,另外造册。
孟清和知道,等沈瑄离开大宁,这些工匠也将一起离开。好在他们都带了徒弟,师傅走了,徒弟总能留下,也算是个安慰。
不想定国公却摇头,徒弟也要一起带走。
孟清和瞪眼,“国公爷,过分了点啊。”
沈瑄挑眉,“此为皇令,瑄亦无法。”
孟清和磨牙,朱家人不厚道!
沈瑄顺毛,在孟清和耳边低语几句,孟清和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突然挑了一下沈瑄的下巴,“子玉此计甚好。”
胆大包天,撩拨国公爷的后果,兴宁伯两天没去衙门,公务全部在家中办理,大部分都是定国公代笔,他的力气,仅够拿起官印,盖戳了事。
孟清和旷工期间,明朝边军昼夜巡逻,瓦剌和鞑靼在草原上调兵遣将,兀良哈和女真各卫随时准备捡便宜,边塞之地风起云涌。
与此同时,抵达南京的郑和船队,在入城时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船队成员除外,跟随船队前来的番邦使团和海商,着实让京城百姓惊喜一把。
进献大明天子的大象,马匹,犀牛,豹子,孔雀,或被象奴牵引,或被装在精致的笼子里,招摇过市。穿着不同服饰的使者和商人,同样在被围观的行列。
初次来到大明,见识到南京的繁华,番邦之人无不惊叹。
宽敞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番邦的使臣和部分商人尚能自持,跟在队伍中的迪亚士却是瞪圆了眼睛,嘴巴成了圆形。
这就是黄金之国的京城?神啊!
路过出售丝绸的商铺,迪亚士差点扑上去膜拜。
能换来无数金币的丝绸,竟然就这样公然出售?神啊!
这个一惊一乍的红毛夷人引起了不少南京市民的注意,不是因为他奇特的发色和长相,只是他的表现,着实像在耍猴戏。
自洪武年间,几乎每年都有番邦使团到大明朝贡,也有远道而来的商队,其中不乏高鼻深目,肤色和发色不同的民族。大明的百姓见多识广,不过是个红毛的夷人,不算惊奇。
前宋的海上贸易发达,蒙古铁骑曾打到欧洲,洪武初年,边塞军队中仍有罗刹人的后裔。又有郑和船队七下西洋,明朝中后期,朝廷和民间对海外世界的了解远超后人想象。
明朝留下的史书中,不乏对欧罗巴各国的记载,这与几百后见到洋人都要当成妖怪的某历史时期完全不同。
如此辉煌的王朝,在后世留下的黑材料却远超当时的功绩。
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苦思冥想,余下的,唯有一声叹息。
朝贡的使团被安排住进会同馆,同行的商队没这么好的待遇,只能自己找客栈安置。
鸿胪寺和行人司异常的忙碌,户部上下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朝贡的使团和进京的商人都带着大量的货物,光是进贡,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很明显,他们是到京城来做生意的。
户部尚书夏元吉主张,要做生意可以,必须交税。
礼部尚书李至刚奏请,做生意之前,必须办理相关手续,不办手续,私自摆摊设位,定要加倍罚款。
刑部尚书郑赐握拳,不办手续不纳税的,罚款之外,还要按照法律严惩,扔大牢里去住一段时间。
兵部尚书刘俊举双手赞同,抓人时,兵部可以帮忙。
吏部尚书蹇义和工部尚书黄福站在一边,或点头或摇头,手挽手充背景打酱油。
“卿家所言甚是。”
永乐帝表扬了夏元吉和李至刚,拍板决定,办手续领牌子交费,做生意交税,不按规定办事罚款进牢房。到大明的地盘上,就要遵守大明的法律,没道理赚了钱不交税,拍拍屁股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