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岳乐一直到死都没有跟沈文沧有过什么联系，想起上大学时，沈文沧不止一次的给他发过短信：乐乐，生活费够不够用！
可他一次都没回过。
直到他大红大紫，沈文沧再也没给他发过一条短信。
他跟舅舅一家彻底断了联系。
被忽略多年的亲情，一下子涌上心头，岳乐不禁想，他一直说付鹤鸣不是个东西，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是什么好玩意。
一样的自私，一样的无耻，只不过他是索取的一方，是地位较低的一方，是弱势的一方，难免容易怨天尤人，抱怨的多了，连自己都觉得委屈，更加显得付鹤鸣不是个东西。
其实，他俩本质上一样，从根子上就薄情，跟他那个混蛋爹一样。
第十七章
“其实应该先培训三年比较好”，飞去帝都的路上，蒋导语重心长的说，“但现在时间来不及，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投资，只能赶鸭子上架。岳乐，你到了帝都后千万要顶住，别给你吴老师丢脸。”
现在的电影行业就是这样，快餐文化横行，谁能像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样，拍一部电视剧先把演员集中起来，学习三年原着在开拍。别说投资跟不上，演员也不会同意，娱乐圈瞬息万变，谁能知道三年后是什么样子？
能这么干的除了五年后的关常，关常的男人肖正清不差钱，关常拍戏全靠兴趣，只要他乐意，别说拍三年，拍三十年他都愿意投资。岳乐暗暗思索，五年后一定要把关常这尊财神爷介绍给蒋导认识。
远在横店一个不知名的小山头上，扮演士兵甲的关常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喷嚏，导演不满意的瞪了他一眼，关常吐了吐舌头，真奇怪，谁会在这个时候惦记着他呢。
“蒋导放心，”岳乐自信的说，“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蒋导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看着比他高出一头的岳乐，终于开始头疼起来：剧本全部要改，编剧会骂死他吧。
唉，老徐的一顿红绕肉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蒋导嘴上说着赶鸭子上架，实际上终究没敢直接把这只稚嫩的鸭子赶上架——离开机还有三个月，他给岳乐找了个师傅，在一座四合院里专门培训他。硬塞给他一大堆明清小说和戏曲碟片，满满的一书架，差不多有岳乐一人高，给他下了死命令：开机前必须全部看完。
教岳乐的师傅姓韩，五十多岁的年龄，丰满白皙，一口软软的普通话，温柔的让人情不自禁的盯着她的眼睛，说话的声音自觉的跟着降下来。
韩老师学京剧，年轻时也是有名的花旦，年纪大了退了下来，身材发福但身姿动作还在。
第一次见到她的学生时，她娇嗔的问蒋导：“老蒋，你可是给我开玩笑，这么大的个子怎么演花旦？”
蒋导陪着笑，说：“你看他的身段，你看他的眉眼，天生就是为你们戏曲行业生的。岳乐，还不快唱两句给你韩老师听听。”
岳乐这次不敢马虎，在行家面前，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看。他谦虚的说：“献丑了。”
这次真是献丑了，还好韩老师人厚道，没有当场把蒋导和岳乐赶出去。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岳乐好几回，像是安慰蒋导也像是安慰自己，最终说道：“也不是一无是处，身段不错，腰瘦而长，要是再矮二十公分，我都要跟你抢人了。”
蒋导同情的看着岳乐，说：“就怕来不及了。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韩老师，人交给你了，不用跟我客气。”
岳乐一脸黑线，把蒋导送到大门口，蒋导笑眯眯的说：“就这三个月的时间，是给你吴老师面子，行不行还看你自己，三个月后我来验收成果，不行的话分分钟换人，我手上大把的替补。”
岳乐笑了，没再跟蒋导承诺什么。
