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压根就没沾过酒啊!
王晋回过神,眼里除了愤怒还有不可思议,他冲上去就要打叶甚蒙,但是旁边的人都已经牢牢抓住他了。
叶甚蒙比他还激动,好几个人都拉不住,这个男人颇瘦的身体里这一刻好像爆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力量。
孙岘眼见已经无法收场,立刻和公司的几个人一起将叶甚蒙拖了出去,至少先冷静下来再说。可是这似乎对叶甚蒙并不起任何作用,他双眼发红,脸上再没有往日那层涂抹上去的温和笑容,有的都是愤恨和扭曲。
孙岘见局势有些脱控,打心里也对叶甚蒙有些反感,如果是其他人,也许孙岘首先考虑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对上叶甚蒙,孙岘就不想化小了。会当小人的也不止叶甚蒙一个人。
孙岘拨通了傅寒的电话时,心里都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事闹到傅寒那里去了,虽然大部分责任都在叶甚蒙,但他也多少脱不了干系的。就看傅寒是怎么想的了。
傅寒赶到酒店的时候,叶甚蒙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恶狠狠的盯着正从里面走出来的王晋一群人,如果不是好几个人压着他,他估计还得扑上去和人打。
他是气极了,眼看着王晋走近了,扑不出去,干脆抓起自己穿在脚上的皮鞋就往那边扔。旁边的人看到了,出手挡了一下,皮鞋的轨迹往右一偏,正好砸到刚进门的傅寒身上,留下一个灰印。
傅寒脸都绿了。转过头就冲叶甚蒙吼道:“叶甚蒙!你怎么回事!”
叶甚蒙听到傅寒的声音,把目光收了回来,他才发现傅寒来了。他几乎是魔怔般的盯着傅寒看了一会儿,隔着几个人,他就那样用要把对方挖空一般的眼神剜着傅寒,那眼神渐渐又变得像是一种求证,又像是一种乞求。
就在傅寒抬腿往这个方向迈步的时候,叶甚蒙突然疯了一样挣脱旁边的人,冲出酒店很快就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傅寒冷着脸扫了一圈四周的人,目光在王晋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到孙岘那,“你给我打电话,是让我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孙岘脑袋都大了,从现在的状况看,他就是让傅寒来收拾烂摊子的。可他压根就没想过傅寒会来,他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告叶甚蒙一状,大不了被傅寒在电话里面训几句罢了。但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傅寒电话没听完就挂了,还直接过来了。这倒霉催的。
“就这一次。没有下一次。”
傅寒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别说给这群人收拾烂摊子,就是坐一起吃饭那也是他傅寒掉价。
他是来找他的特助的,傅寒拉上车门,叹了口气,叶甚蒙不接他电话,这下找起来麻烦了。
也许明天早上,他就来公司了。就算明天不来,那么后天也回来,后天不来,大后天也会来。以叶甚蒙的性格,断然不会就这样消失了。
虽然傅寒心里是这么料定的,却仍然顺着街道慢慢的开车寻找起来。
叶甚蒙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他并不想跑,但是在看到傅寒走向他的一瞬间,他却极度心慌,心慌到逃避,哪怕只能逃避一刻。他害怕面对傅寒,害怕傅寒知晓那件事,又害怕傅寒已经知晓那件事,更害怕傅寒不知晓那件事,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背负了无法承受的压力。
他心底里留藏的那丝希望和幻想,那些信念的根基说不定只要傅寒轻轻一句话,就立刻灰飞烟灭了。如果是那样,他连活着的动力都会全部垮掉。
他还是那个卑微的穷逼,在感情上,他更是卑微到眼不能见。这是赚多少钱都无法弥补的。
第五章
“上车。”傅寒不耐烦的按着喇叭,发出急促的声音,他绕了好大一圈,才在酒店背后的街沿上找到叶甚蒙。
这一次,叶甚蒙没有跑,再跑他就不是个男人。
“这么巧?在这都能碰上傅总。”叶甚蒙那张脸上又堆出了笑容,就好像真正是在街上偶遇一样。
傅寒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叶甚蒙只当没看见,也不再说话。他不出声,车子里的气氛就好似凝结了。
隔了好久,傅寒开口道:“今天的药吃了吗?”
