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他一直在医院照顾病母。
夏母心脏不太好,之前动过大手术,容不得半点刺激,这也是夏弘威为什么宁可躲着父母也不愿意捅破的原因。这次他向父母出柜,毫无意外地让一直心存希望的母亲受了重创,从此卧床不起。
对于上了年纪的父母而言,“疾病”是反抗儿女的最好法宝。夏弘威只有一离开她的眼线,她立刻就呼叫医生说自己不行了。
夏弘威再混蛋,再猖狂,面对病母也只能选择屈从,等病情稳定了再说。
然而夏母就像摸透了他的心理,多日来病情迟迟未见好转。
夏弘威有些坐不直了。
他趁着夏母睡着的间隙,跑到医院的前台接待处,刚想借电话一用,一个冰冷了男声就在耳边响起。
“夏少,夫人叫你过去。”
夏弘威脸一沉,“不是睡着了么?”
“刚刚胸口憋闷又醒过来了,现在医生、护手正给她查看情况。”
说话的男人叫华子,是元泽雇佣的保镖头子,觉察力和灵敏度极高,他要不是被委派来盯守夏弘威,元泽也不至于挨打。
夏弘威攥着电话没放,华子将手机举到夏弘威面前,上面显示的是俞铭在《偷影2》杀青宴上面边吃东西边笑的照片。这些天俞铭茶不思饭不想,若不是西西的话逗得她开怀一笑,他还不会拿起筷子。
“他很好。”华子说。
夏弘威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恨不得把照片里面的人挖出来。
“可以去看夫人了么?她现在情况很危险。”华子的语调毫无起伏,仿佛这句话已经练了无数遍。
夏弘威磨穿了自己的后槽牙,最终还是抬脚朝病房走去。
“你真的要出去么?”
俞铭的助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一方面是考虑到俞铭身体不便,一方面是担心有居心不良的记者埋伏在某处,将俞铭被打的事恶意散播。
俞铭也回答了好几遍。
“推我出去走走吧,病房里真的很闷。”
助理无奈,只好将俞铭搀扶到轮椅上,顺便问一句:“要不要带个口罩?”
“不用了,就算不戴也没人认得出来。”
俞铭说的一点儿都不夸张,他现在大半张脸都是青肿状态,整个人都破相了。
助理无奈地点点头,“那好吧。”说着便把俞铭推理出去。
医院后面有一座下花园,这个季节树叶全都凋零了。然而俞铭显然不是来来这看景的,而是看花园对面的那条马路。
车流不息。
俞铭呆呆地看了很久,脸上没有悲凉,没有落寞,只有冻到僵硬的那份倔强。
助理问:“你在看什么?”
“在等韩东回来。”俞铭说。
助理知道他说了谎,但没有揭穿。
……
韩东和小梁在一家会所的包厢见面,他去的时候,那位司机正蜷缩在地上,大汗淋漓地呻吟,俨然刚遭受过“严刑逼供”。
“不是他。”
“但车是他的没错。”小梁说。
韩东凌厉的目光往地上扫了一眼,那司机立刻哆哆嗦嗦地考口:“他跟我借的车,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韩东从面相看出此人很禁打,而且谎话连篇,极难对付。
但是他有一个弱处,就是很怕两栖动物。
于是,韩东蹲下身问:“谁跟你借的?”
“三彪子,三彪子跟我借的。”
韩东又把视线投向小梁,“三彪子是谁?”
“马记者相好的。”
韩东微微皱眉,马记者就是时常收冯牧之好处,帮她抄新闻的记者之一。
换做一般人,看到司机被打成这样才招,早就下定论了。
本来么,俞铭得势时狠敲了冯牧之一笔。现在他后台垮塌,的一个来踩他的人肯定是冯牧之无疑。
但韩东就另当别论了。
他朝小梁问:“你知道哪有蝌蚪么?”
听到“蝌蚪”两个字,司机身形一凛。
“这个季节哪还有蝌蚪?”小梁说。
韩东又问:“那养殖场呢?”
小梁眼睛一亮,“这个可以试一试。”
小梁出去后,韩东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司机看,眼中满当当的笑意。
司机一开始还死死隐藏着心中的惶恐,后来实在绷不住了,便开口问:“我……我可以走了么?”