他也不觉得蒋导是在开玩笑，还没开拍呢，一切皆有可能，就算开拍之后，说不定还会换演员。
不过，岳乐很有信心，一定会让蒋导满意。
这座寸土寸金的四合院却不是韩老师的家，韩老师每天来两趟，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三点到五点，只教基本功。她说学戏得从小练起，岳乐这么大了，想练出来根本不行，她只能教点基本易学的东西，其他的就看岳乐自己的了。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想达到什么样的成就完全取决于自己。
这个道理岳乐又怎么会不懂，他每天早上五点钟起来吊嗓子，七点钟下腰，然后准备一些小点心等韩老师过来。
晚上窝在家里看书和视频，这些都是成品，学习过基本功之后才能表演出来的东西，但岳乐知道，韩老师不会教他这些，这些全靠他自学。
好在岳乐有那么一点点的功底，表演和戏曲上也有共通之处，学起来并不是太吃力。
一周后，韩老师惊喜的发现岳乐的进步，她不敢相信的说：“你太有天赋了！”
岳乐眨了眨眼：“是韩老师教的好。”
韩老师便不再只教基本功，开始教岳乐一些唱腔和身段。岳乐这次的角色只唱昆曲，韩老师对昆曲倒不是太精通，只能教一些京剧的唱腔和走位，岳乐仔细的回忆以前脑中的片段，认真的跟韩老师讨论着，还专门打电话找她母亲以前的同事，借了一些很珍贵的内部录像来观摩。
与世隔绝的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月后，岳乐已经能够独立的唱一段昆曲，韩老师高兴极了，迫不及待的给蒋导打电话，汇报成绩。
蒋导很快就过来了，还带着编剧和一个高大的男人，岳乐一眼认出那个男人，国际知名演员苗阳。
苗阳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他的成就却跟他的年龄相当不符，出道后参演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国际大导演为他量身定做的，第一部戏就打出了国际知名度，最佳新人和影帝同时拿到手。国际上的成就更大，是获得国际影帝称号最年轻的男演员。他已经在国际上闯荡好几年，也上过几部大制作，是国际上中国男演员的代表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同时，他也是这部《南腔北调》的主演。
这些信息全部来自岳乐前生的记忆，他当年太羡慕苗阳了，演技、外貌、资源，无一不让人眼红。
后来，他从付鹤鸣嘴里得知了真相，更加的羡慕妒忌狠，根正苗红，出身那么好，不红才没天理。可惜，他前生终究没有达到能跟苗阳一起拍戏的高度，岳乐暗暗思索，重生后他的运气未免太好了点。
四合院里有套石桌石椅，蒋导等人纷纷坐下来，说：“乐乐，来一段听听。”
岳乐笑了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端庄大方而幽雅，眉目间的气质不凡，若不是知道面前的人是个男儿身，苗阳险些以为他是个大家闺秀。
苗阳已经知道剧组要换演员，还是跟他对手戏最多的演员。虽然蒋导第一时间就跟他通过电话，他其实还是有些不满意的，但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换了个男演员之后，他的爱情戏就要全部被删掉。苗阳不喜欢拍爱情戏，他长得高大帅气，很正统大气的帅气，就是那种不管审美的标准如何变更，苗阳都是当之无愧的帅哥。他高傲的很，以为国内的女演员没有一个配跟他演对手戏。就算是《南腔北调》原定的女演员也不行，那个女演员虽然多次获得过影后的称号，可已经年近四十，十岁的年纪差距，让苗阳反感不已。可跟他年纪相仿的女演员，却又显得特别小家子气，气场上跟他不搭调，完全对不上戏。要不是看在剧本和导演还算靠谱的份上，他肯定不会接这部戏。
见到岳乐之前，苗阳是相当相当不满意的，这么年轻，比他当年还要年轻，第一次演戏，就算相貌再好有什么用？在一群实力派演员之中，只会木木的像个花瓶。他已经做好了看戏的准备，就要看岳乐出丑，趁机取笑蒋导，他已经想好了台词：嘴歪眼睛也长歪了，脑子肯定也受到影响，要不然怎么会被年轻的皮囊吸引了呢？