叶甚蒙转过头,看着车窗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王晋参与了平安项目吧?”
沉默了片刻,傅寒才模凌两可的回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叶甚蒙顶在车窗上的手指血色尽失,他开始怀疑傅寒同意他进这个项目的初衷是为了什么?耍他吗?还是为了继续看他表演?
对于叶甚蒙的沉默,傅寒有些微的烦躁,他滑下车窗让外面的凉风透进来,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出口道:“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他。”
很喜欢。
初中三年,每一天,傅寒都能看到叶甚蒙用那种渴求又火热的目光注视着王晋。
那种眼神是暧昧的,毫无遮掩的。
傅寒完全没办法搞明白那个又瘦又小的男孩子怎么敢把这种炙热的情愫那么光明正大的暴露出来!毫无畏惧,毫无退缩,直白而热烈。
即便是直到现在,傅寒还是不明白。
“所以呢?”
“所以你没想过可以定下来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大锤狠狠的砸到叶甚蒙心脏上,他咳嗽起来,努力把胸腔里的东西都挤出来,好像这样就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不在留恋。
他咳嗽得太用力,以至于挤出了两滴眼泪,再也没有多余的了,眼睛干涩得厉害。
十四年,他跟在傅寒身边已经十四年了。但他仍然一点希望和机会都没有。
如果说王晋带给他的是痛和恨,那么傅寒带给他的却永远是挣扎,绝望中的挣扎。他挣扎了十四年,换不来傅寒正正面面的看他一眼,换不来傅寒哪怕是逢场作戏的一次情,甚至连肉体情欲都换不来。
他没那个资本,傅寒不缺。
他唯一有的是时间和感情,现在看来,连这两样对方都已经厌倦了。
定下来。
这样他和傅寒最后一丝可能的牵连都湮灭了。
大概是接连受了两场刺激,叶甚蒙有点破罐子破摔,他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我辛苦了二十六年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比不上你傅寒,但也不代表我没资本再玩几年。傅大少爷自己不还玩得挺嗨的吗?何苦来操心我的事情。”
傅寒轻轻笑了笑,语气里似乎充满了轻视和怀疑:“叶甚蒙,你就不是一个玩得起的人。”
“呵,你了解我吗?你了解个屁!你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的评判老子?你出生好了不起,你是傅家大少傲气,但你他妈管得着我的事吗?”
傅寒怔了一下,表情变得生硬起来,这种程度的当面冲撞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撇开地位不谈,他为人冷淡,少与人有口角义气之争,如若真有人与他闹到这种地步,那就远远不是口角之争的问题,而是侵犯了他的界限。
而恰好,傅寒是个界限分明的人。
“滚。”
叶甚蒙被从车里扔了出来,下地的时候车根本没停,惊得他小腿生疼,整个人顺着街道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他痛得厉害,弓着背抱着双腿,倚着街沿上的垃圾桶坐下来。他想伤伤心心的哭一场,却早已经做不到了,就像他抬起头根本看不见星星。
他只剩下经年历久后的无奈和苦涩。
他扶着垃圾桶慢慢站起来,也不知道谁吐的痰黏在垃圾桶外侧,粘了他一手。
人家说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站起来。
叶甚蒙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哪里滚出去的,就从哪里滚回来。
他始终是犯贱,还是不想离开。
叶甚蒙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十三岁。