“这么急着走干嘛?”韩东依旧是笑。
司机心虚地说:“我能招的都已经招了。”
“正因为你提供了重要的线索,我们才想要奖励你一把。”刚说完,小梁就端着一个盆走了进来。
“喏。蝌蚪。”
话音刚落,司机就往后撤了撤。
韩东舀了一杯蝌蚪水朝司机走了过来,“我听说你非常喜欢两栖动物。”
司机猛地一激灵,“没有,没有,我特别恶心这玩意儿。”
韩东恍若未闻,继续朝他靠近。
“那我就送你一杯,到明念春天,你就能诞下小青蛙了。”
“啊——”司机瘫倒在地的身体瞬间凌空而起,火速朝门口逃窜。
小梁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其他两个保镖也上前帮忙,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韩东下令,“灌!”
眼瞧着水已经滑到唇边,小蝌蚪也随着水流朝口中游来,司机终于惊恐地大喊。
“我招!”
……
这边的周黎还在让美甲师为她精心打理那只纤纤玉手。
“怎么样?”问助理。
助理连连点头,“真漂亮。”
周黎自恋地欣赏了两眼,幽幽地说:“王总是个手控,因为只要漂亮的手才能反衬出腕表的美。”
助理听罢赶忙将盒中的腕表呈上。
这块表可以称作世界上最复杂、最多功能的全手工机械表。由近八百个精密的零件组成,集七项复杂机械功能于一身,全球仅有一位制表大师能制作这样复杂的手表,而且在前不久已经逝世了。
三双手小心翼翼地为周黎佩戴。
去王中鼎办公室的这一路,助理小声提醒:“那个司机已经被逮了。”
周黎不慌不忙地说道:“就是要他被逮,他不被逮,怎么收拾冯牧之那个老狐狸?”
“我现在就担心他撑不住,没打两下就招了,那样岂不栽赃得太明显?”
周黎笑,“一处骨折20万,两处50万,三处100万。”
助理惊噎,“这本下得也太大了吧?”
“冯牧之整垮,给我带来的收益远远不止这个数。”
助理还是担心,“他会不会一疼就扛不住了?”
周黎哼了一声,“那你就多虑了,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骨头硬。”
助理放心了,忍不住夸赞道:“您这一招真厉害,又挑拨了王总和韩东,有栽赃了冯牧之,还顺带将俞铭拉下水,日后王总想不重用您都不成。”
周黎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助理。
“不会拍马屁就别拍,我要的是‘重视’,不是‘重用’。”
助理立刻不吱声了。
进了王中鼎的办公室,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种阴沉的气氛,但这却让周黎很享受。
“王总,签个字吧。”
毫无意外,王中鼎一眼看到的不是文件,而是她腕上的那块表。
“Ailles大师不是已经过世了么?”
周黎笑了笑,“不愧是行家啊,这是他临别前的最后一份厚礼。”
王中鼎怎容此表落入贱人之手?
于是问:“可否摘来让我欣赏欣赏?”
“只能看不能摘。”周黎说。
王中鼎又问:“难能否把手伸过来?”
王中鼎扫了二雷一眼,二雷瞬间会意,几大步走过来,一把扼住周黎的手腕,强行拉到王中鼎面前。
周黎被攥得生疼不说,刚美的指甲全让二雷那只糙皮大手给盖住了,却不能怒骂只能干瞪眼。韩东都已经穿成那样去勾搭别人了,你还为他守身如玉?
第282章:料事如神。
王中鼎上一秒还被手表的精湛工艺吸引着,下一面就因为小梁通电话弃之于不顾。
“王总,事情查清楚了。”
听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王中鼎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周黎一看到王中鼎的反应,心里就明白了大概。暗暗诽谤道:什么时候来电话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
不过考虑到“报复冯牧之”的伟大使命,周黎不得不站起来说:“既然王总有事要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周黎走后,二雷试探性地问“这个人还打算留么?”
王中鼎面色不善。
他最初把周黎带到公司,就是想让她和蔡鹏燃起爱火,从而达到消灭情敌,牵制对手的目的。不料蔡鹏这个大色狼居然玩起了“守身如玉”那一套,面对此等诱惑是岿然不动。一心一意守着那个二货。
“他有么招人稀罕么?”王中鼎忍不住吐槽出声。
二雷不小心说了句大实话。
“他又多招人稀罕,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王中鼎凌厉的视线果然飚了过去。
“谁稀罕他了?”
“呃……”二雷语塞,“我……我稀罕他……”瞧王中鼎脸色不对急忙改口,“不是,不是,没人稀罕他……”见脸色又不对接着改口,“还不是……那个……”狠狠给自己一巴掌,我没事多这个嘴干嘛?
王中鼎扬杨下巴,“行了,你出去吧。”
“那周黎那边你打算……”
“一切交给冯俊来办,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二雷追问:“韩东那边呢?”