对，苗阳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岳乐是靠潜规则上位的，而且是被那个嘴歪的蒋导潜了。否则，蒋导怎么会力排众议，不惜拍着桌子跟编剧吵得面红耳赤，也一定要用岳乐呢？
第一眼看到岳乐，苗阳其实挺替他可惜的，长成这个样子，多好的条件，非得给自己的人生抹上磨灭不掉的黑料，他甚至隐隐生出一丝遗憾，遗憾没有早一点见到他，让这个年轻人走歪了。
岳乐一开口更是让他震惊不已，行腔优美缠绵，宛如江南的春风般柔美拂面，缠绵婉转，曼妙悠长。闭上眼睛，就像古代的仕女在耳边轻柔的吟唱，纵是心如钢铁，也成了绕指柔。
他的遗憾更深一层，这么有才华的人也被娱乐圈染黑了，这个该死的大染！
太可惜了！太可惜！
一曲终了，到底是韩老师有心理准备，得意的炫耀：“怎么样，蒋导，我这任务完成的还行的。”
蒋导两眼冒光，毫不掩饰他的自豪，敲了敲石桌子，对编剧说：“老王，老王，你说怎么样？”
王编剧探寻的看着岳乐，打死他都不相信，这样优美的唱腔来自一个男孩子，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岳乐，迟疑的问：“真是男人？”
这句略带侮辱性的话，此刻却是对岳乐最大的赞美，他原本的角色定位就是男人反串花旦，他笑了笑，用自己的声音回答：“如假包换。”
蒋导的心情那是相当的不错，原本的担忧一扫而空，挑衅的对王编剧说：“老王，你的剧本改的怎么样了？我这边可是随时可以开工。”
王编剧也是个要强的人，他嘴里说着不愿意改剧本，其实私下里已经把剧本改的差不多了，现在受到蒋导的挑衅，再也不藏着掖着，拍着石桌子说：“明天剧组见。”
第十八章
原本第一场戏，岳乐是不用露脸的，只需要录几句唱腔做背景音乐就可以了。
但是，蒋导有心让岳乐第一次露面就出尽风头，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嘛。新人第一次露面不拿出点真本事，在蒋导的剧组里是混不下去的。他也要让那些怀疑他的选择和等着看他笑话的人瞧瞧，他的选择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就这样，岳乐的戏份被拉了上来，开机仪式后的第一场戏就是他，专门拍他，连个演对手戏的人都没有。
如果只是这样，剧组的人只会觉得蒋导在跟编剧赌气，他俩合作多年，也吵了很多年，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每部戏都要找个由头对着干，只是这次的新人运气差了点，第一次进剧组就被拉出来当靶子。
蒋导是谁？他的所作所为总是会给人惊喜。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向来以低调着称的蒋导，居然会把媒体叫过来，还叫来这么多！？国内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媒体都来了，记者们暗中欣喜，一向不配合采访的蒋导竟然主动要求媒体报道，瞧瞧吧，知道我们媒体的厉害了吧，知道提前做宣传了吧，知道我们强大的宣传力度了吧！
媒体同样暗中下定决心，暗中较劲，一定会让蒋导见识到他们强大的炒作能力，一定把《南腔北调》剧组炒到风口浪尖上，一定不让蒋导失望！一定让蒋导成为他们的回头客！
这还是那个最讨厌跟媒体打交道，最烦炒作的蒋导吗？
剧组工作人员看向蒋导的眼神中带着同情：歪嘴已经蔓延到脑子里了吗？真可怜啊！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最可怜的人根本不是蒋导，而是岳乐。
昨晚，蒋导、王编剧、苗阳他们走了之后，岳乐照常的看书睡觉，凌晨时分，门被人拍的砰砰响。岳乐警惕的很，装作没有听见，根本不打算开门。蒋导在门外急的要死，转了几圈才想起来昨天只顾着跟王编剧斗气，忘记跟岳乐提这事了。
他给岳乐打电话让他开门，岳乐这才知道蒋导的打算：凌晨开始化妆，明天开机仪式以剧中的形象露面，接着直接拍他的戏，给他开专场。
岳乐淡定的看了蒋导一眼，蒋导很兴奋，开始哄岳乐：“演戏就得这样，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常事，你吴老师没跟你说过吗？这个老吴可真是的，要把困难告诉学生嘛……？”