背着王晋送的那个崭新的黄色书包,连上课都舍不得放下来。
他很高兴很高兴,比过年买新衣服还要高兴。他知道这份喜悦对其他人来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但他还是那么那么的想要分享,他急于从分享中得到一种求证,证明他的心意会离他越来越近。
“这个颜色很漂亮。”
“恩。”
“这个背带好结实。”
“恩。”
“我从来没有背过这么好的书包。”
“恩。”
“可以比以前多装很多书。”
“恩。”
“可是我没有钱买东西送他。不过,我以后一定会赚很多钱很多钱,买最好最好的东西送给他。”
“做梦。”
******
第二天叶特助一瘸一拐的走进办公室时,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公司里讨厌叶甚蒙的人很多,相对的,喜欢叶甚蒙的人也不少。
不过喜欢叶甚蒙的大多是公司最基层的小员工,说白了就是和叶甚蒙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的人,待见叶甚蒙的理由也很简单,叶特助没架子,见谁都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我来我来,小林,你忙你的,还在忙行程表吧?”叶甚蒙接过林彤手里的瓷杯,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包咖啡豆。
林秘书对于叶特助这种经常性的越俎代庖行为早已经习惯了。实际上,大部分时候她都没有再执行煮咖啡这一项任务,因为这种献殷勤的琐事,在很早以前就被叶特助给包办了。她曾经心里深深的认为,叶特助应该转到她们秘书部更能胜任。
“叶助,傅总刚带着一帮人进会议室开会去了。”林秘书望了一眼会议室,“陈助他们也跟着进去了。”
叶甚蒙眨眨眼,显然他没接到通知,林秘书这话可巧着在提醒他。傅寒身边跟了三个特助,负责例行事务的秘书处一共四个人,这七个人就是和傅总最近的。
不过,大部分人都认为,陈经和颜少君两个人处在这个位置上腰杆儿是打得挺直的,至少这两个人在公司事务上都是绝对的独当一面,特别是陈经,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公司各个项目上,经手的项目很多,也带过几个特别成功的项目,是个很有资格的人物。
叶甚蒙也进过项目,但是却并不多,大部分是为了捞油水而去的,别人看在眼里,这个人就不是个做实在事情的人。所以在中高层里面,很多人私底下对叶甚蒙意见很大。
这种情况叶甚蒙心里清楚得很,但是他的定位他自己知晓,做傅寒的助手,没可能每个人都风光,你再风光你能比头顶上的傅总风光吗?公司里派系又多,干得再好的一件事情都会有很多矛盾,傅总是不会出面解决这些矛盾的,得罪人的事情谁捧手上谁倒霉,但总归得有人做,总归得有个人来唱黑脸。
叶甚蒙是自愿的,倒不是他情操高尚,不怕污名碎语,也不是他一心要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心眼很小,小到只能容留那么几个人。他只想亲自为傅寒做那些谁都不愿意做的事情,正是因为谁都不做,谁都不愿做,谁都做不了,他跟着傅寒才有存在的价值。
叶甚蒙是这么想的,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傅寒,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在傅寒面前,他一如既往的那么穷,他唯一可以努力的就是默默的把脏活累活都揽了,就这么过,直到对方习惯,直到终有一天傅寒愿意给他个说法。
可惜叶甚蒙马拉松一般的个人追求从任何一个方面都没有给他获得良好的声誉,反而滋生了无数的坎坷险阻和荆棘丛林。
陈经算是一个。
他看不顺眼叶甚蒙已久,也对,任何一个有所作为的年轻人都不会看得惯叶甚蒙这种无所事事的“马屁精”。更何况职位相当,冲突就更加巨大。
当傅寒让陈经重新接手平安城市项目时,陈经对叶甚蒙的不满瞬间就达到了顶峰。这个项目最开始就是陈经和孙岘一起筹划的,结果中途傅寒一句话把他换了下去,让叶甚蒙进组了,现在和供应商那边闹得不愉快,又让他来接手,那不就是给叶甚蒙擦屁股吗?