“我自有定夺。”
二雷走后,那份称“自有定夺”的人瞬间满脸愁云。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来,绝对不相信自己看到是王总。
实际上事发的第二天王中鼎就后悔了,当时听说俞铭被打,隐隐间嗅到阴谋的味道。但当时他执着地认为韩东如果私心杂念,不会被人用这种方法对付。
现在再想起当初强上韩东,他说的那句“有你心疼的一天”,心里不禁感慨:韩大仙儿果然料事如神。
……
此时此刻,韩东刚到医院没多久。
俞铭得知结果并没有多少欣慰的感觉,反而叹道:“我还希望是冯牧之呢。”
韩东也承认,“周黎那点儿刺都露在外面,很容易对付,冯牧之却是根软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扎你一下。”
“不过这么一来,你和王总的误会就结清了。”俞铭还是挺高兴的,“对了,你有没有把这事告诉王总?”
“我告诉他干嘛?他爱误会就误会去,老子不在乎。”
“合着这事就咱们两个知道呗?”
“还有一个。”
“谁?”
韩东憋了半天才开口:“小梁。”
俞铭噗嗤一乐,“还说不想让王总知道?你告诉小梁不就等于昭告天下了么?”
“未必,有个人他就转告不了。”
“谁?”
“夏弘威。”俞铭脸上的笑容渐渐褪了。
他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夏弘威知不知道又怎么样?他已经自身难保了,我还指望他为我出头么?”
“出头不出头的另说,起码让他心疼心疼你吧?”
俞铭说:“他的情况也未必比我强多少。”
韩东很肯定地告诉他,“你放心,他们那种人都很护犊子,绝对不会吃亏到自家人头上。”
俞铭没说话。
“你就真的没有任何联系渠道?”韩东不甘心地问。
俞铭摇了摇头。
韩东咬牙,“这是要逼我向恩人求情的节奏么?”
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韩东打开门就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王中鼎提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大包小包的零食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略显不自在。
韩东一看王中鼎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所想,于是故意叫板:“谁让你来的?”
王中鼎直接绕过他朝俞铭走去。
“好点儿了么?”
“好点儿了,王总。”
韩东不轻不重地“切”了一声,然后继续在门外装高冷。
王中鼎把东西往下便打算走,临走前扫了韩东一眼,后者则把目光移向别处,王中鼎什么都没说,径直地走了出去。
俞铭这才招呼韩东,“趁热吃吧。”
“人家探望你的东西我吃什么吃?”韩东故意较劲。
俞铭斜了他一眼,“少装,我什么时候吃过这么重口味的东西?”
韩东拿眼一瞄,爆炒腰花,香椿烧豆腐,臭桂鱼……都是他的最爱,瞬间搓搓手走了过来。
俞铭一边看着韩东吃一遍调侃道:“你说,王总去饭店点了这么多带味儿的菜,人家服务员会怎么看他?”
“这不是他买的。”韩东说。
“难道是家里的阿姨做的?那阿姨的手艺真不错,什么菜系都能驾驭,臭桂鱼可是徽州菜的代表。”
不料,韩东却说:“是他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你说这是王总做的?”俞铭平生第一次露出如此夸张的表情。
因为他在心里,王中鼎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完全和做饭搭不上边。
韩东却很平常地陈述到:“他在家经常做饭,以前做的不好吃的时候,就说是在外面饭馆买的。”
“那你呢?你知道不是买的又怎么说?”
“我就当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那样我就可以骂那菜不好吃。”
俞铭汗颜,“王总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玩意儿?”
“有批评才有进步么。”韩东嘿嘿笑。
俞铭定定地看着韩东狼吞虎咽。
“你说,王总在炒这些臭了吧唧的东西的时候,心里得多膈应……”
韩东光顾着塞不说话,等塞得差不多了才感觉气氛有点儿不对。
抬起头,俞铭正愣怔怔地瞧着自己,眼中满满当当都是羡慕。
韩东突然觉得好心塞。
俞铭的这种表情,就像自己小的时候看到别家孩子吃香的喝辣的,那种感觉他深有体会。
后来俞铭睡着了,韩东瞧了他好一阵,才给他掖上被子,自己去外面抽烟。
现在已经是初冬季节,夜晚很冷,韩东刚抽了半根就冻得手指发僵,于是抬起脚朝电梯口走去。
这时,一道身影突然在他旁边顿了顿。
华子诧异,韩东怎么会在这?
韩东完全不认识华子,却在扫到他的时候眼神忽闪了一下。
这种感觉就像那天看到夏弘威的新车。
虽未见过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韩东上电梯后没多久,华子也跟了上去,一直盯着他进了病房。然后到医生那里一打听,才得知里面住的人就是俞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