岳乐穿着背心洗完脸，蒋导还没有编排完吴老师，旁边的化妆师和服装师一脸无辜的看着岳乐。
岳乐对他们笑了笑，打断蒋导的话：“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吗？”
昆曲的妆容简直麻烦到爆，岳乐也是没想到，他有一天会有这样的造型。学昆曲，唱花旦，他小时候常干这事，哄他妈妈开心嘛。现在为了拍这部戏，在蒋导等人面前唱女腔，他已经觉得自己蛮拼的。可现在要化花旦的妆容，穿上女装，岳乐还是有了片刻的挣扎，但坐在梳妆台前，他已经恢复过来，他是专业的演员，这是演戏，为艺术献身，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前生为了当明星，他都能爬上付鹤鸣的床，现在只是让他扮演花旦，比前生好多了，老天还是优待他的。
唉，可怜的岳乐就没有想过，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过剧本。
他挑了下眉毛，柔声的对化妆师说：“辛苦了。”
其实，岳乐已经认出了这个化妆师，何大师，影视界化妆史上的奇迹，被誉为“魔术师”，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何大师最广为人知的业绩是把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演员成功的化装成十八岁的少女，不止这样，同一个角色，从十八岁到八十岁，全靠化妆师的一双手。那是一双神奇的手，
把化妆艺术的魅力发扬光大的手。
岳乐已经放下心来，有何大师坐镇，他怕什么！
他闭上眼睛，头微微扬起，摆好一个最适合化妆师摆弄的姿势。
何大师原本窝了一肚子的火，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影视剧的工作了，专心的投入到办学校的事情上。这次蒋导软磨硬泡，用挑战艺术的新高度来刺激他，他这才答应出手，但也仅限于为女主角化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蒋导会不靠谱到这个地步，竟然把女演员给换掉了，还换成一个男人。
男女的面部轮廓不同，骨骼的构造不同，想把男人化成女人，难度很大，特别是听说这个男演员没有学过戏曲，他更加头疼。
四个小时前，蒋导亲自开车到他工作室，让他带着化妆的装备，马上开始工作。
他一路上冷着脸，根本没给过蒋导好气，这股怨气一直带到四合院，直到见到岳乐之后。
这是一张在帅哥美女扎堆的娱乐圈里也很出色的脸，刚刚褪去少年的稚气，男人味还没有修炼出来，正是定型的好时期，想要什么样的气质，完全靠化妆师的一双手。
他伸手拍了拍岳乐的脸，年轻细嫩无瑕疵的皮肤最好上妆，那条粗眉却必须修掉，何老师替他可惜：“想清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蒋导可不会答应，急忙说：“抓紧时间干活，哪来那么多废话。”
何老师冷哼一声，真心同情岳乐，一定是被老蒋忽悠上贼船的可怜孩子，“给你修个粗眉，眉头上挑，依据你原来的眉形，以后还能见人。”
岳乐轻声说：“谢谢何老师。”
何老师手下的动作没停，嘴里说道：“你做好心理准备，戏曲的妆容都很夸张，我怕画完之后，你妈都认不出你来。”
岳乐心道，妈妈要是知道有一天他会画花旦的妆容，熟稔的登台唱戏，说不定会高兴的活过来。
“乐乐你别理他，抓紧时间睡一会。”蒋导嫌弃的看了何老师一眼，“乐乐明天早上还要拍戏，你别吵他睡觉。”
何老师的动作很快，即便这样，画完脸部的妆容也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这却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昆曲的重头戏在头饰上，一样的发型，全靠头饰来表明身份。
岳乐在这部戏中最拿手的唱段就是《牡丹亭》，杜丽娘是官宦之女，头饰尤为复杂，贴上片子之后，还要在每个片子上配以其他的饰品。这个过程枯燥而有复杂，岳乐需要一动不动的坐在凳子上好几个小时，而化妆师和造型师也要不停的工作几个小时。这对双方的耐性都是一个很大的考验，稍有偏差，整体造型就会受到影响。