当然,对傅寒,陈经没有任何想法。傅总是看得起你的能力,才会让你出面来解决问题,这一点他无话可说,只是将心里那些不满都推到了叶甚蒙脑袋上。
等到完会经过傅寒办公室外,看到正端着咖啡打算往里面钻的叶甚蒙时,陈经没忍住,走了过去:“叶助啊,你这煮咖啡的手艺不错,老远就吻着香了。这开了一早上的会,喝点你这咖啡也真是提神,难怪傅总喜欢,还是叶助有心。哎,我们这些就是有心无力啊,这刚刚开完会,马上又得去交接那什么平安城市项目。今早,因为这个事,傅总才训了人。我看老孙那老脸一红一白的,哎,就说当初他压下这事不就结了吗?结果现在给自己添麻烦不说,还害得叶助被从项目上扯下来。老孙就是酒喝多了,脑子不灵敏了。”
叶甚蒙心里乱咒一通,今早开会没他,他就估计着平安项目的事情没他啥戏了。况且昨天晚上他又得罪了傅寒,还不知道要被傅寒给怎么整顿一通呢。心里正烦着,这逗比娃儿就撞上门来。
第六章
不过叶特助装孙子装了这么多年,除了昨天晚上脑子抽筋爷们了一下,其他时候都是雷劈不动的矮人一截。
“哎。我给孙总添麻烦了,这事还得麻烦陈助接一下手,兄弟两个都是傅总身边做事的,你接过去,我心里也放心,肯定是不会给傅总出什么篓子。”
扇他一耳光,他又凑上来把另外半边老脸拿给你扇。对于像叶甚蒙这样已经完全不要脸的人,陈经最后也只有哼了一声作罢,心里却骂着:谁他妈跟你是兄弟,谁他妈想要接你的手。
等着陈经走了,叶甚蒙迫不及待的就往傅寒办公室钻,别看他一坡一坡的,走得却还是飞快,手上的白瓷杯也端得稳稳当当。
“进来。”傅寒没抬头,公司里面会敲他办公室门而不是由秘书通报的,就只有一个人。
叶甚蒙笑眯眯的走进去,把杯子放到傅寒面前:“傅总”
“叶特助已经闲到来抢秘书的工作了?”
“哪儿呢,举手之劳,都是做下属应该做的,不分的。重要的是傅总喝得舒服。”
“哦,我记得L国那个项目一直在扯皮,都有半年了吧。要不叶特助出国支援一下。”
叶甚蒙眼珠儿瞟了瞟,又凑近了点,笑道:“傅总,那个项目有点棘手啊,没个一年半载轻易收不了尾的,我这出国了,你要遇上什么不好出面的事情,谁帮你分忧啊。”
“你要把这棘手的项目给处理好了,就是帮我分忧了。一年半载很快就过去了,L国你也还没去过,那边风景也漂亮,气候也好,算不上什么苦差事。”
叶甚蒙这会儿有点急了,傅寒是真有这个意思还是只想给他点难堪,他着实有点摸不清了。别说一年,就是半年都要叶甚蒙的命,谁知道半年内会发生什么?万一就这半年傅寒就遇到真爱了呢?谁又说得准呢?
“傅总,傅总。我知道你怨我把昨天的事情搞砸了,我昨晚也内疚了一晚上没睡,这事我没处理好,真没处理好,傅总你给我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呗,我保证把平安项目的问题弄妥帖。”
“我已经安排交接给陈经了。”傅寒抬起头,“你最好提前准备一下,下周一你就出发。”
“我不去。”叶甚蒙靠着办公桌,小腿都快抽筋了,“我能力不行啊,到时候说不准把窟窿越捅越大,傅总再考虑一下吧。我看陈经挺合适的,他能力强,说不准三个月就搞定了。”
“叶特助,你的意思是不想服从公司的安排,也不想服从我的安排。”
这句话有些重,叶甚蒙就是满肚子的马屁话也无从下口,他不敢和傅寒套得太亲近,也不敢和傅寒离得太远,他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两个人之间关系,其实根本抵不过傅寒的一个心意,一句话。
傅寒要是铁了心要他出国,他也只有走。他是不敢真正违背傅寒心意的。
他脚腕还疼得厉害,但是他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